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繁华

第188章


布暖挣出来,“母亲何苦说这样的话?你别折辱他,要打要骂都冲我。造成今天这局面的是我,要不是我当初千方百计,舅舅也不会被我连累。”
布夫人气得脸色煞白,“你是看我没进棺材,要使把子力气送我一程么?我这会子悔死了,早知如今,当初就该送你进敬节堂,也好过眼下熬可。”她闭上眼,表示不愿再听了。咬着牙缓了半天,指着门对容与道,“你走,再不要踏进载止一步。我不管你们以前怎么样,打从今天起,只要我活着一日,你们就不许再见面。除非我死了,管不着你们了,你们爱上房揭瓦,由得你们去。”
哪知这话一出,两个人像粘在一起了似的,密密的搂成一团。布暖道,“我和他一道走!母亲要拆分我们,我宁愿学上回那样一根麻绳吊颈!”
布夫人闻言晃了好几下,天又闷,加上这巨大的刺激,背上的汗从毛孔里滋出来,热得她恍恍惚惚。她抬手抹抹额头,料着自己差不多要跌倒下来了,只强撑着,“好啊,母亲带大你不易,不求你回报我,可你也不该这样来气我。真是造孽的,女大不中留,说的就是你!”她捧着心滔滔不绝的流眼泪,“天爷,我怎么遇着你们两个冤家,当真是要我的命了!”
布暖看她母亲哭得这样,一头羞愧一头心疼。扑过去跪在她腿边,抱着她母亲膝头道,“母亲,阿娘……原谅暖儿不孝吧!我如今也没法子,到了这一步,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匡夫人在一旁看得直皱眉,她们母女呼天抢地,她嗟叹得啧啧咂嘴。情这东西比刀子还利,看情形等闲阻挠不了了,她唯有劝解,“大姐姐,你消消气,这是何必呢!儿女大了,再不是爷娘能管得住的了。这条路是他们自己选的,将来就是走得苦,也叫他们自己承担。你做母亲的,尽到了心力就是了。我也听说了他们前头的事,你瞧这模样,不是前世订下的姻缘么!怪只怪月老系错了红绳,没那把剪子能剪开,你就认了吧!瞧着你们的母女情,瞧着二十八年的姐弟情,该撂下的就撂下吧!”
布夫人脑子里走马灯似的,把以往的点点滴滴都捋了一遍。她看见幼小的容与,看见他小小的身量站在北风里的,流着眼泪叫她阿姐。她到底不是铁石心肠,她自小就疼爱这个幺弟,即便他把布暖害成那样,她也没有真正恨过他。怎么办呢?她没主意。不想看见他们自苦,更为他们的将来忧心。谁能理解她作为母亲和姐姐的痛苦?这两种情感交织在一起,她就是个神仙也理不出头绪来。
她长长叹息,拖了点尾音,“蓝家那头怎么办?还有二十来天,怎么退掉呢?阳城郡主少不得震怒,会以为这是戏耍她家。”她自言自语,“也许不会,说不定反而庆幸。”
布暖和容与对看一眼,不约而同松了气。布暖趁机道,“不必退,不是有感月么,叫感月代替我。”
听者俱愣住了,感月扭捏的瞥瞥布暖,递个眼色夸她提得好。
匡夫人唬着了,“这是谁的意思?”
布暖道,“蓝家这样的人家,门楣高,蓝笙人又和气,我瞧感月和他很般配。况且我问过感月,她对蓝笙也中意,何不促成他们?”
匡夫人倒吸一口冷气,“你们这两个孩子无法无天,主意忒大了点!”
絮絮叨叨念上几句是肯定的,到最后也细思量这门婚,若能结下来实在很不错。渐渐接受了,不过忧虑蓝笙那头的说法,“你们不能私自决定,这事要知会人家。拜堂容易,往后要过日子的,别到最后弄出仇家来。”
两个人唯唯诺诺应了,布夫人才对容与道,“天不早了,你先回府去,好生想想后头的对策。”复嘱咐布暖,“送送你舅舅……送送容与。”
事情还算顺利,这里的麻烦算是解决了。他整整衣冠,郑重的对座上的布夫人打拱作揖。今天以后就是新开始了,虽难免尴尬,但只要有她,这点问题便不算问题了。
第三十三章  关锁千重
出得载止抬头仰望,暮色四起,天上没有星月。黄昏将过,已然入夜了。他知道知闲母女还在,想起这个就觉烦闷。如今请神容易送神难,就算退了婚,还是这样纠缠不清。
打发不掉很令人沮丧,若是单纯的不想回高陵,那在将军府长住也没什么。可是事情不像他期盼的那样,他不能忍受知闲自以为是的去找布暖。拉拉杂杂说了那么多,所幸布暖这回算是明白的。要是受她挑唆再同他闹,这笔帐算在谁头上?
他叹息着翻身上马,抖了抖缰绳,马蹄在黄土垄道上踢踏。一声声,谧静的夜里分外清晰。
换作以往他可能会顾及情面,知闲的母亲毕竟是老夫人的娘家妹子。他或是问个安,或是家常聊几句,总归面上敷衍过去。但现在想来似乎不必多说什么,他没有这个好兴致在她们面前周旋。他不欠她们的,讨她们欢心不是他的义务。长久以来他面面俱到,现在活得自我些也不为过。
宵禁时分三十六街上畅通无阻,就算他有意拖沓,集贤坊到春晖坊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门上的小厮早已恭候着,见他到了忙不迭出来叉手迎接。他下马扔了鞭子,也不说话,自顾自卷着衣袖往门里去。
汀洲上来空手,“六公子回来了?”
他嗯了声,顿住脚望了望碧玺台方向,“还在么?”
汀洲躬身道,“才用过饭,在渥丹园里和老夫人说话。”
他本想进园子,后来听说了便没了兴致。转过身道,“你给里头嬷嬷传个话,就说我回来了,天色晚了就不进去了,明早再给母亲请安。”
不想他话音才落,月洞门里一前一后走出两个人来,正是叶家母女。抬眼看见他,叶夫人和煦一笑,“六郎才到家?可用过饭了?怎么不进去?”
他暗里抵触,面上倒还客气,“我母亲歇得早,我就不进去叨扰她了。姨母和妹妹还没安置?”
叶夫人夷然笑着,顺理成章似的,“我们等你呀,这么晚没回来,知闲惦记得紧。”
他听着有点反感,平素他职上琐碎事多,多少年如一日的忙,知闲是知道的。今天拿这个做幌子,未免太虚伪了些。他拱了拱手,“多谢惦念,今儿忙得很,到这会子没歇。我这就回竹枝馆去了,姨母和妹妹也早些回碧玺台去吧!”
他分明没有要沟通的意思,知闲又因今天闹过载止心虚不已。叶夫人不想再这么拖下去了,索性对容与道,“你且别忙,我这里有话同你说。”
该来的终究会来,即便是再厌恶,再不屑,逃是逃不过的。转回头想想也好,说开了大家省心。能够不动干戈对双方都有利,本来这件事没有磋商的必要,看在亲戚一场,做得太绝拉不下这个脸子。因点头道,“我们到无荒亭里坐,正好我也有话和知闲说。”
三人各怀心事入了二进,无荒亭里高挂着风灯,夜色下的抱柱红得瘆人。容与客客气气请她们坐,自己退到对面的石杌上。自觉没什么可拐弯抹角的,便道,“姨母有什么指教。六郎洗耳恭听。”
叶夫人想了想,央着别人娶她女儿总说不出口。只怪知闲不给她争气,要死要活的非他不嫁,弄得她这做母亲的也跟着坍台。不过既然到了这步,也没什么可避忌的了,越性儿打开天窗说亮话,子丑寅卯别别清的好。
她往近了挪挪,“还不是你妹妹!你们兄妹擎小就好,又在一个屋檐下呆过,她对你的心你是知道的。你看看她如今的样儿,为这桩婚事熬得油尽灯枯,我瞧着心疼得慌。六郎啊,我们是自家人,有什么话不好说的呢!你们男人外头走的,花花世界各式女子都有。要配个三妻四妾不为过,但也不能动摇了家里根本啊!我才刚同你母亲说过,咱们往来虽少,你也是我眼睛里瞧大的。现下你高官厚禄,我替你高兴。你和知闲打小定亲,她一门心思都在你身上。这么多年了,你好歹念念旧情,那个退婚书还是收回去吧!她有哪里做得不足,你只管告诉我,我来教训她。切不要为了无足轻重的人和事,伤了你们小夫妻的和气。”
说到底还是希望他重新把亲事续上,什么无足轻重的,又是什么小夫妻,容与听着蹙起了眉头。为了再进沈家,连三妻四妾都可以了。难为她们退让至此,然而她们能接受,他自己却把这个提议视作耻辱,“六郎从没有要享齐人之福的野心,我娶了谁,便一辈子死心塌地。所以婚姻大事上慎之又慎,是对自己也是对知闲负责任。知闲是好姑娘,我没这福气作配她。姨母倒不如替她再觅良配,也去寻那个一心一意待她的人。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就当我这做哥哥的对不起她。”
叶夫人很是不快,“你这话说得虽不错,但她在沈府住了两年,普天之下还有谁不知晓?名声都在人家嘴里,再要找好婆家只怕不易。你半道上撂挑子,你叫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办?”
这样夹缠法,原先好些话不方便说,到现在也顾不得了。他拉下了脸孔,“我和她清清白白,这事别人不知道,知闲自己心里明白。”
叶夫人回过脸来看了女儿一眼,定亲两年,抬头不见低头见,是该说容与守礼呢,还是知闲死脑筋不开窍?横竖她是有了底,容与吃了秤砣铁了心,决计不会再回头了。她叶家女儿只怕倒贴,也不入他的法眼。她敛尽了脸上笑意,“看着我的面子也不成?”
这不是瞧谁的面子能迁就的,他摇摇头,“姨母若有别的差遣,六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这一桩不成,否则就是害了知闲。”
叶夫人哼哼冷笑,“常说你镇军大将军铁面无私,如今我算是见识到了。你对自己姊妹也这样不尽人情,好啊,果然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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