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欢旧事

第22章


  这个人倒是老手,一回茶二回酒的规矩颇为通透,今日第一次光顾,便开了茶围,拉着我的手调笑一回,爽爽快快的起身离开了,送他出门的时候恰好陆庭从我门前与人同行,我刚想行个礼问好,陆庭却连眼神也未瞟我一下,径直走过去了。我低低的叹了口气,日后想要跟他打个招呼都是不能了。
  “人呢?!”一声带着一丝恐怖的喝问传来,楼上楼下为之一静,富康郡马额上青筋暴露,死死揪着琴姨的领口:“人呢!”
  琴姨慌了:“郡马爷,您家
  的管家今天下午来付了银子办了公文,已经把芸萱接走了。”
  所有人心里咯噔一声,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捂住了自己的嘴。
  “什么管家?我这会就是来给她赎身的,你把人给我弄到哪儿去了?”富康郡马一副不可相信的模样,其实他已经猜到了发生什么事,可是却不肯相信那是事实。
  所有姐儿都带着惊怖的神情,客人们满心好奇,低声窃窃私语,丝竹声已经停了下来,楼里只能听到富康郡马愤怒的喘息。
  从那天起,再也没有人见过芸萱,没人知道她在哪儿,她就像是一缕青烟,风一吹飘散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连一丝痕迹也没能抓住。
  千秋节,六月初三,京城上下张灯结彩,街头巷尾热闹非凡,白日是百戏表演,晚上则要大放烟火,晚上宫里宴饮则要通宵达旦。依着规矩,百官及外国使臣都会在宴饮上出席,共贺吾皇千秋万岁,千秋节之后的十余日内,来参加百官宴饮的官员们则会参加大大小小各个王孙贵胄家中的宴饮,届时便是我作陪刘鹤翎的日子,我要陪着他穿梭于大大小小的宴饮之中,去看这京城的百官百态。
  今日是六月初三,有头有脸的客人都去宫里宴饮了,藏欢阁里难得有些冷清,七巧儿更是悠闲,约了我们坐着她的花车去看烟火。七巧儿的花车是京城粉头花车里最华贵的,七彩流苏车帐,一圈樱桃大的金铃缀在车顶,四角还配上了官窑白瓷的车铃,单这四支白瓷车铃的价格就够给藏欢阁二楼的姐儿赎身了。车子一跑起来,金铃和白瓷车铃叮当作响,路上行人纷纷侧目。
  七巧儿找了人给占了绝好的位子,我们仨不用下车,坐在车里打起帘子便可轻松看那烟火升空,七巧儿还带着酒菜点心,车夫打起帘子便拿着酒壶退到一边去自得其乐,我们仨歪在车里,举杯共饮,自嘲道:“我等也在这千秋节里遥祝吾皇了。”
  七巧儿冷笑,将这杯酒泼在地上:“对啊,遥祝他千秋万岁。”
  烟火还没开始,我看着天上繁星,捏起一块松子糖:“真是全城的好日子呢,古人说‘几家欢喜几家愁’,依我看,这会家家都欢喜,哪里有人还记得愁?”
  莲心没开口,狠狠的把酒喝干了,又给自己斟满。
  七巧儿抱膝:“依依死了以后,藏欢阁里宾客盈门,我们这些人哪个不得赔笑,芸萱走的时候又赶上这千秋节,我们还是要笑脸迎人,等轮到我们自己那一天,情况还不都是一样?我们这群人,是生是死,不过四个字而已‘与人无尤’。“
  我点点头,三人共饮一杯,烟火开始,四下里人声鼎沸起来,竟比那烟火的声音还要吵闹,乱哄哄得像是
  一场不真实的梦,我一杯一杯的喝着,不知何时便醉过去了。
  第二日我宿醉未醒,头疼的厉害,却早早被秋甜从床上抓起来,拎着我去洗漱梳妆:“人家刘大人早就嘱咐了,今日要亲自来接你呢,你可好好装扮吧,赶紧把你自己嫁掉,最好带我做陪嫁丫鬟听没听见?我伺候你那么久,你得报答我!”
  敢情这丫头在这等着我呢!
  梳妆完了,我匆匆吃过了早饭,坐在屋里干等,其实刘鹤翎什么时候来我根本不知道,兴许他会下午才来也不一定。
  琴姨在外面惩罚女孩子呢,上回她买回来的女孩子一直养在下人房里做粗活,如今琴姨觉得是时候让她们出门见客了,这会正在下面拿着竹板教训她们,哭声叫声此起彼伏,哭得人心里发谎,我开门探头,七巧儿正在凭栏那里抹眼泪,她最看不得琴姨逼良为娼的场景,让她想起她的当年,我没有这个经历,只是觉得心酸,暗暗道:唉,何苦呢,最后都是会就范的。
  闹过了午饭,琴姨把这俩女孩子打的凄惨,让人捆在后院折磨羞辱,她们的哭声连绵不断,一直哭到了下午,只觉得那俩哭声都沙哑了,琴姨才让人把她们关进冰窖里去,我托腮坐在窗口,只觉得心烦意乱,怎么刘鹤翎来得这样慢?
  琴姨看见我还在屋里,也觉得奇怪,叫了个小子去打听,看是否是刘大人忘记来接我了。
  小子去了半日,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妈妈,外面在抓人呢,刘大人家里空空荡荡,不知道是不是被抓了!”
  “啊?”我惊诧,从榻上蹦到了地上:“胡说!”
  “别急。”琴姨安抚着我,招呼那小子:“去管大人那里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说着掏了一荷包银子给小子:“拿去打点,务必打听清楚。”
☆、第 21 章
  我在窗边坐了这一日,丝毫没觉得街上有什么不同,来往商贾还是亲热攀谈,市井小民还在摊位前斤斤计较,叫卖声丝毫没比昨日有什么减少。小子拿着银子跑出去了,琴姨坐在我身边面带忧色:“你别担心,这小奴才蠢笨的很,定是他没打听明白。”我随意地嗯了一声,想着大约也就是这个原因吧,怎么能千秋节第二日说抓人便抓人呢?
  眼看着夜色上来,藏欢阁的花灯都点上了,丝竹响起,楼下宾客渐多,觥筹之声渐渐喧闹起来,莺歌燕语也不绝于耳,那打听事情的小子却还没来回报。我一个人在琴姨屋里踱来踱去,眉头深锁,盯着地上自己那双不断从裙底探出头来的天青缎子面绣西番莲花纹绣鞋,脑子里一直在想着一句话:是不是常宗饶?
  好容易等到了那小子跑回来,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小的去问了管大人,还有周大人,两位大人都叫妈妈不要打听,说兹事体大,等几日自有分明,至于刘大人他们二人也不清楚,只说宫里昨日留下了几位大人与万岁爷商议事情,想来刘大人是昨日入宫还没出来。”
  我松了口气,事情大约也该是这样缘故,刘鹤翎区区一介书生能做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就算外面抓人闹得正凶,也不该与他扯上什么关系,何况常宗饶这人行事暴戾无理,可总归没有这般下作,归根究底还是我沉不住气,杞人忧天了。
  琴姨也松了口气,摇头:“小祖宗,你再不把自己嫁出去,我就要替你担心死了。”我一笑,这会正是做生意的时候,白白拉着琴姨陪我在这里发了半天的愁,倒耽误了她许多精力功夫。琴姨出门去迎客了,我也会自己房里去。
  还未进门,秋甜站在门口,一蹲身,我便知道有客在里面等我,连忙整整衣衫,想着大约是之前的那位客人,秋甜看了我一眼:“姑娘,常少爷久候了。”
  门一开,我不知为何,下意识的用手捂住那支玉镯,厅里摆了酒菜,常宗饶还是一贯的神情打扮,束发金冠上缀了龙眼大的一颗明珠,身上的衣料看似平常却在灯光下幻彩流光,满屋酒菜的香气也没能遮盖他身上那股幽淡却又执着的香料气味。
  看着他的表情,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已经月余不曾对他假以辞色,这会我也懒得敷衍,进门关上了门坐在桌前,他为我斟酒我便推开:“身体尚未复原,还不宜饮酒。”常宗饶听了却不着恼,给我换了一杯热茶:“纵使再讨厌我,也该吃晚饭了,我听说你今天等了一日,没怎么吃东西。”
  “你知道我在等?”他当然知道我要在千秋节后陪伴刘鹤翎,只是他今日一早便是知道我注定要空等的么?“你做了什么?”
  常宗饶脸上原本的几分笑意敛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奈,着表情的变化让我觉得微微安心,大约无论刘鹤翎出了什么事与他是无关的,可是他的眼神却又有几分闪烁,像是在为什么事情不安似的:“与我无关......”四个字其实意思已尽,可是他却越发看起来欲言又止。
  “他怎么了?”我坚定的认为,常宗饶有事瞒着我,有些急切,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被我着一抓,他猛地把头一偏,像是不肯看我,却又极快的转过脸来勉强盯着我的眼睛,皱眉神情有些痛苦:“你当真这样关心他?”
  看着常宗饶痛苦的眼神,我心里刺痛了,他怎么会明白,三年来我的日子过得就像是个死人,白日什么也不想,不是斗牌就是花钱,晚上承欢赔笑必定喝得烂醉让自己忘记一切,每天正午的阳光将我晒醒的时候我都清晰的闻到自己腐烂的气味,常宗饶从没发现过,他来便是一场折辱,将我原本陷落深渊的生活踩得更低。刘鹤翎是这三年里照进我生活的第一道光,不是为他无父无母的身家,为的是我手上这支镯子,若无他对我这般尊重,我必定不会把他放在眼里这样看重,而他也更像是我的一根救命稻草,我心里总若有若无的觉得,刘鹤翎将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若是不抓住,我便要永远陷落在这地狱里,腐朽烂透了。
  “是。”我咬住了下唇,给了他一个肯定的回答,看着他刺痛般的微微颤抖,我不忍再看他的眼神,扭开了脸:“他怎么了?”
  “这三年是我错了,除了这三年,你我欢欣的日子还是有的,能不能,能不能忘了这三年,咱们,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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