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雨萧萧

  芙蓉树在这座城市里是最平常见到的，抬头便看见了点缀在层层绿叶中的紫色花朵，惹人爱怜的样子。小的时候，萧萧经常沿着一条道路拾一路的芙蓉花，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们装起来，带回家。没有任何理由，只是单纯地喜欢。现在，早就没有了那样的心情。
  纵使是在北方的城市，纵使是走在芙蓉树底下，回到家后还是汗流浃背。
  厨房里飘出一阵阵饭菜的香气，伴随着油锅里响起的“嗤啦嗤啦”的声音，母亲的身影在忙碌着。所有的一切都显得安静而美好。好像一切都不曾改变，时光还停留在很多年前，他们家还不住在这狭窄潮湿阴暗的小巷里，姐姐的病只需要药物就可以控制，甚至是在姐姐还没有得病之前。萧萧几乎要落下泪来，像是在梦中一样，她回到卧室看见姐姐在摆弄着刚刚买的新的MP5，幸福洋溢在脸上，姐姐会向她炫耀，她会撒着娇问父母也要一款新的，他们会答应她在她考入前三名后实现她的愿望。那个时候她还很小，忘记了是读几年级了，记忆像黄旧的底片，渐渐地被时间冲刷掉本该有的颜色。
  “萧萧，你回来了。”娇娇跑过来拉着萧萧的手，“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娇娇眨着眼睛看着妹妹。
  “什么日子？”
  娇娇的笑容浮在脸上，像是这座城市最美的芙蓉花。她本就是一个爱笑的女孩子，温柔的性格又让她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甜美，初中的时候就有很多人追她了，在高一的时候她就接受了一个男生的追求。姐姐不像她一样，脸上是万年不变的冰冷的表情，沉默寡言的性格，纵使有再骄人的成绩也不会有人喜欢。其实她并不在意这些，她只想姐姐健健康康的，就足够了。
  “真是傻瓜，”姐姐伸出手揪一下她的脸颊，“今天是你的生日啊。”
  今天是她的生日？根本就不记得了，在上学的日子里她只有星期几的概念，放假后索性连星期几都忘记了，稀里糊涂地过着每一天。没想到这么快就是她的生日了，日子过
  得真快，几年前她过生日的情景依稀还在眼前，这几年她早就不过生日了，几乎要忘记每个人还有生日这样一个节日。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了，离医生说的期限的日子也又近了一年，萧萧的心慢慢地抽紧，像被大章鱼的触须盘住了一般，紧紧地，黏黏地，令人恶心地痛疼着。
  “你不开心吗？”，娇娇拉着萧萧的手走进卧室，“我可是有礼物给你的哦，你看了肯定会喜欢的。”娇娇笑着，像六月里开在微风中的花朵。
  “呐，你的礼物。”娇娇把一个笔记本递到萧萧的手里。
  萧萧翻开笔记本，“许嵩的签名？”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是许嵩的签名吗？
  “当然，货真价实的哦。”
  萧萧抚摸着手里的笔记本，爱不释手的样子，第一次她的脸上挂上了浅浅的笑容。从许嵩刚刚出道她就开始喜欢他，她尤爱那首《断桥残雪》，古风的歌词，淡淡的悲伤，说不出的味道。
  可是，姐姐怎么会有他的签名，她是不可能见过许嵩的，那她是从哪里得来的？疑惑像一滴墨汁滴在心里，慢慢散开。
  “你怎么会有他的签名？”她希望姐姐给她的答案不是她预料中的那样。
  “让一个朋友帮忙弄的，他在北京，很容易弄到这种签名的。”娇娇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情绪。
  “他回来了是吗？”
  “你说，谁？”
  娇娇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还是被萧萧看见了，难道真的是他吗？
  “当然是你的那位朋友了。”萧萧故意用那样轻松的语气，脸上没有显示出丝毫怀疑。
  “当然，不然怎么会把签名带回来。”娇娇的心放下来，看来是她多虑了，萧萧还没有发现顾卫已经来找过她。
  “其实，你——”其实她早就知道顾卫回来了，也知道他来找过她了，她不说，也希望他不再出现，他肯定还是要回去的。
  “娇娇，萧萧，吃饭了！”母亲在外面喊她们出去吃饭。
  “其实，你给我的礼物我很喜欢。”萧萧知道姐姐在向她隐瞒，那么她就不拆穿好了。至于顾卫，他要是再出现，她自然会想办法对付他。
  “姐，谢谢你。”
  
☆、（19）
  这么隆重的一个生日是萧萧未曾料到的，没有高兴，更多的是不知所措和心里的不踏实。她知道家里的经济状况，怎么可能这么铺张浪费地给她过生日，虽然这也不过是和很多年以前一样的一个生日，满满的一桌子菜和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单是想想暮忠林就不会同意给她过这样的生日，姐姐都好久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更何况是她？况且成绩单事件刚刚过去不久，他还余火未消吧。
  气氛有些诡异，萧萧有些不安地坐着，盯着满满的一桌子菜却没有什么食欲。没有人说话，她能清晰地听见筷子撞击碗碟发出的声音。暮忠林也只是安静地坐着吃饭，不发一言，看不出有什么不对，难道他不反对给她过这样一个奢侈的生日吗？
  “你发什么呆啊，快吃饭！”标准的暮忠林的语气。
  一只鸡腿突然出现在她的碗里，她的眼眶有些发酸，猛地扒拉几口饭，强压下嗓子里的不舒服。她强烈地不适应今天家里的气氛，平日里暮忠林总是会在吃饭的时候抱怨着各种不满，每个人都战战兢兢地吃着饭，不想惹怒了他，其实想想惹得他摔碎碗碟的人也只有萧萧自己而已。
  姐姐和妈妈时不时地小声说着话，暮忠林则是一直安静地吃着饭，萧萧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她一直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她在心里劝慰自己是她太敏感了，不必太草木皆兵了，只是有些丰盛的一顿饭而已。
  “生日是过了，要是你下次考不来第一名，老子就打死你！”暮忠林敲着萧萧的碗沿，大声地吼着。
  她还是习惯这样的暮忠林。
  “好了，吃饭不说这些事。”母亲在一旁打着圆场。
  萧萧沉默地吃饭。
  厨房里，萧萧和母亲在洗刷碗碟。
  “萧萧，这些年爸妈对不住你。”夏菊手里拿着碗，抬起胳膊擦着眼睛。
  “妈，我都知道。”萧萧把用洗洁精洗过的碗重新用清水洗一遍。
  “那天，你爸爸打你，不是妈不想拦着，是你爸爸他——”
  “妈，我不怪你，我都知道。”她当然都知道，母亲不是怕挨暮忠林的打，而是为了姐姐，在这样的家里，凡事能忍则忍。
  “我知道你懂事，你也别怪你爸，啊。”
  “妈，你爱过我爸吗？”萧萧低着头，看着水面，静静地问。
  夏菊没有想到萧萧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停下手里洗碗的动作，愣在那里。
  “当初是爱过的吧。”
  她十八岁的时候就跟了暮忠林。那时候她只身一人来到这座城市打工，在这里无亲无故，又是农村出身，免不了受人欺负。后来她遇到了暮忠林，他是建筑队的一个包工头，除了脾气有点不好，其他的都好，尤其是待她很好。再后来就结
  婚了，暮忠林也渐渐地有了自己的建筑队伍，日子过得不错，在这座城市也买了房子，当然不是现在住的地方，本来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可老天总是不如人愿。
  “那现在呢？”
  夏菊低下头，看着泡在水里的碗筷。现在，早就过了在芙蓉树下约会的年纪，又经历了这许许多多的事情，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当初的那份爱情到底还在不在。
  “现在年纪大了，早就过了那样的年纪了。”
  那就是不爱了。那为什么还要维持着这样一段婚姻，如果离婚是不是会更好，起码会少很多争吵。
  萧萧把水龙头开到最大，哗哗的水声淹没了一切。
  
☆、（20）
  开学不可阻挡地到来了。
  在暑气即将消散的夏日尾声，学校依然被掩映在一片绿色之中，芙蓉树纤细如羽的叶子绿中透出几分苍老，要秋天了呢。
  萧萧推着自行车走在拥挤的校园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到处都是脸上带着稚气的高一新生和来送学生的家长。住校的学生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不时地有汽车从她的身边驶过，车身反射的光线晃着人的眼睛。树下，有的新生在跟家长告别，家长眼里的放心不下和学生脸上的信心满满在树阴下渐渐拉长，消失在大片的绿色之中。
  萧萧甩开身后的嘈杂，放下自行车直直地向教学楼奔去，就要迟到了。
  “萧萧！”
  有些虚无缥缈的声音，像是来自遥远的地方，辨不清它传来的方向。
  萧萧停住了脚步，那天早晨遇到的情景在脑中飞快地闪过，莫名其妙地，感觉有花瓣在身边飘落。
  方洛从阳光中跑过来，脸上有细密的汗珠，像是早晨被露水打湿的叶子，额前的碎发被风轻轻地吹起。他微笑着，笑容干净而纯粹，不掺一点杂质，带着冬日阳光的味道。
  萧萧转过头看着他，白色的衬衫，衣摆在微风中轻轻摆动。从来没有发现原来自家的校服这么好看，穿在眼前的男生身上，有了动漫里的唯美。
  “萧萧，好久不见。”他很自然地说着，身后芙蓉树的叶子簌簌地落下。
  “好久不见。”萧萧重复着他的话，面对他，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亦或是对任何人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暑假都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