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宽容

  这里是王城最大的书斋。大蓁国的文人墨客大多到此抄习研作，只因这里各类书籍俱全，小至抄本，大至名人真迹，只要想找，就没有拿不出的。而且，梨涡书斋环境优雅，有许多专门给那些需要清净的文人提供的致雅厢房。书斋里有个规矩也一直吸引着各地的名士学者争相到访，那就是书斋会出一副绝对上联，只要有人在规定的时辰对上，书斋便免费提供三日的上好厢房，文房四宝及酒菜。只是书斋的对子确是太绝，如今几年，这对得上的也不过寥寥数人，但是梨涡书斋的名声却是越来越大。
  绾落凝策马停在梨涡书斋前，干净利落的落马而下。刚刚落地，书斋里跑出来一个约摸十三四岁模样的男孩，带着稚气的眼睛看清来者，不禁大喜，一边牵着马缰一边向书斋里叫着。“师傅，快出来，小姐来了。”话音刚落，男孩这时看到，一匹血红的高头大马跟在小姐身后，马上骑着的男人一双冷眸居高临下的盯着他，接着跳下马来，把缰绳也扔向他。
  肖掌柜听到男孩的呼声，赶紧出门相迎。“哎哟！真是小姐，真是您来了。”
  “您近日可好啊？”绾落凝走上前去，问候道。
  肖掌柜这是似乎想起什么，赶紧下跪。“草民叩见皇后千岁……”
  绾落凝赶紧拉住他没让他跪下去。“无须多礼，此处人多混杂。”
  “懂了懂了，老奴这是又犯浑了。以为再也看不到您了，这一看到啊，就什么都忘了。”肖掌柜还真是泪涕交横激动不已，所以看到绾落凝身后的男子时，不免有些惊讶。“小姐，这位是？”
  绾落凝赶忙将身后的男子用身子挡住，“这是沂寒大哥的远方表亲，比较怕生。”
  “原是常公子的家人，老奴失礼了。老奴这就备茶，小姐内厅稍候片刻。”
  “您不必麻烦，等会还得去南边，就不久待了。”
  这肖掌柜也是个明事理之人，忙将两人往内厅里请。不消一会便拿出一摞账本递给了绾落凝，自己站在一旁等着吩咐。兴许是赶着时辰，她算起账本迅速翻阅起来，不消一刻，便抬起头来。“从上个月起，怎么不向西坡的纸厂买进宣纸了？”
  “这事，我本想向常公子禀报，可是自从您进宫之后常公子不知为何也没呆在府中，老奴寻他不到也不敢惊动老爷就自己做了主。这西坡的纸民已经造不出来纸了，就上个月官府突然带着一批人封了纸厂，纸民拿不出纸，可书斋不能断了纸源，老奴就做主向牛山的纸厂先进了一批货，待常公子回府了再与他商议。这不您就来了，请小姐责骂老奴越俎代庖自作主张。”
  “您做得好，书斋若是没了纸张，如何开门生意。只是牛山纸厂太偏远，这一路来回花费颇高不说，路途劫匪横行，这一个不慎丢了性命是大，不能由牛山买进纸源。”
  “可是眼下只有牛山纸厂能买到纸了，除了牛山纸厂，就只能去更远的束水一带买纸，虽说官道安全，可是这样可是在亏钱啊。”肖掌柜显然是想过诸多可能性的，但是为了书斋利益，他宁肯冒大风险。
  “宁可亏，也不要伙计们冒性命危险，亏些纸钱梨涡书斋也倒不了。可是您知道为何西坡纸厂突然被封么？”
  肖掌柜摇摇头，不敢确定。“老奴整天呆在书斋，也没亲自去看看，但听西坡的纸民说，御史大夫苏大人的二公子下月娶亲，看上了西坡纸厂的地，要在那上面盖新宅。”
  听到这，绾落凝不由得望向正在厅内观赏字画的万俟凛，后者似乎没注意听他们的谈话。
  “这西坡怎么就成了苏大人家的私地了？”
  “这老奴就不清楚了，几年来西坡的那些个纸民靠着贩纸为生，这下可算断了生计了。”
  “咱们这几年也受了不少西坡纸民的恩惠，明日你拿着些银两送过去，能接济一些是一些。这事咱管不了，总之您不能再去牛山买纸，我回去就让沂寒大哥想办法把纸源解决了。还有，这天气要热起来了，平日给大伙弄些瓜果，权当慰劳了。”
  “小姐这就要走了？”听着她的吩咐，肖掌柜舍不得的看着她。
  “这出来一趟不容易，要多去几个地方，您多保重身子。”说着，示意一旁的万俟凛退出了内厅。
  肖掌柜将两人送出门外，门外的男孩看着她出来，赶紧迎上去。“小姐，你什么时候再来啊？”
  绾落凝笑着从他手中拿过缰绳，揉揉他的头。“小雨跟着师傅做学问，等出息了我天天带着梅儿陪你玩。”
  小雨一听到梅儿的名字，这脸颊一红。有些天真的看着她，“此话当真？”
  “定是当真。”
  话不多言，两人跨马而上，女子领先策马，身后的男子尾随而至。
  马行至闹区，不得已只能寄马步行。外表悬殊的两个人同行在人群中，纷纷招到行人的侧目，有些人竟然开始指指点点起来。这男子英俊貌美气度不凡，一看便知出自名门，偏偏这样一位卓尔不凡的男子身边，是一位虽身穿质地上乘的衣裳，样貌却极尽丑陋的女子。只是这女子对众人的侧目不以为意，犹如与自己无关一般无视大家的指点。
  看着跟前那娇小的身躯，对世人的评判视若无睹，行走在闹市间却仿佛无人之境。万俟凛突然有一种想要一把拎着这女人停在人群中，将人们的指指点点全都塞进她脑子里的冲动。她的坦然自若总能让他无形的挫败，也能让他忍不住愤怒。这个女人不管长得如何丑陋，可却是扔到人群里立刻就能看见的哪一种。是世人肤浅，还是她本身清高，所以无畏世俗的眼光。
  心里想着，这女子突然停了下来，抚着肚子转身看他。
  “相公，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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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她们的嫁衣
  她这声“相公”唤得很是可怜，却也叫得清晰，以至于稍远的路人都能听进了耳朵里。
  路边卖胭脂俗粉的小摊前，几个留着少女发髻的女子听得愣在那里，有人窃窃私语，哟，这原是一对儿，看这男人相貌堂堂怎么娶了个丑八怪，也亏得这一叫，真还以为是个小丫鬟呢。还有人忍不住嘲笑出了声，一直被万俟凛吸引的女子开始对她嗤之于鼻，万般不屑。
  万俟凛看着跟前抚着肚子满是无辜的女子，走了过去牵起她的手，往前面不远的酒家走去。
  未料走了两步，她停了下来。“我想在这吃。”她指了指左手路边的面摊子。
  “听娘子的，就在这吃。”他亦笑着停下，继续牵着她走到面摊子里坐下。
  面摊老板看到来人，在炉子前一边忙碌一边招呼着。“二位坐着稍等，面这就好了。”
  “看到这天下人的反应，我常常也在好奇，为什么偏偏是我。”两人对立而坐，听似漫不经心的说着。
  “是啊，为什么偏偏是你……”
  她是想一探万俟凛的虚实，没想到万俟凛却是这般回答。
  此刻他坐在这简陋的面摊里，显得格格不入。就算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就凭他一身怎么也掩饰不了的霸气，也绝想不到他能坐下来等着那碗面。指指点点的百姓因为他的丑妻讪笑不已，天子骄子如他，何时受过这等欺辱。她叫他“相公”，侥幸着他会转身离去，她要来这面摊，她以为他怎能屈就。不成想，坐下来后却很是平静，将世人异样的眼光抛之脑后。
  热腾腾的面端了上来，摊主笑脸迎人。“二位请慢用。”
  当绾落凝以为万俟凛对这碗面无从下口的时候，看到他已经拿起筷子吃了。此刻他似乎不是养尊处优的皇帝，绾落凝有些失神，仿佛看到了一切不为人知的辛酸往事。
  “不是说饿了，不赶紧吃愣着做什么。”吃完碗中的面，他看到绾落凝看着自己却一口也没吃。
  “忽然觉得不饿了。”说完，她抬起手跟远处蹲在墙角的小乞丐招了招手，小乞丐心领神会赶紧跑了过来，拿起桌上的面狂刨起来，看来是饿坏了。她笑而不语，从锦袋里取出银两放在桌上，走出面摊。
  此时，她已然没了之前想让他难堪的心思，两人并肩而走，她若有所思。
  “世间表象万千，到底有多少是不为人知的，又有多少被表象迷惑。”她走着，似在低低私语，却又好像在跟身旁的万俟凛说着。
  也许是她声音细若蚊蝇，在吵杂的闹市间，她没听到他的任何反应。抬起头来，看到头顶悬挂的匾额，此行目的到了。
  眼前便是琬西绣庄。
  琬西绣庄，声名鹊起是在两年前，宰相之女林月容入宫之前发生事情。两年前，皇帝下诏封功臣林举之的独生女儿林月容为一品贵妃。这在当时是天大的喜事，后宫无主，这林小姐进宫封为贵妃，是宰相府无尚的荣耀。这林月容被誉为天下第一绣，在她纤纤玉指下绣出的东西无一不成为绝无仅有的珍品。而当时，林月容选在了琬西绣庄完成了自己的嫁衣。
  嫁衣完成之日，绣庄被慕名而来的人争相一睹风采。之后两年，琬西绣庄渐渐成了新嫁娘完成自己嫁衣的地方。
  想到这，绾落凝看了看身旁的万俟凛，想起因为自己遭受冷落的林贵妃，不禁泛起些许内疚。当年，她在这绣庄里一针一线的绣着嫁衣时，可曾想过，她所嫁的不是一般人，那个人是天下百姓的，是天下社稷的，他如何能为了自己独独停留。虽然万俟凛万般宠爱眷恋了她两年，但是，从她那张无时无刻不透漏着悲伤的神情里，她何尝不知道，就算万俟凛如何宠爱，他，始终不是她一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