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总无边

第40章


  “阿禄,”司命双手将她圈在怀中,悠然道,“迦南氏在鬼族虽是四大贵族之一,但我生母身份始终是个迷,自然我这小公子也只是个称号,得不到父王半分关注。百岁那年,鬼族大先知见到我,对父王说我骨骼奇佳,是几十万年难出的武学奇才,至此我才有了迦南司的名字,而非只是连下人都不怎么见过的小公子。”
  柔白的日光照在二人身上,阿禄放任自己被他如此抱着,听他说着从未说过的话。
  “父王一心栽培,却不想我被人陷害,于鬼界禁冬日落入了深潭,自此寒入心脉。虽不致死却再不能勉强习武,”司命眸中袭上一层阴霾,却转瞬而逝,“为了不至为迦南氏招来笑柄,我便整日读书,费尽心血方才得了些薄名。”
  阿禄只听着,便是心痛难忍,一个自幼没有母亲,终因外人一句话才受宠的人,却仍有人肯下狠心去推入深潭,对于那时的司命来说,等于是剥夺了唯一残留的骄傲……
  司命看着窗外满树梅花,如见故人:“那一年,我初次入宫赴宴。鬼族素来崇武尚文,自然遭了不少嘲笑,也就在那时我与相柳相识相知,敬他为主。为他,我甘愿入寒潭以毒攻毒,成就袖手千军无所惧的绝世武功,而也因此,每当阴寒日便要受百蚁钻心之痛。”
  他句句淡然,听在阿禄这处却是再难平静,阿禄只伸出手覆在他膝上,道:“何苦如此,文韬武略只占其一便是大才了,你何必如此强求自己……”那膝盖冷如千年寒冰,总是温热的手心也捂不暖分毫。
  “阿禄,”司命伸手,轻握住她的手,淡淡道,“这万年,你在隐忍,我又何尝没有感觉?十万年前你是蓬莱千里荷塘中的九生九死草,七千年后为聚满三魂七魄而降生凡间历经轮回,每一日的喜怒哀乐,我都于司命殿持笔而记,早在你我天界相识前,我便已心中有你。”
  阿禄只盯着他的侧脸,心里满满都是欢喜。虽是随意的话,却是司命的心思。
  十万年,十万年,难怪初见司命跨坐于南天门,说等了自己九万三千年。这九万三千年究竟有多少轮回反复,多少前世今生现世往界的纠缠,包括自己与杨坚相识相恋,均在他的笔下发生。
  你我相识前,我便心中有你。只为这一句话,阿禄醉了心肠,往日种种委屈猜测都化作了叹息。这三界闻名的迦南小公子果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唇齿间几句话便带过了九万三千年的眷恋。
  “相柳于我,亦兄亦君。你与他的情缘,由因果轮回来说虽已两清,”司命苦笑,道,“可这情字又岂会如此简单……”他没有说下去,只长叹一声,过了许久才悠悠道,“罢了,你既晓得我有命劫一说,便晓得我无论在天界凡间均只有一命。这一命我早许了相柳成就大业,既不能做鬼臣便要在这人间鼎力相助。此时三国鼎力南北对峙,若要一统极为凶险,或许——生死不过百年。只这一次,迦南司许你个有今日无明日的人,你可甘愿?”
  司命深看着阿禄,见她眼中带痛,自是心有不忍,只长叹了口气松了手臂。却不想被阿禄伸手环住腰间,极为用力。
  “你既等了我九万三千年,又何必有此一问,”阿禄贴在他胸口,听着那依旧平稳的心跳声,“我虽成仙万年却仍是凡人心境,生死百年,于我便已是一生了。”
  九万三千年的情,不过换了一生姻缘。阿禄光是想着便觉揪心的痛。
  司命眼中满是柔情,淡淡地看着她,半晌又是一声长叹。
  “阿禄,方才用了气力,如今我这腿是走不动了,”司命深笑,道,“你如此抱着我,莫非是想在此……我倒是无妨,只怕又闯进来什么人,你颜面上便再挂不住了。”话说了半句也吞了半句,他面上难得几分调笑。
  阿禄茫然看他,待见那戏弄之意,方才琢磨过来,顿时脸色飚红,下意识又要起身却早早被司命梏在怀中。
  她自是挣不过司命,可……可要她……在此……
  阿禄只觉得手脚发麻,方才那一堆告白的勇气算是烟消云散了。她这等人间做尼姑天上做道姑的女子,唇齿相依便已是极限,若是……光让她一念想着便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可,可一向闲适的司命怎么就忽然如此……
  可,自己方才应了一生相伴……
  阿禄就如此百般纠结着,瞧在司命眼里却极为有趣。
  司命只环着她,疲惫地合了眼,气息逐渐平稳。待阿禄终于纠结出个结果,要与他认真商讨是否要先向天帝呈个罪辞再成亲时,才发现司命已抱着自己睡着了。
  七日七夜未曾休息,如今又被他几惊几吓,阿禄也打了个哈欠,偎在他怀中安然睡了。
  ****
  待到晚膳时,杨坚才遣人来唤。在随国公的府邸,下人是万万不能入苏公子的院子的,若非是世子爷吩咐也无人敢来此唤人。那下人于院外努力控制着声色,唤着苏公子时,司命早已睁了眼,拍了拍怀里的阿禄,道:“阿禄,起来吧。”
  阿禄迷糊了片刻,方才意识到自己竟与司命抱在一起睡着了,不禁立刻蹿起来,理着身上的长裙,头压的极低。
  “阿禄,”司命,道,“以杨坚的性子,该已说明你我的关系并非同胞了。”
  阿禄自是明白司命待杨坚的心思,只点头,又像想起了什么,急问道:“那我……还要继续拆散那对苦命鸳鸯吗?”
  这一问是为她自己,当然也是为了司命。
  先前自己被司命如此拒绝,自然有破罐子破摔的念头,左右不过是勾引的差事,度厄没少做过,既然他做的了她便也做的了。只是如今,她一想到司命,就半分心思也没了。
  哎,这趟子差事,可真不是人做的。
  “如今这般,我也就不再瞒你了,”司命勉强撑起身子,一瘸一拐地走到木轮椅前坐下,道,“此番下凡,拆散相柳姻缘不过是个幌子,你与他有命定的缘分,而我与他有兄弟情,又曾有救命之恩,所以——你我二人要伴他度过这一劫。待天下太平日,便是你我重返天界时。”他说完自推了轮椅出门,因是专供他的院子,自然无任何门槛格栏,一路颇为平稳。
  阿禄听他这一说,自然大喜,慌忙跟了上去。
  司命在这宅子身份极特别,是以阿禄也借了他的地位不用再做什么劳什子的软轿,一路随着他,看老树残雪,看一个套着一个的院子。待转过个极深的亭廊,方才看到杨坚站在远处等着,一袭青衣玉带,眉目冷峻桀骜。
  他侧了头看二人,只微挑了唇,道:“苏公子,我父已等候多时。”他如墨的眸子扫过阿禄,转身先行。
  阿禄看着他,多了几分不自在,毕竟不论如何二人毕竟曾有纠葛,如今既已情归司命,却仍旧别扭的很。左右想着,恰司命瞧在心里几分了然,只拿扇子敲了敲她的手背,便推着轮椅跟了上去。
  这顿饭吃的极为平稳,随国公只于饭前露了面,便同杨坚和司命草草去了书房议事,独留了一众女眷和阿禄相对着,晚膳后,自然是正厅品茶闲话。
  老王妃坐在上座,膝上盖着灰白的貂皮,抱着个紫檀小手炉,淡看着阿禄,道:“苏姑娘,多谢你这半年来的悉心照顾,坚儿方才已将所有说明了。你无须拘谨,我自是明白你与苏公子方才是天作之和,自不会为难你的。”
  “是啊,”杨大郡主捻了个冬日里千金难买的葡萄,笑道,“瞧我这眼神,还当真以为你是坏他大事的红颜祸水,持剑要斩却连累坚儿伤了俊脸,哎……你们这出戏唱的是,连我杨云月都瞧不明白了。”
  她话里套着话,自是半分嘲讽半分试探,却碍于老王妃的面儿不好直言。纵非生母,却是王府里掌着大权的女主人,杨云月再是不济也仍是有分寸的。
  不过这分寸,却让一旁的小小姐杨流月咳嗽了几声,放下手中绣花的针线,笑道:“大姐,你真是的,什么红颜祸水啊,持剑要斩的,莫要把人家苏公子的心上人给吓坏了,”她举起茶杯,对着阿禄道,“苏姑娘,多谢你帮我大哥演这出戏,也多谢苏公子能如此大度。”
  阿禄坐在她对手,正是心中有愧,被她这两句谢搞得更是不好意思,只干干一笑,答不上半句。就这样,在一个王妃三个姐们的话语中,阿禄渡过了非常之纠结郁闷的一夜。
  直到司命在正厅门外开口唤人时,她才长出了一口气,匆匆拜别后出了正厅。
  雕花拱门外,司命覆着厚重的皮毛,扇在手中敲着,极为随性。
  他只扫了阿禄一眼,便眉眼深笑,道:“杨家的女眷水深的很,我还怕你难以应对,看来倒真是小看你了。”阿禄垂头看他的眉眼,只觉得方才一切苦闷都尽数散去了,只撇嘴,道:“都是你,既是有别的法子还将我让出去,此番真是坐实了妄图勾引的名声了。”
  司命轻浅地瞧了她一眼,将扇子放到左手,右手轻握了她的,道:“我怎么只瞧见你勾引了我,莫非还有旁人?”
  夕阳西下,几缕金红的光线打在二人身上,一时春色无边。
  阿禄就这么将手放在他手心,一时竟是呆住了。直到身后有个女子咯咯笑了几声,她方才下意识要抽手,却发现司命握的极紧,只得放弃回头,却见是那绿眸郡主忽闪着眼睛看着他二人,道:“小阿禄,你的郎情妾意我见了两次,却是次次堪比金坚,我……真是有些瞧不明白了。”
  阿禄无言,自知她指的是那夜合欢香之事,只心下一紧,偷瞄了司命一眼,却见他但笑不语,只扫了自己一眼,暧昧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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