肋上蝶

44 风月如萧(下)


如此悠然闲散地过了十余日,一个春光璀璨的下午,萧何带着我攀上了一处危坡,怪石嶙峋,崖壁陡耸,沿途厚厚的青苔枯叶堆积,难辨虚实。好在两人皆会武,一路轻腾纵跃,拾路而上。
    我跟在萧何后面,偷偷观察他的身法。他修的乃至刚至阳的功夫,轻功之高明却绝不再我之下,提纵间悠然似闲庭信步,足踏枯叶悄而无声。我不禁暗暗咂舌,这魔头内功之高,怕是放眼天下也难觅对手。
    正思量间,身前的人已停下脚步。我猝不及防,一头撞到他背上,萧何反手稳住我腰身,长臂一搅把我带到身前。
    我揉着撞疼的鼻子向下望去,眼前豁然开朗,远空如碧,白云蔼蔼,脚下林海飞涛,各色艳彩点缀其间,宛若置身仙境。
    “那里,便是胥国都城。”我一凛,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远远只见大片农田翠色,更远之处却是一片依稀,又哪里看得真切。
    脑中忆起临行前水依依怨恨的目光,我心思黯然,兀自出了一会神,方侧头对他笑笑,道:“我去过了,就是在那里碰上你的啊。”
    萧何神情难辨,我打起精神,问他:“怎么想起来这里?”
    萧何微扬下巴,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棵桃树从崖壁中斜掠而出,虽位处艰难,却长得极好,淡粉色的花瓣缀满枝头,恰似一朵盛开的巨大花冠般,纷香缭绕,引来蜂蝶无数。
    “想不到这里竟然有桃树!”我忍不住惊叹,在谷里其他处并未得见。
    萧何牵着我走到树下,拍拍粗粝壮实的树干,道:“这谷里林木繁多,桃树却仅得这一株。地势虽险,长势不减,每年能出不少桃果,汁水丰.盈,鲜嫩甘甜。”他垂眸望向我,“等桃子熟了,我带你来采。”
    那眸光带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我几乎不敢直视,低低应道:“好。”
    他的手落在我头上,将沾在发中的花瓣一片片捻去,半晌,又道:“明日起,我要闭关七日。”
    我猛然听闻惊得一跳,险些撞到他的下颌,这才意识到自己动作过大,尴尬地挠了挠脑袋,故作淡定地问:“闭关修炼么?”
    萧何淡淡地应了一声,我只觉心怦怦乱跳,一时各种念头纷起叠涌,“出谷报仇”这个想法一跃而出,便再难自抑。
    腰间一紧,身子已被带入温厚的怀抱。萧何抬手轻抚我的发:“我出关后还须下山办点事,等回来就带你来摘桃。”
    我按捺心中激动,努力保持声音平稳,乖巧地应了一声“好”。
    萧何未再多言,静静地拥了我一会,便牵着我下了险坡。
    那晚他提出要吃我烤的野味。我十分殷勤地打了一只山鸡,跑前跑好地忙活了一番,烤好后将最肥最嫩的鸡腿和胸脯肉全给了他。
    萧何接过,我看着他一口口吃起来,才返回篝火边取了自己那一份,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舔了舔油腻的手指,我侧头看着萧何,橙色的火光欢快地跳跃,映得那冷漠的容颜柔和了不少,仿若冰山消融,饮醉春光,惹我不由得看痴了去。
    “好吃吗?”
    他挑眉斜睨我一眼:“尚可。”
    没得到期待中的嘉许,我愤愤地嘟起嘴,这家伙,难得我忙乎了大半天,连个“好”都吝啬说。
    萧何没理会我小小的腹诽,起身拉了我去洗手。我看着他悉心地将我的手包在自己掌中揉洗,心头不由微微一热,想起这恐怕是最后一次了,心底深处竟依稀生出些不舍来。
    “门主...”我冲动地叫了一声,那话似不受控制般从嘴中飘出,“你以后也会对别人如此么?”
    萧何动作一顿,侧首看向我。暗穹的星碎开在他的眸中,幽深中带着点点璀璨,又似暗流湍急的海渊,卷起巨大的漩涡,几乎要将我溺毙其中。
    我意识到自己的荒唐,一个已经注定了命运的人又有何资格去过问他人的幸福?惶惶地将头别到一边:“我...我乱说的,你别......”话音未落,已被一股大力带入怀中,下巴被不容抗拒地挑起,对上那双墨眸:“为何不问?”
    我清楚地听到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如鼓擂,莫明滋生的不舍,即将到来的离别,无以言对的欺骗...百般情绪交杂,整个人愈发慌乱。
    “为何不问?”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下巴被扳得更高,那双咄咄逼人的眸近在咫尺,倒映着一对小小苍白的人。
    “我...我没资格问的...”话一出口,心口莫名地一疼,像感染般,越散越开,渐渐整个胸口都麻麻地发酸。我难过地闭上眼睛,离开青幺谷,潜入胥宫,弑帝报仇。而那之后,我没打算活着回来...
    耳边听得一声低叹,环着我腰身的双臂一收,将我紧紧嵌入那坚实的胸膛,大掌温和地摩挲着我的脊背:“口是心非的小东西...”
    闻言,我将头往他怀中埋得更深,仿佛这样就可以将整个人隐藏起来般。
    萧何最终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也没有再多问,只安安静静地任他牵着手,缓缓走在落英缤纷的小径上。朦胧的月色从枝叶间点点遗洒下来,在地上绘出一副交错斑驳的水墨。
    我去踩地上随风摇曳的枝影,踮着脚蹦来跳去,忙得不亦乐乎。萧何任我蹦跶嬉戏,握着我的手始终未曾松开。
    踩了一会便觉无趣,我偎回他身边,安静走了几步,仰头摇着他胳膊问:“哎,你今日说闭关后还要出去办事,什么事呀?”
    “杀人。”波澜不惊的口气宛若说吃饭睡觉一般平常。
    我吐吐舌头,看来如意门终于有生意了:“谁那么大面子,还需要你亲自出马?”
    萧何终于侧头看了我一眼:“这个不好杀。”
    我瞪大眼睛,对他罕见的“谦虚”微觉诧异,随即伸长胳膊大咧咧拍着他的肩膀道:“门主出面,阎王也要让道,肯定没问题的!”
    萧何坦然颔首:“的确如此。”
    我险些被口水呛到:咳咳,这家伙......
    “小九...”
    “嗯?”
    “待除去此人,以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我猛地一震,抬首正对上那双凝视我的眸。不知是枝头月色朦胧还是林间水雾迷蒙,他的神情淡漠不复,竟带了温柔和期待。冰冷和温存,刚硬和柔情,同时出现在他身上竟是无比协调的糅合。
    有什么隐隐在脑中滑过,快的令我无法捕捉,便已迷醉,恍恍惚惚地应了一声。萧何浅浅勾起嘴角,俯身过来,以下省略五百字
    一个深长的吐纳后,他将已经昏迷的人儿小心地安置於床榻里侧。初阳的第一缕明媚漏进屋中,将一切都渡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光边,早起的雀儿在窗前垂枝上分外勤奋地引吭高啼。萧何披衣起身,走到窗边,将雕花玄窗推开一条缝隙,一记凌厉的指风无声息地弹出,那喋喋不休的啼鸣倏地止了,地上传来一声落物轻响,屋里顿时恢复了寂静。
    他缓步回到榻边,凝视那蜷如婴儿、沉沉酣睡的人儿良久,俯首在其额角落下一记爱怜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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