肋上蝶

四周漆黑一片，像染墨似的，苍穹仿佛闭合的大幕，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甚至不知道要去向何方。
    渐渐地，一抹浓重的暗影逼近，我警觉地停下脚步：“是谁？”
    没有回答，那阴暗的轮廓越来越近，我下意识地想先发制胜，心随意动，手中已出现一柄利刃，我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将利刃狠狠地刺出...
    墨黑的苍穹突然撕裂，眼前豁然一亮，我惊恐地松开手，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苍老的容颜，赫然是离帝翼无岑！
    利刃刺入了他的胸膛，直没入柄。可他脸上却带着笑，张开双臂似要拥抱我，口中喃喃唤道：“女儿...”
    我惊惶后退，拼命摇头：“我不是，我不是...”蓦地转身狂奔起来。
    空中乌云翻滚，无边无际的黑暗包覆着天地，看不到来路和尽头。蓦地，一条狰狞的电光划过天际，我骤然看到一身似血红衣、长发过腰的师父背对着我站在几步之遥。
    她缓缓转过身，惨白的脸上布满泪痕，杏眸中饱含怨慨悲戚，直直地盯着我，一步步走来：“你竟然杀了他？你如何敢，你如何配？！...”蓦地一声悲厉的长啸，合身扑了过来。
    “不，不是的...”我慌乱地伸手去挡，五指却在瞬间骤然生长如钩，深深扎入她的胸膛。
    她缓缓低下头，看着血如泉涌的胸口，脸上渐渐浮现一个明媚无双的笑，仰首望天，双臂伸展如翼：“阿今，我来了，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狂风将她单薄的身子卷起，仿若飘零的落叶，转瞬消失不见。
    我脑中一片空白，一步步向后退去，却蓦地撞入一个坚实的胸膛。回过头，不自禁地唤了一声：“阿尧！”
    阿尧面无表情，薄唇抿得紧紧的。我扯住他的袖子，哀求地道：“你听我说，我没有想过杀他们的，我真的不想...”
    他的瞳眸如苍穹的夜色，黑沉不见底，蓦地伸手抓住我的衣领将我拎起，-------------------------------------。
    轰隆一声，一个响雷猛地炸开，大地摇撼，我呆呆地看着他近乎狂暴的动作，连挣扎都已忘记。豆大的雨点随着一声接一声的闷雷劈里啪啦地打下来，和着不知何时涌出眼眶的泪水，淌在赤.裸的肌肤上，火灼一般的痛，烧心烙肺。我仰头，苍穹中浓墨翻滚，变幻如诡，喉咙中终于逼迸出一声沙哑的嘶吼：“不...”
    “若儿，若儿...”有谁在焦急地呼唤，脸颊被轻轻拍打，紧接着鼻端嗅到一股怪异的味道，我被呛得一个哽噎，蓦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逸如天人的容颜，虽然有些苍白又带着虑色，但丝毫不损风采。
    我怔怔地望着眼前人：“糖哥哥...”
    唐煜轻吁了一口气，收起放在我鼻下的白釉嗅瓶，温柔地抚上我的脸：“是我，别担心，一切都过去了。”话音未落，猛地一股大力袭来，他伸双臂稳稳接住，以不紧不松的力道圈在怀里，好似呵护着最珍贵的宝贝。
    我紧紧抱着他，把他埋在他胸口，贪婪地嗅着那股久违的药草香。良久，才想起什么地抬起头，紧张地上下打量他：“糖哥哥，那个恶女人没伤着你吧？”
    唐煜捉住我在他身上乱摸的双手，温声道：“为夫没事，若儿莫要担心。”
    “若儿！”随着一声清朗的呼唤，年轻的男人大踏步走了进来。我惊喜地刚要开口，一个“进...”字憋在嘴里，猛然意识到不对，眼前男子正望着我促狭的笑，我也不由笑，伸开双臂：“卓珏！”
    他从善如流地把我抱起，重重在我脸上亲了一下：“乖！”
    双胞胎就是好，随时可以玩换人游戏，哎。
    我在他胸口使劲扭了扭又蹭了蹭，把一身柔软的锻绸弄得皱褶不堪，才舒服地叹一口气，摸摸他光滑如瓷的脸：“你不是在代帝职么？怎么跑来这里来了？”
    “想你，所以就来了。代帝职那种事，让廷做也是一样的，那家伙悠闲太久了。”他捏捏我的腰，鉴定般地道，“瘦了。”
    我把脸埋在他肩窝，含糊不清地说：“我也想你。”
    感觉拥着我的双臂紧了紧，似要把我揉进体内般。我从他肩上抬起头，望向那个自进门起便静静看着我们的男人。
    对上我的目光，他嘴角扬起，眼底闪烁着温柔的笑意，自觉地上前一步，把我接过来。
    我低头，往他脖颈狠狠咬了下去。
    口中的肌肉瞬间绷紧，又很快松弛下来，一动不动任我咬着。
    直到嘴里弥漫出血腥味，我才松口，蜜色肌肤上两排细密齐整的牙印，泛着红红血丝。
    大掌抚上我的颊，他深深地凝住我：“疼么？”
    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让我的眼眶瞬间湿漉。被强迫的分离，离散的担忧，无处可去的彷徨...胸腔里仿佛有酸涩的水，一波又一波涌上来，噎得喉咙发胀。
    “疼...”我极轻极轻地回答，双臂缠上他的脖颈，脸贴上宽厚的胸膛，感受着那令人心安的跳动，“好久没这么疼了...”
    腰上的臂膀收紧，唇上烙下一个缱绻至极的吻：“不会了，再不会放你一个人，我保证。”
    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我从他怀中抬起头，向外张望：“门主呢？”
    屋里的空气似乎有一瞬间凝冻，随即再度流转，平静得仿佛一切只是错觉。
    男人们的解释很充分：霍南朔和霍卓珏是一路快马替换夜不停歇赶来的，只为一个出其不意。而正式集结的杲军仍在路上，尚未抵境。萧何那日杀出宫去后,自是妥善隐藏，目前未收到消息，不会鲁莽现身。
    我缠着霍南朔，让他赶快把翼骆莘已然被俘的消息放出去，好让门主回来。他点头应允，我这才稍觉安心。
    霍南朔把我交给卓珏后便匆匆出去了。我知道他一定有很多事要忙，虽然思念未纾，却也没有任性地缠着他，任由卓珏抱着我进了沐池。
    一场噩梦，惹得我满身淋汗。此时泡在温热的水中，四肢舒展，由着身后的卓珏轻柔地擦抚着身体。我靠在他胸前，仰首向后望向他弧线优美的脸颌。他晒黑了不少，眼窝处淤着淡青，可见连日赶路的辛苦。
    我伸手抚上他的面颊，喃喃问：“很累吧？”
    手臂上坠下的水珠溅到他的脸上，衬得那薄薄唇角的笑意愈发温存璀璨。以下省略
    听到动静赶来的宫婢骤然见到俩人如此形姿，一时皆惶恐，不知所措地茫然伫立。
    霍卓珏直到把我放到床上盖好丝被，才顾及自己，反手扯了件袍子披上，回头间见到一众傻愣的宫婢，不禁怒意横生：“出去！”
    没有人敢承受王爷的怒火，哪怕方才外泄的春光何等旖旎。屋里瞬间清静下来，卓珏在床榻边坐下，担忧地轻拍我的脸：“若儿，若儿...”
    门扇轻动，唐煜闻讯匆匆赶来。卓珏让开位子，唐煜将我从头到脚细细查看一遍，卓珏在旁紧张地频频看他的神情。
    唐煜将被子重新掩好，略凉的手指抚上我的眉心，凝视片刻，忽然问：“若儿，你多久没吃东西了？”
    我一怔，那日在山上阴气反噬骤然发作，后来好像睡了过去，再后来就到了离宫...究竟是过了几日,我也不知道。
    唐煜见我怔忡的神情，眼里痛色一闪而过，声音却是温和至极：“我已经命人在前厅备了膳食，先吃点东西吧。”
    卓珏闻言，又是心疼又是自责，伸臂把我拢在怀里：“是我不好，太冲动了...”
    我贴着他的脸颊蹭了蹭，反手握住他的手：“我也很想要，真的，我很想你。”
    卓珏黑濯的瞳眸明亮而带了几许伤痛，她的手落在他的肌肤上，凉而柔软。眼前的少女，无论是倔强的忍耐还是笨拙的安慰，总是能轻易撩动他的心弦，让他尝遍酸甜百味，恨不能把她揉进心里，妥善安放，再不受丁点风雨。
    唐煜望着床榻边相拥的两个人，少女微垂的眼睑遮住了原本澈透明晰的双眸，那细如弯柳的眉宇间，一丝褶皱却是久久难平。
    午膳快吃完时，宫里来了人，请唐煜前去为离帝看诊。我立刻跳了起来，扯着他的袖子说什么也不让他去。唐煜和霍卓珏百般劝慰开导，一再保证这次绝不会再出意外。我方闷闷地点头同意，但坚持让卓珏陪着他一起去，俩人终是拗不过我，无奈应允。
    临走前，我拉着唐煜千叮万嘱，如果离帝问起，一定要跟他说清楚，我的的确确不是他的女儿。我虽然是被师父带大的，但我记得很清楚：三岁前我的家在一望无际的松林边，终年白雪皑皑。两间砖屋，小小院子，有着宽厚肩膀的爹，话语温柔的娘，还有如亲人一般的族人们...这一切的一切，才是我存在的真实。
    我是若儿，爹娘的若儿，族人们的若儿。我姓闻，永远不会变。
    唐煜望着我肃然的神情，郑重地点头应允。
    唐煜和卓珏走后不久，又有宫人来请。不想一禀之下，竟是阿尧要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