肋上蝶

66 青鸾斗(上)


队伍浩浩荡荡,一路进了离都。
    如此规模宏大的队伍在街上招摇而过,早已引起了众多百姓的围聚观注,加之杲帝访离的消息在民间已悄悄流传开,故而今日进城,几乎是万民空巷,全部都拥簇在街道两边,等着一睹这位威名显赫的年轻帝王,以及他们敬为天人的长公主姿容。
    我在车中憋闷许久,早忍耐不住,从窗口扒拉出半个身子,四下张望。
    杲都的繁华绮丽我自是早已熟悉,身在胥都时满心思都是复仇那点事,根本没留意其他。如今来到离都,乍看之下,其昌荣程度远不及大杲。但街上秩序井然,铺面林立,民众衣着简朴,倒也自有一派小家碧玉般的静好祥和。我心中有了比较:放眼天下,霍南朔绝对算得上明君了,不免又是一番小得意。
    不妨脑袋上挨了不轻不重的一下,我“哎呦”一声,抱着脑袋抬头,萧何的目光正漫不经心地自我脸上扫过:“想什么呢?笑这么淫.荡?”
    就知道这家伙说不出什么好话,我暗自腹诽,嘴上可不敢说出来,只向他伸出两条胳膊,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萧何自是知我意图,抬手试了试风向,道:“眼下风大,不宜骑马,好生在车里坐着。”
    我气呼呼地瞪着他:什么嘛,都入夏了,风都是热的,有什么不宜的!有心去找进廷载我,那家伙跟着霍南朔走在队伍最前头,叫都叫不到人。
    我闷闷不乐地缩回车里,唐煜一脸了然地塞了块菱粉糕到我嘴里,算是安慰。
    我斜倚在糖哥哥怀里,捉着他修长玉白的手指拨拉着玩,嘴里的糕还没咽下去,就听得车外传来一阵喧哗。
    我忙不迭地探出头去,却看到街边人群中一个黄衣少女朝骑在马上的萧何扔了一枝粉红的茶花。萧何身形几乎未见动,那飞来的茶花却已落了空,擦着他的衣襟掉在地上。
    但此举却引起了萧何的注意,他微微蹙眉,侧首向人群中望去。周围的年轻女孩们立时娇笑起来,那黄衣少女被同伴推搡着挤出来,脸上带着红晕,一双圆目含着几分娇羞几分期待,毫不避讳地望向萧何。
    我险些从马车里栽出去:刚刚还觉着离国民风淳朴,眼下一看,分明直白得很嘛!可是姑娘你表白也要先看清楚,此人表面俊朗内心险恶,更重要的是,已有家室!...
    腰上忽然一紧,却是唐煜从身后伸臂搅住了我,道:“小心,莫要跌出去。”
    我赶忙将他往车里侧推,一个萧何已经这样了,糖哥哥这等天人若再被看到,那群少女不痴癫了去才怪!
    即便如此仍是迟了一步,惊鸿一瞥间人群中已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尖叫声,夹杂着不绝耳的议论。
    我手忙脚乱地将糖哥哥藏好,又反身探出头去,叫道:“门主!”
    萧何驱马贴近,我笑得那叫一个如花似玉:“外面风大,坐来车里吧。”
    笑脸却贴了冷面,萧何扫我一眼,淡淡道:“不必。”
    我见他欲走开,大急,眼见街边少女围簇着追着队伍,边瞄他边指指点点,一时急不择言:“那...那个,我...想要!”
    话一出口,萧何嘴角抽搐了一下,转过头,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我亦尴尬得要死,除了那次中毒,这还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主动。只是话已出口,又如何能收回来。
    萧何在马上微微俯下.身子,半捉狭半调侃地道:“这么急?”
    我干笑,一副豁出去的表情,点了点头。
    萧何眼中笑意加重,蓦地弓下身,唇已在我颊上浮光掠影地一点。四周顿时一片惊呼,我反应过来他做了什么,脸顿时烫得似火烧。呜呼,我长这么大,在人前表演可还是第一次...
    手捂着脸,耳边听得萧何压低的声音:“很快便要到离宫了,这点时间如何能够?小九且忍忍,今晚为夫定让你满意。”
    我浑身一抖,终于明白了何谓“自作孽不可活”。苦着脸缩回车中,车帘放下之际,眼角余光瞟到路边一众少女皆瞠目结舌,眼含戚色地望着萧何,几乎可以听到一地芳心碎裂的哗啦声。
    而始作俑者萧大魔头视若无睹,目不斜视地兀自策马而行。
    眼见目的终于达到,我暂时抛却了晚上的烦恼,一脸志得意满地笑着窝回车中。
    车队前方,霍南朔和霍进廷亦承受了来自四面八方惊艳赞叹的目光,以及时不时传来的少女们的尖叫和娇羞含怯的爱慕目光。
    只是百姓们也是有眼光的,从眼前之人的衣着及周围侍卫恭敬谨慎的目光,加之本国太子和长公主的陪护,霍南朔的身份不言而喻,是以并未遭遇抛花丢帕之类的大胆示情之事。
    只是这并不影响百姓们欣赏、评论。
    翼骆莘听着两侧不绝的抽气声尖叫声,侧首微笑道:“陛下好风采。”
    霍南朔微微一笑:“贵国民风质朴,可见离帝治国有方。”沉冽的眸光在她面上一掠而过,再未多停。
    翼骆莘眸中极快地闪过一丝恼怒,从见面至此,这位年轻英武的帝王除了基本礼仪,正眼连看都未看她一下。这对于这位从小在景仰崇拜目光中长大的她来说,无异于一种侮辱。
    她很清楚杲帝此次前来的目的。既是有求於离,那便该放低姿态,在她面前恭谨表现。难道他真的不知道,离国真正掌权的是谁?莫非他还以为,那个半边身子都进了棺材的老头子还能说上话么?
    思及至此,她不由微微侧身,飞快地瞟了一眼队伍中那辆华丽的马车。车厢此时倒是安安静静的,那个气质冷漠的高大男子依然策马走在车边。她面无表情地挺直身子,将一切情绪压入眼底。
    车队一路进了胥宫。为显示对于此次杲帝来访的重视,离帝特于宫中辟出一处临湖的殿宇予我们暂居。开门不远处便有大片的荷花婷立,院中还有成片的碧色竹林,郁绿黛婉,翠色衔云,实是一处清凉宁静的宝地。
    抵达之后,霍南朔和霍进廷匆匆换了身衣袍,净了手脸,便进宫拜会离帝去了。正式的迎宾宴安排在晚上,在那之前,萧何和唐煜陪着我在殿中休歇。
    总算不用窝在马车里了,且见这里凉爽怡人,我自是高兴得很,跑前跑后地四下探看。
    不经意听到唐煜与萧何的交谈,好像那随行而来的三百杲国骠骑被长公主翼骆莘以守制为名,安顿在了据胥宫十里之外的驿站中,且是被分割成队各自安置的......
    见我走近,唐煜和萧何极有默契地同时止住了话题。我不禁蹙眉,难不成那长公主有不轨企图?缠着他俩盘问,唐煜只笑着安抚我:有他们在一切不成问题。而萧何,则直接将我搅在怀里,在我耳际低语:“不是说想要么?”说罢抱着我往内室走去。
    我挣扎无果,泪眼望天:这明明还是白天嘛...
    夕阳西斜,暮色四合,两队丽装宫女手持纱绢六方宫灯,在渐沉的夜色中宛如两道蜿蜒的银涓。
    我走在萧何和唐煜中间,跟着宫女,一路往前殿而去。
    远远的,便看到一片碧波荡漾的湖面,莲叶片片飘浮其中,奇巧的是,不少莲叶上置了莲花烛台,错落有致,星星点点照亮了整片湖面。
    湖面东侧,临湖而起的宫殿灯火辉煌,乐声悠扬。
    我啧啧称奇,被萧何和唐煜牵着直往那殿中而去。
    走近才见得,那殿宇以碧竹为梁,青石为地,虽远不如霍南朔的金銮大殿宏大气派,但衬在这湖畔美景中,倒也别有一番天然成趣的意境。
    刚刚踏入殿门,我忽然感觉到一道扑面而来的凌厉视线,那视线中所包含的侵略气息太过赤.裸,全身肌肉立时不由自主地凝紧戒备,每一寸皆蓄势待发,进入备战状态。
    手上忽然一暖,却是唐煜在宽大衣袖的掩盖下握住了我的手。我抬头,正对上他醇和温润的目光,心中顿时安宁,身上绷的那股劲也渐渐卸了去。
    我轻轻吁了一口气,昂首挺胸,随着萧何和唐煜,一步步踏入殿中。
    大殿之上,霍南朔和一个垂须老人同坐在正中,霍进廷坐在霍南朔下首。另一边,出城迎接我们的长公主翼骆莘和太子翼子璃依次而坐,另外还有几位衣着华贵的女子,不知是妃子还是公主。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看了过来,有惊艳、讶叹、疑惑...大部分女眷的目光都集中在萧何和唐煜身上,先前那道极为不善的目光自是早已失了去向。然我抬首之际,迎上的是翼骆莘似笑非笑的面庞。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清这位传闻中慧勇双全的离国长公主模样,约莫双十年华,鸦发高高耸起,绾成惊鹄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一双细眉不似寻常女子般短促,而是斜斜飞入鬓角,衬得那眉目棱角略显了几分凌厉。
    她接收到我打量的目光,眉角微挑,手中漫不经心地转着一只翠玉盏,精亮的眸光从我面上一转而过,隐含几分傲睨与不屑。
    这种居高临下的嚣张气焰让我十分不爽。就在此时,唐煜忽然轻轻捏了一下我的手,我这才回神,赶忙按照先前进廷教我的,随着唐煜和萧何一起躬身行礼。
    想来是霍南朔早已跟离帝说妥,是以萧何、唐煜和我并未行跪拜,只作揖为礼。
    离帝翼无岑其实也不过半百之年,依旧深邃的眉目轮廓看得出年轻时必亦是丰神俊逸的翩翩公子。我在路上听霍进廷讲,离帝这些年身体每况愈下,如今仔细看来,气色的确不算太好,梳得极整齐的发髻中,根根银丝半遮半掩,印堂泛青,眼窝凹陷,眸光倒依旧明亮。
    他见着萧何和唐煜,目光中大有赞赏之意,连连感叹英雄出少年。
    萧何素来倨傲冷淡,对于官场中人亦无好感,自是懒得理会。唐煜客气应对,得体而不失礼数。翼无岑显然甚是高兴,请我们入座。
    萧何和唐煜很自然地将我护在中间坐下。
    看着威名叱咤江湖的那两人始终以保护的姿态将那瘦削苍白的女孩护在中央,翼骆莘嘴角微微撇起,眼中盛满轻蔑。就在此时,那名冠天下的天人神医忽地侧首,迎着她的目光微微一笑。
    她猝不及防,只觉似有一股泓波从那清醇的眸中点滴漾开了去,夹杂着一股暖意,直直渗入心窝。她怔怔的,一时连表情也忘了收敛,只觉心中某一处剧烈跳动了一几下,随即涌起一股异样的悸动。
    再看过去时,那花样的男子已转了目光,正给身畔的女孩布菜。
    脑中似被什么一击,灵台已然清明。她轻咬了下红艳的唇,再抬眸时,又已是那个庄重冷静的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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