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提壶

第38章


    菊娘对他是留有回想的,笑脸相迎道:“先生,来啦?快请坐。”
    谢咏在菊娘对面的桌前坐下,专注地看了菊娘一眼,目光中有了暖暖的关切。
    菊娘笑着问:“听小提壶说,先生收购了猴儿几幅画,弄妥帖了吗?”
    谢咏点点头,说:“承姑娘操心,已经妥帖了,明天回桂城,特来看看姑娘。”
    “小女子谢了。对了,先生喝什么茶?”
    “可有陈年普洱?”
    “我得先问一声。恒城人多喝绿茶和乌龙,罕有喝普洱的。不过,我听说,老馆主来恒城时,带着几块宫里的云南贡茶,不知道是否还收藏着?对了,老馆主是宫里的阉人,当过敬事房主事。”
    谢咏诧异地“哦”了一声。
    菊娘站起身,想叫小提壶,陡然记起他走路的狼狈样子,息了念头,说:“先生小坐一会儿,我去看看就来。”
    她走出去后,谢咏又陷入了莫名的情绪中。他始终不明白,怎么那种没来由的熟识感会越来越浓?会不会是一种缘分?不然的话,怎么会越看越入眼,越看越亲近?
    他正胡乱思想时,菊娘回来了,笑吟吟道:“先生,真是好运道,几块茶砖还保存着,只不过,已经去了看相,我从中挑了一块,不知能否入先生法眼?”
    菊娘把一个破破烂烂的黄纸团递过来。谢咏接过,小心地剥去黄纸,露出了大半个金黄色的茶团,眼睛顿时一亮,又放在鼻尖上嗅嗅,欣喜之情从脸上溢出来,连连惊叹:“好茶,好茶。”
    菊娘疑惑地看着他。
    谢咏道:“如果我没走眼的话,这是雍正年间云南贡茶,叫金瓜贡茶,又叫人头茶。”
    菊娘确实对普洱茶一无所知,便问:“能否请先生指点一二?”
    谢咏从茶团撮下几根,举起来,说:“姑娘,你来看。”
    菊娘走到他身边,接过一根,眯缝着眼看了一会儿,说:“好像是嫩芽。”
    “确实如此,我听人说,这种茶必须由未婚姑娘采摘,采下来必须放到胸前,采到半斤以上才能取出入篓。而茶制好后,首先是嫩黄色,时间一长,变成了现在这种金黄色。”
    “如此说,越陈越好?”
    “对,所有茶中,都是越早越好,越新越好,惟普洱却是截然相反,越陈越好。”
    菊娘笑着说:“小女子算是开眼界了。”
    “就这团茶看,应该是五斤重茶团,已被人喝了大半。这种茶绝大部分是贡茶,民间极为稀少,若非清王朝垮台,我们绝见不到这种好茶。”
    “既是好茶,恐怕得劳烦先生亲自动手了,不知需要什么茶具?”
    “紫砂壶,漏筛,碳火。”
    “水呢?”
    “还是百云山泉水。”
    菊娘出去转了一圈儿,叫人把茶具送了进来。
    谢咏先净了净手,端坐桌前,拿起竹茶刮,将茶团的碎屑刮掉少许,用撬板将茶团撬开,取出一小团,约一两左右,又用撬片分开,放入漏筛中,轻轻将茶渣筛掉。做完这些,他偏转头对菊娘道:“依茶理,最好在冲泡十天至半月前拆散,但现在是没法子了。”
    菊娘双眼一眨不眨盯着他动作,点头。
    谢咏把漏筛中的茶置入紫砂壶中,拿起碳火上正“扑哧扑哧”哄动的水壶,边做边向菊娘解说:“第一泡必须是开了一小会儿的开水,水在壶中过一遍,立马倒出来,这和其他茶的洗茶是一个道理。”
    说话间,他已完成冲水洗茶的过程。又将第二泡的水冲下去,动作依然迅捷,道:“第二泡也必须是冒泡的开水,若嗅到茶香,出茶时不要倒干,要留一成茶汤,也不要揭开壶盖,如果茶有杂味,则不然。”
    话未完,他已将第二泡的茶分杯,接着一个雅致的奉茶动作,道:“请。”
    菊娘在他对面坐下去,端杯,见茶呈菊黄色,杯间弥漫着一层蒙蒙烟雾,似真,亦幻,这也是其他茶罕有的。
    谢咏留意到了她的讶异,便解释道:“这正是陈年上好普洱才有的。”
    菊娘问:“不知何故?”
    “我猜还是生长地理所致,普洱茶主要出产于云南澜沧江两岸的思茅一带。那里峰峦相连,峡谷纵横,山上树林茂密,长年云雾萦绕,正是得天独厚的地利条件,而普洱茶又绝大多数是野生茶,生于密林深处,树高数丈,受雨露恩泽,得天地之灵气,故有此一景。”
    菊娘又问:“树高数丈?岂不是与寻常茶树有极大不同?”
    “是呀,我在云南西双版纳就见过一棵千年茶树王,有四丈多高,据说有一千六百多年的历史了,相传还是三国时期诸葛亮栽下的,史书上称‘武侯遗种’,听说还有更古老的茶树,可惜我没见到。”
    “这么高的茶树,采摘岂不是……”
    “用梯子,有专用采摘竹梯。”
    “难怪,聚集了天地山川之精华,才会有这种如梦如幻的茶气缥缈。”
    “你尝尝。”
    菊娘端杯,小口慢饮。谢咏留意了一下,心想,这姑娘确实是懂得品茗之人。因这第一口茶有个说头,茶入口,双唇要微闭,牙齿要分开,内口腔要张大,口腔肌肉要松弛,使舌头与上颌触部形成尽量大的空间,让茶汤在下牙床与舌底环绕,再徐徐下咽。吞咽时,口腔缩小,舌底间的茶汤连同空气会被挤出来,舌底有冒泡的感觉,雅称“鸣泉”。故而,这第一口有个名头,叫“舌底鸣泉”。
    等菊娘“舌底鸣泉”后,谢咏问:“如何?”
    菊娘放下茶杯,又回味了一下,缓缓道:“入口微涩,慢品有陈香,醇厚,下咽时十分浓郁滑口。”
    谢咏颔首道:“这正是上好普洱第二泡的特征,不知你有没有读过《石头记》一书?”
    “翻过一两遍,略知一二。”
    “你记不记得,袭人曾冲泡‘女儿茶’给宝玉消食解腻,有很多人不知‘女儿茶’是什么茶。”
    “莫非就是普洱?”
    谢咏含笑点头道:“是上等普洱。”
    菊娘叹道:“仅茶一道,里面就蕴藏了不知多少学问。”
    谢咏又开始第三泡,两人边品边聊,很会心的情致。到第五泡时,菊娘端杯正要品,脸上突然浮现出一种十分奇怪的表情,身子挺直了,腿夹紧了,好像遭遇霜冻,一下僵硬起来。谢咏看着她,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笑。菊娘想避开他的目光,身子不自主松弛下来,“扑”的放了一个响屁,脸顿时红得像火烧云一样。
    谢咏哈哈一笑。菊娘把头勾下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
    谢咏收起笑,一本正经说道:“姑娘大可不必害羞,这也正是普洱的独特效用,通肠顺气,我记得,《本草纲目拾遗》中有过专论,大意是普洱茶味苦性刻,解油腻羊毒,逐痰下气,刮肠通泄,醒酒最佳,清胃生津。尤其是普洱茶膏,能治百病,如腹胀、伤寒、口破、喉热,或用茶汤,或口噙过夜,功效十分明显。如此看,用句粗俗些话的说,放屁打嗝才正常,不放屁打嗝才不正常。”
    经这么一说,菊娘释然道:“我还以为是我冒犯先生呢。”
    正说着,谢咏也憋忍不住,身下“扑”的一声。两人相视而笑。
    谢咏玩笑道:“如此说,我这是唐突佳人了。”
    话未落,菊娘身下又“扑”的一声。两人哈哈大笑。
    一阵屁,把两人间的距离又拉近许多,好像是屁冲破了双方的客套,变得像熟识多年的朋友。这种情分,不是专来寻欢的嫖客能斩获的。
    等喝完第九泡,茶色淡了,味也淡了,谢咏道:“姑娘,这当是最后一泡了。不过,遇上这样难得的好茶,有人感到得来不易,以敬惜天物之情由,在最后的茶汤倒出来时,不清理茶渣,而用滚烫沸水低冲入壶,之后盖上壶盖,静置一旁,等凉了再喝,依然可品味熬普洱的味道,也仍不失为一道好茶。”
    菊娘道:“十分感谢先生的教诲,让我学了一门茶艺,受用无穷。这些本来是要由我来操持的,却让先生代劳了,小女子当了一回茶客,实在不知如何说才好。”
    谢咏也十分快意:“姑娘,这是我们的缘分。”
    菊娘心一动,睨了睨窗口,天落黑了,遂道:“先生,既是缘分,小女子有个心愿。”
    “哦?”
    菊娘脸微微一红,低声说:“先生,小女子冒昧,想留先生住一宵。”说完,迅速低下头去。
    谢咏犹疑了一下:“这个……”
    菊娘抬起头说:“怎么,先生不愿意?如果先生不愿意的话,也就不勉强了。”
    菊娘说这话时,谢咏确实想到了祖训,但只是一刹那的事儿,随即释然,心想,与这姑娘的情分,不是一个嫖字能解说的,也不能算是真正意义的嫖。故而,他连忙摇头说:“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不愿姑娘把我看成好色之徒。”
    菊娘喜上眉梢:“怎么会!”
    她连忙叫人安排酒菜,送入房中,两人又面对面喝了不少酒,在这酒酣耳热、情意绵绵之际,两人相抱相倚,同入红绡帐。
    且不说被中旖旎风光,两人如何缠绵快活,却说事后菊娘光着身子起床小遗,谢咏猛然看到她屁股上一块巴掌大的胎记,尤其是胎记间还有一个黑痣,如遭电击,满眼间都是那块胎记在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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