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霜

第21章


朝华凝视恩同,说,“我这王弟虽一贯风流,在我面前却是初次说出喜欢一个女子的话。就凭这番深情厚谊,我也该准了他的请婚。恩同,你们两个都是我最亲近之人,若能结成百年之好,是再好不过的事。我心中虽舍不得你过早出嫁,然而你已是适婚之龄,至于暮隐,逍遥了这么多年,早该娶亲,如此才可担负起我鸿运王朝绵延兴旺的大任。暮隐并非寻常百姓,关于这一点,恩同,你要时刻记在心里,因成婚后你便不再是你,或许暮隐宠你,私底下仍许你自由,然而在人前,你是怡王的正妃,行事须得大度得体。”
此时暮隐在旁打断朝华说话,“王兄,你此时何必要对恩同说这些?只会使她心中忐忑。这些留待日后我慢慢说给她听便是了。”
朝华一笑,“你倒是护着恩同。”
恩同一直未出言,她瞬也不瞬地盯视着朝华,不知为何,竟自他眼中见到一抹复杂难解之色。她想了想,终于开口,“师父,可还记得废隐山上那三年?”
朝华收起笑容,平静道:“当然记得。并无一刻相忘。”
“那么师父是否知道每每你离去之时,我在做什么?”
朝华眼光一闪,并不答话。
然而无需更多,恩同已知晓他的答案。那些时光里她不舍的凝望,他并非不察。
“既如此。”恩同毫不避讳地直视朝华,声若清风,“你怎可以当那一切从未发生过?”她不再唤他师父。她厌憎那称呼,如同对这无力更改的命运。
“的确没有。”他深思般地望着她。
令她又见到那抹复杂之色,突然之间便明白他话中之意。以他如此聪慧之王者,自然察觉到自己的爱慕,只是装作不知,如此,便是未曾发生。也许,这番话,这必定的结局早已潜伏多时,在这里等待她的莽撞与无知。
恩同因此笑了起来。同时敛下眼睫,遮挡其中的悲哀深重。
暮隐不明所以,来回打量他们的神色,灵犀悄然而至,便明白其中真意。他只觉胸中有一股怒气上下翻涌不休。
终于,恩同转向暮隐,“现在,你都已知晓,我从前爱慕过师父。那三年废隐山上的时光,恐怕我一生都不会忘。如此,你还要娶我么?”
他不敢相信地望着她,任时光流转,久久不能成言。他未曾想她竟然可以当着自己与王兄的面说出这样一番话,如此坦诚,连他身为男子都未必能够做到。最最神奇,是他涌起的怒气因此而渐渐消弭,直至再无踪迹。
他转脸看向朝华,见他薄薄的唇角紧抿着,眼光乌黑却寻不到任何情绪。于是以无比坚定的声音说:“娶。今生今世,断无反悔。”
“好。”许久,她轻声说。继而轻轻牵起嘴角,露出极致动人的笑意。
待到暮隐和朝华离去,恩同跌坐在椅中,忍不住轻轻叹息,今日所面对,仿佛一场漫长战役,令她身心皆疲惫。
然而事情并未结束。
晚饭过后,翎羽去提洗澡水,阡陌在一旁陪着异常沉默的恩同。此时有下人来报,说是惜夫人请恩同姑娘到房中叙话。
恩同一愣,随后吩咐那人,“回禀惜夫人,我这就去。”
“是。”那人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恩同转脸问阡陌,“你猜,惜夫人找我什么事?”
“奴婢不知。”阡陌答。
“我也猜不到。”恩同站起身,走到梳妆台的雕花铜镜前,看了看,便往惜夫人的卧房而去。
惜夫人早已命房中丫环在门口等候,见到恩同,先是弯身行礼,再来引着她一路进到房中。惜夫人已卸了妆容,半躺在榻上,恩同刚踏进来,她便招手,示意她到近前。
恩同走过去,唤了声,“惜夫人。”
“乖。”惜夫人拍了拍榻旁的矮凳,说,“坐吧。”
恩同依言坐下。
惜夫人仿佛初次见她似的仔细打量一番,笑着说:“倒也是个清秀的姑娘。”
恩同知晓自己并不是美人,心中却也对容貌一事从无芥蒂。只笑了一笑,并未说什么。
惜夫人双手合拢,摆在胸腹处,叹息了一声,又说:“今日暮隐来对我说,镜王已答应赐婚,下旨之日似乎订在这个月底。如此说来,很快你我便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是。”恩同轻声应道。
惜夫人点点头,“这是一桩好事。但好事也在人为。待你成了暮隐的妻子,便只能做好事,平时那些不妥的言行且都放下吧。我儿暮隐贵为怡王,除却鸿运王朝之主镜王位于其上,普天之下,再无一人能企及。你嫁给暮隐便是怡王正妃,该当如何不是嘴上说两句便能做好的。从明儿起,你每日早饭后便来我房里,随我学仪态规矩吧。”
恩同表情未变,点了点头。
惜夫人又说:“心中不要有任何埋怨,也不要觉得我对你严苛。这是王族之人必得做到的姿态。否则何德何能,令天下人景仰呢?你说这话在理儿不?”
“惜夫人说得对。”
“很快你就要改口,随暮隐一起称呼我母亲了。”惜夫人笑说,眼色中充满神往,仿佛已见到那喜庆时日的美满。
恩同回到房中以后,丫环翎羽与阡陌皆围拢过来,翎羽心急地问她惜夫人说了些什么。恩同不堪烦扰,便将大意说给她听。
翎羽听完,哼了一声,怨声说:“把姑娘叫去,原来是为了给下马威的。这惜夫人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恩同蹙眉,“赶紧闭上你的嘴。小心惹起祸端。”
“咿,在自己房里也不许人家说话么?”虽是气恼说话,翎羽却一副孩子神态。
“许。”恩同见她天真,便不再责怪,只说,“可今日我累了。改日再说吧。”
此时阡陌走上前来,对恩同说:“姑娘,天色已晚,该去沐浴了。”
“好。”恩同起身,往平日里用来沐浴的隔间走去。
接下来的时日,恩同便到惜夫人房中学那些吃饭走路的规矩,心中虽不喜,面色却并无显现。那规矩倒是不难,只是繁杂,须得耐下性子才能做到。好在恩同是习武之人,两相比较,学规矩除却无聊并不觉得有何辛苦。
这日午后,暮隐再来时随口问她最近在做些什么,为何他常常来此却见不到她。恩同便将随惜夫人学规矩的事说了。
暮隐听完一皱眉,气恼地说:“母亲也太过分了。居然要你学那种无聊玩意儿?!”
“你也觉得那是无聊之事?”恩同问他,眼中有着喜悦。
“当然!”暮隐重重地拍了下桌子,而后他见到恩同在笑,从眼角到眉梢无一处不蕴着欣喜之意。自相识以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她笑得如此开怀。
“真难得,你我的心思居然有落到一处的时候。那的确很无聊。”她说话时嘴角忍不住微微牵起。
暮隐不禁心中动容,望着她说:“这就是心有灵犀了。夫妻之间,本该如此。”
恩同本想再说些什么,却因见到他眼中流转的情意而沉默下来。因知晓自己对师父的爱慕并未消失,尚不知如何面对如此深情的他。
他察觉到她神色有些变化,于是说:“不如等下我们去外面逛逛。这惊鸿城东街的集市可是天下闻名,我早想带你去见识一番了。”
“好。”她说。很想再给他一个笑容,却无论如何也展露不出。
※恩怨并蒂生
当月末尾,适逢阴天,日光从早及晚只些微透露出淡薄微光。
早朝过后,暮隐毫不耽搁,连给惜夫人请安都省略,径直来她房间,告知镜王已下旨,他与她将于九月十五成婚。
其时天已入秋,他们将会在荒凉萧索的时序中铺展起大红锦绣,行百年之礼。恩同眼前渐渐浮现一地枯叶被裹上红妆的画面。
暮隐见她出神,问:“在想什么?”
“没什么。”恩同摇头,而后起身往庭院走。
“去哪里?”暮隐扬声问道。
“好久没习武了,出去活动下筋骨。”她说,人已站在庭院当中。
他迈步出来时恰见到她袖口一抖,匕首顺势掉在掌中,被她一把抓住,再来抬臂挥舞出一道优美却凌厉的弧线,她身形敏捷随匕首而动,二者渐至融为和谐一体,纵跃飞掠间闪出点点银色寒光。暮隐看了一阵,忽而双臂下沉,出掌成风,直向她胸腹拍击而去。恩同知道他出手只是虚招,因而并不躲闪,牢握在掌中匕首以倾斜姿态飘忽般掠向他左肩,他看出这是由王兄的剑术化出的一记狠招,丝毫不敢大意,脚下用力,身体向旁蹿出,堪堪避了过去,他们又再交手二十几招,暮隐正出左拳挥向她右耳,尚未及耳边,恩同便已觉得耳膜嗡嗡作响,她急转了半圈,匕首反挥去遮挡他重拳来势,同时脚尖点滴顺势向上跃起,轻巧自他头顶翻身而过,落在稍远处一丛植物旁边。
恩同将匕首藏回袖内,望着站在当地似乎仍未回神的暮隐,说:“到此为止吧。”
暮隐轻叹了口气,眼中流转着钦羡之光,“你真是个习武的奇才。明日我要对王兄说,你已青出于蓝。”
她摇头,否认道:“师父有太多事缠身,我却只做这一桩,做得好是必然,做不好反倒稀奇了。”
“的确有理。”暮隐顿了顿,又说,“假以时日,我和王兄必定非你对手。”
恩同眼光一凛,直视他,“你们想做我的对手么?”
“不,我只想与你做夫妻。”他神色端严,似乎在许下承诺。隔了片刻,见她垂头不语,忽问,“恩同,你有心事?”
她想摇头,却知那是自欺欺人的行为,便静默着。
暮隐仰头望了望暗沉天色,无奈地笑笑,说:“若是因王兄之故,我会等。等到你把他彻底忘记的那一天。我不会对你放手,恩同。”他再看她一眼,然后大步离开。
此后数日,恩同一直清晰记得暮隐离去前那一番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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