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水煮白蛇

59 第 59 章


又是一年春季暖,“盎然”这个词用在春日再合适不过,即便被业火焚烧过的初华谷,也终究会在年年复年年的春天里展露出新姿态。
    一觉睡至天光大亮是这样的时光里最惬意的事情,尤其对我这样年岁渐高身体渐弱的老人家更显得弥足珍贵。
    戳了戳窝在暖绒布里的小黄鸡,它乌黑的眼在晨光里半醒未明。
    我不客气地拔掉他翘起的一根绒毛:“午饭想吃些什么?”
    它被惹恼地“叽”了一声,迷蒙地看了我一会儿,似乎不大能理解我在做什么,转而又倒回层层棉布中,一起一伏睡得香甜。
    推开门,阳光踊跃地洒进来,门外是几万年不曾改变过的风景,好在那场大火没有波及整片土地。
    老态龙钟的石榴树下被我搭起一排架子,零落的几样蔬果肩并肩生得很好,这里似乎总有顽强神秘的灵气,促使各样生命蓬勃包容其间。
    我弯腰从藤叶间拣出两只鼓囊囊的小南瓜,走入被我加在两间竹屋后的小厨房里,利落地去皮洗净切块,燃起灶火,舀了些新米下锅,又将南瓜尽数丢进去,便呆呆蹲在一旁等候着锅开。
    日头更烈一些时,锅里滚出香甜的滋味,我想了想,又多加了一勺蜜糖,觉得差不多时候,舀出两碗南瓜粥端在木盘上,往山谷后走去。
    倾塌的山体终究难以复原,留下一个缺口,倒像是山谷通向世外的大门。
    我驾轻就熟地眯着眼绕过一些已有葱茏绿意的山石堆,在一个被劈凿过似的山脚处,玉盘大小的水坑泛着敛敛冷光。
    我走近,将木盘搁在地上,撩起裙子不客气地席地而坐。低头望去,似乎跟昨日没甚么区别,但又好像更高了些,我撑着下巴将昨日画面又翻出来比较半天,每日这样比较来比较去,总能得出更欣喜的结论。
    于是在我一如既往地肯定它长得更好了一些之后,兴致勃勃摸起一碗南瓜粥喝起来。
    一口进去,满意的点点头:“你看,我如今厨艺愈发精进了,下回我再做给你吃,你只怕会以为我从外面买来哄你的呢。”
    “不过,有一样我总是做得不好,当初你那豆沙汤团是怎么做的,为何我尝试这么多年,滋味儿总是不如你做的好吃。”
    “南瓜不及地瓜甜,可惜冬天我把种的地瓜烤了个干净,现在只好拿南瓜凑合了,不过我又多加了糖,倒是可以勉强当做地瓜粥吃吃。”
    一碗南瓜粥见了底,我想了想,又端起剩下那碗。
    “可不许说我吃了你的,谁叫你不出来吃掉呢,浪费粮食要遭天谴的,你看我每天为你把天谴都挡下来了。”
    我捏了把在冬天养得微微凸出的小肚子,惬意地又喝下一口甜粥。
    “我近来好像是胖了些,不过比起只知道吃睡的小黄,我还是每日都会散散步锻炼一下身体的……”
    “你每日的锻炼不就是来这里对着一块树根念念叨叨。”
    我诧异地转过身,咽下满嘴的稀饭,嘟嘟囊囊打了个招呼:“你来啦。”
    夜七犹如一株历经风霜更显苍劲的翠松,缓步行来,倒是不在意他滚着金边的衣袍,随着我就地坐下。
    我晃荡着手里剩下的小半碗粥,苦恼地问他:“你吃过饭了么?”
    他一副颇嫌弃我的嘴脸,挥挥手:“你走开吃你的粥去罢,我同他有话聊。”
    我小心地端平碗,摇晃着站起来:“你还不是只会跟一块木头桩子唠嗑。”
    他一手拔开两只壶酒塞,懒散地挥挥手。
    我走远又回望一遍他的背影,微微向前倾下,佝偻虔诚的姿态。
    我总是觉得夜七比我对他更用心。
    腆着肚子嘲弄地晃晃头,走向谷外。
    这么久,我还是在计较这件事情。
    小碟子盛着最后一点凉掉的甜粥,塞在小黄鼻子下,它终于抖抖翅膀从窝里跳出来。我趁它埋头啜着粥又顺手从它尾巴上拔下一根翘起的毛,好在食物转移了它的注意,没有拿那一对鸡眼瞪我。
    我将柜子里一个月来搜集的一把鸡毛拢在一起,摸了摸口袋,翻出三个铜钱,穿针引线鼓捣半晌,终于弄出一些模样来。
    夜七恰到好处踏门而入,我将那东西抛给他,他皱着眉头问:“这是什么?”
    我给小黄的盘子里又加了点清水,道:“鸡毛毽子,还是热乎的鸡毛,今日不是你生辰么,当作贺礼了。”
    他嘴角艰难地扯动一下:“难为你记得,还送这么……特别的贺礼给我。”
    “你每年一过生辰便会带着酒来看他,我老是老了点,记性还算不错。”
    他将那一把歪七竖八的鸡毛揣进袖筒中:“我从来不晓得他的生辰,只好将我的生辰当做他的一起来过。”
    夜七斜眼看着我为小黄揉它鼓起的肚子,叹了口气,还是说道:“我原先以为你头脑简单得很,现在却越来越看不懂你,你如此把它留在身边是为了什么?”
    我低声笑笑:“若不这样,还能怎样?它耗尽修为救了我一命,吞下无量业火焚毁仙魄以谢罪,若不是早年在佛祖身边受过净水点化,早已是魂飞魄散的命数,如今只剩下这一副黄鸡的皮囊,我还能对他赶尽杀绝么,更何况,若说他对不起我,我又何曾对得起他,因果际会万千年早已经分不清了。”
    “那你如今这么守着温莆,算是在为他赎罪?”夜七追问着。
    我好笑地看着他严肃的脸色:“换做是你,可会觉得这样守着他是在赎罪?”
    夜七摇摇头,我又正色道:“我着实不爱赎罪这个说法,原本这世上是非对错最难分清,于你是错,于他未必没有苦衷,若是真能辨得明明白白,那我可要问问,为何你又对青音一再忍让呢?”
    夜七扶额沉沉笑道:“果然是愈发伶牙俐齿了,如今都能抓住我的小辫子不放了,你说得不错,分不清,早就分不清了,随心活得糊涂一点,对我们这些老人都好罢。”
    他托手告辞:“再会。”
    我懒得起身:“不送。”
    我望着大亮的天光,期待地想,入梦又可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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