肋上蝶

19 妖娆乱(四)


“哗啦”,瓷片落地的碎响,所有的丫鬟垂目低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曹青卿粉脸含霜,青葱般的手指死死攥握成拳,长甲几乎陷进肉里。
    自打那个妖女进宫后,皇上便再未在她处留宿。最近的一次,还是七天前她装病引得皇上前来探视,也只不过坐了半个时辰不到便离开,药材补品倒是送来不少,只是她的病,岂是补药能医的?
    起初宫中的妃嫔联合起来对付那妖女,她还颇有些坐看好戏的味道,时不时在幕后出些谋策,将那些妃嫔如棋子般驱使,替她铲除异己。然而,随着一次又一次消息传回,她越来越坐立不安:那妖女对法理规矩丝毫不理会,凶猛彪悍,百无禁忌,再加上皇上缄默含糊的态度,宫中嫔妃从日日聚在她殿里寻助,到后来越来越稀,直至她听说,不少人都暗中送礼讨好那妖女,只气得将屋里的瓶罐摆设通通砸了个粉碎,仍难消心头之郁。
    一杯茶摆在了手边,从丞相府跟随她至宫中的心腹丫鬟碧芹温声安慰道:“娘娘,一个粗野丫头,皇上也不过是新鲜一时罢了。姑且让她耍耍威风,等到时候失了宠,怕连‘死’字如何写都识不清。”
    曹青卿抿了口茶,缓了缓气,盯着手中茶盅里波荡的水纹,若有所思。
    “通知爹爹,想办法送点‘好料’进来。”
    碧芹领命而去。
    曹青卿握紧手中盅:这后位,这天下,还有这个她一见倾心的男人,是她势在必得的囊中物。挡道者,唯有死路一条。她会让那不自量力的人知道与她作对的下场。
    宽大的房间中没有点烛火,只有墙壁上嵌着的八颗夜明珠散发着幽幽的莹光。
    以下省略两千字。
    男人的手顿了一下,方道:“加了些草药,对皮肤好。”
    我“嗯”了一声,被温热的水泡得全身发软,昏昏欲睡。
    迷糊中感到他抱了我出来,肌肤感受到柔软的触感,已回到床上。
    “饿不饿?”我听到他问,睁开眼点点头。
    霍南朔伸手从宫女手上接过一碗鸡汤,试了试温度,用勺舀了喂给我。
    我连喝了几口,推给他喝,他就着我的手喝下,余下的仍是都喂了我。
    “每天都喝汤,会腻的...”我咽下最后一口,不忘嘀咕。
    “滋补养颜。”他抚着我的小腹,“腻了的话下次换一种...”
    “恩。”我迷糊着眼应着,伸手戳他,“你什么时候带我出去玩?”
    “最近忙,再等等。”一样的答复。我无声地叹了口气,这男人,什么都依我,唯独提到出宫玩,便找籍口推脱。看来只能靠自己了,我在心里盘算着,温热的唇落在了颊上:“若儿,你...可想念爹娘?”
    我的心轻轻一颤,许久之前也曾有个人这样问我...
    “想,很想,刚上山的时候我每天都会把爹娘、水妹、阿忆、春莹...挨个想一遍,生怕隔得久了记不清他们的样子。”
    男人紧紧拢着我,坚实的臂膀给予我无声的支持。
    “后来长大了才懂,其实只要一直放在心里,无论怎样都不会忘的...”
    我轻轻吐了一口气,侧头看到他深邃的侧脸,忍不住伸手搔了搔他的鼻尖:“也不知道爹娘会不会喜欢你?”
    桌上的烛火倏地闪了一下,无声熄去,将他的眉眼隐在了黑暗中。
    我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便已黏了眼皮,朦胧中只觉得他的手轻重适中地拍在我背上,我便在这沉默的节奏中不知不觉会了周公。
    这日阳光璀璨,我拉着香梨在御花园里闲逛。一转眼,已经在宫里住了20多天了,四下各处被我转遍,如今再不会迷路。
    初冬时分,满园花争艳的情景不复,少了叶子庇护的树枝在微风中瑟瑟而颤,透出几分萧索的味道。
    一只松鼠被脚步声惊扰,刺溜一下蹿上树。我玩性顿起,攀着横枝不顾香梨的惊呼,三下两下也爬了上去,冲香梨招手:“上来!”
    香梨连连摆手,小脸煞白:“姑娘您别吓奴婢了,快点下来,要是摔着了可怎么办?”
    我大咧咧地往枝桠上一躺:“放心吧,摔不着。”
    “是啊,她比那猴儿还灵敏着几分,如何会摔着?”一句揶揄的笑语传来。
    “卓珏?!”我惊喜地直起身,树下那俊美如玉,笑容倜傥的男子正是已数日未见的霍卓珏。
    我一个鱼跃从树上直扑下来,伴随着香梨的尖声高叫,被霍卓珏稳稳地托了个正着。
    他扶正怀里人的腰,侧头扫了一眼被惊得呆愣的香梨以及不远处闻声赶来的几个小太监,沉声道:“都退下。”
    我尚沉浸在故人重逢的兴奋中。
    “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看我?进廷好吗?我很想你们...”我扯着他的衣袖,连珠炮似地自顾自说着。
    霍卓珏眼中蕴着笑,细细打量身前的人:还是那副纯净的眉眼,干净得像天山雪。原本的青涩粗粝却已褪尽,绛唇映日,眸若秋波,隐隐透出一种妩媚的意味。这种变化源于何因,他心中了然,胸中不觉泛起一丝涩意。
    “在这儿过得好吗?”待对方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段,他方得到机会开口。
    “好啊,有肉吃、有东西玩、有人打架...”我掰着手指数。
    霍卓珏眼中笑意加重,她整治后宫嫔妃那些手段,整个朝野传得沸沸扬扬。短短月余,她的“威名”不仅享誉宫廷,亦流传到民间。整个杲国都在兴致勃勃地谈论着这位野性难驯却偏偏独冠帝宠的奇女子。关于她桀骜不驯的行作,被夸大得神乎其神,成为说书人的心头爱。弹劾她的折子自打她进宫起就没断过,还曾有数位大臣联名跪奏,请求正后宫德仪,内治肃清,皆被霍南朔以避重就轻的态度压了下来。据说有一次,一个以迂腐著称的两朝老臣在知典阁外长跪不起,引前朝典据,力谏“饬正后宫,以辅养皇帝之德。圣德日隆,此宗社无疆之福也”。那一次霍南朔是真发了火,扔下一句:“朕身为一国之君,难道连要个女子都要经过你们审度?还是我大杲太过平泰,让你们无事可虑?”
    那老臣随后被架回府邸,被霍南朔命其在家修编吏记。
    不过这一切,眼前人显然无知无觉。或许对于她来说,所作的并非什么惊世骇俗的“创举”,不过是保护自己的手段罢了。而霍南朔公然的维护,亦在朝野引起多方揣测,大多认为霍南朔是被红颜所惑,才作出与他以外对待后宫雨露均泽大相径庭的行径。
    或许是血脉相承,他总觉得大哥此举,绝不谨是贪图美色。霍进廷曾言:许是大哥真的喜欢上了她。但他仍心存疑惑,多年宫廷历斗,他太清楚大哥沉凝冷厉的性子,江山与美人孰重孰轻,于霍南朔而言,必是前者无疑。
    只是这一切,不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天无人能判言。然倘若真到了那一天,等待她的,是荣宠加身的名位?亦或是,万劫不复的深渊?无人能知。
    “喂!”
    霍卓珏拉回思绪,抱歉地笑了笑:“刚刚说什么?”
    我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听说你和进廷在宫外有府邸,我能找你们去玩么?”
    “他...让你出宫么?”霍卓珏沉吟了一下,问。
    “哎这里是宫殿,又不是牢笼。再说,就算是牢笼也关不住我。”
    霍南朔望着少女神采飞扬的面庞,似乎被感染般,不由自主便吐出了个“好”字。
    “此事便交由郭爱卿处置。”
    下面的人恭身施了大礼,退了下去。
    游海送上一盏热茶,霍南朔看也未看,拿起堆摞在桌案边的奏折批阅起来。屋里一时间静谧非常,只余笔尖触纸的沙沙声。
    游海在一旁侍候着,眼见笔下如风,墨迹力透纸面,泄露了写字人并不轻松的心情。
    游海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皇上乃庶出,母妃又在他出世时薨逝,一个并无靠山的皇子能在这噬人的宫廷活下来,所历经的苦痛辛酸绝非常人能想象。在他印象中,皇上尚在幼年时,便已学会将所有情绪隐藏,展露的永远是冷静与沉敛。待继承帝位后,这份沉敛愈发深得难以琢磨,在不动声色下,酝酿着一个又一个果断的决策,一旦出手则狠厉绝伦,不留余地。虽然现下朝中看似仍以丞相曹声凑为瞻,但其实早已被皇上数年来暗中布棋,不动声色地分裂拆析,差的不过是那最后一击罢了。
    只是,自打皇上东征归来,带回那个女子,一切便似乎有那么点不一样了。
    先是高调在庆功宴上亮相,任曹贵妃当众受辱而未加制止。随即又将其带入寝宫,不封名号却日日同食共眠,一反以往雨露平沾的原则,任后宫众妃嫔争风吃醋,众所指嫉而不加干涉,对于群臣的反对则一概不应。如此出矩的作为,着实不似那个心思深密的大杲帝。
    游海可不认为皇上是被女色所惑,后宫中比那丫头美的嫔妃比比皆是。论背景,当日隐卫回报时他也在场,仅查到数月前江湖上出现一名神秘女子,夜戮百人而一战成名,江湖人称“蝶九”。蝶九初现江湖之际与那丫头下山的时间恰巧吻合。至于出身何处,师从何人却毫无线索。当时他惊得一身冷汗,想不到那貌似天真的女孩竟是个杀人如麻的魔头?如此人物留在宫中,岂不是天大的隐患?可皇上似乎并不惊讶,只将密函看了又看,沉思良久,最后在烛火上焚毁。
    难道,皇上留下她是为了培养一把利刃?可平日里接触下来,分明是恣意率性的一个小女孩罢了,顶多有些叛逆不驯,况且冲皇上宠着的那个劲头,怎样看也不似舍得让她顶刀。游海自打幼年净身入宫,算来也有三十几年光景,然而对于这个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大杲帝近日所作所思,着实捉摸不透。
    但有一点他看得清楚,皇上待那丫头,是有那么些许不同。
    就比如今个,刚刚内侍通禀,瑾王与那丫头在花园会面,相谈甚欢。皇上表面声色未动,但手下动作却明显地加重了几分,分明是心中挂虑。他正寻思着要不要请示一下,找个名目召瑾王过来,忽闻殿外呈报:“卢太医求见。”
    霍南朔立时道:“传。”
    年过半百的卢太医耳聪目明,腿脚利落得不输年轻人,进来便伏地叩首,被霍南朔免了,起身后也不罗嗦,直接询问那丫头的饮食起居。
    霍南朔十分详尽地一一道来,这样的会诊每三天便会有一次,宫中有记录起居的掌侍,但霍南朔却是亲力亲为,且内容详尽毫不含糊,而这一切,皆源于那丫头不肯就医。据说卢太医第一次去看,那丫头不明就里,见着把脉什么的还挺好奇,后来听婢女说是大夫,就翻脸了,说什么也不肯再看,更遑提吃药什么的了。
    霍南朔不得已,只得代为转述那丫头的身体状况,好在卢太医医术精湛,加之霍南朔描述详尽,倒也能对症下药。
    只是那丫头的身子......
    衣襟摩擦声响,游海回过神,看到霍南朔已起身,正在桌案前踱着步子:“已经半个月了,为何仍不见起色?”
    卢太医不慌不忙地道:“姑娘至阴之体乃后天养成,虽非绝脉,但若想与常人无异尚需不少时日。况且以药入膳、浴,效果终归是比服食汤剂稍弱。请陛下平心静候,勿过多牵虑。”
    “以卢爱卿之见,需要多久?”
    卢太医沉吟了一下,道:“少则一载,多则数年。”
    霍南朔顿住脚步,从游海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冷峻的侧脸,殿里沉寂如夜,只闻窗外鸟啼。半晌,传来声音:“下去吧。”
    卢太医施礼告退,刚退到门口,听得皇上的声音再次传来:“已经喝了十几日的鸡汤,该换一种了。”
    “是,臣这便去与御膳房研琢。”
    霍南朔又站了一会,方回到桌案前,再次执起笔。
    只是不过十余分钟,阁里的宁静再次被打破。
    门外远远地传来丫鬟和侍从的呼唤声,游海看到皇上手里的笔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写下去,脸色却已明显舒展。
    游海也不自禁地露了笑意,能惹出这么大动静的,宫中不会再有第二个。
    门“咚”地一声被大力推开,游海只觉眼前一花,一袭人影卷着一阵风从他面前刮过,直接扑到了霍南朔怀里。
    “你都看好久了,歇歇吧。”不由分说,“啪”地一声合上了桌上的折子。
    霍南朔对于这样的蛮横习以为常,放下笔,伸手将身边的人拉到腿上:“去哪玩了?”
    “花园。你猜我碰到谁了?”我搂着他的脖颈,兴奋地道。
    “谁?”
    “卓珏!我都好久没看到他了...”我仍沉浸在喜悦中。
    霍南朔把玩着我的一缕头发,漫不经心地问:“聊什么了?”
    “很多呀,什么都聊。”我迟疑了一下,避重就轻地道。
    霍南朔看着我,眸色如潭,深不可测。我不自觉地调开了眼神,伸手拿起桌上的茶盅,正要喝却被他抓住手腕。
    “凉了。”他淡淡解释,一旁的游海已麻利地重新换了盏上来。
    我吐吐舌头,无声地作了个“麻烦”的口型,被游海看到,无奈地挑了下眉。
    “一会你还要继续看折子么?”我靠在他怀里,问。
    “恩。”
    我无聊地叹了口气,却听他又道:“也可以先做点别的。”
    我立时坐直了身子:“那我们去松园玩吧。我刚刚在松树下找到一只冬眠的刺猬,大大的一团,怎么戳都不醒,可以当球滚呢。”
    游海嘴角抽搐了一下:好特别的喜好...
    我说得兴奋,没注意霍南朔正以指摩挲着我的唇角,话音刚落,他便道:“做完这个再去。”说罢固定住我的头便吻了下来...
    一旁的游海挥退宫婢,将屋门轻轻掩上,将空间留给一对交缠中的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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