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丽人愁

她只是一个恰巧在那里才被刺的军妓而已，还是为了给大都督煎药才去的，更是值得可怜和嘉许。
军心也因此大振，大有不吞皇城不归国之势。
吴筱想不到的是，他才二十三岁，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智，想这么复杂的事情？而他在她面前的不防备，分明应该让她喘口气，却反而是使她缓不过呼吸。
-------------------------------------------------
凌悦的病越来越重，军医每天为他把脉的时候眉头都是紧锁，说大都督的宿疾是因为久居充满瘴气的寒山之中养成的，恐怕很难治愈。
吴筱眼看他日益加重的病情，还是每天给他煎药，他也习惯了看到她端着药过来，无论自己手上在做什么，都会顺手把药就接过去平静地喝下去。
那天，他正在和宋将军研讨下一次进攻的路线，她端着没有加甘草的药端过去，他一如往素拿过去喝，那瞬间皱得像老人一样的脸让吴筱忍不住笑出声来。
而一旁看着的宋含颐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二位是故意整我的吧？”他抡起茶壶对着壶嘴咕噜咕噜把水往嘴巴里面倒，巴不得自己被呛死。
“诶，不要殃及无辜啊，这可是阿筱姑娘的主意哦！”这样说的时候，宋含颐甚至还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凌悦不大不小地白了她一眼，看到她楚楚动人的大眼睛，便不再多说什么，就由着宋含颐在一旁起哄。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那个时侯他的侧脸分明带过了一丝红晕。
只是类似的事情，来不及发生第二次。
在他们出征前的一天，吴筱像往常一样凌悦煎了药结他送去，走到主帅前是突然看到有人从里面被推了出来，险些泼掉了碗中的药。
跣到地上的人还没站起来，就见一人从帐内飞身出来，一杆银枪刺向了此人。
“宋将军住手！”
帐内走出手执羽扇之人面色肃然，冷眼看着地上的人。
宋含颐长枪抵在此人的喉咙上，怒然道，“大都督，此间谍要置你于死地，万不可姑息！”
吴筱躲在帐子后面，紧张地看着他们。
凌悦在正午的高阳之下，影子集中在他的脚边，看不清形状。
而倒在那里的人，正是每天给他配药的刘军医！
“为什么要这么做？”凌悦轻摇着羽扇，面无表情地问道。
年迈的刘军医胳膊撑着地往后拖了两步，那双年迈却深邃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沙哑着声音吼道，“像你这样的阿修罗王，人人得而诛之！哪里有什么为什么？！”
“大胆！”宋含颐向前一步，枪锋逼近了他那皮肤褶皱的脖子，“说！上次可是你通风报信才让我军没有如期攻下葛城？如燕岛一役，是不是也因为你的背信弃义，才让我军损失惨重？！”
“是我又怎么样？！”
“噗——！”
吴筱痛苦地捂住了嘴巴，睁大了眼睛，而刘军医已经血溅当场。
那鲜红的血洒在泥土上，还蒸发出了几缕烟。
她怔怔看着凌悦——
他从来都不肯让自己动手，却已经太多的人在他的一念之间丧生。
宋含颐抽手拔出了银枪，冷眼看着地上老朽的尸骨，问，“大都督，接下来要怎么办？”
“让人把尸体给烧了，现在天气炎热，腐烂的尸体容易引起瘟疫。”
凌悦说着若无其事地转过身，环视了一轮围观的将士们。
就连那几位主将的目光碰到他都胆战心寒地移开了。
他最后看到了吴筱，药碗已经落到了地上，药全洒在了地上，吸进了泥土里。
就和地上的那滩血一般。
第8章 第六回 绣娘
经过一段时间的探查，他们终于查出了原来那日截到的那只飞回的信鸽是刘军医的，一直以来，他随同在军中，一直靠着这只信鸽在通风报信。
她重新煎了药，送到了主帅帐中，这时的他已经在相将军们准备在明日一早攻下洛州城。
“大都督请用药。”
他伸手过来拿药，甚至没有回头，一面看着行军图一面默默地把药给喝完了，然后转过身把空碗放回她手中的案上。
吴筱手中握着餐案，悄悄退了出来。
-----------------------------------------------
她回到军帐中，就从衣橱里面取出了装着信鸽的笼子，小心打开了笼门却又被它叮到了手上。
吴筱迅速地收回了手，看到手背上的伤，拿出丝绢擦了擦上面流出来的血，然后又小心冀冀地把鸽子给抓了出来。
从袖兜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秘信系在信鸽的脚上，走出帐子看四下没有人，互即抬手将将飞鸽抛飞了出去。
北夏的军队一路东行，行进到洛州境内，已经是进入了缺粮少水的阶段。后方的粮草很难及时供给，他们也就必须依靠一次次的攻城掠地，在占领的城池之内开仓放粮。
而凌悦对这次东征的计划进行了全面的规划，只要能在预定的时间内行军并且攻下城池，粮草便不成问题。
正因为这次军队的粮草缺失得比较严重，他希望自己能够亲自率军临阵指挥以最小的损失攻下洛州，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在这个时候病倒了。
他的脊椎甚至谩有办法像往常一样傲然挺直，就连正身躺下都生疼生疼，更不要说骑马射箭这样的事。
临阵指挥一事，他病榻上亲自嘱咐了宋含颐，仔细到每一个百夫长在战场上要位于那个位置都阐述明白。
宋含颐虽然觉得他太过事必躬亲，可是这样确实能够让这场战争更快地结束，也不失为大好。
进攻的前一天，二人聊到深夜宋含颐才告辞离开，临行前还不忘提醒大都督认真调养身体。
凌悦的脊椎痛得厉害，就连笑容都有些牵强。
------------------------------------------------------
已经过了四更，在这样的盛夏，天上的星星也开始稀疏，埋没在天边的鱼肚白中。
天亮他们要发动进攻了，凌悦在病榻之上，左思右想总是觉得心里面好像悬着什么似的，加上旧疾发作，更是没有办法补眠。
他从榻上下来，拿过了放在旁边的竹制手杖，一步一步蹒跚地往军妓营走。
吴筱的帐篷里还有微弱的灯光。
自从伤愈以后，她便离开了他的军帐，回到了军妓营。
很多人都说她太傻，这分明是个接近亲近大都督的好机会，如果能得到大都督的青睬，或许东征结束以后，大都督还会把她带回去做小妾室。
到时候大都督封王封侯，她的繁华富贵就更是享之不尽了。
可是，她离开他的军帐的时候，一句话也没有说。
凌悦不知道南夏的大家闺秀是不是都这样，总之，他听到她说话的时候真的是不多，听得最多的便是她请他用药。
她让他觉得既熟悉又陌生。但是他很喜欢和她吊在一块儿，只因她身上有着和他母亲一样的菊花香气。
他乐意每天每天都和她在一起。
只要她不是奸细。
他正到她的帐前，犹豫了一下，对里面说道，“吴姑娘，你睡了吗？”
过了好一会儿，她从军帐中出来，他通过她挑起的门帘看到了放在里面的绣架，“噗”地笑了，“原来姑娘直的是绣娘啊？”
她垂眸，错落了许多风景。
“大都督深夜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不请我进去吗？”
吴筱稍有犹豫，不久便侧过身，低头道，“大都督请进。”
帐内灯光熹微，朦胧得甚至看不清眼前的路。
吴筱放下了门帘，左手的手指稍微摩擦了几下，让刚才不小心刺出来的血消失。
明天，他们就要攻占洛州了。
她转过身，生生愕了下——他居然已经坐到了绣架前。
吴筱咬住了嘴唇，低头走到了他身边。
“绣的是什么？”他抬头笑着问。
吴筱垂着头，低声说，“一种家乡的花。”
“嗯？倒是书上没有见过。这花叫什么名字？”
“菖蒲。”
“怪名字。”
她握了握衣袖，没有接话。
凌悦想了想，从旁边装满绣线的篮子里拿起一个线球，拔出了上面的绣花针，熟练地穿针引线以后在线尾上打了个节，笑说，“不如我帮你绣吧。”
她愣了愣，惊讶地发现他的手法很熟练，埋头绣花的样子甚至像一个深闺中的小姐。
看得吴筱发羞，她背过了身去，走到角落里取出一方草席过来坐到了他对面。
“拙荆也是个绣娘，家里面常常是她大大小小的刺绣。她的刺绣就连京城里面的大官都很喜欢。我读书闲下来时候，都会帮忙。”凌悦回忆起过去的事情，还不禁笑了笑，“不过常常因为这样而遭她责骂就是了。”
他绣花的时候，眼睛靠得很近，都要贴到了素锦上。
吴筱又多掌了一盏灯，端方道他的旁边，想了想还是拿过了他手中的绣花针。
“嗯？”
“大都督不应该做这些事情。”地说着，在他对面坐下，一针一线地绣起来。
凌悦托着腮观察她，发现她绣花的盯候是极致的宁静，仿佛只要这样看着，时间就会停止下来。
就停在这里，他和她面对面，没有北夏和南夏，没有刀光剑影，更没有腥风血雨。
“你身上的菊花香，是因为芳泽吗？”
“嗯。”她微微抬眼看了他一下，发觉二人如此面对之时，他的眼睛是她意想不到的漂亮，慌乱之中又低下了头，“我的家康安县是个盛产芳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