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休书

46 第四十六章


睁着眼睛撑到天亮,元觉非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心力憔悴过。活过廿十载,自认为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家破人亡、沦落为奴,亦或者为了生活乔装改扮,近些年在朝堂更是什么艰难险阻的事情都听过、见过……可是没有哪一次会像今天这样的场面令元觉非为难。才不过一夜,对元觉非来讲却像经历了好几个轮回。一夜心思百转千回,待到晨曦的光辉撒进半开的窗棂、轻柔的抚上元觉非紧锁了一夜的眉头;他终于长长的嘘出一口气缓缓的张开双眼——那是一双含着坚毅和悲凉的的眼睛。
    若无其事的和柱擎天打了个招呼,告诉他自己像往常一样想要出去转转。柱擎天不在意的点点头,叮嘱了几句不要太晚回来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元觉非似笑非笑的盯着渐行渐远的柱子,轻轻的叹了口气。
    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可是我不得不选择伤害你。
    “姐!”一路冲到姐姐的家,元觉非一把抓起姐姐的手急声问道:“姐姐你没事吧?昨天晚上他们有没有把你怎样!”
    元觉欣脸上刚刚堆起的笑容霎时间冻在脸上,她颤声道:“什么昨晚?你听到了什么?”
    “姐……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难道还想瞒着我么?”
    “告诉你又能怎样,你能帮上什么忙?我何苦让你跟着不痛快!”元觉欣黯然的说,突然她意识到什么转过头来问道:“昨晚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你在那里?”
    元觉非没有回答,问道:“先不要提这个,柱擎天接下来还会采取更棘手的策略,可能还是一些卑鄙的招数……姐姐,你们可有什么对策?”
    “呵呵……”元觉欣拢了拢鬓角的乱发苦笑道:“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我就跟他就拼个你死我活罢了!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般恨我,可若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那我绝不会让他的怒气殃及泽生堂的。”
    元觉非艰难的开口:“什么叫不会殃及泽生堂?”
    “小非,这件事情你不要管了,若我有什么三长两短,也千万不要责怪任何人……”
    “姐你要做什么!”元觉非厉声道:“为了不连累身边的人,你是不是准备自己解决这件事情?我不许!我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了,我绝对不会让你有事的!那个人,柱擎天……若你落在他的手里他会整死你的!明明就不是你的错……凭什么要你来背黑锅!”
    元觉非愣住了。元觉欣狐疑的看着弟弟:“背黑锅?你怎么会这样讲?小非……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因,因为……姐姐不可能做出诈死、欺骗人感情、放火烧人家房子的事情啊……姐姐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那个柱擎天肯定是认错人了!”
    “小非……”元觉欣面色凝重,“你说的这些事情就是昨天宴会也没有提及……那个柱擎天只是说我是个品行不良的女人,说什么和我有着很深的过节然后要求连云休了我……你说的这些事情又是从哪里听来的?小非,你和柱擎天是什么关系?”
    元觉非知道自己失言了,没想到姐姐竟然这样敏锐!他不想骗姐姐,但若想解释清楚,必定会涉及十几年前的往事。那是他这一辈子都不想让别人知道的隐秘。他绞着衣襟,死死的咬着嘴唇。
    元觉欣脑中火光电石般的产生一个骇人的念头,她小心翼翼的问道:“小非,你到底瞒了我什么事情?我们是家人,有什么事对我也不能开口?不要怪姐姐瞎想,你和那个柱擎天到底有什么牵连?我自问从没有得罪过他……你和我相貌肖似,难不成……”
    元觉非身体一震,愕然的看着姐姐。元觉欣跫道:“呃,对不起……我,知道这个念头太荒谬了,我也知道这样想很对不起你……柱擎天也说啦,那个对不起他的人是女的嘛……只是……”元觉欣绝望的坐倒,捂着脸哭道:“我实在是撑不下去了……你不知道泽生堂现在的处境有多难,如果还要继续整下去,泽生堂真的会垮掉的!我不想,我不想泽生堂是为了我而出了什么问题啊!为什么是我呢?为什么非得毁掉我的幸福呢?我没有做错什么啊……”
    从来没有见过姐姐像今天这样无助和憔悴,的确不是她的错啊。元觉非常常的吐出一口气,轻轻地抱住姐姐:“对啊,不是姐姐的错……这些都是因我而起,姐姐真厉害,一下就猜到了……”
    元觉欣猛的抬起头。她抓住元觉非的衣襟颤声叫道:“什么?”
    元觉非悲凉的挤出一丝笑容,扶着姐姐站了起来:“到院子里转转吧……我把什么都告诉你。”
    把早已结痂的伤口生生的撕开是什么感觉?元觉非感到每吐出一个字胸口就迸出一股血。十二年前的往事被血淋淋的翻出来,被当做货品一样买卖的他、扮成女装苟且偷生的他、害怕谎言拆穿慌忙逃脱的他、被骂成变态的他……他把自己隐藏的回忆原原本本告诉姐姐,把柱子为了他一怒入贼窟、连累全村被剿的事情讲给姐姐。
    “我对不起柱子,也对不起自己。”元觉非苦笑道。他看了一眼面露凄然之色的姐姐,安慰似地搂过姐姐的肩膀:“姐姐……你看这花园打理的多好啊,两个小外甥那么可爱你们一家过的那般快活;这一切怎么能说毁掉就毁掉啊……柱子的事情本来就和你没有关系的,我会担起所有的责任。”
    他拍了拍姐姐的肩膀,伛偻着身子往外走去。元觉欣怔怔的瞅着弟弟的背影——他的脚步是那样的沉重,像是扛了一座山般的步履蹒跚。才不过廿十多岁,但是弟弟的脸上却从没见过一点年轻人该有的活气。那个人的心中竟然有着这样大的一个结么?他就是扛着这个不能说的秘密一路走到现在么?怪不得弟弟总是及敏感又自卑,怪不得弟弟想要在朝堂上得到至高的地位……他是在通过这些来找回摔得七零八落的自尊吧,虽然芯子已经空了,若是有万人敬仰是不是就会裹上一个相对坚硬的外壳呢?
    元觉欣突然有些惭愧,作为姐姐他能给弟弟的实在是太少了。虽然自己的推测是对的,但是不能否认为了转移自身的悲惨处境,她曾想要把这一切推给别人——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弟弟。在自己的心中,弟弟的地位终究是排在丈夫和孩子之下的吧!
    当年失散,自己尚有真命天子的救赎。可是那个发着烧、生着病的弟弟呢?他辗转在人性最为凉薄的黑暗世界,那么小的年纪就要直面人性中最为残忍的东西。他是不是几次都在死亡的边缘挣扎?他是不是日日夜夜都在呼唤自己去帮助他?那样的情况下,做出那样的选择又有什么错?小非只不过不想死,只不过是怕了谎言揭穿又会面对人性的残暴而已,对于柱子的堕落他又有什么责任呢?如果柱擎天的怒火能焚毁自己所拥有的幸福,那么小非又会承担些什么?
    元觉欣不是不通人事的深闺少妇,她看得出那个唤作柱擎天的男人是怎样执拗且狠厉的人物。她疾步上前抓住弟弟的手:“小非!我不能让你去!我扛不起这样的事情,你就扛得起么?再说哪怕你去告诉他实情他也不会因为这样就放过我们的!而且,而且我是你的亲人,若他向你出手,泽生堂还是会成为打击你的最好手段。这不是能摆脱得了关系的事情。”
    “姐……”元觉非笑笑,“我没打算就这样和他摊牌。我知道这样没有用。我虽然同情他、也觉得对不起他,但是这份愧疚还没到让我搭上一切以死谢罪的地步……呵呵,如果他的存在会威胁道我的利益,我不会为了内疚就不伤害他,我没有高尚到那个地步。”
    元觉非的脸苍白而狠绝:“我怎么能让一个对我心怀恨意的人知道,他的仇人曾经为了活命而扮成女人,用这么下作的手段来博取活路呢?如果他把这些事情捅到朝堂,我就会成为最大的笑柄!那么我这些年的努力不就白费了么?我不会让任何人成为我人生的障碍的!”
    元觉非轻轻地抚摸着园中一株花树:“姐姐,你看这花园……里面的每一株都是精挑细选的名贵品种吧?可是这一株……它却拉低了整个花园的价值。若他长在野外或者是别人的花园,我会觉得他长的足够茁壮,也会喜欢它连爱它……可他却偏偏长在这个精心照顾的花圃中,为了维护我这个花园,保护我这一圃奇花异草,我也只好把它狠心拔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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