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丽人愁

下了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凌悦打着呵欠从房间里面出来。
昨夜的夜雨让他睡得很香。
凌悦振奋了一下精神，却觉得腥气从胸口顶上来，重重地咳了一声。咳出了一手的血。
他怔了怔，看看苑内除了他没有别人，又转身到房里去打了水把手洗干净。
好像吃查州的山楂啊。
莫名其妙地来了这个念头，凌悦无奈地笑了笑。想起从昨天开始就没有见到吴筱，连忙洗漱洗漱，更衣以后就往她那儿去了。
大早的，居然房间里面也没有人。
凌悦奇怪极了，看到游廊那儿有一个丫鬟经过，便上前去问，“吴姑娘去哪里了？怎么一大早敲门没有人应啊？”
“今日清晨宫里面来了人，说是皇上请吴筱姑娘进宫有事相议。吴筱姑娘让我们不要惊动你，一个人去了。”
“皇上让她去的？”凌悦看她点头，还是有些奇怪，但想了想，好像知道了为什么，就笑着让她先去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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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深秋。
凌悦推门进了吴筱的房间，发现她的金盏菊比起昨天他看到时多了许多，恐怕昨天晚上她绣了一整晚。
认识她，好像也过了半年了。
他还记得在应州他们第一次见面，她如同一盏白菊，无声无息地落入了他的怀里。
他也记得，在葛城她被游将军欺负的时候推说的那句“我是大都督的人”，让在角楼上的他羞愧不已。
他知道，她只是要拿他当幌子躲避一些东西，可是，他却连拿她借口的勇气都没有。
东征归来，上门提亲的人都要踏平了凌府的门槛，他却没有办法说出自己有了妻室。
他还曾经信誓旦旦地和游将军说回国以后要娶她为妻，但终究只是一时戏语。
如果还有来生，他们得以出现在毫无恩怨的国度里，他就算错过她千次万次也要将她寻回，与她暮暮朝朝，柔情蜜语，逍遥自在。
只是今生，他不敢占有这样一个完美的女子。
只因他是一个将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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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请吴筱的宫人命人用轿子将她送到了月华门之前放下，那儿早已又准备好了一顶紫纱半掩的六人大轿在等着。
宫人毕恭毕敬地把她从轿子上请下来，又上了另一顶轿子，—个年纪小的轿夫起轿时稍有不慎跛了一下，被那宫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吴筱静静地坐在轿子里，一句话也没有说，由他们将轿子抬入了大名鼎鼎的紫微宫。
之所以用这样一顶不密封的轿子，或许是为了让她在一路入内的时候好好将北夏的皇宫欣赏一番，但是，吴筱的眼睛却没有斜视一眼。
她对这一切都不在乎。
因为这—切都和她没有关系。
她是一个北夏，南夏的一切本都应该和她有关系。
走着走着，轿子外飘进了细雨，她这才望出去，发现领头的宫人已经打起了伞，而轿夫也在匆匆忙忙又矫健地前进着。
宫人看雨势渐大，就让他们落轿，笑盈盈地走过来为吴筱拉上了纱帐竹窗，只留下一小个双手大小的口子透气。隔着薄薄的却不透风的纱，外头的一切仿佛都蒙上了一层雾，她低下头，不再多看一眼。
又起轿走了好阵子，来到了一条长长的廊子前。吴筱坐在座位上，看宫人从外面打开了轿门，笑着请她下轿。
她下了轿，望向那条深邃悠远的长廊，不知它是通向何处。
“吴姑娘，皇上交代您一个人去。奴才就不进去了。这是您的伞，可打好上，别淋着。”
那宫人双手承上一把蓝色的油纸伞，她点头接过来，轻声说，“谢谢公公。”
“就去那儿的流霜亭，皇上在那儿等您。”
她屈膝别过，打起伞一个人往廊子右边的那条花同道走去。
越是走近，细雨中的笛声就越是清晰。笛声本应是轻快欢乐的，如今听来却令人欲断魂。
她一袭白衣在雨中悠悠走来，看到亭子上一个身穿黄赭色澜袍，袖口襟口皆绣了龙纹的年轻男子在横吹玉笛，他看到她走过来，放下了玉苗，在亭子里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
“奴婢拜见皇上，皇上万岁。”
“平身吧。”
皇帝招手让她到亭子里面来，细细打量了她一番，柔声道：“你比昨日憔悴了许多。”
吴筱低着头，没有说什么。
“朕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再一次见到你。”皇帝走到石案旁坐下，“先帝的遗诏上确实写着十一皇子即位，但星相宣读圣旨的时候，‘十一’却突然变成了‘十’。那‘一’字是为何被烧掉的，朕也不清楚，问了凌相，他只说是听命所归，朕不信。你可知道为何？”
“皇上既然已经君临天下，又何必在乎这些？凌相说天命所归，便是了。”
皇帝看她这般淡然，好像她还不是很清楚他问的是什么，皱眉道，“可是朕始终还是无法适应和习惯这个既定的事实啊。”
“皇上已经自称为‘朕’了，说不习惯，会不会太虚伪了点？”
他愣住了，低下头竟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为自己辩解。
恐怕，事实也真的如她所说，说不适应是假的，因为他已经在梦里和心里排演过无数次了。
他看着面前这小极淡极浅的女子，或许在她心里，他就是这样一个虚伪的人。
皇帝笑了笑，摇头道，“好一张伶牙俐齿。吴筱，朕今日传你入宫，不为别的，朕要将你赐给本朝大功臣——凌悦。无论你们是不是要拜堂洞房，从即日起你便是他的妻子，还希望此生要对其三从四德，不离不弃。”
她睁大了眼睛，生生看着面前这个已然权倾天下的男子。过了一会儿，她低下头，不言语。
“你真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女人。”他走到她身边，抬起了她的下巴，端详着她美丽的脸庞，笑道，“而凌相也是个让人无法揣测的男人。他们两个，都是心里有什么都不说什么的人，你不说自己为何到了今时今日都不回国，他也不说自己将死的事宜。”
这一次，终于看到了她吃惊的表情，虽然还是那么一缕淡淡的，但他却还是能够捕捉到了她的表情。
哪怕只是这样，他已经非常满心。
皇帝负手站在亭边望着细雨，带着幽幽的叹息，道：‘你可知道我们在攻下应州以前，大营遭到了敌军的偷袭？”
他知道必然等不到她的回答，只一个人娓娓道来。
“在偷袭的十六人之中，朕手刃了五人，其他几人也均为其他被偷袭的将军所命毙。当然，那一晚我们也损失了两名大将。而凌相在那晚也遭到了偷袭，来的人是敌军的副将常聚英，听说，是青龙轻骑主将的结义兄弟。凌相用凤鸣剑将其制下，令其毙命，但除了朕以外，没有人知道，那晚凌相也中了那人的毒镖。镖上的毒，听说是南夏东海悬崖边上一种含有奇毒的花的花蜜提炼而成。带有甜味，却伤人于无形。凡中了此毒的人，新疾旧患都不会得愈，而且此毒无解，中毒这只能由着自己一身病慢慢在体内累积，药石不医，最后死去。听闻，但凡中了此毒，最长也活不过半年。此事，我们都不敢与他提起。”
他转过身，看着微微发怔的吴筱，语重心长地说，“朕知道凌相很喜欢你，你也倾心于他。或许你们心里面还放不下自己是北夏人和南夏人的事实，但是，朕答应你，朕在位之年两国之间绝不起争端，希望你能够安心陪伴在凌相身边，陪他渡过最后的日子。”
半晌，吴筱点了点头。
“太祖在虬山上建有微明宫，那儿冬暖夏凉，温泉更适于养身。但先皇让那儿的太监宫女都回了紫微宫以减少花销以充军需。昨日，朕已下令派人将其重新清扫上一遍，凌相辅佐朕，胜似帝师，朕就将其暂借予凌相养病。你和他一同去，好好照料他吧。”
第16章 第十四回 微明宫
沿着漫上的山路往上走，漫天的红叶将他们雪白的衣服也映红。吴筱拄着一根竹杆，呼吸有些接不上来，望着山顶那不可及的宫殿，眼前掠过了一阵晕眩。而清醒过来的时候，面前便是他干净修长的手。
她抬起头，看到同样拄着竹杆的凌悦对她微微一笑，“山石太渭，要小心。”
吴筱点头，将手伸给了他，他用力握把她拉上来一步。
   
商量过后，他们两个都选择了独自步行上山。
只是，不巧遇见了新雨稍停，山上的路还是泥泞陡滑。而如同藏在云端的微明宫却是如此遥不可及。
他拉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地走上山去，一路上还谈笑风生，说着要是平时多注意一点锻炼，就不会搞得这么狼狈了。
   
“有时候还真是羡慕那些舞刀弄剑的人啊，总是那么精辟充沛。我因着此事已经被星相指责过无数次了，说什么三军统帅连盾牌都扛不起来之类的。呵呵。”
吴筱淡淡一笑，竹竿用力一撑，再上了一个高高的台阶。
那他又知不知道，很多武夫都会羡慕他这个舞文弄墨的人呢？
   
“对了，把你的包袱给我吧。”她抬起头看他指了指她肩上的包袱。
犹豫了一下，吴筱取下上肩上的包袱，又看看他背上的那个行囊，双手交给了他。他自然而然地背到了肩上，又拉上她的手继续往上走。
她踏过他落在石板上的汗滴，在这北寒深秋，心里面却暖洋洋的仿佛要化开来。
   
他们一大早就来到了虬山，等到晌午之时才终于到达了微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