肋上蝶

70 落花情满


不知是否在屋外吹了风的缘故,当天晚上我便发起了低烧,脑中昏昏沉沉,周身泛着酸痛。
    这具身子伤过之后,终究再比不得从前。我一边痛恨着自己的无用,一边牵念着那抹修长俊逸的皎白身影。
    说了那番无礼粗鲁的话,他大概会很生气吧…其实我不怕他生气,我怕的只是那番话变了真。
    那样美好得似仙人般的他,其实只是出于怜悯才留在我身边的吧?
    不知从何时开始,这样的念头已经悄悄埋进了我的心底。或许是梦魇骤醒后那个散发着淡淡草药香的怀抱,又或许是早在娇耳山那牵心动扉的一瞟,他於我而言,始终是十一年来,梦里才会出现的那个最温存慈悯的仙人。
    以至哪怕在肢体相绊的欢愉之际,我都有一丝如在梦境的恍然和偷得福来的不安
    即将到来的分离,将这丝不安瞬间扩大到了绵绵无尽,占据了我整个心扉。
    我便在这样的忧虑和愁思中,昏昏睡去。
    -------------------------------------------------------------------------------霍进廷将换下的冰巾递给一旁的宫婢,爱怜地轻抚着床上人苍白的面颊。
    帷幔一挑,霍进廷抬首,轻轻唤了一声:“先生。”
    唐煜颔首,在床榻边坐下,修长的手覆上床上人的额头,片刻,问:“可喝了姜汤?”
    霍进廷点点头:“睡下前喝的。”
    唐煜未再多言,目光凝在熟睡的人儿脸上:细细的眉毛褶皱着,粉嘟的唇瓣绷得紧紧的,似乎在梦着什么极为不安的事。
    几近无声地一声叹息,唐煜探手替她掩好被角,起身,霍进廷见状,不由低唤了一声:“先生?”
    唐煜知他所想,只道:“只是受了点寒凉,明日应该会好转。”言罢不再多停,走了出去。
    霍进廷望着他的背影,又转头看了看床上睡得极为不安的人儿,无奈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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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我睁开眼睛,看到萧何正坐在床头,一手搅着我,一手漫不经心地翻着一本书。
    心里黯淡了一瞬,他真的生气了,哪怕是病了,也不再来看我...
    眼前一黑,额头上有温热干燥的触感,萧何试了试温度,放下手:“已经不烧了。”
    我无精打采地“嗯”了一声,夹着被子把自己卷成一个团。
    萧何眯了眯眼,伸手将我和被子一起抱起来。我的脸贴着他的胸膛,额角被他下巴上的点点胡渣蹭着,又麻又痒。
    “小九,记得第一次我们见面的时候么?”低沉浑厚的声音传来。
    “嗯。”我浑浑沌沌地应了一声。
    “那日我欲杀你,你为何不逃?”
    “呃...逃?”我怔了一会,呆呆地摇头,“我没想过...”从小到大,师父从来没有教过我“逃”这个字,除了战,还是战,乃怕对手强大到无法匹对,仍要战。
    “只有不畏,才有赢的可能”,师父教导的话,隔了数年,仍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环着我的手臂将我拢紧了些,男人素来冷漠的声音糅合了几分融融暖意:“我记得那时的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怕’,便那般不管不顾地冲上来,伤了也不知道要逃,倔得像头驴...”
    我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大声道:“你才像驴呢!而且我有武功的,才不是什么‘不管不顾’...”
    气呼呼地说完,才发现萧何正似笑非笑地望着我,伸手在我额上一点,道:“有精神了?这才是我识得的小九。”
    我呈呆傻状,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他猿臂一伸将我搂回怀里,在我额上轻轻一吻,道:“不怕不逃,不畏不惧,这不就是你么?连死都不曾有一丝胆怯,小九,如今你又在畏惧什么?”
    心中某个黑暗角落处尘封的薄冰被骤然戳破,我下意识地将头往他怀里埋去,怅然地嗫嚅道:“他那么美好,我...我怕...”
    下巴被扳起,萧何将我从怀里拉起来,目光澹澹地凝着我:“这世上最强韧的力量,是相信。信他,信你自己。你纠结于他对你究竟是哪种心思,可今日你的所做所思,又何尝不是在质疑你们的感情?你心里存着这般的不自信,即便没有那个长公主,你二人之间早晚亦生隙嫌。”
    恍若一扇铜锣嘹声在头顶骤然鸣响,将我从乌泞的心障中唤醒。我怔怔地坐在床边,须臾,猛地跳起来,抱着萧何在他唇上用力亲了一口:“门主,谢谢你!我不会胡乱生气了,更不会随便猜忌他,我...我这就去寻他!
    萧何微微扬唇,抬手将我按向他,加深了那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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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层层累累的绯艳,簇簇如枝头火,生动而热烈地绽放着。与火相对的,是一抹凝如千山雪的皓白,在满目浓艳中,孑孑独立,静凝而萧索。
    我停下脚步,怔怔地望着那抹俊逸的背影。这般清雅静泊的性子,却为了我卷入俗世权斗的纷争。这么久以来,我只顾着自己的心意,又何时问过,他是否开心?
    心头微微一酸,我揉了揉眼睛,大步走了过去。
    快到近前时,他已转了身,目光一如既往的盈满暖意,仿佛昨日的事从未发生过。
    “糖哥哥...”我在他面前站住,喏喃着叫了一声。
    “身子好些了?”他凝着我,温声问。
    我点点头。
    他极自然地牵起我往前走了几步,脚下螭池中,无数三色锦鲤游转嬉戏,炼成片片红白彩带,在水中蜿蜒。
    “糖哥哥...”我嗫嚅着,手心不自由自主泛起黏汗。
    唐煜侧头静静地望着我,似乎在等我说下去。
    我不敢抬头,盯着自己的脚尖道:“从我第一眼见到你,我就喜欢你了。虽然也许那时我还不懂什么是喜欢,但整整五年,你一直在我心里。”仿佛回到了娇耳山,每一个浑身淌血睡在潮湿草地上的夜晚,唯有心底深处的某一块是宁静的,珍藏着一个小孤女最美好的回忆,只敢在无人的深夜,小心翼翼地捧出来回味,甚至不敢怀有丝毫奢望,唯恐亵渎那份圣白。
    “后来下了山,我一直惦记着怎样能找到你,可我从未想过,若真的找到你后该怎样...再后来,你到青幺谷寻我,陪着我,为我疗伤,直到洞房花烛...”日日相伴的厮守,山间小屋里的缠绵,红烛成双的美满...这一切的一切,美好得似一场不真实的幻境,每每回忆起来,我都分不清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我喜欢你,能嫁给你就像得到了天地间最好的奖励。”我的目光从脚尖挪到了残红斑斑的湖面上,“可这么久以来,我从未问过,这是否也是你想要的生活。其实是我不敢问,我太自私了,我怕听到不想要的答案,可我又舍不得看不到你,所以...”所以我便一直装缩头乌龟,直到再也躲不下去了...
    唐煜静静地听着,握着我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若儿,那夜在小屋中,你可是往香炉里放了催情的草药?”片刻的沉静后,他忽然问道。
    我未料到他会在这会提起这档子事,顿时有种被戳破的尴尬,撇过脸去含糊地应了一声。
    “那些药,不足以让我动情。”他一字一字缓缓道。
    我倏地转过头,长睫数眨:不足以动情?所以...难道说...
    他凝着我,眸光明澈深邃,温润得似上好蓝田玉:“或许是我语拙不善表达,又或许是太过自我,从未想到你心里竟藏着如此苦楚。若儿,我们已是夫妻,你说得对,以后无论遭遇何事,为夫会坦诚相对,不让你存丁点委屈。同理的,你有心事亦要告诉为夫,不许一个人闷在心里。”
    我怔怔地听着,忍不住仰首问:“所以,糖哥哥,你...喜欢我?”
    他唇角扬起,满天浓稠绯艳的海棠在那笑容下皆黯失色:“不是喜欢,我想应该是...爱。”
    我攥起的手骤然松开,一下捂住了嘴,想冲上去抱住他,可身子绵软得似喝了十坛陈年老窖,满心都是醺然的醇醉。
    反倒是他伸手抱住了我,他的怀抱一如既往盈漾着淡淡的草药香,我紧紧地拢着他的腰,哽咽着唤道:“糖哥哥...”
    轻轻的叹息自头顶传来,温暖的手掌轻拍着我的背:“是为夫不好,让若儿受委屈了。”
    “不是的...”我拼命摇头,“是我傻,说了那样伤人的话...门主说得对,是我不够相信。糖哥哥,我...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只是觉得配不上你...”
    修长的手指抵上我的唇瓣,截住了我下面的话。唐煜扳起我的脸,笑意敛起,肃然地看着我:“若儿,你要记住,感情中没有尊卑贵贱。出身也好,才技也罢,皆非衡量感情的标准。我待你如此,只因为你是闻若,天地间独一无二的闻若。”见我长睫眨动似乎又有要哭出来的势头,不免放松了语气,柔声道,“如果你非要给这份感情加一个由头,那我想,这便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欢喜如繁花轰然绽放,所有的阴霾沉郁瞬间灰飞烟灭,心中满满地充斥着簇簇如锦的喜悦,再无一丝隙嫌。
    我窝在他怀中,一遍遍唤他的名字,似永不够般。我爱的人也爱我,这世间最幸福的事莫过如此。与此同时,我的心里,已有了另一个计较。
    以下省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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