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为卿故

第57章


如此煎熬隐忍,待他走到门前,额际已是布满了豆大的汗珠,但他依旧毫不犹豫地开门、关门,向门外走去。
他一直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该干什么,不曾怀疑,也不曾犹豫。
“唔嗯……”秋末的夜风自是透凉,吹着身上的冷汗,激得胃腹一阵针扎般的刺痛,萧墨尘弯下腰身,自嘲地笑了笑,背靠着关闭的门,看向月光照射不到的地方,“继续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是。”黑暗中藏着冥城最厉害的暗卫,他们一直都在,不过守着的一直是苏若涵。
萧墨尘又笑了笑,支起身子,扶着墙,缓慢而吃力地向某个地方走去,那抹黑色修长的身影,不久便消失在夜色里。
暗卫,是听从命令的存在,在他们眼中没有高低贵贱,只有命令,所以就算此时他们的城主死在他们的面前,他们会守着的,依然是苏若涵。
天山门不是安全的地方,苏若涵和小秋一直如此安全,皆因暗卫守着,百密一疏这样的错误,萧墨尘绝不会再犯第二次!
“小郁……”是的,萧墨尘要找的是郁潇潇,找他,却不是为了解药,而是成为他的解药。
门自内而开,郁潇潇穿着整齐,丝毫没有就寝的样子,屋子里依然没有点灯,只有月光洒在地面。
“呃……”倚靠着门的身子随着门的打开,无力地摔落在地上,整个腹部剧痛难当,萧墨尘已是分辨不清究竟是药是伤,墨发散落一地,衬着惨白的俊颜,异常凄厉,他蜷缩着身子,双手按囘压着胃腹,抖得犹如风中落叶,口角有些鲜血溢出,虽说之前的茶水他已吐出大半,但毕竟不会无伤,前夜出囘血的胃部再次遭受侵蚀,想来也不会大好,如今按着,自是漫上一些血腥。
“萧城主……”郁潇潇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将门关上,再不急不缓地把桌上的烛火油灯点燃,坐在椅子上,俯视着那个侧卧在冰冷地面苦苦隐忍的男人。“不知这是唱得哪一出?”
“小郁……嗯……”萧墨尘吃力地撑起身子,费力地靠着门边的墙,倚坐了起来,修长的腿一伸一曲,身子微微前倾,手依旧按囘压着胃腹,引导着内息在身体里游走,压制伤痛,“反正要疼上一阵子……咳咳,在你这儿总比在小涵那边好点……”
“萧城主倒是体贴,要喝水么?”很多事情既已心知肚明,郁潇潇也不再去刻意掩藏做戏,他笑着看着门口气息不稳的萧墨尘,随手倒了杯水,“不过没热水了,还望萧城主海涵。”
郁潇潇走到萧墨尘的身侧,倾斜被子,冰冷的水落在萧墨尘的发上、脸上、身上,好不狼狈。
“啊啊,不好意思,我没拿稳杯子,萧城主见谅见谅。”郁潇潇恶意的笑着,萧墨尘的嘴角也勾起一丝笑容。
“小郁……杀过人么?”萧墨尘完全不理会郁潇潇犹如恶作剧般的挑衅,风轻云淡地问着,就像在问小郁吃过饭了么一般。
“……自是没有萧城主杀得多。”郁潇潇微微愣住,随即冷然地坐回了椅子。他忽然有些好奇,想要知道萧墨尘自己送上门来,究竟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他了解自己的药,眼下萧墨尘虽然淡然地坐在那里,但疼痛没有一刻会放过他,他倒想看看,这个人到底可以撑多久,才会向他祈求解药。
“呵呵,小郁这么多年救的人,兴许都没有萧某杀的人多……”萧墨尘嘴角带着苍白的笑容,湿湿的发贴在脸上,在狼狈中显出一丝凄凉。
“那是,萧城主孩童时便已狠厉无比,杀人如麻,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谁人不怕你三分!”郁潇潇脸色发白,放在桌上的手握成了拳。
“十岁那年,我与人比武,那人是个剑客,他来是为了剑客的尊严,而我,不过为了一声称赞,呵呵,或者,一碗面……唔——”
话音未落,郁潇潇已经忍无可忍冲将上来,一把揪着萧墨尘的衣领,迫他依着墙站了起来。
“萧墨尘!你想做什么?!”郁潇潇两眼通红,恨不得把眼前的人生吞活剥了去。
“我杀了他,然后知道他是我爹……”萧墨尘笑,身子痛,心更痛,但他笑,面对这一切命运捉弄,他只想笑,“他的妻子悲伤而死,他的儿子落成孤儿,这些在我来天山门之前都不知道,他是我的禁忌,冥城可以查所有人,唯独不能碰他……”
“那是,若是你早就知道,还不去斩草除根,难道留着祸害!”郁潇潇也笑,那笑容满是仇恨,满是鄙夷,“萧墨尘你说这些做什么?你说这些能弥补什么?!或者你这是在辩解什么?!”
“十九年前,我若便知道,他的儿子不会是这样……”萧墨尘直视着郁潇潇的仇恨,眼眸中深沉的情绪,敲击在郁潇潇的心上。
“哈哈哈哈……”郁潇潇大笑起来,仿佛萧墨尘说了个天大的笑话,“他儿子是什么样?他儿子是什么样还不全是拜你所赐!!——”
“唔——”有力的膝盖顶囘进了萧墨尘虚软的身子,整个腹部都凹陷了下去,将他钉在身后的墙上。
“萧墨尘,你现在说什么都是狗屁!我所受到的所有痛苦和羞辱,我都要一分一毫找你讨回来!!”郁潇潇松开手和膝盖,冰冷地看着跌落地上不断狼狈呛咳的男人。
“咳咳咳咳……”无法抑制地呛咳,萧墨尘侧躺在地上窝着身子,血沫沾染在地上和胸前的衣襟上,很快不见踪影。
郁潇潇并不强壮,也不会武,但毕竟是个男子,那一击带着万千恨意,不要对方死,只要对方痛。
萧墨尘坦然受之,这晚了近二囘十囘年的歉意,那一刻,他在一片黑盲中似乎又看到了那个雨天,那人持剑模样,虽然早已无比模糊。
“小郁……咳咳……”就在郁潇潇以为地上那人就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声音再次响起,一如之前的沉静,就算带着虚弱,带着咳呛,却还是那般淡然沉静,就像一切的伤害不曾发生,他的滔天怒气并不存在,“就算你再不愿承认……咳咳……你心中最渴望的东西……唔嗯……只有我……可以给……咳咳咳……他最想要的……也只有我……最应该帮他完成……”
“萧墨尘!!”郁潇潇睁大了难以置信的眼睛,怎么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怎么能说出这样不知廉耻的话来?怎么能?怎么能!!
“唔呃——”郁潇潇赤红着眼睛,抬脚就狠狠踢进萧墨尘蜷缩起的身子里。
“萧墨尘!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东西!!——”
“你凭什么反复提到他?怎么能这样淡然地提到他?!那不是你的爹?!那是我的爹!!你杀了他!你这个魔鬼!是你杀了他啊!!”
“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在此大放厥词?!!——”
“我的心?!我最渴望的东西??!十九年来,我最渴望的不过就是折磨你、杀了你!!你给我?好啊,那你就给我啊!!”
“收起你的自以为是!收起你的假情假意!!我看着都恶心!!”
“你果然阴险狡诈,无所不用其极!你要苦肉计,好,我就陪你!你送上门来,难道我还会放过不成?!!”
“你以为你这样说我会怎样?!我只会更恨你!恨不得立刻就杀了你!!”
“你以为你说了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就会随了你的心愿,从此恩怨两清?!你是脑子有问题吧?!”
“萧墨尘!我不管你今晚到底来干什么了,以后我不许你再提他!决不许!你不配!不配!!”
郁潇潇嘶吼着,脚下力道不减,一下下重击在萧墨尘最虚弱、最疼痛的柔软之处,萧墨尘任他发泄,身子早已疼得没了知觉,只是随着那力道颤动摇晃,闷囘哼和咳嗽不断溢出唇角,他已狼狈至极,内心却是安然无比。
有一种人,你伤不了他。
因为你没有他狠,你在伤他之前,他早已将自己伤得无处可伤。
“萧墨尘!这都是你自找的!”郁潇潇踢到最后,已是气喘吁吁,索性也腿一软囘瘫坐在了地上,看着那人狼狈痉囘挛的模样。
“咳咳……嗯……”萧墨尘并未失去意识,有武在身,内息护着,他还不至于那般柔弱,他也不能失去意识,因为今晚的事情,还未完全做完。
“小郁……”他眯着眸子,青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疼痛太厉害,让他的声音都在发抖,“他的心中……有愿望……咳咳……有愿望……嗯……你的心中……也有……呃……也有愿望……”
“!!”郁潇潇气得就要七窍冒烟,萧墨尘将他的话和他的怒气置若罔闻,这一刻的语气和刚进门时,竟还是一般模样!
“小九……”萧墨尘看着郁潇潇气得满脸通红的模样,竟是笑了起来,开口稍稍用了些内力,那两个字声音倒是大了不少。
门被重重推开,屋外的风一下子灌了进来,同时进来的,还有一个浑身肃杀的黑衣女子。女子头发高高束起,蒙着面,只露一双眸子,满目冷冽,一身夜行衣勾勒着玲珑的曲线,手中拿着油皮纸包着的什么。她无声无息地进来,就和门外吹进来的风一般,又好像她其实一直就在这里,不过刚刚开了门。
她进来,扫了一眼还坐在地上的郁潇潇,郁潇潇只觉得浑身冰冷,犹如掉进了冰窟,怒气瞬间消去大半,浑身止不住有些发抖。
“城主。”她走到萧墨尘的身边,对于他的狼狈和虚弱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担忧、关心或者其他情绪,只是好像尽职责般,要将他扶起。
“给他……”萧墨尘依着对方的力量,终于撑起了沉重的身子,郁潇潇都没见着女子动手,那油皮纸包着的东西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我们走吧。”气也撒了,话也说了,东西也给了,萧墨尘淡然转身,之前的一切激烈仿佛与他无关,一直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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