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清歌染夕颜(妖女)

129 生死劫(小修)


他是被痛醒的。
    那种全身恍若被重重倾轧后钻心刻骨的疼痛令他忍不住闷哼一声,剑眉微蹙的同时,轻颤的睫羽亦缓缓睁了开来。
    许是长久的沉睡在黑暗中,甫一睁眼,当那一线白光倏尔刺入眼帘时,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还未等他适应那刺目的白,毫无预兆的,右手掌心处猛然窜起的刺痛引得他撇过眼去,这一转眸,便看见了那个雪衣素裳的女子。
    “你醒了?”
    听见动静,夕颜眼也未抬,她坐在他身畔,一手握了他的右手掌,一手握簪,此时正将那尖细的簪尾轻轻的刺入他的掌心中。
    “嗯。”声音有些沙哑,他低低应了,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专注的神情,想起一事,不由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约莫小半个时辰。”她依然没有看他,握了簪子的手轻轻一动,便将一颗扎入他掌心的碎石挑了出来。
    闻言,他将眼神自那血肉模糊的掌心中移开,顿在她平静的面容上,不知在想什么,眸底暗光流转,讳莫如深。
    一时之间,一股难言的死寂在两人间蔓延开来。
    就在她将下一颗碎石自他掌心挑出后,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眸底已复往日清明。试着动了动身体,却发现两条腿稍微一动便是一阵剧烈的撕裂般的疼痛,唯一能动的左手伸过去探了探,他的心不由一沉。
    察觉到他的动作,夕颜一边用随身带的丝绢擦去伤口中涌出的血一边道,“你的右腿骨折了,左腿也有几道很深的划伤,暂时还是不要乱动的好。”
    他默了下来,不再试着去动那一碰就疼得钻心的双腿,而是转而看向她。此时的夕颜披散着长发,本是雪白的衣袂,现下已经变得脏污破损,崖底蔓延的湿气浸润了她的鬓发,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她粘了几缕湿发的小半边脸。
    踌躇了一会儿,动了动唇,他终是有些迟疑的开口道,“你身上的伤。。。”
    放下簪子,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只是左臂有些许的擦伤,无碍。”不在意的揉了揉早已酸痛的胳膊,顿了一下,她的神情添了一分凝重,“你的伤很重,我现在也只能简单的包扎一下,后面的,还是要等你的人找到我们才好办。”
    说到这里,她的眼神闪了一下,两人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她只是一点擦伤,而轩辕澈却伤成这样,其中缘由不言而喻,思及此,她眼底又变得复杂起来。
    似是没有看到她倏尔变得有些异样的神色,他躺在碎石块中向上看去,目光所及处,是一片广袤的灰,感觉到隐约有湿气扑面而来,微阖凤目,遮去眼底那一抹潋滟,他低低叹道,“山上,恐是落雪了。”
    她一怔,随即抬头看天,这天色阴沉,崖底还没什么,山上,到确实有可能下起雪来,一旦雪花覆地,轩辕澈的人要循着车辙找到他辆坠崖的地方就要费些时间了。
    眉间微微皱了一下,旋即又舒展开来,她擦去簪子上的血迹,将散下的长发随意绾上固定住,“既是如此,也只能耐心的等了。”
    转过身去,她将一旁早就找来的水取过来,捧着那宽阔的叶片,将其中盛的水小心的倒在他的掌心上,待到水用尽,掌上的血污也冲洗得差不多了,没有伤药,她欲撕下自己的裙摆将那几道狰狞的伤口裹上,两手抓住下摆暗中用力,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撕不开,盯着自己无力的双手,半晌,她不由转眸看了他一眼。
    一旁的轩辕澈看她欲撕那衣摆,等了好一会儿却不见动静,正诧异间便见她看了过来,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但那微瞠的双目令他顿时恍悟,她这是没力气撕开,在恼呢。忽而便想笑,这似乎是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如此生动的神情,然而,转念一想她会变成如此的原因便也笑不出来了,只得尴尬的咳了一声,伸出左手道,“我来帮你吧。”
    夕颜默然,改用两手抓住衣摆的一端,他的手则攥住另一头,两人同时用力,撕拉一声,那衣摆终是裂了开来。
    接下来,两人相互配合,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待到将轩辕澈周身大伤小伤简单的处理完,两人额上都已是薄汗岑岑,面色惨白。
    一个是因为伤痛,还有一个,则是因为气力不济。
    歇了半晌,待到痛觉稍稍减退,轩辕澈偏头看去,这崖底一片荒芜,贴近地面处笼了一层淡薄的云烟,茫茫的冷雾中,枯木横斜,怪石嶙峋,所有一切都呈现出一种晦暗的色泽。在地上躺久了,湿气袭身,一阵冷风吹来,他只感到身周窜起了丝丝寒意。
    眼角余光扫到一旁的夕颜,出门时她本是罩了一件狐裘的,上了马车后便解了下来,没有内力护身,现在她双手抱臂坐在冰冷的石块上,嘴唇已是有些发青了,想了想,他开口道,“估摸他们还要些时候才能找到我们,这崖底阴冷,不若你去寻些能烧的干柴来,若是天色晚了,看到火光也能为他们指路。”
    没有异议,夕颜淡淡的应了一声,缓缓的站起身来,就向远处蹒跚而去。
    看着那个有些狼狈的背影在视线中渐渐走远,倾听着风中传来的声音,他忽而大声的唤住她,“夕颜,回来!”
    她一愣,不知他何故如此,但还是慢慢的又跺了回去。
    “怎么了?”她弯下身来问他。
    他仔细的盯着她苍白的面容,蹙着眉,低声道,“这崖底荒无人烟,可能会有猛兽出没,你一个人,还是别去了。”
    微微一怔,没想到他突然急着唤她回来是为这事,夕颜看他坚持的神色也明白现在两人的处境,在这陌生的环境里,还是不要分开为好,席地而坐,她点点头,“好,我不去,暂时就在这里等着。”
    就这样,荒野之上,一坐一躺,一时之间,两人又都沉默下来。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而她亦没有什么可说的。
    不知过了多久,崖壁上还是没有动静,天光已是有些偏暗,夕颜想起轩辕澈之前弃了的诛天,犹豫了一下,才对他道,“我刚醒来时已经在附近找过了,没找到诛天。”
    令她有些诧异的是,轩辕澈闻言倒是没有半分忧虑的神色,反倒是微微勾了勾嘴角,“放心吧,诛天不会被埋没在这个崖底,我会命人寻回。”
    见他神色如常,她稍稍释怀了些,坐了这许久,手脚早已经冻僵了,看着躺在她面前的轩辕澈,他的双腿几乎不能动弹,右手掌心在下坠时为了攀住沿途的枝蔓已被划出了数道可怖的伤口,现在被她用白布裹了厚厚一层,基本也是不能动了,情况唯一好点的左手,手背上也有深浅不一的划伤,本是养尊处优的肌肤上一道一道鲜血淋漓,让人不忍目视。
    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她看着他被湿气沾湿的额发,忽而开口道,“不知还要等多久,那辆马车应该就在离此不远的地方,不如我先扶你过去吧。”此处湿气太重,对于伤重的轩辕澈来说是很不利的。
    他有些讶然的抬眼看她,“你。。。”不是没想过去马车那里,那车身由上好黄杨木所造,想必还没摔裂,车内干爽舒适,总要比这荒野上要好,但考虑到她本就不多的气力,他便一直没提,倒是没想到,她自己提出来了。
    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她扯了扯唇角,“不试试又怎么知道不行呢?”
    说着,她四处看了看,寻了一根木棍回来递至他眼前,“你用左手拄着这个,我在一旁扶着你,试试看行不行。”
    看着那根手腕粗的木棍,他在她坚定的眼神下沉默下来,微微颔首,算是同意了。
    见他点头,夕颜将木棍放至他手边,随即半跪下身来,将他从地上扶坐起来。
    待到轩辕澈准备好后,她一手穿过他的腋下,从右侧扶住他的腰,另一手则将他的右手搭在自己肩上紧紧拉住,咬了咬牙,低声道起的同时双脚用力将他往上托。
    一个成年男子还是有些重量的,现在的夕颜又不比以往,她比一般的女子还要弱,是个真正的弱女子,待到拼了全身的力气咬牙将轩辕澈扶着站起来,她只觉双腿都有些发颤了。
    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若说左手木棍是他的左脚,那么夕颜,便是他此时的右脚,他垂眸看着那个女人低下头喘息露出的瘦削的下巴,绝美的凤目内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情绪。
    “好了。”缓了一会儿神,夕颜看了看前方弥漫的浓重雾霭,依然紧紧的扶着他的腰,“就在那个方向,慢慢的走过去吧。”
    “嗯。”他低声应了,握紧了手中的木棍。在她的搀扶下,向前挪了一小步。
    只不过平时几步远的距离,两人一路走来却是极其缓慢,轩辕澈不时的看向她苍白的侧脸,半晌,突然问道,“夕颜,你有过比现在更为狼狈的时候吗?”
    一直微垂着头看着脚下崎岖不平的路,闻言,夕颜抿了抿唇角,“或许,没有吧。但是。。。这种情况,还远不是绝境,于我而言,便也不算什么了。”
    “绝境。。”他低声重复,“你有遇到过绝境么?”
    她长吸一口气,又摇晃着向前迈了一小步,“有的,我曾经。。被百来人围堵在密林里,又。。受了很重的内伤,那个时候,便以为。。自己要死了。可是。。。”喘了一口气,她接着道,“我最后没死,有时想想,或许,那也不能叫绝境了。”
    “哦?”微扬尾音,挑了挑长眉,轩辕澈有些疑惑,“夕颜,你平时话不多,今天怎么。。。”愿意与他长谈,甚至,提到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去?
    “呵。。”她费力的笑了笑,身上的重量压得她举步维艰,感觉到两腿已经止不住的哆嗦起来,她立定身子歇了一会儿,这才低声道,“只有这样,才能分散开自己的注意力啊。”
    他顿悟,撇到她冷汗滑落的额角,一时不由有些慨然,他从来不知,她是如此坚韧的一个女子,即使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她依然咬住牙关背负住他的重量,不肯轻言放弃。
    “夕颜。”沉默良久后,他忽而轻声问她,“即使活的如此狼狈,没有任何尊严可言,又是什么支撑你还要坚持活下去呢?”
    “轩辕澈,这个世间,没有人会不想活,只有活着,才会有希望,我。。也只是普通的一个人,拥有着一般人都有的最普通的愿望。。。仅此而已。”
    她说,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怔在当场,一直以来,他以为她会看重的尊严,却原来,还远不如活着这一期望来的重要。此刻,听她寥寥数语,他竟稍许的明白了她以往的所作所为,原来,她追求的不过两字--活着。
    如此简单,却又沉重的期望。
    说话间,四周的雾气盘旋不散,烟云缭绕中,依稀已经可辨前方不远处矗立着的马车轮廓。
    夕颜舒了一口气,低下头去,搀着他继续前行,他则敛眉沉思,一时之间,两人都未曾留意到那隐藏在浮动的云烟后的危机。
    或许只是一弹指间,又或许只是一瞬,当那一柄寒光冷冽的铁剑携着浓烈的杀气悄无声息的破雾而出向两人挥来时,轩辕澈只来得及叫了声小心,一把将夕颜护到怀里的同时,背上已是挨了一剑,来不及细究雾中挥剑之人是谁,他弃了左手的木棍抱住夕颜就地一滚,躲过了对方紧接着的第二剑。
    两人当时正处在上风处,这一滚,轩辕澈索性带着怀里的人一路滚到了一侧坡底,以期暂时避过对方的下一招杀着。
    等到两人止住势头,仰躺在地,轩辕澈额上已是虚汗直冒,浑身伤口崩裂,面色苍白若死。夕颜本是伏在他的怀里,此时抬起头来,手自他腰间收回,入目是一片湿淋淋的血迹,不由皱了皱眉,转头向后看去。
    山坡上,刚刚两人站立之处,浓雾中,缓缓浮现出一道人影,黑巾蒙面,眼神死寂无波,手中一把森森寒剑,剑刃染血,薄魅幽凉。
    看那穿着打扮,居然。。是一名刺客?这崖底,怎会突然出现一名刺客?
    夕颜不明白,看见那刺客垂直耸拉着的右手,轩辕澈却是一眼就明了了,这人是之前在车上被他一剑废了右臂后不慎跌落山崖的黑衣人,当时他以为此人必死无疑,却没想到,这人竟然还活着,看他左手执剑支地而立,便知此人有一腿也已经摔断了,只是,相较自身现下的情形,他不由有些感叹,难道,竟是天要亡他?
    夕颜沉默的看着那个黑衣杀手以剑支地,缓缓的,仿若死神的邀约般,一步一步的向两人走来,目光流转到那人断了的右臂上,想来,这人惯用右手,否则,刚刚那一剑,也不会仅仅只是伤到轩辕澈了。
    现在的情形,一个躺在地上唯有一臂能动,还有一个,则是被禁了全身修为的弱女子,两人面对这名负了伤的杀手,究竟,哪一方才能够活下来,成为最后的胜者?
    没有多加犹豫,单手半撑起身来,轩辕澈看着夕颜沉默不动的背影,唇角扯出一丝苦笑,“夕颜,他是奉命来杀我的,与你无关,现在还来得及,你走吧。”
    骄傲如他,即使到了此种境地,也是不屑于多拉一个人陪葬的。
    “这样你便认为已至绝境了么?那还未定!”然而,令他微讶的是,回答他的,竟然是女子坚定不移的声音,他一愣之下,便见她回过头俯下身来贴近他,缕缕散落的黑发下,苍白的唇角勾起一丝冷艳的笑,“轩辕澈,此情此景,你说,那位传言中六王爷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惜夫人,她。。会怎么做?”
    微蹙眉目,不解她话中的意思,却感到她悄然在他左手中塞入一物并随即并拢了他的手掌,“轩辕澈,机会只有一次,莫要让我失望。”借着俯身的时机,她附唇对他低语,同时抬手自头上取下发簪藏入右手袖中,满头青丝完全散落之际,她决然转身,有些踉跄的站起身来,向前一步,展开双手拦在了他与刺客之间。
    “要想杀他,便先杀了我吧!”
    若说,夕颜此举带给轩辕澈的是震惊的话,那么带给那名刺客的,便是疑惑了。
    眼前的女人一头乱发覆面,一身破损的白衣已经脏污不堪,沾了污渍的小脸上,那双澄澈的琉璃眸子却雪亮无比,明明已是狼狈不堪,身体都已经止不住的发颤了,却还是张开双臂一脸坚决的想要护住身后那个不能动弹的男人。
    这。。。便是一个女人倾尽全力爱一个人的表现?
    他不懂,也不需要懂,几乎不假思索的,他挥刀就向挡在眼前的女人砍去。
    这一剑随性而为,夕颜用自己最快的速度闪身避过,那刺客见一击未中有些奇怪,但见夕颜闪得狼狈便也没有多想,只是手腕一转,剑刃再度追着夕颜而去。
    三剑之后,夕颜脚下一个不稳,竟然直接滚倒在刺客面前。
    单腿立在夕颜脚边,眼看倒地的女子已经没有生路可言,刺客一心想着去结果轩辕澈,当即剑身倒转,举剑就欲朝夕颜心窝刺去。
    这一剑力道十足,携着冷芒顺势而下,就在剑尖入体千钧一发之际,倒在地上似乎已经不知该如何反应的女子忽地以手抓地一个发力,竟然愣是将上半身侧移了一分,避开了心口要害处。
    剑刃刺破血肉的沉闷声响起的刹那,夕颜曲起双膝,用了全身的力气向刺客那条单立的腿踢去,同时冷喝出声。
    “轩辕澈!”
    虽然之前时间紧迫夕颜未来得对轩辕澈多说什么,然而,轩辕澈认真旁观至此,俨然已经明了她所说的唯一的机会是什么,是以,就在刺客那条完好的腿被夕颜双脚踢开,又因为另一条断腿不能承力一时失去重心而往前跌扑时,他悄无声息的屈指弹出了左手掌心所匿之物,击向那名刺客握剑的左手麻穴。
    那是一颗石子,夕颜暗中塞给他的。
    石子一击即中,刺客只感到左臂一麻,顿时握不住剑柄无力松了开来,而身体,便也在这一连串毫无预兆的突变下迅疾的向倒在地上的女子身上扑去。
    迎接他的,是女子一直微拢的右手,袖口滑落,露出内里一截尖锐的簪尾。
    徒然睁大双眼,不可置信的感到一枚尖锐的物事穿过肋骨间狭窄的缝隙精准的刺入他的心房时,在生命的最后一刹,他恍然明白,眼前的女子,才是一名真正的顶尖杀手!
    薄雾弥漫的荒野上,一切似乎都在瞬间沉寂下来,而下一瞬,却又被徒然响起的一声呼唤划破,轩辕澈看着与刺客一起交叠着躺在地上不动的夕颜,凤目中刹时掠过一丝失措。
    “夕颜!”
    他近乎是以手扣地,匍匐着爬到了她身边,伸手将压在她身上的沉重身躯掀开,映入眼帘的,是女子失了血色的面容,白得近乎透明。
    她闭着眼睛,长发凌乱的铺洒在泥泞的湿土上,那把利剑没肩而入,将她牢牢的钉在了地上。
    “夕颜。。。夕颜。。”轻声唤她,带着泥土的指尖轻抚上她虚白静默的面孔,他的手突然有些止不住的颤抖。
    直到看她缓缓睁开眼来,他才强自压下心中那股莫名的心悸,刚刚,利剑入体那一刹,他以为,她要死了。
    伤口漫出的血液已经染红了整个左肩,夕颜看着轩辕澈泥痕交错的脸,虚弱的扯了扯嘴角,“你果然。。。还是没有令我失望。”
    “你。。。”一时间他也不知内心里升腾起的那浓浓的酸涩感是为哪般,想问她为何不惜冒着一死的危险也不愿抛下他独自走掉,可看着那柄没入她身体的利剑,只得咽回了已到嘴边的话,半坐起身来,伸手握住那带血的剑刃,嘱咐道,“你先别动。”
    见她颔首,掌下用力,他以内力生生将那柄剑折断,将断剑弃至一旁,方才伸手将她从地上扶起半抱至怀中,让她靠在自己的腿上。
    准备解开她的衣襟查看伤势时,她忽而轻声道,“我的簪子。”
    他有些诧异的瞥了她一眼,但还是艰难的转过身去,自刺客胸口将那枚簪子拔出,递至了她手中。
    簪子到手,她的唇角微不可察的挑起,将那枚蝶簪上满沾的血渍一一擦去,这才小心翼翼的将之收回袖中,用手紧紧攥住。
    无暇去顾及她此时的神色变化,一心只想着她的剑伤,轩辕澈解开她的腰带,小心的揭开她一边衣襟向内看去,她虽然及时避开了要害,这一剑依然刺得甚为凶险,又是这样的深度,剩下那一截断剑虽然还在她体内,可还是有血不停的自伤口流出。眸光一凛,他伸指便点了她心脉处几大要穴以止血势。
    转身又在那名已经死去的刺客身上探了探,空无一物,这让他本就冷峻的脸彻底沉了下来,现下没有伤药,若是他们早点被找到还罢,若是拖久了,以夕颜这种伤势,就这么让血流下去,也是足以致命的。
    躺在他怀中,她仰头看他沉吟不语的侧脸,微阖眼帘,低声道,“冷。”
    他霎时回过神来,连忙将她的衣襟理好,尽量将她单薄的身躯搂在怀里。
    “不要说话,已经过去这么久,他们很快就会寻来了。”
    他垂眸看着她半开半阖的眸子,凤目内惊慌不再,只是反添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嗯。”她微不可察的颔首,将脸微侧埋入他怀里,一呼一吸间,都是伤口处撕裂般的疼痛,体内的血液在慢慢流失,她现在需要的,是保存体力。
    两人便这样相偎着,在这片荒芜的原野上,耳畔是呼啸盘旋的风声,头顶,是沉黯无边的静默苍穹。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夕颜不知不觉的快要陷入沉睡中的时候,又猛然被一个人的声音唤醒。
    轩辕澈轻拍着她的脸,有些焦虑的唤她,“夕颜!醒来,不要睡!”
    她有些费力的睁开沉重的眼帘,转头看了看四周,云烟漫漫,还是空无一人,不由轻轻的笑了,“轩辕澈,你的人还真是没用啊,到了现在,还是一个人影都无。”
    说话间,自她的嘴角溢出的触目惊心的鲜红液体灼痛了他的眼,单手紧紧揽住她,手掌贴在她的后背护住她的心脉,他看着她已经虚弱得睁不开的眼,禁不住心中一痛,垂下眼睫,也低低的笑了。
    “对。。他们是很没用,这么久还未寻来,等到日后你好了,都任你处置如何?”
    她不答,只是将眼神越过他的肩头投向那片虚无的空,天色又黯了些,有冷冽细小的冰晶坠入她的眼瞳泛出一阵凉意,握住蝶簪的手松了又紧,她的神情倏尔变得有些飘渺,“我。。。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他的手一颤,旋即又攥紧,“他们马上就会来了,我们再等等。”
    察觉到半边衣襟已是湿淋淋的一片,忆起那场久远的雨夜中,血染尘衣的凄丽画面,夕颜无声的扯了扯嘴角,“想不到。。。我会和她一样的死法。。”
    她的声音近乎呓语,轩辕澈没有听清,“你说谁?”
    她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只是静静的看着男子略有些焦虑的冷峻面容,半晌,轻轻道,“轩辕澈,你会守约。。。对不对。”
    他看她幽静的眉目,沉声颔首,“只要你在我身边待满一年,你师傅的蛊毒我自会解掉。”
    “如果。。。我死了呢?”
    女子仰脸低低的问。
    他的神色一冷,华光流溢的凤眸内倏尔添了一分薄怒,“我说了,我不会让你死!”
    如此霸道的语气,言语下遮掩的,却是内心里隐藏的惶惶和不安。
    她。。已经流了太多的血了。。。他能感觉到她的生命正在他怀里慢慢的流逝,而他却只能守在一旁。。。什么都抓不住,无能为力。
    夕颜弯了弯眼角,似是想笑,却已然虚弱得连做出多余的表情的气力都没有了。
    “我信你会守诺。。。还有一件事,答应我如何?”
    听着她似是交代遗言般的语气,他的心中是止不住的恼怒,然而,看着此刻她眼底涌出的希冀,再多的刻薄的语言到了嘴边也只能转换成两字。
    “你说。”
    “帮我。。把这个还给他吧。。”
    “这是。。”认出她自袖中拿出的正是那枚她平时常插在发间的蝶簪,他的心似是被什么猛地撞了一下,眸光一沉,顿时明白过来,“这是他赠你的?”
    “嗯。”蹙眉看着那已经被血染成了暗红的簪子,不待轩辕澈回应,夕颜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又改变了主意,“咳咳。。。还是。。不要了。”
    随着压抑的咳嗽声,她的唇角涌出更多的血沫,那些猩红的液体恍若暗夜中次第盛开的曼珠沙华,止也止不住似的汹涌而出,轩辕澈面色一紧,连忙用手背胡乱的替她擦去。
    咳嗽一停,来不及缓缓,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她猛地伸出似是在血水中泡过的鲜血淋漓的手抓住他胸前的衣襟,挣扎着喘息道,“我。。死后。。就将我。。葬在这里。。这。。簪子也。。也随我一起。。不。。不要让人知道。。我已经。。死了。。是你的话。。做得。。到的。。对。。不对?”
    说完这些,她已是力竭松手,仰躺在他怀里,声息渐弱,却还是固执的不肯闭眼,只是定定的看着那个男人不知何时变得阴沉可怕的脸,似是要等到他最后的答复才肯安心。
    她在向他要一个承诺,即使她现在死了,也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她已经不在世间的承诺,她宁愿无声无息的葬在这里,也不愿那人知晓她已然死去的讯息。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气若游丝的女人,静默良久,心底那莫名而起的滔天怒火终是迫他伸出手来狠狠掐住她的下颌逼近她。
    “夕颜,你听好了,若是你敢就这样死了,待到他大婚之日,我定会将你的尸身与这簪子一并呈到他的喜堂上去,你信是不信?”
    这一刹,那双近在咫尺的凤眸内所涌现的骇人的杀意不由令夕颜一怔,这种让人神魂俱震的压迫感,她只在一人身上体会过,而此刻,看着眼前男人那双亮得可怕的眼,她没有理由不相信,他真会那么做!
    下颌被他狠力掐着,她试着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又一阵晕眩袭来,喉中涌上一股猩甜,她不由得剧烈的咳嗽起来,牵动伤口,温热的鲜血兹兹而出,早已染透了他的前襟。
    从夕颜嘴里喷涌而出的鲜血猛地令他从震怒中回过神来,有一丝惊慌自他阴沉的脸上掠过,松开她的下颌,他改为以手轻抚她的背部。
    见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他用手掩住她鲜红的唇,眼底虽是一片懊恼,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严厉,“不准再说话了!”
    那一天的时间似乎过得很慢,每一分每一秒,对他而言都是利爪挠心的煎熬,但又似乎很快,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怀里的余温犹在,而那人,却已是缓缓阖上了双目,任凭他怎么呼唤都不肯再睁开眼来。
    冷风嘶嚎,卷起他散下的长发飞入空中,天光湮灭那一刹,铺天盖地的雪花洋洋洒洒落了下来,覆在她的眼睫眉梢,凝成一片凄怆的白。
    陌陌荒原上,他愣愣的看着她沉寂下来的苍白面容,脑海中不断浮现的,却是在不久前,这张布满血污的小脸上最后展现的那一抹破碎的笑容,又或许,那也是这么久以来,她对他露出的最真实的微笑。
    “轩辕澈。。我。。好冷。”
    “轩辕澈,其实。。你或许。。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恨我吧。”
    此后,声息断,飞雪倾颓,覆了他眼底半生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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