归来望思:东宫漠北魂

第49章


  这场朔方城外的战役,就此,告一段落。
  戾园葬雪迎风飞下瞭望台,向着人群中一个不一样的娇小身躯走去。
  正是撒赫儿。
  她的眼中激动无比,嘴角一颤,“二王子。”
  戾园葬雪皱皱眉,“撒赫儿,才两年不见,你就这么叫我?”
  撒赫儿低下头去,支吾了许久,方才缓缓说道:“雪……哥哥……”
  她伸手拍拍撒赫儿的肩膀,“好妹妹,回家后好好照顾乌维啊……”
  “嗯。”
  乌维领着匈奴士兵撤出塞外,回到漠北。
  戾园葬雪遥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中倏地感觉到久违的平静。
  站在朔方城灰白的城墙上,三月的阳光,那般夺目。
  高处的狂风卷起她宽广的汉服,衣角伴着长发,猎猎扬起,飘舞在城楼最高的地方。
  这段时间,朔方安全了。
  直到,他们消失在视线之中。
  她缓缓走下级级台阶,回到城中大家聚会的大厅之处。
  虽然最终赢了这场战争,却没有一个人,欢笑的出来。
  气氛压抑的似乎要滴下水来。
  大厅之中,残破的三面墙壁上悬挂着惨淡的白幅。
  一架黑色的棺木横放在大厅中央,雪白的“奠”字贴在棺木朝着外面的一头。
  四周跪坐了无数人,脸上悲戚的哭着,如丧考妣。
  棺木前的地面,放置着一个小小的火盆,其中燃烧着淡黄的草纸。
  正对着门外的墙壁前,一座高高的香案上,插着三束香,烟气飘飘转转,散入虚空。
  戾园葬雪深深叹出一口气,行到棺木跟前,轻轻抚上去。
  低头靠着棺木的边角。
  双眼之中竟然再也哭不出一滴泪来。
  心中平静的如同久未起波澜的秋水,仔细去感知这里面消逝的生命。
  霍去病。
  你安心走好,这些后事,我来处理。
  她缓缓从棺木上直起腰身,转身向跪坐在一边的太子走去。
  “太子殿下,这里的事情已经结束了,您回长安吧。”
  太子满脸的泪痕,此时心中满是逝去的表哥,竟没有听出她的话外之意,“让这里的将士在今晚速速参拜了表哥,明天,我们就回长安。”
☆、恍梦五年他乡客 (2)
  “殿下,”她低头跪下地去,“朔方无人戍守,您先回长安,在皇……帝……陛下派出其他将军的时候,再将我换回去。”
  太子伸手紧握着她的双臂,“你说什么?”
  “我顶霍将军的职,守朔方。”
  “你……”
  太子眼中,再次泪水汹涌了,“你也要……”然后,他缓缓止住悲戚的声音,“好,我立即回宫,再派其他将军来替换你。”
  “诺。”
  次日清晨,太子率领着所有在此战中失去双目的士兵们,另外安排一队没有受伤的士兵,启程回长安。
  站在城门外,太子牵扯着她的衣袖,不愿前行。
  戾园葬雪弯腰俯身下去,低声道:“殿下,该上路了。”
  望着他脸上庄重肃穆的表情,她心中又是一阵悲戚,六万人的军队阵列城前,恭送他回长安,他这庄重的仪态,尽显君上风范。
  她陪侍在身边,虽然看着是双手微拖着他的右臂,而手上的衣袖却被他紧紧攥在手心。
  严整的军队跪在大道两边,静默等待太子前行。
  太子转过头,微微瞄了她一眼,“走吧。”
  两人一起,向前走去。
  太子伸手牵上骐骥的缰绳,半天不抬腿上马,忽觉腰间一紧,双脚便已离了地面。
  他平静的眼中终于滑下一滴眼泪,坐上坐骑。
  不能回头。
  一路之上,推着霍去病的灵车。
  长城外的阳春风光,倒与关内大不相同,凛冽的长风阵阵席卷,刮在人的身上,虽然豪爽无比,却也会带来浅浅的刺痛,不能久吹。
  来的时候,放马奔驰,一刻不休,只走了一天。
  然而回家之时,日日步行,失明的士兵们互相搀扶者,每天都只能走那么一点。
  缓缓走了一天,再见夕阳的时候,太子回头,依然望得见远方灰白的朔方城墙。
  向南望去,也望得见长长的白线。
  正是长城。
  戾园葬雪再次站在城楼之上,目送他们远去。
  直到再也不见。
  ——————————
  百里加急犹如星火一般的冲入皇城之中。
  浩渺广阔的层层宫廷楼阁之中,映出淡漠又昏暗的影子。
  武帝沉睡在皇后宫里。皇后跪坐在一旁垂眼望着他,他这几日从没睡过好觉,终于支持不住,睡着了。
  去病,不知去病现在怎样了。
  “朔方急报!——”
  声音传入耳中,她悄悄站起身,走出门外。
  “吁!——有什么消息?”
  “回皇后娘娘,匈奴单于已然撤离,回漠北去了。”
☆、恍梦五年他乡客 (3)
  “霍去病怎样了?”
  “皇后娘娘,霍将军殡天了……”
  “啊!”她的喉咙中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喊,向后栽去,抓住门板,方才没有倒下。
  武帝突然惊醒,坐起来,看向门口的两人。
  传信兵立即跪倒地上。
  皇后死死抓着门板,想要支撑住歪斜的身体。
  武帝疾走过来,抱住皇后。
  望着她满脸的泪,已然明了军情,他皱了一下眉,悲泣说道:“谥封景桓侯,葬茂陵。”
  “诺。”早已守候在屋中的王琨俯身答道。
  正在这时,一名黄门沿着走廊匆匆赶来,跪在武帝面前恭敬说道:“恭喜陛下,恭喜娘娘,卫长公主生了一名小公子。”
  两人顿时皱了皱眉,天人之隔的悲戚与新生的喜庆交杂在一起,心中的纠结该当如何去说。
  武帝叹出口气,“子夫,走,我们去看看。”
  “是,陛下!”
  当利宫中的喜庆与热闹正和来访的两人的心底有着极大的冲突。
  这件事情,一直都瞒着卫长公主,如今孩子已经出世,或者,应该告知她了。
  武帝微笑的抱起襁褓,嘟着嘴巴逗孙女儿玩,满眼的开心愉悦。
  皇后坐在床边,轻抚着床榻上公主耳边的发丝,她温和的笑着,脸色,平静又安详。
  公主伸手放在母亲腿上,一张惨白的脸早已被汗水浸湿。她转头望望站立的父亲,疲惫的笑了笑。
  “请父皇给孩子赐名。”
  武帝嘴中喃喃道:“取名字……取名字……取个女孩的名字,不要像他父亲一样打仗受苦才好……”
  公主咬咬嘴唇,眼角流下两行清泪。
  不知千里之外的霍去病,听闻这句话,又会作何感想。
  原来父皇,也不忍心你上战场受苦的么?
  他又在孩子脸颊上亲了一下,方才缓缓吁出口气,“叫做嬗儿吧……”
  霍嬗,这名字真好听,就像是姑娘家。
  “谢父皇。”
  武帝坐下来。按按公主的手,“你也要赶紧恢复,大约过两个月,霍去病就能回来了。”
  啊?
  真的!
  公主倏地坐了起来。
  “父皇,真的,您允许他回长安?”
  “总是要回家来的,你好好休养,切不可让他担忧。”
  “诺!”
  ——————————
  戾园葬雪跪在大厅中给霍去病的衣冠冢上香。
  铠甲都已经上身带回长安去了。
  留在朔方的,不过是一身时常穿着的火红色袍子罢了。
☆、恍梦五年他乡客 (4)
  人们将那火红的袍子恭恭敬敬放入盒子中,供大家跪拜祭奠。
  她抬头望着上方的烟雾,心中,平静地如同隔世眺望着尘间的一切,仿佛这一切,不过是心中的一缕尘埃。
  这几天对于世事的明察,仿佛过了几辈子。
  心中,从未有过这般平静。
  果真自己那么多年的征战生涯,终究比不过一个人的消逝所能带来的启迪。
  四面楚歌,哪里是楚歌,分明就是归家的号角!
  战争这般残酷,为何自己当年会如此热衷于它?
  尘埃落定,夕阳西下,在灰白的朔方边城中,在霍去病衣冠冢的灵堂之上,她再次将胡琴抱入怀里。
  ……
  ……
  雁南征兮欲寄边声,雁北归兮为得汉音。雁飞高兮邈难寻,空断肠兮思喑喑。攒眉向月兮抚雅琴,五拍泠泠兮意弥深。
  冰霜凛凛兮身苦寒,饥对肉酪兮不能餐。夜闻陇水兮声呜咽,朝见长城兮路杳漫。追思往日兮行李难,六拍悲来兮欲罢弹。
  ……
  ……
  她本生自漠北,然而,自父兄离世后,自亲弟屠戮后,便再也无心想念漠北风光,琴曲渐起,渐生悲凉,竟是对长安城中的人和事物的无限憧憬。
  罢了罢了……
  既然顶了这样一个戍边的职务,便不要再贪念长安安逸的生活吧。
  背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微微偏了一下头,“泽尔?”
  “二王子节哀。”
  戾园葬雪苦苦一笑,转身站起,面对着曾经的副手。
  他穿着一身灰色的大裘,俨然草原上汉子的服饰。她望向他的嘴唇,裂出的口子已然全部愈合了。
  “我已经没事了。”
  “二王子这两年的变化好大,再也没有两年前的冷毅锋芒了。”
  “做了两年阶下囚,什么样的锋芒也都会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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