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州月

第84章


  连珺初呼吸一促,怔怔地走到岳如筝面前,见她眼里似是含着泪光,但脸上的神情却固执得可怕,连眼神中都带着赴死的决绝。
  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用这种直刺人心的眼神盯着他,仿佛要穿透他一般。
  “你若是想死在我面前,就先杀了我!”
  连珺初耗尽心神,颤抖着说出这句话,感觉自己也就要虚脱过去。可他硬是强撑着自己,挺直了身子。
  岳如筝眼中的那种死意渐渐消融,她用力挣开两人的搀扶,张开双臂便抱住了连珺初的肩膀。
  两旁的人都惊呆了,连珺初心头一震,又怕她再度失控,只得任由她抱着,低垂着眼帘,默然不语。
  “回城里去。”过了许久,他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岳如筝站立不稳,全身力量都落在双臂上,他肩头的尖刺虽不能穿透衣衫,仍然硌得她生疼。
  她迟疑着抬起头,正面对着连珺初。他没有直视于她,望着地面,似是比刚才冷静了许多,也温和了许多。
  “你还会来吗?”岳如筝的话语里充满了不确定,又充满了期待。
  连珺初踌躇了一下,答道:“会。”
  “真的?”岳如筝环着他的颈侧,追着他低沉的视线。
  他紧抿着唇,微微颔首。
  岳如筝在得到了连珺初的承诺后,终于跟着应龙走了。或许,她已经没有别的出路,哪怕在她内心深处,也不能够确定连珺初是否会真的回去找她,但她只能强迫自己相信,相信他不会再一次悄然离开。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连珺初觉得自己就像要被压倒了一样,浑身酸楚,头痛欲裂。自从离开七星岛,到了听雨山庄之后,一连串的事情迎面扑来,再加上岳如筝的出现,这些天来,他几乎就没有睡好过,有时候他甚至会想,自己是不是快要崩溃了。
  几名部下静立于一旁,他慢慢走向那辆马车,倚靠着车轮坐在了路边。他很想闭上眼睛给自己一点喘息的时间,可是完全没有办法宁静下来。
  本该夺回的神珠没有夺回,墨离不知去向,就连是谁杀害了连珺秋都不能确定。他怔怔地望着前方,在心底一条条算着,忽然觉得自己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
  一事无成。
  是的,一事无成。
  整整三年,每天从日出到日落一直守在海边练剑又怎样?一遍又一遍地从高崖上跃下,双剑在岩石上刻下道道深痕又怎样?看似脱胎换骨,出现于曾经最厌恶的江湖中,能够面不改色地应对着各种眼光又怎样?
  只有自己才最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遇到形形□的挑衅、讥讽、咒骂,强自镇定自若的背后,只不过是一颗长期动荡不定的心。
  身边的部属永远将他奉为神明,在不知情的人眼中,他似乎无所不能。他也一向以这种形象出现于他们面前,但凡是会暴露自己弱处的事情,他都会躲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
  可这又有什么用?
  连珺秋就死在他面前了,正如多年前,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同样倒在荒凉之地,他也一样无能为力。
  而岳如筝偏偏在这时候带着一身重伤,执拗地要留在他身边,他只觉自己好像是陷进了深深泥淖,举步维艰,无法挣脱。
  或许,岳如筝也是始终被过去的情愫牵绊,再也没法从旧梦中醒来。
  他自咬断那系着贝壳的刹那,便很想要断了一切的爱恨。至少,要让岳如筝断了一切的过往。他问自己,是否真的是自己的错,才导致她那么多的痛苦。如果是,就不必再纠缠下去。
  说来可笑,他发疯一样谴责岳如筝当初不信任他,可事到如今,扪心自问:连珺初,你又有什么资格让别人信任你?
  他默念着这句话,忍着钻心一般的疼痛。
  近乎凝固的时间终究还是一点一点地流逝了。守在马车周围的几名剑手在这煎熬了许久,也不敢有所议论,眼看太阳高悬,四下里却寒冷异常。正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死寂。
  有人当即便上前一步,朝着那马队的方向翘首张望,低声向身后的同伴道:“来了!”
  说话间,通往县城的道路上尘土飞扬,一列马队飞驰而来。那马匹均是来自西域,一眼望去高首凤尾,蹄若蹑云,马上之人个个身穿深蓝劲装短打,肩负皓白双剑,剑穗激扬。
  在这马队中间,有四名精壮男子抬着一顶青绒垂花肩辇,健步如飞。辇上青帘飘飞,间或露出座中之人的一角衣衫,翠羽华裳,珠光烁烁。
  连珺初见这一行人马逐渐迫近,这才慢慢地站起身,倚着马车望向坐辇。
  马队到了近前,众多骏马几乎同时止步,纹丝不动地站定低鸣。坐辇之中的人并未出来,也没有撩起青帘,只是曼声道:“连珺初,好好的客栈不住,为什么待在这荒郊野外?要不是在路上寻得记号,我们就直接往城里去了。”
  连珺初没有立即接话,辇中人语气上扬了一些:“怎么不说话?我问你,毕方有没有转告你大姐的下落……”
  “你下来。”连珺初打断了她的话。
  她怫然道:“干什么?”
  “下来。”连珺初上前一步,直视着青帘后的人。
  辇中之人怒意忽起,但见青帘一扬,一道翠色身影翩飞而出,长袖飘飘,裙裾款款,曼妙身姿在空中掠过,落在了马车前。
  时隔三年有余,连珺心的肌肤比之前要显得黑了一些,但一双明丽眼眸不减光彩,依旧直透人心。
  “你……”连珺心薄唇一撇,盯着他刚要开口,连珺初已后退一步,侧身朝着马车,低声道,“大姐在里面。”
  连珺心一愣,拧起黛眉:“那么快就找到了?”说着,她快步上前,隔着车帘道,“大姐,好久不见,怎么也不出来?”
  这问话在连珺初听来,更像钢针扎进心口,他紧闭着眼睛,无力地倚在车前。连珺心听不到车内有任何回音,眼角余光扫视到连珺初的表情,她心中一震,急忙撩起车帘。但见车中的连珺秋静静躺着,脸上的污血虽已擦去,但还是残留着淡淡痕迹。
  连珺心惊呼着,手一抖,车帘刷的落下。她迅速转身,迫近连珺初,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连珺初眼神苍茫,望着远路,许久才道:“我与墨离交手的时候,大姐为了对付一个偷袭者,反被那人杀害……”
  “那人呢?!”连珺心气得脸色发白,“你不要告诉我,让那人跑了!”
  “是。”连珺初自嘲地道,“我只顾看着大姐,没有去追……就连究竟是谁出手,我都不得而知。事实便是如此。”
  “连珺初!你就那么点出息!”连珺心恼怒不已,直指着马车道,“父亲临终前就交代要打听到大姐的下落,我千辛万苦才寻得她的踪迹,你倒好,带着下属出来反而害死了她!我早知道你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连珺初呼吸发紧,极力隐忍,没有丝毫的反驳。
  连珺心顾自发泄了一番,见他一句话都不说,反而让她觉得这是对自己的极端藐视。她这样一想,更是怒火中烧,大力掀开车帘,探身进去,托起连珺秋的后背,触手之处只觉她脊骨似已断裂。她撩起连珺秋的衣衫,惊见其后背处印着淤青的掌印,似是已经穿透肌肤,直至骨骸。
  连珺心素来不喜跟在父亲身边闯荡江湖,惯是独来独往,却也深知这一掌的厉害之处。大姐的剑法与内力虽不能与父亲匹敌,但也足以称得上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而这凶手出掌之狠、准、猛,尤其是这内力贯穿她全身,使连珺秋在临终前几乎经脉尽断,这让连珺心不由得心生寒意。
  她沉眉敛容,返身朝着车外道:“连珺初,你过来!”
  连珺初本就在车外站立,听到她的喊声,默不作声地朝前站了一步,正望见连珺秋的衣衫边角。他不忍再看,却听连珺心道:“既然你说不是墨离出手,难道极乐谷中还有这样内力高深之人?”
  连珺初低声道:“那人不是极乐谷的。出手之后,墨离带着众人追踪而去……”他顿了顿,又道,“这段时间以来,墨离一直追踪的人就是于贺之。”
  “于贺之?!”连珺心惊愕道,“你是说,那出手之人就是龙湫散人于贺之?他怎会出现在你跟墨离会面的地方?”
  连珺初吃力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只是这一路上,极乐谷始终都在探查于贺之的下落。昨夜那人偷袭,大姐怕我遭到暗算,冲进荒草丛中,被那人一掌击中。此后墨离率人紧追而去,不见踪迹。”
  连珺心放下车帘,跃下马车,眼中饱含讥讽:“我在半路上就听闻你和极乐谷发生冲突,连珺初,你不是一向自称不爱招惹是非吗?为什么这次出来,会弄出那么多的麻烦事?!”
  连珺初直视着她道:“我并没有招惹是非!到了听雨山庄带回那几个属下后,便打算回岛,但后来发生的事情一件连着一件,我也感到很是蹊跷!”
  连珺心冷哼一声,又回望了一眼车帘,正色道:“反正我不管前因后果,你自己惹出的事情,你自己解决!大姐是因你而死,你若是心中还有点愧疚之意,就必须将那凶手擒出,否则我看你如何向众人交代?!”
  “是……大姐是因我而死……”连珺初涩然道,“我不需向别人交代什么,这件事情我自会处理。”
  “好,你要记住自己所说的话!”连珺心负手道,“不然如何担得起掌管七星岛的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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