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丽人愁

吴筱皱起眉，索性把案牍和书卷都放到了榻上，再回来收拾他惨不忍睹的书案。
若是那些北夏的臣子知道他们的凌相表面看起来老成沉稳，背地里却像个小孩一样邋里邋遢，真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了。
吴筱收拾著案上的藤角纸，还有写完上以后还没有装裱的奏折。眼看着方才胡麻饼滴在案上的油就要染到上面，连忙把藤角纸拿起来——
一个红色的章印映入了她的眼帘。
她愣住了。
手中的鸡血石印章已经很久都没有使用，原本留在上面的印泥也填塞到了刻缝间，吴筱花了好长时间，十指都染成了红色，才好不容易洗干净。
印章上面那纹路清晰却陌生文字是北夏的文字。
那天从前线回来的将军把这个印章交给她以后说这是聚英死了以后还一直握在手中的，好不容易掰开手指才发现是一枚印章。鸡血石在北夏十分稀有，只有皇宫贵族才有机会使用。
她曾经点了印泥印在纸上看过，认不出上面的宇，问了好些人也不知道。
来了北夏以后，曾经想过要北夏人，但一想到如果这印章真的是了不得的大人物的，被问起如何得到时又无从回答，只好一直留着不敢拿出来。
吴筱看着藤角纸上的那几个字，又看了眼乎上的印章，咬紧了牙关以后找了一张藤角纸，往印章上呵了一口暖气，然后印在纸上。
对比来看，上面的内容分明是一模一样的。
她双腿一软，瘫坐到了竹席上，呆呆地望着面前的两个章印。
她留在北夏的原因，让她在那个充满了希望的春天覆灭了所有梦想的人，一见刺死了她的夫君的人。
那个在黑暗中将她拥紧说要保护她，那个温柔地望着她说会给她幸福，那个不拘一格给她下鸡蛋面的人。
原来都是同—个人。
未至深秋，吴筱生生地打上一个寒战。
莲花漏中的水突然滴了下来，她吓了一大跳，猛地抬起头，看到外面的日晷分明已经指到了午时。
他就要回来了。
吴筱蓦地站起来，拿上自己的东西匆匆忙忙低着头往外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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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枝头上的叶子尚还青绿，一朵朵炽烈的石榴花已经挂在梢头摇曳着风姿。
墙之外，便是南方小镇咕噜咕噜的水车声。
藏在石榴树后的秋千上，一个衣着华丽的小姑娘迎著风，站在秋千上用力地往上荡去。那高高的天空在这一刻是如此触手可及。
她今天开心极了，父亲说今天会有从京城来的客人，还会带来很多京城才有的新鲜玩意儿。这次呀，可真的有得玩儿了！
荡着荡着，额头和鬓角上都渗出了细细的汗珠，轻薄的衣裳也因为香汗而贴到了瘦小的身体上。外面突然来了动静，她大吃一惊，赶紧从秋千上跳下来，把手上的汗往背上翻手覆手擦了擦，连忙穿过月亮门跑进去了。
难道父亲说的京城的客人来了吗？她好奇地靠着门往外面望去，低头才发现自己竟然忘记穿上金缕鞋，只穿着袜子就跑过来了！
“哎呀！”她大叫一声，望向石榴树下，鞋子果真是在那里呢。
她划着袜正要走出去，突然，门从外面推了进来，“吱呀”一声，只见到父亲乐呵呵地从外面迎进来两个人。
“哎呀，寒音简陋，还请常兄和令郎不要见怪啊。”
咦？除了常世伯，还有其他人吗？
小吴筱有些惊奇，歪过头往外面望去。
“叮！”
她忙摸到头上，看看地上掉了的金钗，又看看走进来的三个人。
常聚英站在石榴树下，少年的身躯还有些青涩，眨了眨眼睛，看着面前的这个脸颊泛红的小姑娘。
那娇若芙蓉的面容如同花朵一般在夏日里散发出致命的吸引力。
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咧开嘴笑了。
吴筱怔了怔，羞赧地低下上头。
……
东市里依旧熙熙攘攘。
吴筱走在街道上，脸上的表情与周围人的兴高采烈相异。
不久宫里面已经传来了消息，他们的新皇帝是爱民如子的梁王。他承诺自己登基以后，三年内不会增加税赋，也会尽量避免发动战争。梁王是凌相一手带出来的，一定会像凌相一样，凡事都将北夏子民的利益放在最前面。
充斥在吴筱耳边的声音都是这样的。
可是，她的脑海里却不断地闪现出他手执凤鸣剑，刺死聚英的画面。
当时的他是什么表情？她看不清，也想象不到。
因为，她真的没有办法想象他的不温柔。
为什么偏偏会是他？
她沿着街道一步一步漫无目的地走着。
“匕首！各位壮士，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上好的梨山匕首，削铁如泥！各位壮士，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吴筱突然被身边的叫卖声惊到，停下脚步呆呆地望著摆放在摊子上的那一排匕首。
那些银光刺得她眼睛生疼生疼。
她怔怔站了好一会儿，最后走到了摊子面前。
老板看到来的是这样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家，还有些好奇，不过北夏的女儿骑马打措也不是怪事，于是笑嘻嘻地拿起一把最锋利的作为推荐。
“这位姑娘，您看看这一把。这是我这里最好的！就连老虎都会被杀死，而且做工精美，最适合您这样美丽的姑娘打措的时候随身携带了！”
她从老板手中接过了那把匕首，那刀锋的锋利好像只要在上面轻轻拂过都会流血。
她看着刀身上自己扭曲的脸，皱起了眉头。
忽然她看到自己泛红的眼眶，连忙吸了吸鼻子，将眼泪忍了下去，把匕首交给老板。
“多少钱？”
“不贵。两千钱。”
吴筱没有去考虑这到底贵不贵，因为她也不知道。她点点头，从手袋里掏自钱交给了老板，接过了已经套上了壳的匕首，小心藏到了身上，行礼之后转身离开了。
“吴筱姑娘吗？”
还没有走两步，吴筱就听到了身后有人叫她。她奇怪地回过头，只看到几个中郎将抱拳对自己行礼。
分明早已经确认了她的身份，吴筱轻轻点头。
“我们家公子有请。”
她扁了扁嘴巴，问，“你们家公子？”
“宋含爰宋公子。”
吴筱微微一愕，只得点头，随着他们去了。
第14章 第十二回 细作
顺着第二街道一路往东走，走在街上的人越来越少。吴筱跟在那两个中郎将后面，他们没有问起什么，却很是好奇怎么这位姑娘一句话也没有。一般来说，都是会忍不住开口问的吧？
一直来到了十一皇子所在的陈王府，两个中郎将去叫了门以后就告辞离开了。
吴筱知道他们只是受人所命，他们走后，她一个人站在门口也没有离开。不一会儿，就看到一个穿着拼色襦裙、梳着双鬟譬的丫鬟，妆容姣好的面容上带著一股毫不掩饰的骄傲，她一见到吴筱，淡淡看了她一眼，从角门后面拾裙走出来。
“你就是吴筱姑娘吧？”
吴筱垂下眼帘，连头也没有点。
那丫鬟看似有些慵懒，错开位置说道：“进来罢，我家王爷正在里面赏菊呢。”
她既然已经来了这里，想必现在扭头就走反而不好，于是吴筱还是拾裙进入了王府。
吴筱跟在那丫鬟后面，对王府之内那些雕栏玉砌也没有多看一眼。
她这样识时务的样子倒是让在前面领路的丫鬟稍稍有些欣赏，可见这位姑娘并不是乡野村姑，一进到大户人家嘴巴就合不上，想必，也是一位受过良好教育的人，知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经过了三道回廊，又穿过两座月亮门，眼前映入了一个颇大的人工湖。湖上廊腰埋回，稀有的蓝色并蒂莲在阳光下露珠盈盛，甚是风雅。而这人工湖对面的亭台楼阁上传出悠扬丝竹声，还能听到有歌女用娇嗔婉转的声音唱着奢华靡烂之曲。
看来，这个王府的主人并不为自己失去的东西而感到遗憾。
吴筱随著那名丫鬟走过湖上的廊桥一直走到了湖畔的水榭。她一个示意，吴筱便在楼下停了下来。
只见她提裙小步跑上楼阁，不久便依稀听到管弦、歌声都静了下来。
“哈哈，吴姑娘来了？快快唤她上来，本王想要快些瞧一瞧。”
那少年的声音中带着一股骄奢的气息，让吴筱一时心生抵触，抬起头已经看到刚才那个丫鬟走到了楼道口，在上面对她招了招手，让她上去。
吴筱想了想，还是走上去。
还没有走到楼上，就看到一个锦衣少年从楼上探下头来，她眉头不着痕迹地一皱，再抬头时，那少年已经站到了自己面前。
相貌堂堂，一双明目特别水灵，笑的时候倒是和宋含颐有几分相似之处。但他身上的锦衣华服、珠宝配饰却掩盖了他身为皇族的那一份不可侵犯的威仪。
吴筱没有与他殷切的目光对视，只屈膝行礼。
“奴婢拜见陈王殿下，殿下千岁……”
话还没有说完，宋含爰已经上前双手将她搀了起来，见她始终低着头，连忙屈身从下面往上开，雪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甚是惊喜，“听说你长得极美，果然不假！你比她们都长得精致剁了，不愧是江南水乡养出来的美人儿呢！”
吴筱往后退了步，躲开了他的双手。
宋含爰的手尴尬地僵在那儿，脸上的笑容也有些不知所措，旁边的王府官员一看这丫头竟然如此无礼，怒目视之，正要上前责骂，而宋含爰却扬手制止了。
他走上前来，拉过吴筱的手，把她带到自己的席位上坐下，看看还站在堂上的歌伎，只觉得不足吴筱一丝一毫，不耐烦地嚷嚷道，“你们都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