肋上蝶

6 春光半泄


我精疲力竭地趴在一棵大树的枝桠上喘粗气。这就是打仗?真是不好玩得紧。当年灭天狐帮100多人时我也只不过是觉得手臂有点酸肚子有点饿而已,今日不过短短半个多时辰,我却像被车轮碾过般,筋骨酸麻全身脱力,没办法,用真气震箭实在太耗体力。
    虽说如此,我却也不得不佩服战场上那些兵士无惧死亡的精神。记得我灭天狐帮时,很多人见识了我的身手后便意图逃跑,被我追着赶杀。然而今天,那些兵士明明知道上来只有一死,却仍是前仆后继,这让我想起了在娇耳山看到的蚂蚁,每次下雨倘若蚁窝被困,蚂蚁们便会抱成团,突困而出,最外层的蚂蚁会被淹死,可是大部分蚁群却能存活下来。原来不光蚂蚁如此,人也会为了大目标牺牲个己性命。这让我第一次接触并认真思索了团体、责任、奉献等等深远的精神层面概念。虽然那时我对于国家还没有什么意识,但已不自觉地把自己归到了霍卓珏那一方。
    大战之后显然不适合思索如此严肃的问题,几分钟后我便被肚子的抗议声拉回现实。抬头看看太阳,猛地翻身坐起,糟了,要赶在霍卓珏回去前回到营帐。
    我从树上跃下,脚一沾地才觉大腿抽抽地疼。刚刚太专注,连腿上的伤都忘了,我伸手到怀里摸了半天,找出从娇耳山带出来的药,敷在腿上。下山后我还是第一次受伤。
    敷好药,我看看自己一身的血污,不禁暗自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穿了别人的衣服。想起前几日发现的温泉眼,我毫不犹豫地飞奔而去。
    泉眼四周一如以往,静悄悄的只有风枝叶的轻响。我小心地查看了一圈,确定没有人,便将血衣脱下,在树下挖了个坑埋好。又脱了自己的衣服,跳入温泉中。
    周身浸入池水,暖洋洋好似一双温润的手抚摸着肌肤。我舒服地叹了一口气,脑中不自觉地想起了霍卓珏的臂弯,也是温暖得很。刚才溜得匆忙,也没来得及看他受伤与否,晚上问问,要是伤了可以把师父的药给他用,保证不留伤疤......
    胡思乱想中,我不禁迷迷糊糊地睡去。
    一场酣梦被树上唧唧喳喳斗嘴的鸟儿惊扰,我蓦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泡在温泉里。抬头一看,太阳已西移了不少,不敢再耽搁,匆匆忙忙穿上衣服跑回营地。
    原本安静的营地早已喧闹起来,众人有的喂马,有的擦拭兵器,有的骂骂咧咧地擦拭着身上的血渍。从修罗地狱中回来的汉子们互相拍着肩膀,没有多余的语言,还有什么比仍然活着更好的呢
    我身形诡异闪过几个兵士,待他们回头时也不过是觉得一阵风从身边刮过。
    从气窗钻回营帐中,屋里仍和我走时一样。我松了一口气,下一秒却怒火熊熊:霍卓珏,仗都打完了你还不回来,老娘快饿死了!
    霍卓珏回来时,我已经在地上挺尸了。
    帐帘一挑,霍卓珏只觉眼前一花,手上一轻,再来便看到某人眼泛绿光捧着盘子坐在地上大嚼的场面。
    他嘴角扯起一丝笑意,慢慢地走到她身旁坐下。
    “饿了?”
    废话!这是我内心的声音,嘴里塞得太满无法开口。
    好在霍卓珏还是很识趣的,一直没有开口,直到我将整盘的吃食吃了个干干净净,方才起身去条案边倒了杯茶,转回来递给我。
    我在衣服上抹了抹油腻腻的手,接过来咕咕咚一饮而尽。
    肚子饱了,看什么都顺眼。
    “那个...”我侧头打量身边的人,衣服早已换过,身上干干净净的,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幽香。
    “你受伤了么?”
    “我为什么会受伤”霍卓珏盯着我。
    我抓抓头发,难不成这人被伤到了脑袋:“你打仗啊,打仗就可能会受伤。”
    他望着我,目光幽深:“我记得我没有跟你说过‘我去打仗’。”
    我一时瞠舌,下意识地又去抓头发:“那个...我听外面的人说的。”
    “哦?”他缓缓地应了一声,精锐的目光始终落在我脸上。
    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胸中按捺不住的那股野性登时发作,一把扯住他的衣领。霍卓珏猝不及防,被我拽着衣领扯近。
    我凑上去在他身上闻了闻,只有一股好闻的淡香,但似乎是...
    没等我闻完,一只手已经将我的下巴勾起,对上那双虹光流转的凤眼:“闻什么呢?”
    我不大确定地问:“你身上...有药味?”
    他微怔,随即嘴角挑起:“你啊...”下面却是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我想这人莫不是真伤了脑袋,话怎么说一半就忘了呢?
    我伸手在他身上摸摸按按,下一秒便被他抓住了手腕。
    “干什么?”声音低沉。
    “你到底伤在哪里了?”
    他盯着我,似乎要从我眼里读出什么。我坦荡地与他对视,心说我捂得那么严实,后来又洗得干干净净,半点血腥气也没有,我就不信你能认出那是我。
    互瞪半晌,霍卓珏终是掉转了目光,漫不经心地道:“左肋和背上受了几处伤。”
    我皱眉:还是去得晚了,害我的衣食父母流血。
    “伤口深不深?上药了么?”
    他微微颔首:“不打紧。”
    我“哦”了一声,从那药香闻来,必是上好的伤药,想来也用不着拿师父的药给他了。
    腰上忽然一紧,我狐疑地看了一眼我俩相拥的姿势和场地:“要睡觉了么?”
    倚靠的胸膛微微颤动,头顶传来他的叹息:“若儿...你到底是...罢了,这样也好,”他双臂又紧了一些,“总会慢慢懂的。”
    我想我又遇到了一个神物,说话和师父一样虚无缥缈。
    那晚我没有和霍卓珏同睡一床,他身上有伤,我说怕一个不小心碰到。其实另一个原因是,我怕我腿上的伤口被他撞到,那样就真是无可抵赖了。
    入夜前霍进廷来了一趟,看我昏昏欲睡的样子没有多说,只嘱他哥好好休息。两个人后来还是到帐外叽叽呱呱说了半晌,不过声音压得很低,我耳力再好也没听到什么。
    一觉睡到半夜,大腿一抽一抽地把我疼醒了。伸手一摸,湿漉漉一片。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刚上了药就去泡温泉,泡完又忘记上药了,此时怕是已经流脓了。
    我看了眼床上,霍卓珏面向里呼吸匀长。我小心翼翼地爬起来,在脱下的外衣中摸索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药。我有点发懵,白天还在呢,难道...我懊恼地拍了下脑袋,擦完药后好像顺手放进那件血衣的兜里了。
    我撩开裤腿,一股腥气飘出来,我赶紧盖上,再次向床上望去,从呼吸声中确定霍卓珏睡得很熟。当下轻手轻脚地披上外衣,从气窗溜了出去。
    藉着夜色的掩护,我熟门熟路地飞奔到温泉。找准那棵埋衣的大树,三下两下挖出了血衣,一摸,果然掏出了药瓶。
    我将衣服重新埋好,正打算原路返回,忽听得远处传来脚步声。我心中一凛,眼见着脚步声渐近,当下纵身上树,隐在了枝叶间。
    从落脚的声响可听出来人武功高强,恐怕是因为此刻放松才有了轻微的脚步声。我躲在树上,浑身戒备,紧紧盯着下面。
    一道健拔欣长的身影缓缓走入视线,我看着那背影不由一怔,好熟悉,不就是战场上骑黑马的那个人么?那把来得正是时候的刀,是他掷的?
    我正思量间,树下的人已脱下了上衣。我的目光登时被吸引去了,哇,脊背线条分明,肌肉紧实,右后肩处有一道蜿蜒的疤痕,看在我眼里顿觉增添了几分野性的美,整个身躯线条流畅矫捷如豹,与霍氏兄弟优雅如鹿的气质完全不同,相较之下我似乎更喜欢这型的。
    上面如此完美,--------------...我瞪大了眼睛,看得目不转睛,长裤脱了,哇,紧窄坚实的浑圆,还有那双长腿,一看就是孔武有力...----------------------------------------------------------!
    可惜老天爷显然没听到我深情的呐喊,男人利落地甩开长裤,迈步下了温泉,整个身子随即隐了下去,伸手抽了头上的发簪,一头黑发披散而下,如同一匹上好的绸缎在月色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他缓缓转过身子,向后倚靠在岸边。
    我呆呆地看着那张轮廓深邃的脸,冷峻而硬朗。入鬓的眉,高挺的鼻,凉薄的唇,阖起的双眼掩盖了一切情绪。细看之下倒跟霍氏兄弟有一点点相像,我随即摇头:该不会天下好看的男人长得都差不多吧...
    正胡思乱想间,下面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睛,眸光凛冽,投向我藏身的地方。
    我吓了一大跳,他却已懒懒地再次阖上眼。
    我抚着噗通乱跳的胸稍稍缓了口气,刚刚太过专注似乎忘记掩藏呼吸了,好在他人在水里未必能听见。心情一定,我蓦地发现,除我之外,周围似乎还有人。
    我掰着手指在心里数着:左右后方各有一人,正前方有一人,稍远的地方至少还有两人,呼吸极轻,皆为高手。
    我隐隐有些担忧,刚才太过忘形没有隐藏呼吸,不知是否已露出踪迹。
    一阵“哗啦啦”的水声传来,我的注意力即刻转移:美男出浴啦!
    然而,只见下面的“浴男”(出浴美男的简称)猿臂一伸,捞起泉眼边的长袍,随手一抖,我只觉眼前一花,一片麦色肌肤在眼前华丽丽地一晃,随即已裹进了长袍中。
    我吐血的心都有,咬牙切齿地在心里-------------------------------------------------------------------------。
    浴男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转身走了。我在树上又趴了一会,听到前后左右的呼吸声渐渐远去,方从树上跳下来,脚着落地便一个踉跄,这才想起大腿上的伤。
    走到温泉边,我将裤子挽啊挽,发现到了大腿处有点紧,便改变策略将长裤脱下,顺便将双脚泡进水里。
    我用手掬起一捧水,正打算清洗伤口,突觉脊背一寒,急速转身,去而复返的浴男正站在不远处,目光阴矍地看着我。
    我再次在心里将他-----------------------外加鞭挞三百。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他的声音和脸部表情一样冰冷。
    我快速分析了一下局势,浴男武功不错,却未见得是我对手。但倘若加上他身后尚未现身的那几人,我就未见得是对手了。虽然有全身而退的把握,但那就意味着我恐怕不能再回去霍氏兄弟身边了,而且...我低头看看自己赤.裸的双腿,膝盖以下浸在水中,还好上面的衣衫够长,往下扯扯倒是能盖住大部分,只是,难不成要这样开打吗?
    我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决定以和为贵:“我在这儿洗澡。”
    男人的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到我裸.露的双腿上,我有点羞恼,用力扯住衣襟下摆:“看什么看!泉眼又不是你家的,只许你洗么!”
    他冷嗤:“你刚刚看了半天,现在我不过是看回来,公平得很。”
    我登时矮了半截,下意识地抓着头发:“我...不是故意要看的。我本来先来的,后来你突然来了,我只好躲起来。我都让你先洗了,你就不要那么斤斤计较好不好?”
    我以商量的口吻小心应答,对方却沉了脸。
    “来人,把她带回去交给李参将审讯。”
    随着齐齐的一声“是”,五个身影鬼魅般地出现在他身后。我登时傻眼,早知还是要开打,刚才就应该抢先机也不至如此被动。
    “不过就是看了你一眼,又不会少层皮,没见过你这么小气的男人!”我嘴里不闲,意图分散对方注意力。
    “哦对了,----------------------------------------?没关系,姑娘我面善心慈,保证不告诉别人!” 对面的男人脸更黑,右手一抬,身后五人呈半扇形包抄过来。
    我左手扯紧玉蛟绡,右手拽住长裤,脑子里飞速思考怎样能一举间穿上裤子并发动攻击。很显然,这是我习武十年以来遇到的最大难关。
    眼见那五人亟势待发,我双手用力一撑,从水中跃起,同时双腿猛力一搅又一甩,溅出无数水花向那五名隐卫泼去。
    趁那些隐卫被水花分神的瞬间,我迅速扯起裤子往腿上套去,背后忽然传来一声高喝:“停手!”
    我一惊后随即内牛满面:霍卓珏,你简直是我的及时雨啊!
    下一瞬我已敏捷地坐回水中,-----------------------------。
    那五名隐卫仍呈半扇形将我包围,却没有再进攻。
    我的左手亦紧紧攥住玉蛟绡,浑身戒备,同时侧头用空着的一只手用力冲霍卓珏挥了挥:“我不过是来洗个澡,这些人野蛮得很,上来就要打架!” 语气中带着连我自己都未曾觉察的信任和依赖。
    霍卓珏扫了一眼------------------,青眉蹙起复又展开:罢了,早晚都要说的,既然已然发现了,也没必要再藏着了。他随即冲那冷面男子道:“大哥,是个误会,你听我解释!”
    我难以置信地掏了掏耳朵,“大哥?!”这浴男是霍氏兄弟的大哥?!怪不得眉眼间有点相似,可气质完全不同啊!要是让霍卓珏知道我偷窥他大哥,不知还会不会给我肉吃...我伸手捂住脑袋,低低呻.吟了一声。
    那边霍卓珏正和他大哥低声交谈,无非是关于我的来历,我懒得去听,抱着脑袋等结果。
    片刻后,我听得脚步声,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到面前:“起来吧。”
    我迟疑了一下,左手松开玉蛟绡,扯起一旁的长裤:“我得先穿上。”
    霍卓珏微恼,自己这是怎么了,只想着尽快将她带回去,竟然如此失态。他马上背转了身子,留给身后人独处的空间。
    我侧头,五个隐卫已不见了踪影,唯独那个男人仍旧冷冷地看着我。
    我没好气地道:“麻烦你转个身,-----------------。”
    霍卓珏知道大哥脸色越平静,越是怒火正旺,他不敢顶撞,毕竟在军中私藏女眷是他的不对,只得小心翼翼地劝道:“大哥,你让她先起来好不好...”
    男人凌厉的目光在我面上停了一瞬,似乎在警告我不要搞鬼,然后缓缓地转了身。
    我迅速爬起来,胡乱往大腿伤口上抹了把药,麻利地穿上裤子,将玉蛟绡缠回腰间,走到霍卓珏身后,拍了拍他肩膀,示意我好了。
    一路回到营地,我扯扯霍卓珏的衣袖:“回去睡觉吧。”不知为何,我感觉一直沉默着走在前面的男人背影似乎顿了一下。
    霍卓珏低头看我,唇角勾起,漂亮的凤眼中映着月色流转,看得我有瞬间的呆怔:这男人,真的很美。
    “乖,再等一下。”
    说话间已到了一所帐篷前,几个兵士躬身冲前面的男人施礼。
    “将她带到战俘营,单独关押。”
    虽然只是一个“她”,但在场所有的人已明白他口中所指。我懵了:不过就是看了这个男人洗澡这么点“小事”,就要被关押?怒气涌上头,我狠跺了一下脚愤愤地冲着前面的背影喊:
    “不就是看了你洗澡吗?大不了我给你看回来!”
    正要进帐的男人身形一滞,随即未发一言进了大帐。
    霍卓珏猛地握住了我的手,神情肃凛:“若儿,莫要乱说话。”随即在我手上轻拍了下,“乖乖在这儿,我很快出来。”见我似乎仍有不甘,又道:“一会就可以去睡觉了。明天做熏肉给你吃。”
    我勉为其难地点点头,他方才放下心,抬头看向旁边几个正待押人的兵士,口气严厉:“我出来前谁也不许碰她!”
    几个士兵心中叫苦:将军得罪不起,左将军也得罪不起啊,当真是左右为难,同时皆暗暗打量眼前的人: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妖孽,竟然让身为兄弟的将军和左将军为之起了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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