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总无边

第41章


  那郡主倒也不盼着阿禄说什么,只挥了挥衣袖走了。
  徒留了阿禄一路随着司命心悬一线。因着杨云月那句话,她才记起那晚之事及司命之职,必是一切早已记在那本小命薄上了……
  阿禄惴惴着随着他入了院子,进了厅堂,绕过屏风,进了里屋,却仍不见他有何要说的,只得秉持着坦白从宽的原则,垂了头,道:“司命,你可要听我解释?”
  司命正将轮椅推到灯处,拿着引子拨着灯芯,待亮了一些方才道:“说吧。”
  “我那日是误中了郡主的合欢香……当然我承认我是记起了前世那些不争气的念想,对杨坚有了些非分的举动,”阿禄站在他身后,看着那轮椅上的背影,道,“可……”
  司命转过轮椅,深笑依旧:“如何?”
  阿禄方才那些话说的是极为顺畅,这接下来的一句却是憋了半晌,红了耳根方才说出了口:“我终是记起你,没与他再做任何越界之事……”
  “就这些?”司命自推着轮椅到躺椅处,方才挪身坐下。
  阿禄咬咬牙,接着道:“那半年日日相对,我纵与他共处一室,却从未有何非分之想。”
  “阿禄,”司命伸手,道,“来。”
  阿禄见他神色不变,心中更是惴惴,只依言走过去,却被他衣袖一翻,带到了怀中:“阿禄,我有两句话告诉你。第一,有些事你不必说,我自是清楚。第二,纵你与杨坚有什么,我也不会怪你。”
  阿禄坐在他怀中,恰是吃了糖水苦瓜一般,半甜半苦。
  “阿禄,半月后你我将会随杨坚启程,与北齐兰陵王结盟,征讨南梁。这天下战火,终是要起了——”
  长生的孽缘
  此番进攻,北齐为先行军,杨坚一行人入南梁一日后,方才进入焦土死尸的土地,直到广陵城外十八里处的白土,正是黄昏时分。
  阿禄本是陪司命坐在玄色马车中,正捏着个白色的棋子踌躇不定时,司命忽地蹙眉拿扇尾挑了车窗上厚重的帘子,瞬间一股热浪扑面。他只轻摇了头,道:“兰陵王果真是兰陵王,所过之地,寸草不留。”
  阿禄听他这一说,立时放了棋子,伸手将整个帘子都掀了起来,还不忘顺手扫乱了一盘败局。
  入目所及,满目火海,刺眼猩红。
  此车与那火海尚还隔着一里之遥,阿禄却觉脸颊被热浪掀的发烫,眼瞬间眯成了一条缝。只是,在这一瞬间,她仍然看见了火海中的人。
  鬼面狰狞,眼璨如星,站在满天火海近前,侧身如雕。
  阿禄只觉得这一刻,脑中仅有一个念头,或许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距兰陵王身后二十步之遥,有四个人随意站在马旁。那个先前见过的碧洗依旧温良端庄地擦着一柄银色弯刀,身侧是个背着长弓的少年,背着个书箱的儒生和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若非面对滔天火海,倒极像是某家少爷出行,随从各异。
  此时,恰杨坚下马上前,他一身玄衣走到火海近前,衣衫被热浪掀起,却依旧背脊笔直如竹,待站定只抱拳说了句什么,那始终面对火海的兰陵王终是转了头,与他相对说话。
  而那身后四个人则又自觉后退了十步有余。
  “司命,”阿禄看着火海中隐约可见的城镇废墟,道,“方才你说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为何我们今日方才见到?”
  司命笑道:“我们一路自北周而来,昨日方才入南梁国境。而那兰陵王自北齐入南梁,一路来已有十日,十日便已毁了三城七镇了。”他边说着,边拿扇子敲打着手边的战报。
  阿禄被他这一动作,方才记起,十日前司命便已日日接此类战报,却永远是随意翻翻,付之一笑。如今想来,踏血屠城日日见于纸间,却仍如此深笑不语,倒真让她有些毛骨悚然了。
  “阿禄,”司命见她眼中飘忽的惧意,自是了然,“你仔细看那火海中,可有熟人?”
  阿禄被他这一说,先是一愣,方才下意识凝神看向火海深处,隐隐正是神荼、郁垒那对妖孽的身影,两个人闲散地闲聊着,身后是大批神色各异的魂魄。
  “北极帝星门下,怎么会来拘尘鬼?”阿禄此时方才觉出异样,随口问道,“尘鬼不是应该由鬼界接引使掌管才对吗?”
  “天下分合时,必会有帝星降世,帝星之杀戮历来由天界接引冤魂渡世,”司命拿扇挑起阿禄的下巴,笑道,“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兰陵王便是长生帝君。而他此番舍弃仙人记忆下凡投胎,与你有着极大的渊源。”
  阿禄听这荒唐话,呆了半晌也未曾理出头绪,只尴尬道:“司命,我与他不过偶然相识。”司命颔首,道:“我晓得,只是有些事你并不清楚,九生九死草需得帝星之仙根滋养。你与他并非偶然相识,你自成形以来便是他以仙根滋养方才成形。”
  司命眼中神情闲适,却说了这句惊人之语。
  “司命,”阿禄盯着他眼中的平淡,道,“且不说这话真假,为何你会在今日告诉我,我与那九天上高不可攀的帝君有如此渊源?莫非……”她吞下了接下来的话。
  她想问,为何你总一而再,再而三地说着我与别人的渊源?而每每说起,却又如此泰然自若……莫非你仍是要将我推出去,任我还了旁人的情。
  “阿禄,”司命放了扇,难得正色,道:“此事嫦娥也早已知晓,先前我们都有着默契,不想你被诸多前尘牵绊。而如今,”他眸带温柔,缓缓道,“三界内终是逃不过这因缘果报,你我既已逆命而行,日后必是劫难重重。能度劫的只能是你我二人,所以我要你清楚一切,包括你我欠下旁人的种种。”
  阿禄看那远处的兰陵王,想起当年蓬莱初遇,和几次随意相处,都是如此浅淡。仅像是街边偶遇的朋友,庙前相谈的生客,如水平淡。
  此时她才终有体会,纵然成仙万年,却不如尘世的洒脱。
  生死百年只需随心所欲,无需晓得什么前世今生,谁欠谁,谁还谁的恩情债……
  她明白司命此话的用意,只挪身坐在了棋盘上,眨眼一笑,道:“司命,因缘果报还了就是,不管日后如何,阿禄心中仅有你一人。仙人的诸多牵绊,太累。”
  她看着司命带笑的眼眸,忽而心湖漾起一层微波,慢慢将头凑过去,做了这辈子最大胆的一件事。她只贴上司命的唇角,见他眼中一瞬的惊愕,不觉更是得意,只闭了目将满心的依恋化成唇齿相依,青丝拂面。
  司命伸手环住她的腰,将她平放在棋盘上,眼中柔情难舍。
  室间正是浓情蜜意时,忽有人敲了马车,道,“苏公子,世子爷有请。”
  阿禄一听这声音,猛地睁开眼,心如擂鼓,却不想司命毫无放开的意思,还越发深入,害的她半是惊慌,半是甜蜜,一时身子软下来,再无力做什么。
  直到敲门声再起,她方才使劲推开司命,撅着有些肿胀的红唇,埋怨地瞧着他。
  司命看她深笑,方才理了衣裳,道:“请世子爷稍后,苏某即刻便去。”
  因着两日后攻打广陵,两国大军驻扎在白土附近。
  因附近被烧得寸草不生,除却身份尊贵的,其余人都只能露天而宿。
  废墟遍地,断壁惨瓦,远远近近层起罗列。司命下了马车未有任何迟疑,慢步上前,走入大片废墟中。阿禄略一迟疑,只觉凉袭而来的夜风颇显阴森。毕竟是女儿身,终是心添惧怕……白日里方才看到冤魂遍野,如今是废墟焦土,枯蒙苍凉之感陡然而生。
  在她犹豫时,司命已是蹲下身,捏起手中的夜明珠照到地上,隐隐形态,竟是烧焦的人,额骨已森然突出,因是白日里方才烧过的,尸焦味极为浓重,凑近了更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味道。阿禄只蹙眉站在她身后,待司命起身方才将身上衣衫撕了一块递给她。
  阿禄会意接过,赶紧遮住了口鼻,那块布上有司命身上特有的香气,能让人平心顺气。
  司命见她面色缓和了些,又蹲下身细细打量那尸骨,片刻后方才起身道:“看这骨骼,是乔装的兵士,看来兰陵王此次是碰上一场恶战了,”他边说着边打量了四周烧焦散落的物事,方才接着,道,“他若留下尸体,断然不会流传出残杀平民的名声。”
  司命没再继续查看,只带阿禄走到了大帐外,却被匆匆而来的凌波唤走,留了她一人无所事事正要入账,就听身后个女子声音,道:“阿禄姑娘。”
  阿禄应声回头,才见是碧洗,只见她躬身拜了一拜,道:“我家王爷有请姑娘,说是尽当日之约,把酒言欢。”
  阿禄听她如此说,方才记起当年那个约定。脑中不禁想起上次他大度放了杨坚一马,本该是心存感激毫无犹豫的,可黄昏时司命的那番话却又让她踌躇了。
  只这一来二去的,她纠结在大帐处,那碧洗倒也不急,起身垂头等着她的答复。
  横竖算着,她终是欠了长生帝君不少,若说与其把酒言欢,倒也是应该的。
  阿禄定了定心,便跟着她一路向北齐驻地而去。一路虽有军士穿走,却安静无声,又添了一股子浓烈的火后余味,更显诡异。好在灯火通明,方才让她略定了心神。
  到大帐前,无一人驻守,碧洗只垂头掀帘,道:“姑娘请进吧。”此时,阿禄才见白日里端庄泰然的碧洗面颊多了几分潮红,甚为娇艳。
  她心下奇着,便进了帐子。
  帐中有巨大的屏风隔着内外两间儿,摆设极为简约,却均是上上之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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