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繁华

第189章


知闲不济事,听了他那几句绝情的话,早哭得泗泪滂沱。挣着站起来,巴巴的问他,“我到底哪里不好,哪里不称你的意,你说出来我会改的。这么黑不提白不提的退了婚,你叫我拿什么脸见人?高陵回不去,在这府里又没地位。人居矮檐下,过得活像讨饭的,连下人都敢给我脸色看。你做什么把我害得这样?先前我们不是好好的么,你有了布暖就变心,和外头混账行子有什么区别!”
他涵养算是好的,否则她提起布暖时,他就该大大的发一通火。他冷眼看着她,“我不否认布暖的出现让我改了主意,以前没有她,我的确打算将就。只是将就,没有别的。知闲,其实你早就知道,我和你不过是父母之命,连一丝一毫的感情都没有。”
“怎么会没有?”他的话像尖刀一样捅进她心窝里,他说没有她绝对不承认,至少她是爱他的。既然有一方付出感情,另一方就不该全盘否决。他是一个多么薄幸的人,完全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但凡他不需要的,立刻弃如敝履么?她之前还自欺欺人,奢望着他能回心转意,现在是彻底灰了心。
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她突然咬牙切齿的憎恶他,恨不得他和布暖一道去死!她歇斯底里的,握紧了双拳对他嘶吼,“你会后悔的!我保证你会后悔!你想同她双宿双栖,做梦!你们这样伤害我,天也难容你们!横竖我是没有名节可言了,还有什么是做不出的?我要叫你们付出代价!”
她这样,把她母亲也吓得不轻。叶夫人怕她冲动之下干出什么糊涂事来,忙抱在怀里安抚,“好孩子,咱们先头怎么说的来着?无论如何别动怒,更不要干傻事叫亲者痛仇者快。总有对策的,消消火,消消火……”
她们这一通顿足喊叫惊动了整个将军府,仆婢家人一圈圈围拢过来,脸上带着惶然的表情,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知闲像疯了似的,她压抑了那么久,再也忍不住了。她从她母亲臂弯里挣脱出手来,指着容与对亭下众人道,“看看你们的六公子,看看他多么的冠冕堂皇啊!你们可知他私底下有多龌龊?他和自己嫡亲的外甥女私通,他是天底下第一背德丧伦的人!你们笑呀,快笑呀!他自称治家严谨,结果严谨得爬上布家娘子的绣床。问问他,他还有何面目训斥别人?他就是个伪君子,你们的家主,地地道道的败类!”
她泄愤式的言论着实把大家惊着了,底下人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一时目光穿梭如箭矢。
容与长长叹息,她爱怎么发泄都随她的便吧!反正早晚要被人知道,早一天晚一天都无所谓了。
闻讯赶来的蔺氏却是不服软的,她一路走一路勒令众人散开。上了无荒亭,看见知闲便骂,“你不过是个退了婚的弃妇,我们沈家不要就能把你扫地出门。别说尚未大婚,就算拜了堂,凭你这泼妇样儿,掐着七出条例也能休了你!我念在你伺候过我一场好心收留你,你倒蹬鼻子上脸起来。真打量我沈家无人么?什么浑话疯话都敢说出口,你好大的胆子!”回身传令,“来人,把这对疯妇给我赶出府去!撒野也不看看门头,闹到我沈府来了,莫非我还怕你们不成!我们六郎行端坐正,不怕别人泼脏水!给脸不要脸,且叫你们尝尝露宿街头的滋味!”
入夜关了坊门,平常人无法自由出入。要真是轰出去了,没处落脚就得露天过夜,这对于骄矜的叶家母女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容与被她们弄得心力交瘁,再没有精神兜搭她们。不让她们无家可归已是他唯一能做的了,便道,“罢了,今儿这么晚了,明早走也是一样。姨母,明日六郎替你准备车辇,另有些东西给妹妹带回去添妆,算我对妹妹的一点补偿吧!”
叶夫人嗓音尖削,并不领他的情,“不必,叶家虽不及你沈家财大气粗,也不是市井走卒。你那些钱还是留着,给你母亲养老也是好的。”
终是到了那一步,大概这就是命吧!做不成夫妻,便要对簿公堂。
知闲的眼泪簌簌的落下来,她这一路走得踉踉跄跄,直到今天方从泥沼里挣脱。不能爱就只剩恨,爱的时候没能撼动人心,恨的手段就要用得漂亮。这两样里总要有一样出彩,否则她的人生就真的是个悲剧了。
第三十四章  一池萍碎
长安入了夏,天气多变。五更辰光飘起了霏微的雨,纷纷扬扬扑在脸上,痒梭梭,直钻进口鼻里去。
集贤坊在开市鼓里苏醒过来,渐渐有了人气。开门的吱呀声,泼水声连成一片。巷堂里进来个卖桂花糖的,笃笃敲着木板,一递一声叫唱着,“甜来……糖桂花。”让人有种恍惚进了秋季的感觉。
布暖拿叉杆撑窗,半趴在窗框上朝外看。阴雨里总不免伤感,她唏嘘一下,想起昨晚的情景,到现在都不太好受。或许是她太自私,她只想着自己,忽略了爷娘拳拳爱女的心。布舍人回来的时候布夫人向他哭诉,这样长那样短的述说先头发生的事。布舍人满面愁云,看她一眼,眼里尽是苦厄。
她从没见到布舍人哭过,他这大半辈子未曾遇上什么沟坎。一帆风顺的人生走到这里绊了个大跟斗,惘惘的简直像天要塌下来似的。他大约预感到晚景凄凉,独自坐在胡榻上闷声不吭。布夫人絮絮说着,他只是听。渐渐红了眼眶,扭过头遮掩着擦去了。
然而他没有发表任何看法,缄默了许久,起身往卧房方向走。灯光下的背影龙龙钟钟,甚至颓唐得有些佝偻。她羞愧不已,没有尽到孝道,却给他们带来这么大的痛苦。
感月一直是爱情高于一切的,在她眼里也没有任何困难值得她忧愁。她说,“爷娘终归是爱你的,只要你过得好,他们渐渐也就宽怀了。”
布暖相信那是自我安慰的话,或者适用于其他人,但不适合她。可是她一头对爷娘自责,一头又在盼望着容与。忐忑而激动的,放佛那才是待嫁应有的心情。她托着腮傻傻的笑起来,她爱的男人呵,是这世上十全十美的英雄!
感月昨晚留宿在她屋子里,唧唧哝哝说了半夜的话。她又嗜睡,到这会子才起来穿衣洗漱。看她愣愣的样子,叉着腰在边上调笑,“又怎么了?瞧着细雨思念情郎么?可酸掉我的牙了,好得这样,该叫姨母来看看。做什么还要反对呢,君子有成人之美,我就觉得你们是最最般配的一对。”
伙房里的婆子担了食盒送早饭来,薄薄的米汤,配上两个粑儿,还有几碟精致的小菜。布暖不答她的话,趺坐在席垫上分餐,一只碗一双筷子的摆放好,只道,“过会子打扮,先来吃饭。”
感月随意绾了个发,半个身子蹭过来塌在食案上。也不扶那碗,只顾尖起嘴咻咻的吹粥汤。
今天虽下雨,却异常的闷热。布暖穿了件团花对襟窄袖襦,对着热气腾腾的饭食,直把身上的汗都憋出来了。她扯了扯衣领,拿把团扇剌剌的扇。扇着扇着听见楼梯上传来隆隆的脚步声,才要抬头问出什么事了,维玉惊惶失措的跑进来,指着楼口道,“有几个衙役直奔这里来了!”
布暖脑子里嗡的一声,尚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那帮穷凶极恶的卒子便到了屋子外头。算是客气的,没闯进闺房里来,隔着直棂门道,“里头人可是涿州冬氏?我等奉命来羁人,请娘子跟咱们走一遭。”
布夫人白着脸从后面追过来,挡在门前道,“你们是哪里衙门?拿人要有个说头,我们不是下等贱民,凭什么说抓就抓?”
那两个衙役横了一眼,“正是念在士庶人家,小娘子又是从过官的。否则哪里这么等着,早进去上枷上镣了!”
另两个补充道,“我们是刑部侍郎崔阁老麾下,请娘子麻利些,别叫小人们为难。”
布夫人腿弯子一软,堪堪被身后仆妇搀住了。早就预感着要出事,果然丝毫不差。上了刑部,可见来头不小。如今只怕是新帐老账要一道算了,怎么办?若是东都夏家滋事,有容与在还有救。若是原告另有其人,把那救命的菩萨也一并拖累进去了,谁还能有本事平息事端!
“诸位军门且慢。”布夫人知道硬的不成来软的,好言道,“她是借居在我家里的,她母亲还在别园里住着。你们把人带走我不好和人家交代,可否请问告状的是何许人,我也好差人通报她高堂去。”
几个衙役计较一番,最后道,“是高陵叶氏,状告沈大将军与娘子近亲通奸。因着关系朝廷大员,长安县衙法曹参军不敢接案子,转呈了大理寺。刑部业已会同三司,还有当今太子监审。所以再耽误不得,娘子请吧!”
这样大的阵仗,着实把一干人等吓得不轻。布暖自然也心慌,怕母亲担心只强作镇定。出得门来欠身一福,“姨母宽心,这里头想是有误会,如濡去解释清楚了便没什么了。”
她是一副慷慨赴死的气派,提裙跟他们去了。布夫人和感月急得团团转,布夫人打着摆子吩咐底下人,“快去黔园请冬家夫人和大舅爷,再往衙门给老爷报信,请他想法子托托熟人……”
布舍人是芝麻绿豆的衔儿,凭他要救二品官员,着实勉强了些个。感月脑子转得飞快,如今能说上话的只有蓝笙了。只是不知道他受了那些委屈,还愿不愿意出面调停。且管不了那许多了,去求了他再说。她焯了把桂花油抹头,拔腿就往门外跑。布夫人喊得震天响,“感月,你往哪里去?”
她没回头,边跑边回话,“我找救星去。”言罢已经奔下楼,转眼就跑出了前院大门。
押走的囚徒没有车辇可坐,横穿过光明街进皇城,一路上颇多人注目。布暖窘得厉害,连头都不敢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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