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提壶

第51章


鸟毛局长倒也不恼,伸出舌头舔舔:“嗯,怪了?酒经美人口一喷,香了三分。”
    菊娘呛得咳嗽不止。鸟毛局长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辣子鸡喂在菊娘嘴中。孰料,辣子鸡中用了筷尖大的小山椒,特辣,而菊娘又是不禁辣的,这下犹如火上浇油,狂咳不止,眼泪鼻涕全咳出来了。她连忙站起身,跑到护栏前,朝着外面咳嗽。竹娘见状端了一杯茶过去,让她清漱。
    鸟毛局长笑道:“鸟毛,想讨个美人的欢心还不是容易事儿。”
    馆主道:“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吧?”
    鸟毛局长做出一副起誓状:“天地良心。”说着,又瞪了王少康一眼:“都是你小子惹的祸!”
    王少康讨个没趣,悻悻地坐下去。
    马儿接着抽筹,拿起一看,脸立时扭成苦瓜状,令词是:洞房花烛夜。释文说,洞房花烛,人生四大喜事之一,当贺,自饮一大杯,其余同贺一小杯。不愿饮者,说新闻或故事。
    马儿看到一大杯的字样,头一轰,连忙表态道:“我说故事,我说故事。”
    他怕别人拦他,不等别人开口,抢先说开了:“我们学校中文系有个教授,我就不说名字了,大家都认识,是研究周易的。有天晚上,他早早上床,和老婆做那事儿,正动着动着,忽然停下了,他老婆就问他怎么啦?他说‘屁急’,要先顾后边儿。他老婆嫌他嗦,叫他‘快来’。没想到,正好窗子外头有个贼,想等他们睡了觉再进屋偷东西,听话听岔了,把‘屁急’听成了‘否极’,把‘快来’听成了‘泰来’,心里佩服得不得了:到底是研究周易的,两个人做那种事,还‘否极泰来’呢。”
    众人笑成一团。
    张三炮道:“胡鸡巴凑,做贼的还懂周易?是个雅贼了。”
    马儿辩解:“说不上是个落魄的知识分子吧,穷极,顾不上斯文了。”
    鸟毛局长说:“鸟毛,我抓了那么多贼,怎么没抓上个懂周易的?想撒赖,不成!”
    郭小鹤和稀泥道:“放马儿一马吧,喝个小杯……”
    且不说他们如何闹腾,却说菊娘跑到护栏边,又咳了好一会儿,涕泪双流。竹娘把茶递给她,让她喝了几口,又将手帕递过去。菊娘接过手帕,抹了眼和嘴,好一阵才平息下来。两人俯在护栏上,默默地看着恒河流淌。身后的喧闹声却一浪高过一浪地盖过来。
    竹娘看了菊娘一看,朝一侧努努嘴,悄声道:“走,到那儿去静一静。”
    两人悄无声息顺着阁楼回廊,转到另外一侧,在回廊转角处站定了,依然望着河水出神。良久,竹娘叹口气说:“菊儿,你算是熬出青天了。”
    菊娘摇摇头,说:“不瞒你说,我自己还蒙在鼓里。先是老和尚来通的风,要我应下来。我猜……”她又想起了画商谢咏,想起了谢咏奇奇怪怪的表情,心里浮着一团疑云。
    “有人对你如此上心,应该不会怀有什么恶意。”
    菊娘颔首:“不管怎样,离开这个地方再说。”
    竹娘默默。
    菊娘问:“你呢?”
    “我?”
    说话间,竹娘脑中立时浮现出青年男子的形象,及他们商议好的隐秘计划,依然觉得是梦中一样。她问过他,到底姓啥名谁,他坦率地告诉她,眼下还不能说,但人家都叫他孟少,让她也叫孟少。她自己也不明白,对这个不知真名姓的孟少为什么会有一种深切的依恋呢?宁愿将自己的一切都托付于他。
    她也设过疑问:会不会是套儿?但随即又毫不犹豫地否定了,人有些东西可以装,但眼神透出的那股正气,却是无论如何也装不来的。想到这儿,她的嘴角绽出一丝迷幻的笑容。
    到底是在一起呆了十多年的姐妹,看着她痴痴迷迷的神情,菊娘有了察觉,便问:“竹儿,你有心事?”
    竹娘像从梦中惊醒:“什么?”
    “你一定有什么瞒着我们。”
    “我……没有。”
    想到青年男子的叮嘱,她把喜悦的情绪收掖着,但她不善于在姐妹们跟前说谎,耳根处有些发烫。
    菊娘仍疑惑地望着她。
    “不过,总有一天,我也要离开这个腌的地方!”
    “不仅仅是想法吧?”
    竹娘笑了笑,嘴依旧把得严严的。两人一时无话,看着波光粼粼的恒河,内心也如波涛在起伏。
    菊娘突然“扑”的一笑。
    竹娘看了她一眼,问:“又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儿?”
    “我在想老和尚给我们摸骨的说头,好像一点点儿在应验,莫非冥冥中真有个命字?”
    “命字一说,真是半点儿不由人。”
    “我想,真是应命的话,梅儿岂不……那天,老和尚不肯细说,必是有什么坎坷。”
    “你知道梅儿近来学戏的事么?”
    “隐约知道一些,那种戏是我们没看过的,事儿靠说出来,没有唱功。”
    “我问过梅儿,她说是西洋戏。”
    “要是光靠说,那我不如听说书呢。”
    “既然能流传到中国来,说可能有说的道理。不过,梅儿好像特别上心,没事儿就念念叨叨,着了迷。”
    “可能是图新鲜吧。再不,是迷上了教戏的小白脸?”
    “我最担心也是这点。梅儿说,那个小白脸是专门学戏的,听说还在西洋戏中演主角,我瞄过他一眼,不像那种实诚人,嘴很大很薄,是看相人说的那种专吃嘴皮子饭的人。”
    “戏子会有什么好东西?!”
    “可是,梅儿好像……这事儿说不清楚。”
    “别让梅儿当了杜十娘才好。”
    “到时我劝劝她。”
    “人一旦迷进去,劝得动么?”
    竹娘叹口气:“也是。”
    说完,两人又有了一段沉默。另一侧,喧闹声一浪高过一浪,那些人闹得正欢。
    菊娘看了竹娘一眼:“竹儿,我们几姐妹在一起有十多年了吧?”
    竹娘说:“梅儿来得最晚,也有整整十四年了。”
    菊娘感叹道:“日子呢,说难熬也难熬,遇上揪心事儿,确实度日如年,尤其是我们这个行当,碰上那些禽兽男子,简直是生不如死。但要说难吧,十四五年又像眨眼一样,说过就过了,长长短短的事清晰着呢。也亏了姐妹们互相照应着,不然的话……”菊娘有些动情,眼角处珠花点点。
    竹娘用双手团着她的肩:“菊儿,有这样一个好结局,我们替你高兴。只是你一走,我们……不知道今后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
    菊娘双手箍着竹娘的腰:“竹儿,不管我在哪里落脚,都会想念你们的。”
    竹娘“嗯”了一声,眼角处也是珠花点点。两人相倚,一种忧伤的情绪像河湾水一样在回环。恒河上升起了一层淡淡的烟雾,如真如幻。她们也像进入了梦境一样,直到张三炮一声断喝,把她们唤醒。
    张三炮在吼:“狗日的,菊儿呢?竹儿呢?”
    桌上已是喝得昏七昏八了。
    几轮筹令下来,桌上诸人都已八成,多则二三十杯,少则十几杯,一个个都像关公脸,尤其是马儿,头往前一耷,睡在桌上醒不来了。馆主叫小提壶和一个大茶壶抱着他挪到一侧的睡椅上,刚放下去,立时鼾声大作,如雷轰鸣。
    张三炮却在兴头上,嫌筹令不过瘾,要划拳,运气却不怎么好。他先拉了鸟毛局长划,连输三局,喝了三大杯;接着找猪阎罗,又是输多赢少,连灌几杯。他发急了,眼光在桌上扫,要找人替酒,却发觉其他人都在捉对厮杀,惟菊娘和竹娘不见踪影,免不得乱吼一通。
    田老鸭、邹梦蝶、郭小鹤捉着兰娘在行女儿令,引诗七、五言不拘,以筷敲桌十下为限,说不出罚酒一杯。几个才子都是熟读《石头记》的,又有无数古诗词押底,想几下把兰娘弄醉,孰料兰娘喝了几杯酒,神情飞扬,气势上不输人。
    田老鸭起令道:“女儿悲,南阳征人去不归。”
    郭小鹤接道:“女儿愁,何处相思明月楼。”
    轮着兰娘,她一笑,道:“女儿喜,楼上箫声随风起。”
    邹梦蝶立马接道:“女儿乐,春从春游夜传夜。”
    又转田老鸭,他来了一句:“女儿欣,果得深心共一心。”
    郭小鹤张嘴道:“女儿欢……”
    他卡了一会儿,一拍脑袋,总算想起来:“只言容易得神仙。”
    敲筷子的田老鸭笑道:“对是对了,可惜我都数到二十八了。”
    郭小鹤只好喝一大杯。
    兰娘接着起令:“女儿行,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
    邹梦蝶的思维还转悠在单句七言里,兰娘陡然咏出双句来,惯性地想跟着走,也是一愣,半晌才道:“女儿悲……”
    田老鸭断然宣布:“早已十八下了,喝。”
    邹梦蝶也只好喝杯,眉头却锁起来。
    田老鸭边敲筷子边说:“借你的令首。女儿悲,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郭小鹤这下有了准备,说:“女儿愁,花江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浓愁。”
    兰儿依然伶牙俐齿,不等田老鸭敲筷子便说:“女儿思,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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