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望思：东宫漠北魂

  声音从侧边一个不起眼的甲冠画堂中传出，房间的门开开合合，进进出出的婢人将一壶一壶的热水送进去。
  “素素……”
  太子咬着嘴唇，颤声说道。
  “啊——呃。”
  握上太子颤抖的右拳，一手的冷汗，冰凉的骇人。
  “我……”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当一声响亮的啼哭从甲冠画堂中传出，戾园葬雪长吁出一口气。
  然后手上一滑，太子栽下地去，不省人事。
  不管了，她直奔甲冠画堂的房门闯了进去。
  就算是久经沙场的戾园葬雪再见到屋中惨景，也不禁吓懵了，脑中一片空白。
  机械的，颤抖着走到床边。
  一个老婢坐在榻边的地上，用热毛巾给史素素擦拭额头。
  那张惨白的脸上，眼睛微微闭着，虚脱的失去了人形。
  她身上盖着薄薄的绸被，惨烈的血色斑斑驳驳的浸染着绸被上的绣花。
  看的戾园葬雪双目欲裂。
  史素素。
  难道洞房花烛之后，就一定会伴随着这样惨烈的结局？
  难道世间，就没有别的解决办法？
  然而，她也无心去追究了，若不如此，世间便没有人，没有自己，没有太子。
  太子还晕在外头。
  想开口询问她的状况，然而话到嘴边，竟然变得结结巴巴起来，完全没有了一个王族的风采。
  “她……她她，怎……怎……怎样了？”
  这还是戾园葬雪么……
  老婢微微颔首，“还算平安……”
  然后老婢全身一颤，这声音！
  转头看戾园葬雪的腿上，正是男装！
  而且，还是大臣的朝服！
  “啊？你！——”
  她尖叫一声扔了手中毛巾，站起来，“你你你，你是谁？你怎么闯进来了！”
  戾园葬雪听见一声“平安”，心中稍稍舒展开来，不去回答老婢的话，出门去了。
  出门看见太子在两名宫人的扶持下站起，已有婢女向他道了喜讯，并将孩子抱到他的面前。
  太子不看孩子，只是焦急的望着戾园葬雪，她微微点头，走过去。
  下午晚些时候屋中血光之气被洗干净了，太子方才得入甲冠画堂看望史素素。
  将那副虚弱的身骨揽入怀里，亲吻额上眉梢，眼中，渐渐湿润了。
  素素……
  “陛下驾到——”
  太子小心放下史素素，起身出门而去，在东宫外的石板地上，向武帝叩拜，“儿臣参见父皇。”
  武帝微笑着摆摆手，“平身吧，快把皇孙抱给朕看看。”
  “诺。”
  武帝走入东宫前殿，太子将婴儿送到武帝手中，“请父皇赐名。”
☆、月下那堪春芍红 (3)
  武帝开心地逗着怀中婴儿，道：“名字早便想好了，刘进。”
  “谢父皇。”
  “唉，想朕二十九岁方得据儿，你竟十六岁就给朕抱了孙子……哈哈……妙哉，妙哉……”
  武帝将刘进送到身边婢人的手中，然后按按太子的肩膀，皱眉叹道。
  太子的脸颊红下去，低头笑了。
  “父皇说笑了。”
  武帝的脸色严肃起来，转头看向戾园葬雪，“戾园葬雪。”
  她低下头去。
  “陛下。”
  “你尽快赶到长乐宫甘泉宫吧，李夫人在等你。”
  李夫人在等你……
  李夫人在等我！！！
  月儿在等我！
  月儿怎么了？
  戾园葬雪出殿立时骑上快马，向甘泉宫赶去。
  夜里戌时，她踩上甘泉宫清凉的石板，一路闯进。
  然而在病榻前一干跪地哭泣的宫人，便已在向戾园葬雪传达着噩耗。
  走过漫长昏黑的过道，踏上两级台阶。
  床榻上的人，一脸安静祥和的容颜，唇如点绛，鼻似青山，眉如墨画。
  层层紫纱笼罩全身，没有一丝的飘动。
  那张倾世容颜平静的安睡着，仿佛稍稍有点声响便会被惊醒。
  一时之间，微漠的悲凉从四面八方涌入双眼，涌入心中。
  她不敢晃动，似乎是担心惊扰这样一个沉睡的美人。
  突然鼻子一酸，抽泣了一下。
  她俯身下去，向她的脸上伸过手去。
  微风拂起额头上的碎发，她的手，在半空停住，然后再次，下降。
  抚上她的脸。
  她闭上眼睛转过脸去，两行清泪，从眼角流下。
  月儿……
  我本生长自云南，父亲后调到咸阳任职。家中，我是长女，纵然习惯了云南潮湿温暖的天气，也只有来长安试试了。
  自然随心散步，到了这儿，就当是来看望勇士的吧。
  他，他……要我做，做夫人……
  奴婢从此心悦此人，入宫十多天，找过戾公公多次了。
  “月儿……”
  “李夫人生的什么病？”
  为首的婢女仰头回答：“李夫人原本身体就不好，一个月前与陛下不知闹了什么矛盾，之后便一病不起。昨日夜里咽气之前，仔细容妆过后嘱咐过奴才们不许挪动
  遗体，等您来过。”
  她深深叹出口气。
  月儿，你真美。
  无外乎皇帝看见你，便立即迷上你的容颜。
  可是我该如何赎罪？
  床尾脚边，有一个小小的案几，上面乱置着几只细薄的竹签。
☆、月下那堪春芍红 (4)
  本无心观看，却在转身站起的同时扫上一只。
  “心念君兮涕泪灵，愿君思我笑语颦。”
  按上额头，彻彻底底，彻彻底底再无他话。
  起身，拂袖离去，大步走出甘泉宫。
  独留背后昏暗的深宫中，一干悲泣的宫人。
  李夫人去世，武帝悲伤难以自已，曾亲作《悼李夫人赋》，乃是悼词中的沉痛之最。
  还有一只细小的竹签，混在众竹签之中，戾园葬雪没有看到。
  上面正是方方正正的隶书，写着：“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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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利，我，托你办一件事。”
  “什么事，姐姐说的，只要我能办到，一定做到最好！”
  “你去求……求陛下，求戍朔方，将戾……公公调回来。”
  “姐姐……陛下已经为此事大发雷霆了，您身体……”
  “姐姐的身体自己知道，咳咳……只怕是……再难见他一面……你去求陛下，他不会不答应……”
  “是，姐姐……您一定要好好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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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出甘泉宫，便看见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迎面扑来。
  被他撞了个正着。
  他挣扎着退开，指着戾园葬雪怒道：“哈！你是谁！竟敢当我的路！”
  她低头看他一眼，便已猜到了他的身份，“殿下息怒，臣是过来探望李夫人的戾园葬雪。”
  “戾什么？没听说过……你快让开，我要去看母亲了！”
  他伸手按上她的膝盖，推向一边，然后向里面飞奔而去。
  戾园葬雪惨淡一笑，这么小的孩子，只怕还不知道死亡是什么吧……
  不知道最好。
  这孩童名叫刘髆，乃是李夫人为武帝生的皇子。
  二十年后，以李广利为首的几名朝臣为了将他立上储君之位，无所不用其极。
  由此拉开了历史上最为惨烈的冤屈祸事的序幕，巫蛊之案。
  所牵连的人达数万之众，不管是在祸事中蒙冤死去的良人，还是借这次事件加官进爵的弄臣，对峙的两方，在尘埃落定后，都殒身殆尽。
  武帝万民升福，兴国安邦的大治年间，由此蒙上一层惨淡的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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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陛下已经允诺，我今晚便出发去朔方，请您安心等待。”
  “……广……利，咳咳……你……扳……倒，倒太子……为姐姐报……报仇……”
  “是……是姐姐……您不要再想了……”
☆、暗流涌动少时劫 (1)
  快步走过昏黑的长廊，将深重的记忆埋葬在甘泉宫深处。
  月儿。
  再见……
  刚出宫门，便看见一名黄门站在宫门前等待，他见了戾园葬雪，立即走上前来。
  他弯腰拱手道：“戾将军，金大人命小的过来接您去他的府上居住。”
  戾园葬雪微微一笑，叔叔真是细心。
  “好，多谢。”
  黄门便领着戾园葬雪向前走去。
  “公公怎么称呼？”
  “小的名叫王琨。”
  前方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在暗淡的月光下，静静立着，还看得见昏黑的影子。
  二人走近，王琨小心揭开门帷，看着戾园葬雪行进车中，坐稳后，方才将门帷放下，自己坐在外面驾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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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府大门虚掩着，在府门前立着两名仆臣打扮的人，他们焦急的望向皇宫的方向，不知不觉，已在府门前等待了两个时辰了。
  前方马蹄声响，他们惊喜的定睛看去，却是一辆不认识的马车。
  不是府中马车，那边多半不会是大人了。
  他们退到台阶上，准备给马车让路。
  然而马车缓缓行到门前，便停住了，车上王琨下车而来，向着两人微微拱手，“两位可是金府家臣？”
  “正是，请问我家大人可在车中？”
  “金大人被陛下留下来商议要事，命小的过来通报一声，另外，还请府中好好招待戾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