肋上蝶

90 恍若隔世


一路沉默着回到队伍中,大队人马已经就地停驻,正在扎营。显然为了找我耽误了不少时候,天色已迟。
    霍南朔薄唇紧抿,翻身下马,一路把我抱回营帐。将我放到榻上后,自去取了块湿巾,一言不发,扯开我的衣襟便开始擦拭。
    他的手劲不轻,擦得肌肤上隐隐生痛。我看进他的眸里,浓墨暗郁,于是愈发无措,紧张地揪着他的衣袖,语无伦次:“朔,你别生气,一切都是我的错。当日在山上,是我求他要我的...”
    霍南朔的手陡然一震,停住所有动作,抬头深深凝着我,额角青筋突显,声音阴戾低沉:“若他不是离帝,我早已一刀杀了他!”
    自从我回到他身边后,还从未见他如此狠厉的语气神情,心里登时乱成一团,想着他是真生气了。这次也是太过了,竟这样被看个正着,大概应该算得“---------”了吧。以前好像听说,民间犯了这个------------的妇人,会被休离的。一想到这,心里登时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惶恐,手指死死揪着霍南朔的衣襟,只是不肯松。
    霍南朔察觉怀里人眼窝泛红,揪着自己衣袖的手指节用力到发白,不禁蹙眉,正要开口询问,只见那小小的鼻头耸动了几下,大眼里水光流粼。霍南朔暗道不好,瞬间成串的泪珠已经滚滚滑落,眼前人“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哽咽着断续道:“你别...别不要我...”
    霍南朔心里堆积的煎熬、痛楚哪里抵得过眼前人满脸的泪水,忙连声安慰,信誓旦旦绝没有起过弃离之心。
    我想起从离宫逃出后的茫然彷徨,泪水怎么止也止不住:“火烈果的种子吃完了,我又等不到你们...是我求他要我的。我总要活下去,才能见到你们......”想起那时的绝望无助,我趴在他怀里,再度哇哇大哭起来。
    霍南朔又是心酸又是疼惜,不住柔声安慰,却怎么也止不住怀里人的眼泪。他无奈,着实担心再哭下去她的身体受不住,急急派人请来了唐煜。
    唐煜抱着小丫头温声劝慰了好一会,只闻哭声从瓢泼大雨转为淅淅沥沥,但仍止不住。唐煜从袖中拿出个釉色小瓷瓶,拨开瓶盖放到怀里人鼻下,片刻后,哭声渐止,帐中安静下来。
    唐煜小心地挪动了一下手臂,给怀中人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声音低低地开口:“我第一次见到若儿,是受她师父之邀前往赴约。”
    霍南朔知他忽然提起往事必有其意,静静聆听。
    “现在推算起来,她那时也该有十岁年纪,看起来去不过七、八岁的身量,全身上下瘦得没有一斤肉,辨不出男女,话也不肯说一句,唯一尚能看的只那双眼睛,又大又亮......”
    霍南朔心里一痛,自己也曾经问起过她在山上生活的过往,她跟他讲的,总是山里的鸟有多漂亮,花有多艳,跟着她的那只老虎有多贪食,又或者是得意洋洋地宣扬她如何纵横山野,豺豹虎狼闻声便逃......却从不讲那是怎样一种褪化的,非人般的日子。
    思绪回转间,耳边听得唐煜刻意压低的声音回荡在帐内:“她的师父,是一个孤傲而偏执的女子。或许因为当年与先翼帝的一段情最终被背弃,令她终生郁郁,不得所纾。我当时并不知道她过往之事,与她客谈半日后,便察觉此女性情极为乖张锐戾。”
    “既有那样的师父,可想而知,若儿那十一年,并不好过。”唐煜极低地叹了一口气,“这也是我当年最懊悔的,便是当时没有带她走。”
    “一个自幼失去双亲的孩子,又被性情孤僻的师父当兽般圈养在山上,没有朋友亲人,陪着她长大的仅有一只老虎。如果肯有人对她好,哪怕是一个简单的抚慰,也会令她心生震憾,继而付出更多,盼求更多。这十一年来,她对于‘情’,实是渴得狠了。”唐煜爱怜地抚上怀中人的小脸,随即侧头望向霍南朔,“恐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内心深处对感情的这种极端渴求。陛下又何苦嗔责於她。我们能做的,便是将她看紧一点。”
    霍南朔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又松开,眸中哀恸与痛惜交织,伫立良久,僵硬而轻微地颔了颔首,动作轻至几近未见。
    日子在风平浪静中过去,那一日的事仿佛石沉海底,再无人提起。霍南朔对我一如既往的宠溺,翼子尧虽再不得机会接近我,但每次看到我,总是会冲我眨眨眼,或是挑眉促狭而笑。
    唐煜亦从不曾提起那日之事,平静得仿若不知晓般。唯有霍卓珏脸色阴郁了几日,也不肯上车陪我。后来我晚上偷偷摸进他的营帐,钻到榻上抱着他不撒手。霍卓珏从一开始瞬间的怔愣,随即很快反手紧紧抱住了我,头埋在我的颈窝处,长叹了一声,低低喃道:“以后定要看牢,寸步不可离!”
    他的声音太低,我没听清,待要细问时他忽地抬头,竟在我鼻头上咬了一口!这一下咬得颇重,我“嘶”地倒吸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控诉,他已经重重吻了上来,然后我便湮没在火热的情.欲中,先前准备好的一肚子道歉的话一句也未及说。
    早上醒来时又是在唐煜怀里,队伍已在行进中。我挑帘望出去,看到霍卓珏正纵马走在不远处,似是觉察到我的目光,转头看来,冲我扬唇一笑,阳光下炫灿耀目。
    我想这大概便是和好了吧,有心想问他那日到底有没有和翼子尧打架,但又不敢再提起这般敏感之事,琢磨着他俩脸上都没有见伤,应是无事了。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原轨,唯一变化的,就是我每况愈下的身体。越来越多的白发,逐渐钝化的五感,日益加重的疲惫感,都让我清楚地知道我的时日可能不多了。霍南朔他们什么也未说,对着我时一如既往,只是队伍的行进速度明显加快了,有时会接连赶路到子夜而不停歇。
    就在队伍还有几日便即抵胥之际,忽有谍哨来报,后队有人追踪。
    这日天色已晚,近卫已扎好了营帐,我正没甚精神地窝在榻上,霍卓珏挑帘进来与唐煜在门口说了几句,便又匆匆走了。
    “怎么了?”我抬头问。平素这个时候霍氏兄弟往往会先来看我,今日却是一个也不见影。
    “有点情况,尚不明晰。”唐煜含糊地应我,一向温润无波的眼眸却是灼灼耀亮,带了几分隐隐的期翼和悸动。
    我心头好奇,不由打点精神,要出去转转。
    唐煜劝不住我,便给我加了件披袍,陪着我一起走出营帐。
    外头熙熙攘攘,却并不喧吵。军士们来来回回穿梭,各司其职,井井有条地忙碌着。我溜达了一圈,并未看到霍氏兄弟和阿尧的身影,不由微感纳闷,伸了个懒腰,决定还是回去帐里边歇边等。
    刚转身走出两步,忽闻一阵由远渐进的马蹄声,颇为急促。我下意识地转过身,只觉胳膊一紧,却是身边的唐煜紧紧握住我,神情难抑欣喜地望着前方。
    我瞪大眼睛向前望去,视线中渐渐出现了一个健梧的身影,融在淡紫色的暮霭里,什么都是黯的,唯有那双眼眸,炯炯如同最沉的夜,那其中却又燃着一点星芒,火热炙亮,滚烫似可以融化一切。
    我不敢置信地捂住嘴巴,心里某处被骤然揭开,结痂的疤痕下是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最后念想。
    天边最后一丝隐约的光芒,令记忆中那深邃的眉眼泛起金色润泽。我痴痴地望着马上的人,不能思考不能言语,仿佛那一刹那,已是地老天荒。
    痴神间,那人已从马上翻身跃下,扑面而来的男子气息瞬间将我紧紧包裹。我抬首,望进那沉沉如夜的眸瞳中炽热欲燃的火,以下省略
    我紧紧搂着他的脖颈,在被贯.穿的瞬间,呜咽着叫道:“门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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