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之交

第9章


配料的比例和制作时的火候都要求非常精准。蒸出来的半成品像嫩能的豆腐,把它切成条状,在油锅里炸成金黄,起锅装盘,撒上白糖,趁热咬上一口,外焦里嫩,别提口感有多好了。遗憾的是,这菜因为做起来费事,每年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一回。
  我眉飞色舞地说着,J安静地听着。在我停顿的当口,突然冒出来一句,“这是第一次男生单独请你吃饭吧?”
  我一时语塞,心想:单独和男生吃饭这倒真的是第一次,可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嘛?我小小的好胜心开始作祟,想要气他一下。
  于是,我话锋一转,开始讲起了我高中生活的多姿多彩:一帮男女生斗胆包天背着班主任和实习老师出去春游;春节男生们偷偷地邀请我们女生去看灯会;高中毕业后的暑假,几个男女生一道去旅游,在陌生城市的大街上肆无忌惮地狂啃鸭脚板;女生放风,男生去偷人家公园果园里的橘子……。
  我一边讲,一边观察J的表情。他脸上的得意已经散得无影无踪,只是时不时悻悻然地点着头,表示在听我说话,我心里窃笑。
  不知不觉近十点,我们该打道回府了。
  出了店门,才发觉外面已经淅淅沥沥洒起了雨点。开始我们还一副不怕风吹雨打的样子,保持着风度慢悠悠地走。可雨越下越大,我们都穿的短袖,没多的衣物可以遮雨,于是我们开始跑起来。
  在雨里奔跑的感觉真的很痛快,我们开心得呵呵笑着,越跑越快,一会儿就到了宿舍的铁门。J的宿舍在门口,我们女生的在里面一点,我跟他道了声“晚安”,迅速一绕弯儿,冲回了女生宿舍。
  周一,收到J的信,信里关切地问我淋了雨有没有感冒,还问我要不要这周末去补看通宵电影。
  我回信说一切安好,不如这周末就在学校看电影吧,我来买票。学校看电影的时间一般都是固定的,就看七点钟那场吧,到时候在电影院门口等。
  我去学校电影院买票的时候,卖票口挤了好多人,我看到一个同学在人堆里,就招呼他帮我买两张七点的。他买到票挤出来递给我时,问我是不是和梅一起看,我不置可否地笑笑,反问他看几点的,他说要和女友先去跳舞,所以看晚些那场。
  周末,临近七点,我在电影院门口等到J。一起进去坐定,他问我是什么电影,我说不知道,那么多人买票,应该好看吧?!
  灯灭了,影院安静下来,放映机开始沙沙作响,银幕上呈现出古色古香的画面,原来是越剧《红楼梦》。这是多年前陪我妈看过的老片子,我妈是电影迷,什么片子都不放过,家里还定了《大众电影》,方便全方位了解戏里戏外的各类信息。
  我津津有味儿地看了没多久,J低头小声对我说,“你还喜欢看越剧啊?”我听出来了,他看不进去。于是我说,“你不喜欢看我们就出去吧。”
  我们两个轻手轻脚地遛出了影院,踱步到旁边的大操场。
  我很少这个时间到操场来。周末的操场真静啊,学生们大概都都忙着玩乐去了,一个锻炼的人也没有。
  我们俩在操场的一角的台阶上坐下来。
  我大概还沉浸在越剧的曲调里,呆呆地望着空旷的操场出神。
  安静地坐了会儿,J打破沉默,问我:“你喜欢看什么电影?”我说:“相比之下,比较喜欢看外国片,学校每学期都放《魂断蓝桥》,至今我已经看了八遍了。”J惊讶地“啊?!”了一声,他夸张的语气,逗得我忍不住笑起来。
  看我开心起来,他也笑了。他说他也爱看外片,不过更喜欢看港片。
  那时候的香港电影,大部分是在录像厅里去放,我基本上不去那种地方,所以知道得少。熟悉的都是从电视里看的,诸如《射雕英雄传》、《上海滩》、《霍元甲》、《八月桂花香》等香港连续剧。
  聊了会儿影视,他又问我是不是喜欢吃甜食。我想大概是那天看我消灭“富士山”的厉害劲儿,引起了他的误解。我告诉他,其实,我更喜欢吃辣的,什么凉粉、凉面、冷吃兔、水煮牛肉之类的。
  他说他喜欢吃白糖,不是把白糖放水里,而是直接放进嘴里吃。
  这可真是出人意料,爱吃甜食的男生是很少的。忽然想起在一本书上看到的观点:“爱吃甜食的男生很温柔”,我不禁扑哧一笑。
  他问我笑什么,我告诉了他。他窘得赶紧解释:“不是这么回事啦。小时候没糖吃,我弟弟小我七岁,家里只有给他往牛奶里加的白糖。我常常偷吃,但又不敢多吃,所以,一直对白糖情有独钟。”
  他又讲他小时候的生活,他说自己没上过幼儿园,是被敞放着养大的。加上弟弟的出生,转移了父母的注意力,所以他一直是自由自在地生活。
  这让我理解了为什么他的行为总是很自我,不愿被人左右,不喜欢从众。
  最让我奇怪的是,他提到他父亲的时候用的词是“我爹”,他说云南那边都这么叫。
  见我狐疑,他补充说:“你是不是觉得很土?云南嘛,边远省份,少数民族多,落后一些。不过可别惹少数民族,他们民族脾气大着呢!”
  “没这么夸张吧?”
  “不信你来云南看看就知道了。你真该来云南看看,风景绝美。”
  “那就把它列在我第一个五年计划里吧。”
  “什么第一个五年计划?”
  “我把毕业后的每五年作为一个阶段,定一些目标,让每一个五年都有不一样的人生体验。第一个五年,我打算好好享受一下自己赚工资又无牵无挂一身轻的日子,利用每个假期去饱览祖国的大好河山。”
  “第二个五年呢?”
  “这个嘛,现在还没想好,相信经过了第一个五年我就知道自己憧憬的是什么了。”
  我们正聊得起劲,突然一道强光闪过来,在我们身上乱晃,吓了我们一跳。眯着眼顺着光看过去,原来是两个戴红袖章的男人拿手电筒在照我们。
  我俩一言不发,注视着那两个人。过了几秒钟,那两人转身走了。
  这突发事件破坏了我俩的聊兴,我们起身回宿舍。一路上我俩闷声不语,既没有抱怨那两人对我们不尊重的行为,也没有讨论他们为什么用电筒乱照我们。
  我俩对这件事的反应如此一致,真切地显示了我们共同的致命伤――超强的自尊和防御性的自我保护方式。
  我们在自尊心受到伤害时,都把气闷在心里,连最直接的生气骂人都做不到,更别说张口把事谈开了,平时的洒脱和幽默感均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们貌似沉着冷静、高傲不屑,但沉闷却在不经意间暴露了我们的本来面目。我们其实非常敏感脆弱,敏感得要用漠然作为面具来掩饰波动的情绪,脆弱得须用缄默作为铠甲来隐藏真实的自我。
  福兮?祸兮?
  
☆、十五
  距离最后离校不到两周的一个中午,我正在睡午觉,辅导员在楼下门卫室用小广播呼叫让我赶快下去。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忙跳下床套上凉鞋冲下去。
  辅导员让我和他一起去系办公室。我问他怎么了,他卖关子不说,只是问我,我家里是不是非得要我回老家去?我说也不是,只是不希望我走得太远。
  我满腹狐疑地随他到了系办公室,书记正等在那里。他笑着招呼我坐下,问我辅导员告诉我没有,我说没有啊。
  书记说:“是这样的,A市一家大厂来我们系要一个女生去他们子弟校。我们分配小组权衡了一下,觉得你最合适。你觉得怎么样?家里那边不会再不同意吧?”
  我大喜过望,在最后的时刻,分配的事居然出现了这么大的转机,这不是天上掉馅儿饼吗?!
  我立马说:“其实家里最希望的就是我能分配到A市,他们肯定不会有意见的。”
  书记也很高兴,说:“那就这么定了。”
  我道谢出来,马上跑到邮局去给家里发了个电报。
  激动之余,我开始为自己的“家当”做打算了。很多同学在卖书,要我把攒了四年的心肝宝贝卖掉,我是绝对舍不得的。可就这么带着去单位报到也不太可能,太重了,足足四箱呢。通过邮局寄回家去呢,费用又太高了。
  最后,家里让爸爸和舅舅来学校帮我把书运回去。妈妈在信上说,他们的车费就当是邮寄费,还利用这个机会在我离校之前来学校玩一趟,一举两得呢。
  一天傍晚,在去食堂的坡上遇到J,看他走路有点一瘸一拐的,我关切地问他怎么了,他说下午去游泳,结果脚抽筋了。我想起自己有瓶舒筋活血的油,就让他在报栏等我一下。我快速回宿舍去取了药油,跑下来给了他。
  第二天全年级在大阶梯教室开会,我刚坐定,J就走过来,把《围城》递到我的手上。他用手指了指书,我会意地翻了翻,原来书里夹了张折着的字条。
  开会的时候,我悄悄展开来看。他在字条里说:“昨晚擦了油,脚已经舒服多了,谢谢绮的油,绮的关心让我心下感动。听同学说绮被分到了A市,是真的吗?”
  我这才想起来,我还没有告诉他这事儿。大概是这段时间太忙碌了,忙着给论文定稿,忙着清理书,忙着接待家人。
  自从那天晚上被扫兴后,我们就一直没有单独在一起呆过了。可分配这么大的事我还是该早些告诉他才是啊!
  我立刻给他写了张回条:“你的脚好些了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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