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西门内不远处有一条“井巷”,巷中有一座不起眼的小院,青砖砺瓦,因年久而使得外壁看上去有些斑驳。白漱此时正站院中的槐树之下,目色阴沉。
不多会功夫,主屋房门打开,一名身穿青布长衫,手拿白毛羽扇的儒生从里面踱了出来。他一边摇着羽扇,一边摇头道:“毁了,毁了!那张脸我是没法整了。能不能我给你们做张□□?”
白漱面色冰寒,目光阴狠,紧紧盯着那儒生,“不行!□□经不住被人验看。你必须把那张脸给做出来,若做不出来……你有多少方法让人改头换面,我便有多少方法让你生不如死!”
那儒生羽扇停止了摇摆,干干地笑了两声,让态度极尽诚恳,“不是我阿婆多不想做,是真的做不出来!即便三公子亲自来问,我也还是这句话。你们既然要真人的脸面,就该将这人看好,如何让他在自己脸上划下那样的伤口?这伤口太深,伤及肌理,我可以将这脸变成其它模样,却无法掩藏住这道伤疤。你说,这即便做了,又有何用?”
白漱的面色本来就一片惨白,如今上面泛起一层青光,显得十分渗人。他阴阴的瞟了阿婆多一眼,转身快步向主屋走去。阿婆多缓缓叹息一声,从后跟上。
屋内不大,地上躺了一名被五花大绑的年轻男子,侍剑、呼延莫双手环腰站立一旁,怒目而视。那男子见白漱进来,立刻磕头哀告道:“恩公饶命,恩公饶命!我知道自己不守信义,但家中老母常年染病,弟妹又小,实在无人照料!如今我已无用处,还求恩公放我一条生路……”
白漱阴寒地看着他,慢慢地道:“我与你做的是公平买卖。你若不愿,当初我向你买命之时,你完全可以不卖与我。事到如今,你知晓的太多……即便你已无用处,我也断不可留你性命了。”
那青年听了面若死灰,浑身发抖,不住的给白漱磕头,“饶命!饶命啊……”
白漱抬起手掌,正要劈下,阿婆多突然插言道:“你现在纵然劈了他,也于事无补。此人目不识丁,若恐他泄密,毒哑了他便是。”
白漱白了他一眼,冷冷回道:“你只管做好你自己的事,我主子安排的事,还轮不到你多嘴!”
阿婆多叹了口气,转身欲要出门,突然顿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屋内几人均是一惊,齐刷刷地看向屋外。只见门前站立一人,背着日光,发丝在风中轻轻飘荡。
白漱只看了一眼,沉下声道:“凤楼主,不回周国而滞留此地,意欲何为?”
侍剑、呼延莫则手扶剑柄,屏息以待。
凤血缓缓跨了进来,“你们……不也没走吗?”
白漱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凤凰得以涅槃,实属不易。凤楼主摆脱邪物的束缚,重获新生,当自珍重,才不枉我家主子一番心血。凤楼主若想恩将仇报,坏我主子大事……白漱不才,虽在凤楼主手中决然没有胜算,但凤楼主想杀白漱全身而退却也不大可能!”
凤血幽幽叹了口气,喃喃的道:“她说过,她半生谋算,为的便是此局。可惜她一走……你们就让此局有了变数……”
白漱等几人听了,脸色均是难看到了极点。
凤血微微侧过了头,目光自白漱等人身上一一滑过,最后落在被缚的那人身上,轻轻道:“我不会让这变数存在!欠的,我会在此局一并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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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兰陵王府。
若惜一身黑衣,拎着一个青布包袱,轻轻走到蒹葭居的主屋门前双膝跪下,喃喃的道:“父王,请恕女儿不孝。”说着,俯身叩了三个头,而后转身即走。
“慢着!”突然,门“吱——”地一声打开,高长恭站在门口低声道。
若惜骤然停下脚步。
高长恭缓缓叹息,“你要离开王府吗?”
若惜讶异,转过身,“您在等我?”
高长恭静静地望了她一会儿,“知女莫若父。你母妃离世,你认为以父王之力护不了你了,是么?父王……当真如此无用?”
若惜眼眶微红,双膝跪下,“不是的!在女儿眼里,父王从来都是英雄!您勇武、正直、善良……世间没有哪个男子能与您匹敌。可是……可是……可是这邺都是疯的!在这个疯狂的地方,黑白颠倒,小人横行,忠奸不分,到处都是阴谋与算计。恕女儿不敬,父王真的非他们的敌手,因为他们的那些手段您永远都不会去用。但女儿离开,并非是怕父王无法护佑女儿,而是因为既不想给父王招致祸端,也不想委屈自己的心。”
高长恭微微蹙眉,“是因为今早之事?”
“不错。”若惜咬了咬牙,抬起眼睛,“今早高阿那肱遣使为子求婚,父王以生病为由将其拒之门外。可是这种理由父王能用几次?若他请了陛下旨意,父王又当如何?父王不是母妃,不会对人行非常手段。可是如果这样,那届时不是女儿委曲求全,便是父王大难临头。可这两样女儿都不愿见到!女儿出走,他们便不可拿我做柄逼迫父王,而女儿也可就此脱离这个让人窒息的牢笼,如此方是两全。女儿也知如此当口离开父王是自私,是不孝,但女儿没有母妃的心智,斗不过那些人,更不想如母妃那般憋屈的活着……求父王成全!”
高长恭的眼里掠过一层深沉的痛苦,“想我半生戎马,到头来连自己的至亲都无法护佑,反而还要你为父王着想……真正是无用至极!父王不会怪你,也不会拦你,只是你才十余岁,如何独自漂泊?若惜啊,你再留数月,也好让父王为你做些铺陈。到时,你再走不迟……”
若惜眼泪不可抑制地滑落下来,“铺陈……家家早已做过。她临终之时交代,让我在她离世后立即离开邺都。女儿拖至今日,只因实在舍不得父王……”
高长恭一震,脸色变得异常苍白,眉目之间染上一抹难以言喻的苦涩与凄凉之意。他胸口涌上一股腥甜,却被他强行咽了回去,只是一点未完全吞下的鲜血沿着唇线缓缓渗出,把唇色染成了鲜红。
自从回到邺都,高长恭从未与女儿谈及郑元,因为这是一道他不敢触碰的心伤,更因为有许多事他根本不敢去探知究竟,有些结果他不知自己能否承受。他一直以为只有护佑了国家,才能保全自己的家人,才能保护自己的最爱。可是现在,这个一直支撑自己的信念已然崩塌,甚至发现正是这信念将自己的所爱活活扼杀。那还有什么可以支撑自己?还有什么?
高长恭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道:“你……母妃还说了些什么?”
若惜低着头,静默无语。
“无论是什么,说吧。”高长恭的声音毫无生气,飘忽而茫然。
若惜暗暗咬牙,终抬起头,对上了长恭的眼睛,“家家说,她一生苦求,终是不得。若有来世,她宁愿化为一株草木,任风吹雨淋,也不要记得此生的一丝半点。”
若惜小心地看着长恭,她知道母亲的这句话会深深地刺伤父亲的心。可是高长恭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走吧……日后没有父母在旁照料,你……要自己好好照顾自己。”说罢转过身,不再看若惜。只是背过身的眉宇间的神色介于绝望与死亡之间,眼睛出奇的发亮。
若惜紧咬嘴唇,不让眼中滚来滚去的泪水滑落,猛提一口气,窜入茫茫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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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台宫。
高纬高坐龙位,衣衫半敞,将冯小怜怀抱在侧,一边缓缓喝着粟酒,一边斜睨着殿中飞舞的伶人,神色惬意。高阿那肱匍匐在阶梯之下,偶尔偷眼瞟向龙位,心里盘算着那高高在上之人到底想些什么。满殿的宫女、宦官齐声高歌,气势恢宏。
就在此时,从殿外跑进一名禁军校尉,“启禀陛下,淮南八百里加急!”
高纬沉了脸,不耐的摆手,“念!”
那校尉立刻念道:“四月辛酉,尉破胡率军出击与吴明彻战于吕梁,大败,长孙洪略战死。甲子,徐槾夺石粱城。本月己巳,瓦梁城降。癸酉,阳平郡降。甲戌,徐槾夺庐江城。黄法氍攻占历阳,尽杀戍卒……”
“啪”地一声,酒杯掷来,打在了那校尉的头上,顿时血流如注。那校尉却哼都不敢哼一声,匍匐于地,浑身发颤。
“一帮废物!”高纬面目狰狞,“竟被一个吴明彻打得如此惨败,难不成还准备让他们北上邺都不成?”
高阿那肱眼光流转,爬上两步,“我大齐幅员辽阔,区区淮北之地纵然失了,也没什么可惜。至于陈军北上……那必途经徐州,下官素知祖珽大人文韬武略,不如派他前往镇守,当可御敌。”
高纬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区区淮北之地?不错,区区土地朕可以不在乎……可我大齐离了兰陵王竟连一仗也打不赢吗?你们这些无用的废物,朕给了你们兵权又有何用?”
“陛下……”冯小怜酥胸半裸,依偎在高纬身侧,“既是如此,就让兰陵王重掌兵权,再下淮南迎战就是了。”
高纬霍然起身,反手将冯小怜甩了出去,咬牙切齿,“闭嘴!休在朕面前再提‘兰陵’二字!”
冯小怜摔倒在地,泪光盈盈,低低啜泣,显得楚楚可怜,却在高纬目光离去之际,迅速给高阿那肱使了一个眼色。
高阿那肱会意,爬上一步,叩拜道:“陛下,臣以为淮南之失实乃疥癣之疾,但兵权……是万万不可再交予兰陵王啊!”
高纬背过身,看不到脸上的表情,“此话怎讲?”
高阿那肱稍作犹豫,缓缓道:“陛下应当知晓兰陵王妃尔朱氏已于上月薨了。”
“那又怎样?”高纬的声音平平,听不出半点情绪。
高阿那肱嘴角微微上扬,“兰陵王虽然一直忠心,可那是有原因的。尔朱一族从来没有善男信女,忠义伦常在尔朱一族眼中犹如粪土,所以对我大齐一直都有不臣之心。我大齐几代帝王虽有诛灭之意,却始终无有将其势力一举歼灭的万全之策,故而只能安抚。那兰陵王便是制衡的棋子。这兰陵王也并非愚钝之人,自然知晓若高氏自起纷争,必为尔朱大开方便之门。届时这江山纵是到手,姓氏为谁也未可知。可是现在……情况大不一样。最后一个尔朱遗脉已死,其势力再无依存。所以纵然先前有所芥蒂,但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这旧势怕是已归附到兰陵王的麾下了。若此时他再掌握兵权……”
高纬慢慢转过身来,神色阴郁,“你是说……他要反?”
高阿那肱摇了摇头,“不!目前不会。其原因有三:一是这兰陵王性格温顺,也还算忠心,与那尔朱倒是不同。二是这尔朱之势刚刚纳入其羽下,其中关系怕是尚未理顺,无法运用。三是其刚刚升太保之位,天下兵马尚未能被其心腹完全掌控,京畿兵马也不在其麾下,所以此时的他应该还不会有反意。”
高纬牢牢地盯着高阿那肱的眼睛,“你是说……目前他不会反。那以后呢?”
高阿那肱讪讪地笑了笑,“那以后……就得看兰陵王能否经得起这权利的诱惑和尔朱势力的鼓动了。只是到了那时,无论他做些什么,怕这大齐上下再无人可以拦阻于他了。”
高纬目光有些浮动,似看着高阿那肱,又似看着他身后某处,音色飘渺,“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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