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总无边

第42章


  兰陵王白日所穿的银色战甲挂在帐子左侧的木架上,斜插着一柄银色长剑。帐中摆着个两丈长的矮桌,正摆放着大小各色碧玉酒壶十数个,与之相配的却仅有两个琉璃酒杯而已。
  阿禄见外间儿无人,便猜到必是在屏风后,不觉有些局促,正要开口相唤时,屏风后走出了人。
  他此时并未戴着那骇人的鬼面,薄唇轻抿,凤眸下清晰盘绕的紫色图腾,妖冶异常。
  那狭长的眼中竟是水光涟涟,似有些微醺之意,淡淡看着阿禄,道:“坐吧。”
  他说完,自顾坐在矮桌后,伸手指着面前的各色酒壶,道:“本王不了解你的口味,便搜罗了天下各处的美酒,可算尽心?”他边说着,食指轻轻自各个壶口滑过,莫名地添了几分妩媚,眼波温柔至极。
  这一句问的极为暧昧,听在阿禄耳中更勾起司命句句间的前债,她只随口胡乱恩了两声,便仓促坐在了桌侧。
  “你既不挑剔,我们便一一尝过吧,”兰陵王伸手拿起最小的那壶,缓缓倒了两杯,道,“此一杯,为两日后广陵之战。”他将手中酒杯递出,阿禄接过时恰触碰到了他的手指,下意识一收手,竟将酒杯覆在了身上。
  “战前覆杯,此卦有异,”兰陵王只扫了一眼那酒杯,伸手拿起,怀中摸出素白锦帕擦拭干净方才又倒了杯酒,道,“当心些。”
  阿禄面色有些发窘,只小心接过杯子。正要开口道谢时,却见兰陵王微眯了眼眸,直接将她拉到了怀中,还未待阿禄有所反应,就听得扑扑几声清响,地上多了几个冒着青烟的黑洞。而此时,屏风后也窜出了一个只着肚兜长裤的女子。
  “王爷,我出去唤碧洗。”那女子回首,赫然惊了阿禄,竟是与天宫上的芍药生的一般无二……只这一眼,让她想起了当年嫦娥口中那个传闻,当年承天帝姬于帝君寝宫撞破于床上的好事,貌似就是这个芍药。
  照她这装束,又是自屏风后而出,难道……
  她这胡思乱想的,倒也忘了自己还被绝色抱在怀中,只在那女子哀怨地看了自己一眼时,方才惊觉,猛然起身时,那女子已闪身出了帐子。
  待她走后,兰陵王倒无过多反映,只低低一笑,眼波流转下,轻声道:“本王名声不好,吓到你了。”
  忘却的前尘
  阿禄听这话,愣是半晌也没琢磨过味儿来。
  若说吓到了,却是被方才那暗箭吓得。可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显是说的那与芍药一般无二的少女。他长生帝君于天庭是众美仙姬心尖儿上的人,于人间亦是生的极为稀罕,若说没有几个女人,倒也让人起疑了……
  可先前与杨坚相处那半年,没少听他说起这王爷,或是明讲或是暗示,不近女色与荒淫无度共存,不近女色是不纳任何妃妾,荒淫无度是天下遍布帐内知己。
  如今,不巧恰是被自己撞见了。
  阿禄正是呆立着,踌躇着如何告辞时,帐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之音。阿禄疑惑看向兰陵王,只见他眼神示意自己噤声。一个声色清澈的少年道:“王爷,北周世子听闻出了刺客,特来拜访。”虽然问着话人却没有进屋,一看便是对他颇为恭敬。
  兰陵王将两腿架在矮桌上,双手交叉搭在身前:“碧月大惊小怪了,一场误会而已。请转告世子,本王睡下了。”声色慵懒带醉,倒也不必佯装。
  帐外人应了是,火光与吵闹也随之渐渐散去。
  “阿禄,”兰陵王蹙眉看她,沉吟片刻才道,“你额间发黑,可是方才沾了什么不干净的?”
  阿禄听他这一说,才觉心跳不匀,方才是紧张,如今倒真是有些诡异了。她只想了下,便坦然道:“除了去了火场,没沾过任何东西。”
  兰陵王微弯了凤眸,摇头叹道:“大火焚烧,就是为了盖住南梁以人做毒引埋下的剧毒,你还真是去的巧,”他自怀中摸出个白玉小瓶,道,“解药只剩了一颗,药师尚在调配,此毒三个时辰便会入骨。”说完,抛给了阿禄。
  三个时辰便会入骨,方才至今已有半个时辰……
  阿禄下意识接过瓶,却猛然想起方才去的并非自己一人。一念而起,她攥紧了手中玉瓶,道:“多谢王爷,阿禄可否退下了。”
  帐中灯火摇摆着,影子恍惚在二人之间,闪烁不定。
  兰陵王只盯着她,半晌方才弯了凤眸,低声道:“要去便去吧,本王仅有一句话,此药只剩了一颗……而你,只有三个时辰。”
  他说完,自闭了眼眸,冷如冰雕。
  阿禄晓得他已明白,自己必是拿此物去救人。她看着兰陵王,想起了万年前初上蓬莱,他悠然回了头,待自己和善的言语与神色。那万年来偶尔的美食款待,偶尔的深笑浅笑,若非司命今日讲明的一切,长生帝君不过是传闻中永不露面的上仙,而绝色也不过是蓬莱仙岛上美得让人羞愧的温柔男子……
  阿禄低头拜了一拜,道:“多谢王爷。”
  她匆匆转身,不敢有片刻停留,直奔杨坚大帐而去。远远地,正瞧见凌波抱臂站在大帐外,她将那玉瓶收入怀中,快步走近。
  “小师父……”凌波抿着唇,看她站在自己面前,半晌才道,“世子爷和苏公子在内议事,旁人不得打扰。”阿禄急急点头,道:“我晓得……麻烦我有要事找苏公子,可否……”
  凌波侧了头,不去看她,道:“小师父,你虽是我的师父,但我凌波还是世子爷的人……你害世子如此伤心,我虽不能质问任何,但也不能任由你与那个苏合香再伤了世子。”他心思一向纯透,说的更是直接。
  阿禄心中想的全是司命的命劫和那巨毒。三个时辰,她还要想好如何骗过司命,让他安心吃下这解药,如今可是半分时间也浪费不得了。她只得伸手扯着凌波的袖口,认真道:“凌波,帮我叫他出来,任何借口都可以,我只要他赶紧离开这里。”
  杨坚帐外自来只留着凌波一人,要想进唯有他点头。阿禄自是晓得,说完后也不再多费口舌,只盯着他不发一语,盯到他终是回了头,无奈叹口气。
  “只这一次,”凌波低声,道,“你等着,我把他骗出来。”他说完转身进了帐子,留阿禄一人在外百般纠结着。
  约莫过了盏茶功夫,司命方才出了帐子。他似是猜到阿禄在等着自己,一语不发,示意她随自己离开。而随后而出的凌波则是神色阴沉,只低声对阿禄,道:“哎,骗谁也不能骗世子,小师父你走吧,世子爷今夜不会再寻苏公子了。”
  他此话说得明白,杨坚必是晓得阿禄来寻,才将苏合香放了出来。
  二人一路回了帐子,阿禄检查妥当了帐帘,与司命一同进了屏风之内,才敢去抬头看他,不想撞上了他似笑非笑的笑脸:“阿禄,方才兰陵王遇刺,你可在?”
  阿禄坦然,道:“在,你走后兰陵王遣人来寻,要我去赴当年把酒言欢的约定。”
  司命颔首,道:“我与杨坚都猜到了,那么,你急匆匆来寻我,可有何要事?”
  自然是要紧事,可她不敢说。
  纵然她死后能折返仙界,司命死后却是烟消云散,但凭着她与司命相处万年,依司命的脾气秉性,是断然不能看着自己在眼前死去而独自吃下解药的。那么……如今只能换个法子骗他才是。
  那么……
  阿禄心中一念而起,瞬时红了脸颊,清了清嗓子才道:“司命,我在尼姑庵那一世,手机无姓,却也被师傅唤作阿禄。她说功名利禄历来是人间大劫,得此名用此名,方才能日日提点自己脱离贪念欲念,一心修道。我是带发修行,只因师傅坚持我尚有尘缘未尽,我本是心有不屑,待那年遇到杨坚方才懂了这意思。”
  司命自坐在塌上,闲适看她,并不插话。
  “他深受重伤日日不语,我看着心有不忍,便生了几分怜惜的念头,日日茶水好生伺候着,待到一日他终是开口与我说话,自然欢喜不已。而后,每日相对着,不过是射箭为乐,在那偏僻山间,相对生情。本以为这便是我这一世的尘缘,却不料他竟是北周世子,那日被部下接走时,我虽日日期盼他来接我,却也在日日等待中磨平了一心的想念。”
  司命深笑,淡声道:“阿禄,你说的这些我都清楚。”
  阿禄摇头,走到他身前,接着道:“还有你不清楚的。这一世我下凡再遇他,前尘早已尽去,虽是心有留恋,却早非刻骨铭心之恋,”她伸手解下发带,万千青丝滑落于肩,“而长生帝君于我,只是蓬莱上一个谈的来的朋友。你今日所说的前缘前债,我自是晓得要还,却绝非是以情来还。”
  “所以?”
  “所以,我只想说,在你手中命薄上记下的姻缘,在蓬莱千里莲池中的前缘,于我都会是负累,”阿禄边说着,边拉起司命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但我明白我想要的,只有你。”
  司命未曾抽回手,只深看着她,道:“阿禄,深夜帐中,你如此情真意切,可是在考验我的定力?”
  阿禄笑看他,并不说话,心跳如擂鼓,震得自己头脑一片空白。
  方才说的那些,不过是为了以口渡药,骗他吃下。而说着说着,就变成了如此情景,本是要以情动人的自己,如今倒不敢去看司命的双眼了……
  就这样彷徨着,她不知何时被司命抱在了怀里,不知何时被司命放在了塌上,只听得司命深深地叹了口气,仿佛一滴泪滑入心底,莫名有些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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