肋上蝶

5 一念之间


我趁霍氏兄弟不在的时候从气窗蹿出去四下逛了逛,发现四周全是大大小小的帐篷,霍卓珏的帐篷处在中心位置。放眼所见,进进出出的全是穿着相同衣服的男人,当然也有少数不同的。除此之外,便是冷冰冰的兵刃和马匹。
    回想醉倒前的所闻,我大抵明白这些人汇聚在此无非是为维护自己利益而即将展开某种暴力性.行为。这种行为在娇耳山亦随处可见,比如我和馒头就曾为了一头鹿的归属权与五匹狼展开过生死殊杀。
    人类的战争比起兽类们可是有看头多了。“呜呜”的号角声响起,所有人立时放下手上工作,向一大片空地跑去,在我眼花缭乱之际已排列成队,整齐得好似一个人,所有的兵刃都以同一角度指向地面,寒光闪闪,巍然不动。
    空地无处藏身,我只能远远地眺望。黑压压的队伍前几匹高头大马上端坐几人,我凝神看了又看,勉强从身形辨认出了分列左右的霍氏兄弟,在他们中间,鬓毛飞扬的黑马上端坐一人,远远地看不清样貌,我却敏感地觉得整个教场都因为他的存在而绷紧了神经。
    远远地他似乎说了几句什么,随即身侧的霍氏兄弟之一打了个手势,背后高台上的一人高高举起手中旗帜,队伍追旗而动,开始操练。
    我对练队没啥兴趣,空旷旷的营地上只剩下一些喂马烧饭洗衣的人。我闲晃了一会,在离营地不远处的榆树林里发现了一眼冒着热气的泉眼,不禁好奇地下去试了试,竟然是热的。一时兴起,瞟四下无人,飞速脱光了衣服,一个鱼跃跳入水中,激起一大蓬水花。
    哼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乡间小曲,我舒舒服服洗了个日光澡,这才不紧不慢地溜回营帐。
    暮色染透天际时霍氏兄弟才回来,一桌的菜,两人只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我自顾自地大口吃肉,反正每次吃饭他们两个加起来也没我吃得多。
    一只白皙的手指伸到我嘴角,揩去沾上的饭粒。霍进廷轻叹了一声:“像若儿这样无忧无虑活着,不知有多少人羡慕。”
    我在挟菜的空当中道:“烦恼都是自找的。”
    霍进廷一愣,随即笑着上下打量我:“几日不见,刮目相看啊。哥,你说若儿是不是变聪明了?”
    我嘴里塞得满满的,心中暗诽:傻的一直是你好不好!
    却不知一旁浅浅微笑的霍卓珏,心里正想着和我同样的念头。
    扫空了一桌饭菜,我心满意足地舔舔嘴唇,却听得对面声音传来:“明天我和进廷不在时,绝不许出去。”
    我抬头,霍卓珏收敛了以往的懒散笑意,正灼灼地盯着我。同样的,旁边的霍进廷竟也是一脸严肃。
    我十分乖巧地点点头。
    不多时,霍氏兄弟又出帐去了,入夜时再归来的便只有霍卓珏一人。
    我已裹着毯子占领了我的地盘,照旧听着我的衣食父母洗漱、更衣、吹熄蜡烛、从我身上迈过、上床、躺下。
    正准备阖眼安睡,却听得身后的人低声问:“睡了?”
    我“嗯”了一声,表示我不想聊天。
    帐中再次恢复宁静,片刻后,却听得低低的声音道:“上来。”
    我已经朦胧入睡了,闻言挣扎了半晌,方勉强爬起来,躺到他身前的空位。自上次同床共眠后,这是他第二次叫我上来。
    后背传来熟悉的温度,一双手臂圈上了腰际,热气呵在脖颈后,痒得我不自禁地缩了下头。
    “洗澡了?”他忽然问。
    我一僵,这人属狗的么?这等事都能闻出来?晚上明明没有人送木桶进来,想必他亦是知道的,当下只得硬着头皮道:“没。”
    半晌没有听到他的回答,我刚放下心,却听他道:“明天我回来前,绝对不许出去。”
    我点点头,心想明天一定要老老实实地呆着,要是再骗他一次,以后恐怕就真的没肉吃了。
    第二天起来时,霍卓珏已经不在账中,他走的时候我醒了一次,然后又睡了过去。
    桌上照例给我留了早餐。我狼吞虎咽地吃完,抹抹嘴,在账中东翻翻,把霍卓珏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在身上比量着,又穿上试了试,活像套了个面口袋,那家伙似乎真的比我高壮许多。
    每件衣服的料子都极其柔顺光泽,我把脸放在上面蹭了蹭,只觉光滑无比,一股浅浅的属于他的味道传入鼻端。
    我想我会一辈子记住他的味道,这个肯给我肉吃,又从未为难过我的男人。
    将衣服叠好收起,我开始趴在案上打盹,外头远远传来整齐的闷响,大地微微颤抖,似乎有很大批的人马在移动。
    不知过了多久,我手腕酸麻地仰起头,太阳还未移到正中,我跳起来在屋里转了三圈,决定还是出去逛逛。透透气就好,我跟自己说。
    熟门熟路地从气窗跳出去,纵身跃到高处,放眼环视四周,整片营地沐浴在初升的朝阳中,一个个被阳光渡上了金边的帐篷在我眼中幻化成了金灿灿的窝窝头。我不由舔了舔嘴唇:好像又饿了。
    远远地传来数声低沉的呜鸣,我一警,几个纵跃跳上一棵柏松最高的枝头,迎风而立凝神细听,似乎有无数的嘶吼声,迎面拂来的风不复清澈,混合了一缕隐隐的腥气。
    我大约明白了什么,一个念头蓦地在心底升腾:不知霍氏兄弟平安否?
    时过境迁后,某人问我:“你可是从那时就喜欢了我?”
    我很实在地答:“那时你每天给我肉吃,又从不要求我做什么,我就是想着该做点补偿的。而且万一你死了,谁给我肉吃?”
    某人气结,揪着我的脸蛋不依不饶:“明明就是喜欢,还不肯承认!”
    ......
    我从树梢跃下,想了下,转身回了营帐,瞅四下无人出手如风点倒了一个正码放柴火的兵士,将他拖到一座空的帐篷里,扯下衣衫披在自己身上。衣服有些大,我不得不将袖子挽起,头盔扣下来遮住了半张脸。我又将他的头巾扯下,包住了口鼻。
    风呼啸着从耳边刮过,我急速地奔驰纵跃,前方的喊杀声越来越强,直至震耳欲聋。我看到旷野上无数的人们纠缠在一起,互相撕扯,将手中明晃晃的利刃狠狠捅进对方的身体。断肢横飞,热血喷涌,在地上汇流成溪,每个人都红着眼睛,发出频临死亡的野兽般的嘶吼。
    那浓浓的腥气涌进鼻腔,激起了深藏在心底最原始的欲.望。我感到胸腔内有什么欲喷薄而出,玉蛟绡在腰间蠢蠢欲动。
    我驻足眺望,一侧高坡上一众人簇拥着一个骑在黑马上的高大身影,凝神看着脚下的修罗战场,旁边一个熟悉的身姿,我心中一喜,下一秒却又沉了下去:只有一个。
    我急急地眺目再找,凭借着在娇耳山练就的锐利明目,终在战场中央找到了另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身畔聚集了最多的敌手,一个倒下,另一个补上来,密密麻麻如蝗不绝。他手中一柄长剑犹如玉龙腾江,所过之处鲜血喷薄,却始终无法突围。
    距离太远,我辨不出被困之人是霍氏兄弟的哪一个。但不管是哪一个,我都无法坐视不理。
    确定目标,我紧了紧脸上的方巾,从腰中抽出早已按捺许久的玉蛟绡。
    “将军,让我去吧!”霍进廷急红了眼,若非一旁的副将拉扯,早已冲下战场。
    霍南朔冷峻的面容看不出表情,似乎并未听到身边人困兽般的嘶吼,目光始终遥遥锁着正前方的一簇人马。
    远远那人一身臧青斗篷,脸上罩着半副银月面具,遮住了眼鼻,微扬的嘴角却显露了一副讥讽的神情。
    霍南朔剑眉微挑,淡淡开口:“叫弩机营准备掩护,骠骑第三营随我去。”
    “将军,您万金之躯怎能以身涉险,还是末将...”霍南朔抬手,止住了身旁副将焦急的话语。
    “大...,将军...”霍南朔扫了一眼,止住了霍进廷即将开口的话:“你留守此处,若有失责,军法论处!”
    说罢双腿一夹,胯.下黑马一声长嘶亟待跃出,就在此时,一旁突然有人惊呼:“将军,有变...”
    霍南朔疾敏地一扯缰绳,顺着众人惊愕的目光望去:修罗场上凭空出现了一个灵活的身影,疾速地在半空中飞跃腾挪,身形迅捷诡异似一抹幽魂,宛如足踏祥云般地往战场中央飘去。眼厉如霍南朔等却看得清楚,那身影的每一步皆踏在场中兵士的头顶或肩头,迅疾一点即高高跃起丈余,快如闪电,很多酣斗中的兵士只觉脑袋微微一沉,再抬头时哪里还看得见人?
    数个纵跃后我离包围圈已不过数米之遥。就在此时,被团团围困的那人蓦地一个转身,长剑撩起,鲜血飞溅中从背后偷袭的兵士仰面摔落马下,而他的身子亦晃了一晃。一个照面间我看得清楚,被困之人赫然是霍卓珏,一身玄色盔甲已浸染血污,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他的。而他身边,最后一个霍氏兵士正中刀倒下。
    我的心没由来地紧了一瞬,足下用力点在一个士兵头顶,籍着跃起之势手中玉蛟绡挥出,瞬时缴倒了包围他的四个敌军。
    真气贯于手腕,玉蛟绡时而蜿蜒如吐信长蛇,缠上敌军的脖颈登时骨断筋折,时而坚韧如冰棱,瞬间割开敌人的咽喉。越来越多的敌军倒下,更有无数人向我涌来,我始终凭借娇耳山狩猎练就的无敌轻功踩踏在众人的肩头,始终未曾着地。
    早已杀红了眼的霍卓珏眼见来了帮手,大喜之余却意外地只看到了一个小巧的身影,不禁瞳眸微眯,然而战场上容不得半点迟缓,疑惑只在心中一闪而过,他便即刻调整精神,长剑纷飞挑刺中数人落马。
    敌军此刻已改变战略,将兵刃齐齐向上,想迫我落下地去。我心中明白,一旦落地,乱刃齐下纵使武功通天亦再难脱困。当下瞅准方位,一个狼扑准确地落到了霍卓珏马上,正坐在他身后。
    霍卓珏早已看清敌方目的,正要打手势让来人抢匹马,却见“他”一个前扑落到了自己身后。马身微微一沉,他心思转得极快,当下低喝:“抓紧!”说罢纵马再次向外突围。
    包围圈已数度被打散,又顽强地聚起。我坐在霍卓珏身后,刚好替他挡住了背后空门。两人一前一后,倒像修练过似的,默契无双,放心地将自己的背后交给了对方。
    “将军,左将军突围了!”
    整个战场都已被这突来的变故吸引,很多士兵一开始并未觉察,直到局势逆转才看到那宛如蝶仙下凡般的人,仅凭一条白绫便突破了敌方重重包围。眼见着左将军即将突围,兵士们士气大振,喊杀声愈发高亢震耳。
    霍南朔此刻的目光却并未放在战场中,而是紧紧盯着对面银月面具的主人。
    面具下的讥讽神情早已不在,薄唇紧抿,泄露了主人紧绷的情绪。霍南朔突然吩咐道:“叫弩机营掩护!”说罢策马向场中驰去,一众骠骑紧紧跟随。与此同时,对面的银月面具虚抬左手,登时,千万枝箭如漫天雨雾,纷纷扬扬铺天盖地,咆哮着钻入一个个鲜活的胸膛。
    弓箭手的目标是战场中央的霍卓珏,而他身边大多是敌方兵士,也就是说,无眼的利箭大部分射入了自己兵士的胸膛。
    耳边听得漫天破空之声,我便觉不妙。弓箭这东西我是头回遇到,眼见着身边的敌人一个个惨叫着倒下马去,便知这东西厉害,当下不敢马虎,将玉蛟绡急挥数圈,在头顶形成一片无形的气网,将落到我二人身上的利箭纷纷震落。但如此一来我便再无暇抵御来自周边的攻击,不过一瞬间只觉大腿一麻,低头一看却是被一个中箭倒地的士兵掷出的钢刀刺中,我无暇顾及,另一柄钢刀已从侧面劈来,我右手挥玉蛟绡避箭,左手再无兵器,当下准备赤手一挡。
    就在此时,马头忽地一转,一柄长剑斜刺而入,将钢刀迫得偏了,随即剑锋一吐,对面那兵士已中剑倒地。
    我抬头,正对上霍卓珏幽深的眸。
    目光一接,我立刻低下头去。就在此时,忽听耳边似有欢呼声,手上压力顿减,我抬头,看到天空中的箭雨遮天蔽日,比刚才还要密集。但细看之下,却是一波又一波从后方飞来的箭矢准确地将敌方的箭一一击落,发出欢呼的自然是霍氏一方士兵。
    银月面具下的薄唇抿得更紧,伸手向后,一柄鎏金长弓顿时被下属呈到手中。修长的手指握紧弓臂,随着弓弦勾起,长弓渐成满月之势,手指骤然一松,酒盅粗的金翎箭劈开空气,呼啸着奔向场中马背上那个细瘦的身影。
    强烈的压迫感从背后袭来,我心中一警,再回头时只见得一抹金光凌空袭来,快如疾电,然而玉蛟绡此时正缠在一个兵士的脖颈上,我急急回扯,心知无论来得及与否,只能硬接。若是闪躲,势必会伤到我身前的霍卓珏。
    电光火石间,一柄金刀横空而至,拦腰劈在金光正中,刺耳的破空声和压迫感立时消了,金光一分为二,从半空掉落。金刀去势不减,生生贯入一个躲闪不及的敌军胸膛,惨叫声中将对方牢牢钉在地上。
    霍卓珏猛地抬头,望向金刀飞来的方向,惊喜地高喝:“将军!”随即侧头道:“莫怕,将军来接应了,我们定然无恙。”却忽觉背后空荡荡的,他猛地回身,才发现身后已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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