肋上蝶

83 回首飘零


碧玉雕花龙耳铜炉中吐出薄烟袅袅,年轻窈窕的宫婢奉上紫玉金砂盏中沏得酽酽的明前龙井,醇厚的茶香悠悠飘散,却冲不淡屋内紧凝肃漠的气氛。
    翼子尧望着对面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茶盏的男人,下唇上一抹清晰的齿痕,似无声的示威,分外刺眼。
    他强迫自己挪开眼神,清咳了一声道:“同盟伐胥一事,乃父皇在位时与帝所契。如今父皇传位与尧,尧愿遵先前所诺履契。不知帝意下如何?”
    霍南朔端起茶盏,徐徐品了一口,半晌,慢悠悠地又品了一口,将茶盏放到桌上,这才抬眼,扫了对面神情诚挚的男人一眼。这几日着实混乱,先是霍卓珏与这位未来的离帝大打出手,随后便是闻若高烧昏迷,盛怒之下他对这未来的离帝避而不见,无论他如何派人来请,让整个太医院在殿外随候,送来无数珍药补品,都是宫人代为接管,他始终未曾出面,亦未回过只言片语。这已是他能隐忍克制的最大极限,他生怕自己见了这男人的面,会失控地像霍卓珏一样一拳挥上去,揍个痛快。
    他们心心念护,连头发丝都舍不得伤一根的宝贝,这个无法无天的男人怎么可以,怎么能够如此伤害?!
    想到此,他的心头蓦地又是一股火蹿起,语气亦冷冷:“承殿下盛意。”
    翼子尧对他冷漠的口气恍若未闻,神态自若地谈起了征兵途中粮草补给、军备传运等等事宜。
    一冷淡一自若的二人谈了大半个时辰,大方案始定,执行细节自是有将军们操心。二人同时起身,霍南朔淡漠地颔首示意,拂袖大步离去。
    随着杲帝的背影消失在屋门,翼子尧脸上的泰然一点点敛起,最终凝为嘴角的一抹沉重。他抬手摸摸眼眉,几日来那几处青紫在最好的化瘀药作用下已消退了大半,只皱眉间仍隐隐带痛。却不知她的伤,好得如何了?
    “来人!”随着声音,一个中年太监进到屋中,恭敬问道:“小葛子已经过来了,殿下现在可要听凌阑殿的情况?”
    他颔首,转身复又坐下。
    一个个头不高、腿脚麻利的小太监进了屋,伏倒在地,声音清脆地禀道:“一个时辰前姑娘醒来,看着精神尚好,吃了一碗鲍鱼稀珍粥,之后与瑾王说了一会子话,随即又睡了过去,奴才过来前尚未醒转。”
    他点点头,那中年太监挥了下手,小太监躬身退下。这样的汇报,自那日后,每两个时辰便会有一次,凌阑殿的消息一刻不停地传递到他耳中。她昏迷不醒,他亦躁虑难安。霍氏兄弟显是怒火难消,根本不准他的人踏进殿内半步。好在那个江湖盛誉的神医倒也不是吹的,不过三日那人儿便醒了过来。他再派人去请时,一直避而不见的杲帝方才应允。
    於国,和盟对离而言,是解化危机的最快途径。
    於私,他是真的希望为那个人儿做点什么。
    她匪夷离奇的身世背景这几日他已全部听过,版本很多,除了当事人,很难考证究竟哪一个是真实的。但他相信,她曾囚於胥,并伤於胥必是事实。否则以霍南朔的自傲,绝不会在这么短时间内下定决心,放下姿态与离结盟。
    那个小女人在霍氏兄弟心中的影响力,无法估量。
    想到这,他下意识地伸手按在了自己胸口,一股细不可查的酸胀在心中淌过。铜炉中的香烟袅袅,如雾似纱,让他想起那一夜的雨,细密氤氲,将一切旖旎映得恍若梦境。
    ------------------------------------------------------------------------------烧虽然退了,但因为私.处撕裂无法同房,体内阴气再度激涌,令我五感渐消,精神萎靡,一日里倒有大半时间在昏睡。
    眼见着霍卓珏的脸色又铁青了下去,霍南朔嘴角的火疱也再度胀了起来,我只得在清醒的时候多吃多笑多说话,尽量化解他们的担忧。
    这般浑浑沌沌地过了几日。这晚沉睡中,我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在爬山。嘿呦嘿呦,翻过一重又一岭,渐行渐高,到达山顶那一刻,正是旭日东升,金灿灿的阳光如淌,流溢周身,热汗淋漓间,一股暖流从丹田升起,驱至四肢百骸,好不爽透。我只觉通身舒畅,舒服得简直要大叫......
    我真的叫出来了,也在那一刻睁开了眼睛。身体被温热的气息笼罩着,唐煜正伸手拂去我额上的汗,黑濯石般的眸在暗室中带着惑人的濯亮,见我醒了,眉宇一松,轻吐了一口气,俯身在我唇角一吻,声音中带了几分嘶哑,格外引诱:“可弄疼了你?”
    我这才留意到他赤.裸的精致锁骨,再往下看去,顿时热血上涌,稍微一动,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低.呻了一声,原是那交.合处依旧深入相连,尚未分开。
    我醒悟,双臂缠上他的脖颈,笑眯眯地道:“一点都不疼。”
    唐煜轻笑着抚了下我的颊,撑高身体便欲退出。我赶忙将自己贴上去,皱眉道:“糖哥哥,我刚才睡着了,那次不算......”
    唐煜闻言不禁低笑出声,低头在我眼皮上啄了一下:“你乖乖的,待养好了,到时想叫停都停不了。”
    言罢又亲了亲我嘟起的嘴,抽身撤了出来。唤宫婢掌起烛火,隔着幔帐递进了热水温巾,细致地帮我擦干净,重新上了药,收拾停当后搂着我一同躺下。
    我头倚着他的肩,开口问:“糖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应该就在这几日。”唐煜的手抚着我光裸的背,一下下轻拍着,沉默了片刻,又道,“登基大典定在这个月二十八,霍兄的意思,想在那之前开拔。”
    “哦。”离帝病重,已下诏书传位给翼子尧。如今,除去伐胥,这是离国上下头等大事。
    我伸手在他胸上划着圈圈,沉默了一会,问:“他当了皇上,会有好大一座后宫吧?”
    “照例该是如此。”唐煜将被子拉高,遮住我赤.裸的肩头。
    “到时候会有一大群漂亮女人给他当嫔妃吧?”
    下巴被扳起,唐煜漂亮的眸中几分好笑几分无奈:“若儿想说什么?”
    “皇帝什么的,最讨厌了!”我把头埋进他肩窝,使劲拱了拱。
    耳边听得唐煜似乎叹了一声,接着抚上我的背,轻拍着。
    我窝在他怀里,只觉心里有一股子气,左突右蹿,怎么也撒不出去,一边憋闷着,一边把当皇帝的臭男人骂了一遍又一遍,骂着骂着心情渐好,疲意上涌,不知不觉便渐渐睡去。
    恢复了同.房,我的精神自好了许多。霍氏兄弟一扫前几日的低沉阴霾,开始积极筹备开拔相关事宜。
    已下了退位诏书的翼无岑派人来请了一次。我对那日殿上发生的一切颇有心理阴影,别捏着不愿意去。唐煜劝我:翼无岑为情郁结多年,如今已时日无多,权当做桩善事,了却他心头遗憾。
    我想了想,那日翼无岑满面沧桑、老泪纵横的情景历历在目,心里一软,便答应了。
    唐煜和霍南朔陪着我一同前去。我本来还担心碰到子尧,一直到进了寝殿,除了卧榻在床的翼无岑和一众宫人并无他人,一颗揪着的心方落回原地。隐隐地,却又带了那么点失落。转念一想,自己也忍不住唾弃自己:闻若啊闻若,人家已嫌恶你至如此,你还想着再见做什么?!
    虽是这么想着,心里不免黯淡。待看清翼无岑的样貌,心下更是不忍。
    翼无岑形如枯槁,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连眼眶都凹陷下去,面目犁黑,人中处泛着青紫。不过短短的几个月,当初我所见的那个龙椅上谈笑风生的雍容帝王,竟已是病入膏肓。
    我心中酸涩,坐在床边,怔怔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倒是翼无岑拉着我的手,笑着问了我许多话,无非是身子养好了没?那些日子宫中叛乱害我受苦等等。我心念一动,问他是否知晓萧何的下落。翼无岑摇头,见我神色转黯,当即安慰我一定会尽力让子尧去寻。
    听了这个名字,我心里又是一刺。一旁的霍南朔和唐煜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亦很沉肃。
    翼无岑察言观色,立时将话题引开,问了开拔的准备工作进展如何,霍南朔在旁应了。翼无岑点点头,也没发表什么意见,只是盯着我,几分心疼几分不舍地拍拍我的手背,嘱我定要以身体为重。
    眼见着气氛又沉寂下来,翼无岑斟酌片刻,方小心翼翼地问起了师父的情况。我想起唐煜先前劝我的话,虽觉得他当年抛弃师父固然可恶,但这么多年,他始终活在不甘与懊悔中,也是很可怜,于是便毫无保留地把师父这些年的情况说了。
    翼无岑听着,眸色变化,沉痛、思念、懊恼、追悔...各种情绪交织,仿佛瞬间经过了沧海桑田,虽然努力克制,但抓着我的手不断颤抖,显是情绪波动得厉害。
    一开始我也没太留意,只如实地一一道来。后来霍南朔不断看我,我看他冲我频频蹙眉眨眼,颇为莫名其妙。又说了几句,唐煜终于打断我,说是时候不早,让翼无岑不要太过劳神,多多休息。
    我这才留意到翼无岑的面色已经泛了青白,眸中红通通的,凄色满眶,用力地抓着我的手,嘴唇蠕动,片刻,竟是“哇”地吐了一大滩浊血出来。
    几个宫人同时惊呼。我呆住了,唐煜一把将我拉起,推给后面的霍南朔,上前扶住翼无岑,点了他背上几个穴位,又在他胸口推拿了一会。半晌,翼无岑咳嗽了两声,吐出一口长气。
    唐煜扶他躺下,唤宫人去取银针、热水等物。屋里顿时忙乱起来,霍南朔见状,便带着我静静退了出去。
    我对翼无岑没什么感情,谈不上恨或爱。如今看到他这个样子,心中只觉可怜。转念想到师父,她思念了翼无岑那么多年,明明是爱得惨了,可偏偏又让我来杀他,还故意在我胸口上刺上芍药,用了冒充他女儿这么狠心的法子,师父怎么会这么矛盾呢?
    我把这个疑惑说给霍南朔听,霍南朔把我的手包在他的大掌里,牵着我边走边反问:“如果是若儿,若儿会怎么做?”
    我想了想,道:“如果是我,肯定很生气很生气,气得恨不得一刀杀了那个坏男人!”
    霍南朔的眉角一抽,我没留意,皱眉想了想,又道:“可就是因为很爱,所以才会很气。但既然深爱,估计也舍不得下手,总是希望他好好的...”说到这儿自己也觉得颇为踌躇,咬着嘴唇正苦恼着,被霍南朔扳起下巴重重亲了一口:“就知道我们若儿最心善。”
    我被他蹭了一唇口水,湿乎乎的,不满地挥手抹了抹,看见他一脸热情得过分的笑,不由眯起眼,脑中一转,那久违了的往事登时重现,心中顿时明白了这人为何突地如此殷勤。当即抬脚狠狠地往他脚背上跺了下去,大声道:“就是你们这些臭男人,又想要权势又要抱美人,讨厌死了!”说罢甩开他的手,转身一溜烟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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