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清歌染夕颜(妖女)

134 求不得(二)


从光洁的额头,精致的眉宇,到绝美的五官,小巧的耳垂,他一直都很有耐心,哪怕她像死了一般,没有半分回应。
    她说他若要做楚王,她便做那息夫人。
    息夫人和楚王,他知道的。那个传说中的桃花夫人,被楚王囚在身边数年,他待她如珠如宝,可是,她从不给他只言片语,哪怕她为他生了三个孩子,在最后的最后,她还是不顾一切的和那个男人走了。
    三千繁华寂落,万丈宫墙深锁,那女子红裳涟涟独倚高楼,朱颜绝,峨眉轻敛。然,任流年婉转如逝水东去,饶是他柔情入骨,心字成缺,却换不回她眉间半分开颜。
    直到那一日,他带兵愤而提剑追去,碧血染就的桃花林中,她与那人执手相看无言,却没有再看他一眼,他知道,她的眼里,从来就没有他。
    楚王爱息夫人,所以不顾一切囚了她,那息夫人呢?当她含笑与破镜难圆的爱人引颈自戮,血溅三尺之时,躺在那个囚她一生的男人怀中,看着他的悲恸欲绝与痛彻心扉,在她的心里,有没有哪怕一丝涟漪是为他而起呢?
    这个答案,轩辕澈参不破。
    就如现在的他与夕颜。他明知她会怨他一生,却还是不想不愿也不舍去放她走。
    他执拗的,不惜以这种方式留下她,那么然后呢?他是要折断她的骨头,让她永远都不能用这双脚逃离他,还是用链子拴住她,将她锁在暗无天日的密室内?
    他不知道。
    随着一点一滴的噬咬,从白皙修长的颈项,到圆润细腻的削肩,久久的徘徊在那一处剑伤上,最后再移至她平坦的小腹。一切都失去了控制,若是一开始他还因种种纷纷扰扰的心绪而有些混乱和犹豫,那么到了现在,他已清楚的知道,今夜,她与他之间,注定要走上那条不归路。
    然而,就在他即将完全占有她时,不经意的一个抬眸,却让他停了下来。
    夕颜从来都是一个聪明的女人,知道无法抗拒后,她选择沉默的承受,而不是声嘶力竭的作无谓的挣扎。
    在他初始的认知里,夕颜是个狡诈虚伪的女人,就如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于他。
    可是,自她成为惜姬后,不可避免的,他渐渐认识到那些过去他未曾留意的方方面面。
    被玉面银狐掳走那晚,在那一叶小舟内,他攥住她的手腕,将她蜷紧的五指一根根掰开,待看到那几个浅浅的指印,他方明白,原来镇定如她,还是会害怕的。
    除了聪慧,有时候,她又冷静得令人发指。在两人挂在崖壁上命悬一线时,她曾面无表情的提示他,将她丢下,他便能借力跃上去。哪怕,她所说的话,是在毫不留情的扼杀自己的生机。
    可真正让他震撼的,还是崖底遇险那一刹,她明明可以独自走掉,却还是踉跄着站了起来,伸开双臂,挡在了他身前。在她昏迷时,他曾无数次揣测过当时她此举的用意,却发现怎样都勘不破这个女人的心思。当初在崖底,她明明…
    后来他想,她当时,或许是真的将彼此当做可以互相倚靠的陌生人,才会义无反顾的救了他。
    可是,时光流转,山逝水长,他们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夕颜。”他有些怔忪的看着她在暗夜下静默虚白的面孔,指尖轻轻的点在了她紧闭的眼角。
    他记得的,那一日,在得知尘王定亲的消息后,她躺在霜重露深的寒夜中,苍白面容晶莹如雪,眼底却依然是一片澄澈清明。
    而在那之后,在砚月谷底漫天的飞雪中,随着血液渐渐流失,纵使对这个尘世还有诸多眷恋,闭上眼睛时,她的眼里,没有泪。
    甚至在那个浸满了鲜血的悲恸日,她恨极痛极,却依然只是大睁了眼睛看着他,一直一直看着他。
    还有那个明媚的午后,他将虚弱的她按在榻上,粗暴的撕了她的衣裳,她却还是那般,仿佛泪已干涸,亦或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哭泣,她没有泪水,一滴都没有。
    可是现在,她哭了。
    指尖触到了不停淌过的温热液体,他蓦然惊觉,他没有看错,她在流泪。
    她偏着头,双眼紧闭,那透明的液体便自她的眼角淌下,冲开了颊侧凝结的血痕,浅淡的胭脂色晕花了她的脸。
    在被最亲密的人背叛后,在生死命悬一线时,在痛失孩子的那一刹,她都没有哭,却在这一刻,她无声的流泪了。
    他听见内心的一角蓦然塌陷的声音。
    额上沁出了一层薄汗,眸色暗沉,他停在她的上方,喘息着看着她,紧绷着身体,双手成拳攥紧了身下的被单。最终,他猛地扯过一旁的锦被覆在她单薄的身体上,双臂一环,便将她连人带被箍进了怀里。
    紧紧的贴着她的颈侧,他隐忍着深吸了几口气,静了好一会儿,粗重的呼吸才稍微平复下来。
    窗外雨声不息,灰白晦暗的夜色中,他睁开狭长深黑的凤眸,眼前依然是她泪流不止的脸。
    “夕颜。”他低低唤她,声音疲惫而沙哑,“睁开眼睛,不然,我便继续了。”
    她的身体轻微一颤,终是缓缓睁开濡湿的羽睫,静静的看向他,可是那泪水,却像是止不住一般,不停歇的自那双蒙昧柔黑的眼瞳里汹涌而出。
    心口微涩,他腾出一只手来试图去抹掉她眼角的泪痕,“是你说要做息夫人的,可真正的息夫人,不会如你这般露出这种茫然畏惧的神情。”
    见她不说话,闭了闭眸子,他轻声叹息,“你便如此舍不得他?”
    依然没有回应,他抱紧她,慢慢的平复下躁动的心绪,良久,方才哑声道,“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我在想,五年前在西昭时,我就该一箭射死你,你死了,我就一了百了了。”
    “去了绿柳山庄后,我在想,当年那个坏我大局的小丫头,才几年不见,怎么就会有这么大的变化?而更可恶的,当然是后山那夜,你又骗了我一次。”
    “其实,近段时间,有时候我甚至在想,如果当初,做你影卫的人是我,而非他,那么你我之间,是否又会是不同的结果?可事实是,照你当年在教中处处制肘的处境与我高傲的性子,我们的结局,恐怕还不如今日。总归,不是你提前杀掉对你不忠的我,就是我最终背叛你从而脱离魔教。”
    “所以…”抹去她眼角最后的泪渍,凝着她微怔的神情,他笑,笑得有些怅然,“如果当初在西昭就将你一箭结果,我现在便也不用想这些了。”
    他将她裹在锦被里紧紧的抱着,夕颜睁着眼睛,两人都不说话,室内一时便又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雨声渐渐小了,湿冷的空气中,他捋了捋脑后纠结盘绕的湿发,微阖双目想了一会儿,便复又睁眼与她对视。
    “夕颜,那个时候坠崖,我还没醒过来时,你是想杀我的吧。为什么,最后又改主意了?”
    她看着他,顿了一下,方才低低回道,“那个时候,你还不能死,也…不该死。”
    “呵 ̄”他垂眸轻笑,“你对你的敌人还是太仁慈了。”
    默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他的唇角微挑,便又对她道,“我还是不甘就这样一直都输给你。上次的赌我输了,你我,再赌最后一局如何?”
    未及她回话,轻抵她沁凉的额头,指尖抚至她颈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痕迹,他的嘴角便噙了一缕讳莫如深的笑,“你或许不太了解男人,就让我来告诉你。男人都有占有欲,尤其对于女人,若是自己的女人遭他人染指,哪怕他不爱,心里也是容不得的。更遑论,这个女人,是他所爱了…”
    没有放过她面上一闪而逝的慌乱,他的眼底掠过一丝黯然,随即便俯下身去,附唇于她耳畔蛊惑道,“你我不如便以此为赌,我不会碰你,赌注便是…”
    接下来,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轻轻的,隐入了窗外连绵的雨声中。
    昭宁二十八年春,六皇携侧妃惜姬入东明宫。左右皆去,但余者三。圣取一卷轴而启,以其上所绘何人问之。卷上一女,丹衣煌煌,形容姝丽,与惜姬之貌无异。惜姬答曰不知。圣遂以其与彼女容貌相类罪之,欲其死。六皇相劝,道惜姬乃其出游偶得之女,于己尚存救命之恩,虽类魔教妖姬而不足弑。圣怒,斥其为红颜所惑,弃国而不顾。六皇不敢复言。一时无有作声。是时,但见惜姬俯身叩首,请赐一死。圣异,乃允之,赐毒酒。六皇大惊,欲阻未成。毒酒既具,惜姬复叩首谢恩,取而尽之。须臾毒发,呕血而殁。----《三国论衡圣雪昭宁纪》
    封妃圣旨下后的第十天,六王爷按例携惜夫人进宫封赏,不料就在那一日,这位荣宠一时的新任侧妃竟在面圣时突发恶疾,还未及延医,便暴毙在东明宫内。
    消息传出,青城百姓无不扼腕,慨叹这么一位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佳丽,却在她即将步入人生下一个辉煌阶段时就此香消玉殒,真是红颜薄命呐…
    两天后,圣雪,褚良骏界内。
    星夜沉沉,一队人马借着夜色的掩映疾行在密林中。
    耳闻身后破空之声簌簌,当中一人黑衣轻裘,挥剑挡下一阵急射而来的箭雨,不由便低声嗤道,“从青城一路追到了这里,还不死心么?老五。”
    话音刚落,嘈杂混乱的刀箭相交声中,却闻一声轻响夹在其间,竟然是一只通体黑色的羽箭,鬼魅的自暗夜中射出,直逼男子的心口!
    铛的一声,在那只暗箭近得身前三寸前,男子翻转手腕,横剑将箭打落,再看向前方那丛密林,剑眉微蹙,眸底便掠过一丝冷意。
    “有埋伏!”有两人不查,瞬间已被暗箭射翻于马下,耳闻身后的箭雨又来,一旁的护卫忙对那黑色斗篷罩身的男子急道,“主子先走,我等断后!”
    前有埋伏,后有追兵,情势紧迫,他点了点头便策马弛向密林的另一侧。
    “抓紧了!”微微收紧左手,扬鞭一催,骏马长嘶一声,便载着马上的人冲入了深黯的林中,甩开了身后蜂拥而至的箭雨。
    待到马儿出了密林,不无意外的,一人一马瞬间便被一群黑衣人团团围住。
    “六王爷,下马受死吧!”甫一相会,森冷刀锋中,便有人挥剑刺了过来。
    一身黑衣的轩辕澈不慌不忙的一拍马背纵身一跃,便避开了劈空刺来的三剑。
    “就凭你们,还不配拿我的命!”
    刀光剑影中,蒙昧的夜下剑吟九霄,诛天剑锋所过之处,冷冽的浩然剑气便如刀刃般划过众人的肌肤,一时之间,林间凄风大作,飞沙走石,杀气沸反盈天。
    轩辕澈右手执剑,左手依然藏在斗篷下,在众人的围杀中腾挪闪避,倒也面色从容。
    只是,这一批人显然是得了某种指令,剑剑相逼,皆只攻向他身前,饶是他剑法造诣颇高,在这般刁钻的攻势下,也难免有所纰漏,眼看有几次那剑尖险险自斗篷上轻擦而过,他的面色便沉了下来。
    正在僵持间,那领头人暗中比了一个手势,众人默契的一同变换招式,半数攻上,半数攻下,一瞬间,竟是织成了一张森冷剑网密密向他压来。
    “雕虫小技!”重重剑影中,冷嗤一声,他正要有所动作,却忽而面色微变。
    虽然只有嗤嗤两声轻响,却依然逃不过他的耳力,凝神细辨,有两只羽箭正从暗中袭来,两箭几乎同时射出,一箭直射心口,一箭飞袭后背,竟是两箭对射,想让他避无可避!
    此时剑网已成,身形被困,若是挡了身前的,后背必然遇袭,若是挡了身后的,则身前…
    刻不容缓之际,心思急转间,他一个旋身向上一跃,同时扬手举剑猛力一击,森严刀光中,诛天剑剑光大盛,席卷的如虹剑气生生将头顶的剑网撕开一个豁口。恰值此时,暗中的双箭亦如影而至,他从容的翻转手腕向下一划,剑光一荡,疾射至身前的羽箭便被打落在地,而与此同时,身后的那枚羽箭便不可避免的钉入了他的后肩,箭头没入血肉,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紧接着,几道裂帛之声撕裂了沉静冷魅的夜,随着那一副黑色斗篷被下方层叠的刀剑划开,罩在斗篷下的人的身形,便清清楚楚的暴露在众人眼前。
    那是一名纤细的女子,雪肤乌发,玉貌绛唇。暗夜下,倚在那黑衣男子怀里缓缓坠落,一袭冶艳的红裙在四溢的剑气中飒飒而舞,绝丽面庞上,一双琉璃冰瞳淡淡看来,那眼神如月下清泉,冷冽而漠然。
    这一刹,自这倾城绝美的女子眼中散发出的冰冷,众人甫见,不由得暗自心惊。
    “是惜夫人!快抓住她!”领头人见终于将惜夫人逼了出来,稍稳心神后,连忙下令。
    众人回神,便又列好剑阵,向轩辕澈攻去。
    此役原不在杀轩辕澈,而在于将诈死的惜姬夺回!
    冷眼撇过环绕四周的刀光剑影,夕颜任轩辕澈揽着在剑阵中游走,眼角余光撇过没入他后肩的羽箭,不由略微皱眉道,“你若是提前将我的八苦解了,现在便也不用陷入如此境地了。”刚刚若非他反应机敏旋身而起,这一箭就会刺入他的后心。
    “呵 ̄”轩辕澈一剑荡开刺到身侧的三剑,笑着反问道,“你莫非不相信,只凭我一人也能送这样的你安全到达边境?”
    又一刃刀光自眼前不远处堪堪滑过,夕颜微颦眉目道,“我只是不明白,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你为何不选。”
    “你所谓的更好的选择,就是解了你的八苦,将瑶光还你,让你成为真正的夕颜?”
    见夕颜不说话,他知道她这是默认了,不由就挑了挑唇角,“知道为什么现在不给你解药吗?一旦给了,你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反手击我一掌,难道不是?”
    闻言,夕颜有些愕然的抬头看他,恰对上他垂眸看过来的俊颜,那凤眸波光晴柔,似乎隐含笑意。不知他为何要笑,她从容的回道,“我虽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人,但也不至于不分轻重缓急,在我彻底离开之前,我绝不会对你不利。要报仇,也是以后的事情。”
    剑气激荡,她的长发自他颊侧缱绻而过,馨香的发香中,下意识的低头,他的唇便自她发顶如羽毛般轻擦而过,眯了眯眸子,他低声笑道,“我信你不会在那之前反戈一击。只是,无论你怎么说,我的决意都不会改变。在送你至他手中前,你都只能是惜姬,而不是夕颜。”
    许是料到她会不解,他分神对上她泛着疑惑的眸子叹息道,“我现在才明白,对上你这个对情爱一窍不通的女子,你的那个影卫,当初是得有多艰难才…”
    “哈。”不知想到什么,反手一剑送入一人胸膛,飞溅的血花中,他笑得邪气而张扬,“那些都与我无关了啊。”
    “放心,我会将你安然无恙的送到他手中,我的惜夫人。”
    之后的事情很简单,轩辕澈一早便安排在褚良骏的人马不久就赶到林中,五王爷派来的人除了少部分逃脱外,其余全部歼灭。
    负伤的轩辕澈带着夕颜等人原地休整了一夜后,第二天天不亮便又出发了。
    他行进得很快,可谓星夜兼程。
    北地如炼如帛的夜色中,他与她共乘一骑,策马飞驰在苍茫的雪原上。银月清辉与天地同色,他带着她驰在白玉色的月光中,细雪杳杳而落,风兮飒飒,心中却觉得无比快意。
    他知道,这将是他此生中最后一次有她陪伴的旅程。从此别后,即使再见,终是陌路仇敌。
    为何不提前解了她的八苦,其实他骗了她。他从不害怕她的反戈一击,在他心里,没有那一身武艺傍身,她便只是六王府中的惜姬,而只有惜姬,才会如此安然的倚在他怀中,与他共乘一骑,在这冰天雪地中飞驰。
    可是,她不会明白这一点,就如不明白他对她的万般不舍与千般眷恋。
    他的惜夫人,那个会伸开双臂拦在他与死神之间,斩钉截铁的说,若要杀他,便先杀了我这样的话的惜夫人,那个在面圣时一脸大意决然,为了不危害圣雪,为了不造成他的困扰而甘愿服毒自尽的惜夫人,那个他爱,也爱着他的惜夫人,她已经永远的死在了东明宫金碧辉煌的玉阶上,死在了他的怀中。
    那个时候,明明知道一切都是假象,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的话本,作为戏中人的他,在看到她服下假死药后口吐黑血时,却还是忍不住心悸。
    他看见黑色的鲜血自她口中汹涌而出,在她纯白的衣襟上绽开一朵朵诡艳的曼珠沙华,那血开的花是如此凄靡,它们恣意的怒放着,那层层叠叠深深浅浅的红,鲜艳炽烈,却无端的叫人心慌。
    他疾步而上,扶住踉跄倒地的她。她跪伏在他怀中,伸出双手,紧紧的攀附住他的双臂,而后抬起头来,对上他沉痛莫名的眼。
    最后,她说,“妾身与王爷今生无缘,惟愿…来生…”
    他震愕,随即便醒悟,这是元儿给她的话本中,那比他多出来的一句,她只是照着话本,不多不少的念了出来。
    今生无缘,惟愿来生。他何尝不明白那个自小便聪慧异于常人的妻子是想通过这句话告诉他什么?可那一刹,即使是戏,他也想仰天长啸,他的惜夫人,对他说出今生无缘的惜夫人,是真真正正的死了,死在了他的心里,死在了那一片虚造的回忆中。
    只是,骄傲如他,即使已经决意放手,也不会刻意的再试图去制造更多虚假的回忆,他知道她心之所在,所以他不停歇的,马不停蹄的带着她直奔那个方向而去,以最快的速度,走完这最后的旅程。
    这一天,一行人马顶着风雪翻过了前往边境的最后一个山口,到了山脚,见天色已黑,轩辕澈便下令停了下来。
    一切都安顿好后,临时搭起的毛毡蓬内,换好了肩上的伤药,轩辕澈合衣便侧躺在铺好的绒毯上。
    蓬外已经燃起了篝火,在那一簇蓬勃火光的映照下,那些人影便横斜着倒影进他半阖的凤眸。养了一会儿神,他忽而转眼看去,不远处,夕颜一袭红裙,正面向他侧卧在绒毯上,全身裹了一件狐裘,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但他知道,她是醒着的。
    夜已深,他便那么静静的偏过头去看着她,不知过了多久,忽而就倾过身,向她伸出手去。
    在他的手触到她之前,她蓦然睁开眼睛看向他,满目戒备。
    见状,他在昏沉的火光中微挑嘴角,修长的五指探向她的颈项,“别担心,只是看看。”
    说话间,他的指尖轻轻拨开她绕在颈间的一圈方巾,待到看清方巾遮掩下那一片痕迹未消的肌肤时,将手收回,他似是满意的笑了,“夕颜,明天日落之前,我与他便会会面。我如约将你送到玉雪关,你我之间那个最后的赌约,你可莫要忘了。”
    夕颜伸手将颈上的方巾拢好,迎上对方意味莫名的眼神,紧了紧狐裘,方才淡淡回道,“我记得。”
    “很好。”眼角微挑,他笑着郑重道,“你记好了,若是你输了,便必须履行承诺,否则,即使你躲到天涯海角,我也会将你再抓回来。你知道的,我从不食言。”
    背光处,夕颜的眼神闪了闪,终还是点点头道,“我会守诺。”
    此话一出,两人同时缄默,四周顿时又安静下来,惟余蓬外的篝火不停的闪烁跳跃,凄风寒雪怒号不息。
    夜色深沉,良久,看着不远处那名男子摇曳在蒙昧火光下的寂寂容颜,就在夕颜以为他已经睡着时,未料,他突然又说话了。
    凤眸微阖,只听他轻轻开口道,“夕颜,以后,你还会不会回来寻我?”
    她一怔,还未及回神,便听他叹息般的自语道,“最好还是不要回来了,若是这次你赢了,便走得远远的吧,不要让我再看见你。如果你回来,能一举击杀我最好,若是不能,让我再抓住了你,你再想走,只怕就不容易了。”
    “孩子的事情…”他顿了一下,依然闭着眼睛,“我很抱歉,但我别无选择。孙先生说,你的体内有一股阴毒的寒气盘桓已久,似乎是在根基尚浅的时候被一种霸道的内力灌入七经八脉,这毒日积月累,与你的内力相依相生,我曾问过他可有法解,他只叹,你的身体正被这寒毒渐渐掏空,至阳至纯的药物只能缓解,却治不了本。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没有回音,半睁眼帘,不出所料的,入目是她震惊复杂的面容,垂下羽睫,他不由得低低叹道,“我还有最后一句话,这次回去后,你…要小心一个人。”
    “不要再说了!”未及他说完,她蓦然打断他,眼神凌厉,面色已是不善。
    见她眉宇间郁色突起,心知她不欲提及此事,只是一怔后,他便了然的笑了,“既然你已经大致猜到,那我便不多说了。时间不早,早点歇息吧,明早还要赶路。”
    说罢,不再看她冷凝的面容,他偏过头去,闭上了眼睛。
    帘外,千山飞雪倾颓,此夜,不见星,不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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