肋上蝶

88 欲掳卿心(上)


唐煜自是不会准我亲自去寻萧何,只道已派兵在城内外搜寻。我知他们定是早已如此做了,只是这许久还没有消息,心中不免黯然,却反复跟自己说,定是门主隐得好,兵士寻不到罢了。
    没有等来萧何的消息,却很快等到了出兵的日子。我知道霍南朔他们为何如此急匆匆地开拔,唐煜虽然没说,我自己却也感受得到,阴气反噬发作的频率一天高过一天,如今一日不同房便已是难捱。
    大军开拔那日,我因为头个夜里体力消耗过甚,是被霍卓珏从床上直接裹着被子抱到车里的。等彻底睡醒时,队伍已经离城了。
    我从马车里探出头,只见得浩荡整齐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尾,离都的影子却是半点也看不到了。
    心里某处涩涩的发胀,我跟自己说,一定是太想门主了。
    此番离军领兵的是位姓柏的护国大将军,傍晚扎营时,我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两个熟人:庄子里的老乔和宵阳。不过俩人如今的头衔是离国的副将军和越骑校尉。
    老乔的方块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见着我也跟没看到一般。宵阳依旧顶着一头乍立如鬃的硬发,用力地看了我几眼,从鼻孔里“哧”了一声,扭头留下个大背影。
    我读的懂他的眼神,在他们心里,我就是一个欺骗利用他们少主的妖女。
    随便吧,反正顶着这恶名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低头把弄着衣角,心里却又忍不住想:伤了翼络莘,阿尧会不会更恨我?
    自然不会有人给我答案。我也不敢让夫君们知道自己心里因为阿尧而时不时泛起的小酸泡泡,加之一日复一日仍没有萧何的消息,我整个人都颓了,每日里大半时间窝在马车中不动弹。
    霍氏兄弟和唐煜似乎并未觉察我的异状,对我一如既往,倍加呵护。
    我估摸着他们是以为我受体内阴气反噬的影响才会如此消靡,事实也的确如此,光从我头发变白的速度便可以看得出来,虽有药汁可以染黑,但往往染过后没几日,新长出的发根又露了银白。头发变白了倒没什么,一夜白头的传说不是没有,我担心的是倘若瞳眸变白了,怕就是有点不妥了。
    可转念一想,我们族人天生便是如此,除了瞳眸和头发颜色的异常,我们吃、喝、言、行与旁人并无不同,为何这世间便容不下我们?
    我将这个疑惑一直埋在心底深处,没有去问夫君们。我知道如果我问了,只会引起他们的心疼和痛楚,霍南朔也一定会为此内疚。他们甘冒着悖世俗论选择与我在一起,已经用行动回答了我的疑惑。他们虽然权势倾朝,在天下拥有举足或重的地位和声望,但终不能勉强世人如他们一般,接受我的存在。
    这世间的很多事,本就从无理由可言。我下山三年,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
    如此颓了六日,大概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直接下了个雷将我劈了个彻底清醒。
    这日午后,我一如既往地窝在唐煜怀里昏昏欲睡,行进中的马车却忽然停住了。我迷迷糊糊地听到外面一阵喧杂,有马蹄疾奔声,有很多人见礼的声音,似乎还叫着......
    脑袋里似乎有个火花蹭然擦亮,我几乎是下意识地从唐煜怀里蹦起来,直接撩开车帘就跳了下去。
    深秋的阳光已然褪了温,亮度依然灼人,明晃晃的投下一片金黄如饼的绒圈。几步之外,身姿俊拔如白杨的男人正在与离国领兵的柏将军说话,侧脸笼在那金色的绒圈中,白齿绯唇,英气逼人。
    我怔怔地站住了脚,不能动弹一分,只以为自己在梦里还未醒来。
    男人似有所感般,向我的方向望过来,秋阳依旧灼亮,可他的眸子比那阳光更加豁亮热烈。我的心怦怦乱跳,心头仿佛被那目光点起了一团火,飘摇地燃烧,几分灼烫几分不安,努力掩饰着不敢深想的,隐隐的欢喜。四周渐渐安静了下来,我被那片热烈如阳的眸光痴缠包裹着,直到被另一道身影隔断了视线。
    “下次再让我看到你没穿鞋跑出来,决不轻饶!”霍卓珏一脸愠色,一把将我抱起,大步走到马车旁,丢给唐煜,转身离去。
    这还是我们相识以来,他第一次如此厉声对我说话。我被骂得半天没回过神,片刻后,仰头问唐煜:“他...生气了?”
    唐煜拿着帕子拭我的脚,两只脚都擦完了,给我套上一双新的足衣,才望向我:“他是你夫君,自然会生气。”
    我有点不安,揪着手指凑近唐煜,小心翼翼地问:“糖哥哥,你可是也生气了?”
    唐煜少见地收敛了温润的神情,板了板脸:“你觉得呢?”
    我的脸一下垮了下来,瘪着嘴角委委屈屈地拽住唐煜的袖子:“糖哥哥......”
    唐煜神情缓和,抬掌抚上我的头,喟然道:“若儿,你可明白,想要的是什么?”
    我迷茫地望着他俊美的容颜,半晌,复低下头。
    我知道自己时常会想起他,听到他有三宫六院时会有小小的不舒服,可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难道是望他如夫君们一般,弃家国而陪着我么?自嘲地摇摇头,这着实是痴人说梦!
    晚上扎营造饭,翼子尧自然是和霍南朔坐到了一起,和乐融融地边吃边议着战事。
    我很安分地窝在唐煜身边,埋头吃饭,支楞着的耳朵却对面的对话听了个一字不漏,方知翼子尧是在登基大典后当日即刻启程追赶上了大军,名头则是“御驾亲征”。
    霍南朔作为皋帝亲帅伐胥,从礼仪上说,翼子尧亲征也无可厚非。离国百臣纵然想反对,也找不出适当理由,更何况翼子尧摆出了先帝临去时的遗愿:早日平息战乱,还百姓安稳河山。因此御驾亲征变成了翼子尧接任帝位后做的首作亲为。
    日后,翼子尧依借此举赢获得了超乎其先祖,后人亦无法赶超的卓越评价。史官记载,离帝登基后“尚不及一日,即策马赴疆,期间驱三马以交替...,三军见帝亲临,士气高震,扬我离国威於天下,不逊于皋,其帝亦钦之。”
    很多年后,我偶尔听闻世人对这位离帝的盛誉,不禁慨然大叹:几位夫君中,若论奸猾狡诈,非翼子尧莫属!
    日子便在急行军中波澜不惊地掠过。霍卓珏始终对翼子尧虎视眈眈,然翼子尧一派潇洒,或与霍南朔并马议事,或与柏将军商议粮草补给,或偶尔与宵阳等比划身手,并未对我多加垂目。
    可我偶尔的抬头间,总能与他的视线相撞,便如石入心潭,激起圈圈涟漪。
    这日,我正斜倚在车里打盹,旁边的唐煜一手揽着我的腰,一手翻看着医书。车帘外忽有军侍急急来禀,说是宵阳被蛇咬了,离军随行军医未能找到解毒之法,恳请唐煜前往一看。
    军侍的声音很是紧张,然唐煜听了,只是极淡地道了一声“知道了”,便再无动作。
    我仰头望着唐煜,等了一会,他仍在继续看书,神情云淡风轻,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刚才的事一般。
    我按捺不住,扯了扯他的袖子:“糖哥哥,你不去看一下么?”
    唐煜放下书,望向我,晴空般明亮的眸光依旧温润,却又带着一股洞察一切的了然:“若儿希望我去?”
    我不假思索地点头,心里不大明白今日的糖哥哥是怎么了,以前的他从不会对治病救人的事袖手旁观。
    “当真?”唐煜追问,眸光一瞬不瞬地凝着我。
    我咬着嘴唇,宵阳是阿尧的人,我心底深处存了一分希望能帮到他的心思,糖哥哥该不会是看破了吧?
    只是话既已出口,我有些忐忑地点点头。
    唐煜定定地凝视我片刻,微微扬唇,眼中的犀利散去,化为融融春意,抬头抚了抚我的头:“既是若儿的意思,为夫定会达成。”
    语气里的溺宠与包容听得我心头一热,刚想开口,下巴已被他扳起,微凉的唇温柔地覆上我的,轻吮柔咂,浅尝辄止,待我仍头脑呆呆地还未醒转,唐煜已撩开车帘,对那等得满脸焦急的军侍说:“带路吧。”
    我一个人坐在车里,半晌才回过神,心头纳闷不已:今天的糖哥哥有点奇怪......
    正在恍神间,眼前一亮,车帘再度被挑起,我以为是唐煜,下意识地问:“这么快回......”话音蓦地一顿,出现在车帘后的,赫然是翼子尧!
    我张着嘴望着他,心头百感交缠,竟是一片空。翼子尧挺拔如青松的眉斜斜扬起,嘴角漫起了那种我所熟悉的慵懒中带一点坏的笑,猿臂一探,我只觉身子翻腾,回过神时人已经被他抱坐在了马上。
    翼子尧眼角余光瞟到四周围拢上来的大皋兵士,一扯缰绳,马儿扬蹄,在周围士兵惊诧的目光中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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