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黄崖

大山一角夜朦胧


第六章
    大山一角夜朦胧
    一
    五〇炮的第一批样品终于试制出来了,一共造了五门。这是一种适应山地作战的轻型火炮,炮体仅重五公斤。炮筒采用滑膛结构,没有来复线,可通用日制炮弹,但日制五〇炮却不能使用我们的炮弹。炮弹是和五〇炮同时制出来的。共十发。五〇炮弹采用触发碰炸结构,带有四个尾翅。张选生摸着这一门门锃明瓦亮的火炮和一颗颗蹾实溜光的炮弹,感叹万端,高兴得赞叹啧啧:“咱们终于有自己的火炮了,咱们终于能自己制造火炮了!”
    于克明当然也很高兴,但他又没有十分把握,他对张选生说:“教导员,咱们还在试制阶段,还没经过试炮,究竟合不合格,还要等试炮后才能确定。”
    平日里寡言少语的唐思远,今天好像脸面上有了一点喜气。他推推鼻梁上的白框眼镜说:“我们制造的五〇炮,是在日制五〇炮的基础上改制的。其实,日制五〇炮有许多缺点,单就炮弹来讲,由于采用的是触发装置,必须落地碰炸而响。如果炮弹落在松软的沙土里或是水中,很可能成为哑炮。再就是炮弹的尾翅,日制的尾翅是焊接的而我们则是铆接的,铆接的不稳定而且也不准确,会不会增加炮弹的横向力,这就看试炮的结果如何了。我最担心的是炮尾的发射部分,弹尾内的底火与发射药管能否达到设计要要求,现要还看不出来,所以试炮是一个十分危险的过程。”
    谈到炮弹的质量问题,于克明也说:“唐工说得很对,我也感到五0炮的发射系统有毛病,我们这一次和日制五0炮的发射系统基本一样,也是采用拉火式装置,这样发射时容易引起角度位移,影响命中率。但是由于时间紧,一时还想不出更好办法来。因为是初试,如果能接近或者达到日制五0炮的水平就不错了。”
    站在一旁的任特派员听了这话很不受用,说:“不管怎样,我们起码应该达到日本人的质量。而且我觉得,有你们几位位留过洋的知识分子主持研究这件事,怎么可以说连日本人也不如呢?”
    唐思远看了任一哲一眼,脸有些红了。他习惯的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却没有说话。
    于克明说:“任特派员,单从技术上讲,我们现在无论是设备还是物资方面都比不过日本人,这也是事实嘛!”
    任一哲说:“技术上的事,我没有发言权,因为我没有去过日本,我只知道日本人现在正在中国的大地上烧杀抢掠,我们要从战略上藐视敌人,有足够的勇气超过日本人,从而打败日本人!”
    于克明听出任一哲话中的味道,有些生气地说:“特派员,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也没说我们打不过日本人,当然,我在日本留过学,所以才知道日本的工业实力,但我还是一个共产党员,还是一个中国人!”
    任一哲反倒笑了,笑里不无讥讽:“我也没说你不是中国人,你急着辩白什么?”
    张远生说:“你们都别说了,咱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拿出五0炮的样品,我说就很不容易了。我看这一次试炮如果能赶上日本人的五0炮,就是一个胜利,就可以投入使用。至于毛病,总是不可避免的,可以在今后加以改进嘛!克明和唐工也正是为了五0炮能进一步提高质量。要知道,我们的工作做得越细,想得越周到,才能保证在战场上少出事故,少流血,目的都是一致的!”
    任一哲说:“现在说啥也没用,还是试炮后再说吧!”
    于克明说:“这是咱们兵工厂第一次试验自己制造的炮和炮弹,一是看炮筒的质量,看有没有裂纹,二是试验炮弹的发射力和爆炸力,试炮是一件十分危险的工作,一定要保证安全。”
    张选生说:“那就还在河滩靶场试验吧!”说着转向周林森,“都准备好了吗?”
    周林森说:“都准备好了,周围也都清了场,现在就可以进行试验!”
    等张选生、于克明、唐思远和任一哲到达河滩靶场时,周林森带着几个工人已把炮筒和炮弹搬来了。
    黄崖山下河滩靶场,是专门为兵工厂设立的一片开阔的试验场地。靶场南北宽不足百米,东西却长达千米之远。试炮就要开始了,他们一行到达靶场两头,两个老火工阻止他们前行,让他们就此观看。两位火工便扛了炮和炮弹进入靶场,他们在百米之外的地方支起炮架,炮筒正瞄东方。老火工魏师傅把支架固定牢实后,拿起一颗炮弹,让他的助手小张后退,高声喊着:“注意了……”
    魏师傅名叫魏振祥,是一位民间小炉匠出身的老火工,兵工厂每一次制造出来的枪、地雷、手榴弹等,都由他来进行试验。他的助手小张,三十多岁,多次跟着魏师傅试验武器,也算有经验了。但由于这是五0炮的第一次试炮,对魏师傅来说也是第一次,所以他要亲自上场。他把炮弹填进炮筒以后,就地卧倒,伸手就要去拉炮筒上的拉火线。
    于克明在百米以外看得清清楚楚。于克明看到魏师傅离炮筒太近,赶忙喊道:“魏师傅,等一下!”
    魏振祥停下手,扭头问道:“于厂长,有啥事?”
    于克明找了一根长绳子,跑过来递给魏振祥,说:“魏师傅,把这根绳子接上,离远点拉,这样安全些!”
    魏振祥接上绳子,一头拴在拉火线上,一头捏在自己手里,后退了十几米,卧倒……靶场上十几双眼睛都盯住那架支在河滩下的炮筒,十几颗心也都被那长长的拉火绳拽着。特别是于克明和唐思远,心情更比别人紧张。因为这次试炮关系重大,不仅仅是任务能不能提前完成的问题,更由于刚才任特派员的那番话,可以说这次试炮的成功与否,对他们个人的命运都有很大关系。于克明凝神屏息盯着前面,唐思远在心里默默地祈祷:“主啊,我的万能的主……”
    随着魏振祥的绳子一拉,只听一声巨响,百米处的河滩下腾起一片火光,沙子石子飞到了半空。唐思远在心里喊了一声:“糟糕”!于克明的脸唰地一下变得煞白。等到烟雾散去,只见魏振祥从沙地上爬起来,手中拽着半载绳子,结巴着说:“炸飞了……”
    大家向前看去,只见刚才架炮的地方炸出一个大坑,那尊五0炮却没了踪影,片铁无存……
    大家都向弹坑跑去。弹坑炸了足有一米多深,烟尘还在空中往下落。唐思远说:“炮弹没有出膛……”
    张选生跳下弹坑,说:“看来威力还不小嘛,炸了这么大个坑!”
    于克明寻思着说:“也许是炮筒有问题,因为炮筒是用道轨钢蹾粗的,有时候裂纹用肉眼看不到……”
    任一哲站在弹坑边说:“试验不成功,很可能是炮筒和炮弹都有问题!”
    周林森从远处捡回一片弹片,摊天手里对大家说:“炮弹的爆炸力还是不小,从这块弹皮来看,炮弹的碎片起码在六十片以上。”
    唐思远说:“问题是炮弹为什么会在炮筒里爆炸,是发射药力量不够把炮筒烧红引爆的呢?还是发射药在炮筒爆炸把炮弹引爆的呢?”
    张选生从弹坑里跳出来,说:“不要急,再来一炮试试!”
    于是,大家又退回原处。魏师傅又去架炮,和刚才一样,接上绳子,和小张一同退到绳子够得着的地方,卧倒,魏振祥拉动了手中的绳子。
    可是,那炮筒只是随着绳子轻微的动了一下,没响。等了两分钟,还没有动静。伏在魏师傅身边的小张叫道:“瞎火!”说着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向炮筒走去。
    唐思远也显得有些着急,他急着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向炮筒跑去。
    小张已走近炮筒,把炮弹从炮筒里倒出来。唐思远跑过来,问:“是不是瞎火?”
    于克明从后面追上来说:“唐工……”
    话没说完,只见小张手中的炮弹突然噝噝地冒起一股青烟。
    于克明忙喊:“危险!”
    小张见状大惊,抬手就扔,全炮弹还没出手,“轰隆”一声,炮弹在手中炸响。
    于克胆猛地扑过去,把唐思远推进刚才的弹坑里。
    试炮的地方又是一个大坑。小张已被炸的血肉模糊,肢体不全。
    于克明也被炮弹的冲击波击倒在地,一股鲜血顺着他的左臂汩汩地往外流。
    在场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故惊呆了!
    足足有一分钟,谁也说不出话来。
    唐思远从弹坑里滚出来,带着一股风尘,扑到于克明的身边,大吼一声:“于厂长……”
    张选生第一个清醒过来。清醒过来之后,立刻意识到事情严重了,炸死人了!他向弹坑冲过来。
    周林森也向弹坑冲进来,任一哲紧随其后。
    魏振祥跌跌撞撞扑向小张。小张的脸半边已经没有了,只有一只眼睛大睁着,眼眶里塞满了沙土……
    任一哲上前一把揪住伏在地上的唐思远,气得有点发抖,冲着唐思远喝道:“唐思远,你搞得什么鬼?”
    唐思远的眼镜掉在沙土里,他睁着两只茫然若失的眼睛,惶惶地说:“我……我……”
    张选生开始冷静下来,但是张选生气也上来了,他一把打掉任一哲抓着唐思远的手,“你这是干什么?有啥事回头再说,现在抢救伤员要紧。”
    兵工厂的人闻讯也赶来了,在合作社的王老头也颠颠地跑过来了。王老头看着小张的尸体和躺在地上的于克明,一个劲地咂嘴:“这,这,这是怎搞的?……”
    张选生冲着乱哄哄的人群喊道:“大家都回去,坚守工作岗位,继续生产。”又对站在一旁转悠的王老头说:“老王,这里是试验场地,没你的事,快回去吧!”
    王老头痛苦地说:“教导员,你看我能帮啥忙?”
    张选生挥挥手,叫他快走。又对周林森说:“老周,你赶快让大伙回车间,生产不能停,五0炮的试验先停下来!”
    任一哲正跪在地上给于克明包扎。他抬头对张选生说:“教导员,看来于厂长的伤不轻,血流得很多,我看还是赶快送总部医院吧!”
    张选生俯在于克明身旁,见于克明脸色苍白,已昏迷过去。他见刚刚包住的伤口处又渗出血来,又赶忙弯腰为于克明包扎。一边对任一哲说:“你把现场处理一下,把小张的尸体要尽量找全,再给他弄套新衣服穿上。另外,要好好安慰一下魏师傅,小张跟他这么些年,他会伤心的!”
    唐思远摸着眼镜,一只镜片已裂成两半。唐思远戴上破眼镜,带着哭声说:“教导员……”
    张选生安慰他说:“现在什么也别说了,要奋斗就会有牺牲,你跟我赶快送克明回厂,马上去总部医院!”
    几个工人跑着拿来了一块门板,把昏迷中的于克明抬出靶场,此时已是夕阳西下,残阳如血,蒿草低垂。碎石子在他们的脚下打滑,张选生和唐思远在担架两边护围着,于克明瘫软的躺在门板上,血,仍在往处渗,滴在木板上,滴在黄崖山的土地上,一滴,又一滴……
    他们刚刚爬上山坡,前面突然响起一个凄厉声音:“克明……”
    原田秀子跑下山来。
    原田是在医务室听到靶场出事的消息的。她自从收到那封神秘的信后,几天来一直心神不宁。昨天晚上她还做了一个噩梦,她哭喊着从梦中惊醒。于克明忙问:“秀子,你怎么了?”
    原田伏在于克明的怀里,仍止不住往出涌泪,带着哭声说:“我做了个梦,梦见你被人害死了!”
    于克明笑起来,他搂着原田说:“那好哇,按照中国人的说法,梦都是反的,你梦见我死了,说明我会活得更好!”
    “真的?”
    “真的!”
    原田紧紧地贴在于克明的怀里。于克明抚摸着她那光滑的肌肤,动情地说:“秀子,你跟着我来到中国,没让你过上一天舒服日子,真有点对不起你!”
    原田轻声说:“你我相亲相爱,我这辈子就满足了,还谈什么吃苦。只是我一直感到对不起你!”
    于克明问:“什么?”
    原田说:“我们结婚七年了,我没有给你生下一男半女,断了你们于家的香火!”
    于克明笑了,“你也信这个?”
    原田说:“普天之下,为父为母,都是一样的!”
    “会有的,会有的!”于克明搂紧了原口说,“即使我们没有孩子,有你在,这辈子我也满足了!”
    在这没有星月的夜晚,在这黑洞洞的黄崖山里,夫妻俩就这样紧紧地拥偎着,在无限柔情蜜意中沉沉地睡去。
    可是,原田没有想到,原田怎么能够想到呢?原田正在医务室为一个工人看病,突然有人跑进来告诉他靶场出了事,于厂长受伤,原田忙抓起急救包,就向靶场跑去。
    原田跑下山来。她看见了瘫在木板上的于克明,喊了一声,就扑过去。
    原田看到丈夫苍白的脸,看到了门板上的血。她有点慌乱,急切好问:“伤哪了?”
    张选生说:“伤在左臂,你来了正好,你是医生,快看看,要不要紧?”
    张选生让工人们把门板轻轻放在山坡上。原田听了听于克明的心脏,号了脉搏,翻了眼皮,见没有出现生命危险的征兆,就打开了包着于克明左臂的纱布――于克明的左臂上,黑色的工装已经撕烂,里面那件原田亲手织的毛衣也破了一个大洞,和血肉搅在一起。她拿药棉轻轻地揩着伤口,心儿在抖着,手也在抖着。
    张选生说:“原医生,不要着急,稳住心,慢慢来!”
    伤口暴露出来了,左臂上被弹皮掀去拳头大的一块肉,隐约可见白生生的骨头。血,还在不断地涌出。
    也许是疼痛的刺激,也许是心灵的感召,于克明醒过来了。他微弱地喘着说:“不要紧吧?”
    张选生不知于克明指的是靶场,还是自己的伤口,也含混不清地回答道:“不要紧!”
    唐思远泪眼模糊。他感到是自己研制的炮弹出了问题,急着要表达自己的歉疚,说:“克明,这是我的责任,是我没有……”
    于克明吃力地抬起右手,示意唐思远不要这样说。他喘息着说:“唐工,不要这样,我们都是搞技术的,你知道,科学每前进一步,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唐思远的眼泪从镜框边流下来了。
    原田给于克明的伤口重新敷上药棉,说:“克明,你现在的身体很虚弱,不要多说话。”
    张选生也说:“克明,你受伤了,我们现在就送你到总部医院!”
    于克胆一听要去总部医院,有些急了。他说:“不,教导员,我不能去,这点小伤就住医院,象什么样子?”
    张选生说:“你流血过多,伤口又这么大,还是住院的好!”
    唐思远也劝道:“还是住医院吧,到那里恢复要快些!”
    “不!”于克明坚决地说,挣扎着想坐起来,被原田按住了。于克明说:“秀子,你说,我需要住院吗?”
    秀子难过地说:“克明,你的伤虽说没伤着骨头,但需要清创面,缝伤口,我看还是住院比较合适!”
    于克明抓住妻子的手:“秀子,你怎么也这样说?你是医生,怎么连这点伤也治不了?”又转向张选生:“教导员,现在五0炮的试验正在关键阶段,我不能离开工厂,说什么我也不走!”
    原田看着于克明焦急的样子,也就对张选生说:“教导员,要不就让他留下吧!”
    张选生说:“原医生,克明是你的丈夫,也是我们兵工厂的厂长,你要说实话,治好克明的伤,你有没有把握?”
    原田望着张选生那诚恳期待的目光,艰难而又坚定地点了点头。
    二
    河滩靶场的试炮失败,厂长负伤,还炸死一名工人,无疑给工厂的生产秩序和工人的思想情绪带来一定的影响。昨天,任一哲就来找张选生要求召开支委会,专门研究这次试炮失败的问题。张选生没有同意。张选生认为这次试炮失败纯粹是技术上的问题,何况于克明也负了伤,躺在家里不能起床,如果现在召开支委会,这位特派员要是在会上甩出几句刺人的话,不仅可能会刺激于克明和唐思远,同时也会给下一步的生产带来困难。
    张选生很清楚,任一哲对于克明和唐思远不够信任,主要是因为于克明有一位日本籍的夫人和唐思远那段令人费解的经历。任一哲好像对留过洋的知识分子都有一种特殊的看法,总觉得这些人没有苦大仇深的工农干部更为可靠。任一哲的这种看法也曾向张选生不止一次地间接表露过。张选生知道,任一哲作为军工部保安处派下来的人,对工厂的内部安全负有特殊的责任,从这一点出发,任一哲对于、唐二位厂长的看法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张选生觉得,自己作为党在兵工厂的最高领导人,对兵工厂的生产、安全等方面负有更加重要的责任。稍有不慎,不仅会给兵工厂,也会给党的事业带来不可弥补的损失。特别是对待象于克明和唐思远这样知识分子出身的领导干部,更需要以诚相待,用人不疑。
    张选生知道,于克明虽然出身于剥削阶级家庭,虽然在日本留过学,虽然有一个日本籍的妻子,但于克明更是一个共产党员,他来兵工厂还是左权将军点的“将”,左权将军也是在仔细审查了于克明的历史和表现之后才决定下来的。在兵工厂两年多的工作中,张选生感到这位年轻的厂长不仅在技术上有不可取代的地位,而且颇有组织能力,为人谦虚谨慎,团结同志,工作吃苦踏实。至于唐思远,张选生更为了解。太原监狱一年多的生活,使他俩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当然,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曾经是难友,更重要的是张选生了解唐思远厚道而又柔弱的人品。唐思远为兵工厂,为八路军兵器工业发展所做出的贡献更是不可泯灭的。但是不知怎么,张选生总感觉唐思远比较懦弱,他只知埋头工作,整天沉默寡言,与世无争,有时候甚至有点逆来顺受。张选生为此又有点可怜他。也正因为如此,他觉得自己更有责任保护他,不仅是作为他的领导,而且是作为他的兄长。
    然而,任一哲的怀疑并不是那么容易解除的。也是在昨天,任一哲来找张选生时。围绕着试炮的失败,两人又进行了一场“交锋”。
    任一哲对张选生说:“我们应当好好想想,为什么炮弹会炮膛里爆炸?为什么单单会把小张炸死?”
    张选生说:“当时试炮时你也是在场的,情况你也都看到了,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嘛!再说,试验总是有危险的,要是一造出来就能用,那还要试验干什么?”
    任一哲摇摇头,说:“唐思远是学化工的,对火药很在行,如果他在这方面耍点把戏,你我可都是好糊弄的呀?”
    张选生说:“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唐思远这个人,我了解他,他绝对不会干出这种事来!”
    任一哲说:“我可是调查过唐思远的历史,他十岁时就进了英国在保定开办的教堂,入了天主教,后来还是由教会资助他上的大学。天主教的思想在他的脑海中可谓根深蒂固,这种人要干点不利于抗日的事,不可能吗?”
    张选生说:“你这种怀疑有没有根据?看一个人既要看他的历史也在看他的表现。唐思远到咱们兵工厂以来,没日没夜地为兵工厂的武器生产操劳,他做出的贡献你总该清楚吧?他主持试验成功了无烟火药,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连总司令也表扬了他。这次为了五0炮的制造,他熬了多少个夜,流了多少汗,费了多少心血,你知道吗?如果仅仅是因为一次试验失败就怀疑人家,叫人家还怎么工作?这五0炮的试验还怎么进行?”
    任一哲说:“黄崖洞兵工厂是我军最大的兵工厂,是八路军的命根子,还是警惕点好!”张选生说:“警惕是应该的,但我们不能无端地猜疑!”
    最后,张选生甚至动用了领导权威,几乎是以命令的口气对任一哲说:“唐思远是个好同志。今后,没有我的同意,不准干扰他的工作!”
    唐思远当然不知道,因为他教导员和特派员之间的那场争论,但唐思远却又分明知道任特派员对他的态度和厂里关于这次试炮失败的议论。唐思远内心是很痛苦的。
    因为炮弹的质量问题导致了这场悲剧的发生,他感到自己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他很想找个人聊聊,更想找教导员一吐心中的苦闷。惭愧和痛楚,但天性怯懦的他却始终没有这样做。不是没有机会,张选生曾几次关切地问起他的想法,但当他望见这位兄长般的领导那充满血丝的眼睛和憔悴面孔时,他又不想说了,他觉得他不应该再给教导员增加什么负担。
    他认为现在应该做的,就是尽快找到失败原因,找出改进的办法,这也是对教导员最大的报答和表白。为此,他一遍又一遍地测算五0炮弹发射药管的含量。由于没有显微镜,没有分析仪,他无法从日制五0炮弹中分析他们弹尾发射药的各种成分,他只能凭自己的知识,凭着自己的胆量来进行试验。他把自己关在小屋子里,桌子上、地上摆满了强棉、弱棉、硝化甘油、雷汞、氯酸钾、石雄黄、玻璃粉等各种原料。他将这些原料按照不同比例、不同配方,用报纸卷成理根根的药管,然后再一根根的点燃,观察每一根药管起火的速度和燃烧的冲击力,从中找出最佳的组合方法。这是一种极为危险的试验,稍不小心,就可能引起爆炸和火灾。唐思远工作得很小心很精心。他忘记了饥饿,忘记了人们对他的非议,忘记了身外的一切,心中只有炮弹,只有发射管……
    唐思远在混合着各种气味的烟雾中,不知工作了多长时间,不知进行了多学科欠试验,他的笔记本上记了各种数据。经过排比、筛选、分析、他终于找到了一组最理想的配方,他伏在桌子上,飞快地将这组配方记下来。
    弹尾药……
    底火帽灵药成分……
    弹尾药制作……
    唐思远写完了最后一个数据,兴奋而又疲惫地搁下手中的铅笔,心中突然涌起了一阵悲哀。他真懊悔:早知道这样,为啥要那么焦急地拿去试验?为啥自己就没想到炮弹会在炮膛爆炸?血的教训呀,唉,主说……
    唐思远不由主地想起主的教导。虽然他早已将十字架压入了箱子的底层,虽然他早已不做礼拜,但是每逢他痛苦的时候,他就会自然地想起主的话。
    主说:“康健的人用不着医生,有病的人才用得着。”
    主又说:“荆棘上怎能摘葡萄呢?蒺藜里怎能摘无花果呢?这样,凡树都结好果子……”
    “罪过!”刘思远忏悔道,“罪过……”
    “笃笃,”有人敲门。
    唐思远似乎听见了似乎没有听见,他已深深地沉浸在心灵的忏悔和祈祷中。
    “笃笃!”
    唐叫远猛地一惊,回过神来,却发现天早已黑了。
    “请进!”唐思远说。
    “你闩着门,人家怎进呀?”门外是一个清脆的女声。
    唐思远这才想起,为了安全,为了不被打扰,一整天他是闩着门试验的。于是,赶忙走过去,拉开门栓。
    进来的是梁颖,梁颖一进门,就被呛咳嗽了两声,说:“唐工,你这是干啥呀,一股呛人的火药味,连个灯也不开!”说着,摸着灯绳,拉着电灯。又过去推开窗户,一股清新的晚风吹进来。唐思远摇摇头,感到脑袋胀木木的。
    梁颖说:“一整天,也不见你出门吃饭,你不知道饿呀?”
    唐思远木然地看着梁颖,想了半天,好像想起了一件久远的往事。许久,眼珠才轮了一圈,说:“对,是没吃饭!”
    梁颖“扑哧”一笑,把手中的饭盒放在桌子上。她打开饭盖,一股热气夹着香气扑面而来,唐思远的肚子“咕噜”了一下。梁颖说:“吃吧,刚出笼的!”
    唐思远的思想这时候才真正转回弯来。他问:“包子,哪来的包子?”
    “我做的!”
    “你不是在食堂吃饭吗?”
    “你呀,啥时学会说废话,快趁热吃吧!”
    唐思远笑了笑,也就不再说废话,抓起一个包子塞进嘴里。包子皮是用高粱面掺榆树皮面做的,包子馅是干野菜拌萝卜丝。唐思远不知是饿极了,还是这包子香味确实诱人,他几乎都没怎么咀嚼,就咽进了肚里。
    “好吃吗?”
    “好吃!”
    “看你,慢点,别把手给咬了!”
    唐思远说:“梁颖同志,谢谢你了!”
    梁颖飞了他一眼,说:“谢啥呀,你们有文化的人就是这样,一点小事谢来谢去的,穷客套!”
    唐思远很感激地笑了笑,笑的很苦涩。这些天来,他发现梁颖很关心他,给他洗补衣服,有时候还给他打扫房间,今天他没出门,她也察觉到了,还专门做了包子给他送来。这一切都在向他表明,她――梁颖,这个年轻俊秀的女孩子对他的一腔情愫。唐思远怎么能感觉不到呢?唐思远感觉到了梁颖的柔情,感觉到在梁颖那言语举动中,在那俊目顾盼的目光中透出的深情。他的心在振动,在复苏,然而,同时伴随而来的还有胆怯、惶恐和刀铰般的痛苦。他盼望见到梁颖,但又怕见到梁颖,他回避着她的目光,回避着她的感情。在梁颖面前,他也越加感到了自己的猥琐与卑劣。
    梁颖却不知道唐思远的心思,见他吃得很香甜,自然十分高兴。她顺势拿起笤帚,扫着地下的废纸残骸,说:“唐工,你关起门弄了一整天,弄了这一地,一定是在搞五0炮的试验吧!”
    唐思远点点头。
    “搞成功了吗?”
    “成功不敢说,不过,总算找到了失败的原因。”
    “呀!那太好了!”梁颖丢了笤帚,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这就和给人治病一样,就怕找不到毛病。现在找到了毛病,咱们五0炮就快成功了。你不知道,这一次试炮出事,我这心里有多焦急……”
    梁颖忽然住了口,脸也有些红了。她羞涩地瞅了唐思远一眼,又拿起笤帚,默默地扫起地来,内心的激动却还闪现在她那秀美的脸上。
    梁颖是本地人,从小读过几年书,她原是柳沟铁厂的会计,黄崖洞兵工厂组建时,她调到这里的总务科,仍做会计工作。梁颖生性文静内向,人又长得秀气,因此成为厂里一些未婚青年的“目标”。最近一段时期,魏成总爱接近她,讨她的欢心,还半明半露地向她作了“表示”,同屋的几个女伴,也劝她和魏成好,说魏成文武全才,年轻有为,将来有前途。但是,梁颖的里却始终晃动着唐思远的影子。
    梁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唐思远的,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知道唐思远的年龄稍大了些,可她没办法,就是喜欢他!平时在厂里,凡是有关唐思远的一切情况她都爱听,并默默地收进自己的心里。日子久了,一个神秘而又亲切的影子便深深地篏进她的脑海。她总想找件事儿接近唐思远,诸如帮助他洗补衣服,问他的工作和生活……然而,她却发现唐思远对她的态度总是不冷不热不远不近,客客气气的,有时候,她偶然在那白色镜框的后边发现一丝情感撞击的火花,但那火花一闪即逝,又叫人捉摸不定。梁颖为此很苦恼。难道仅仅是因为年龄的差异吗?不,梁颖以一个姑娘的心去揣度唐思远对她的感情,她甚至想向他当面表明,年龄差异她不在乎,因为她喜欢他,爱他。但姑娘的羞涩又使她难以启齿。这次靶场试炮出了事,梁颖何止是焦急,她还为唐思远的失败以及他的境遇偷偷地流下了眼泪。唐思远把自己关起来,她来过,在唐思远的门前转着,却不敢举手敲门。可总不能不吃饭呀,她这才在周林森的家亲手为他做了包子。
    等梁颖扫完地,唐思远的包子也吃完了。梁颖问:“吃饱了吗?”
    “吃得太饱了,真好吃,怎么谢谢你呢?”
    “看看,又来了!”梁颖嗔了唐思远一眼。
    唐思远发觉自己又犯了错误,赶紧表示更正:“对不起!”
    “你呀,除了谢谢就是对不起,你就不会说点别的!”
    “说点别的,说什么呢?”
    梁颖坐下来,撩了一下鬓角的头发,说:“听说你和教导员一块在太原坐过牢房,是真的吗?”
    “真的!”
    “那你肯定吃过不少苦吧!”
    “我倒没感到有多苦,最多是皮肉受点疼罢了,可精神上的收获却是巨大的。要不是那次坐牢,我能认识张教导员吗?可以说那次坐牢,使我思想上有了一次飞跃,我甚至有些感谢那间牢房呢!要说苦,那实在算不上什么苦。”唐思远看着梁颖那明亮而又纯真的眸子,指着自己的心窝,“其实,人生的最大痛苦,是在这儿!”
    梁颖的心一跳,感到唐思远向自己启动了心灵的闸门。忙问:“你是说,人最苦的是心里的受苦,而不是身上的受苦?”
    唐思远点点头,“祸莫惨于欲利,悲莫痛于伤心。”
    梁颖没有听懂这句古文,但从唐思远的表情看得出来,他心里一定隐藏着很深很深的苦楚,不由自己也觉得沉重起来。梁颖说:“唐工,我觉得你心里有不少苦事儿,人常说,把苦水倒出来,就会轻松好多。要真是这样,你也别老憋在肚里,弄坏了身子,你能不能给我说说呢?”
    唐思远长叹一声,脸上蒙了一层忧郁。他避开梁颖那双真诚期待的目光,说:“这苦就让我一个人独吞了吧!”
    梁颖的心又跟着往下一沉。她真恨自己无能,不能分担她心爱的人的痛苦。她不忍再追问下去,她怕触动唐思远心中的疤痕,无奈,她也不由地长叹了一口气。
    屋子里一时静默。俩人似乎都找不到打破这静默的语言。唐思远便抽出一本书来。
    梁颖忽然低声问:“唐工,听说你现在还没有成家?我是说,你就不想成个家吗?”
    这话在梁颖的心中不知萦绕过多少次了,几次她想问而又没敢出口,今天突然问出口了,心也便随着话儿一起飞了出来。
    唐思远合上书,抬起头,望着窗外黑黝黝的山梁,好像在沉思,在回忆,在寻找,在合拢一件陈旧而又破碎的瓷片。
    良久,他才喃喃地说:“小梁,今天太晚了!”
    三
    崔华魁自打老爹的坟被人挖盗以后,就像霜打过的禾苗似的,蔫蔫的抬不起头来。他既气恼而又无可奈何。崔华魁推断,盗墓的一定是附近村里的一帮穷光蛋,家里死了人,买不起棺材,才来偷盗棺木的。他派出人四处打探,发现最近周围村子确有死了人的,但他们的棺木来路清楚,根本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
    这一天下午,崔华魁正在厅堂打坐,总坛派人送来一封密信。信套的封口处盖着三师李水相的印章。那印章方圆一寸五,四周是八卦,中间印着太极图。崔华魁一看信套就知道这封信非同一般。因为平时总坛有事,总是派人传话,非机密大事是不使用这种信套的。崔华魁摒去从人,关上房门,坐在太师椅上,打开了这封密信。
    信是师爷写来的,但信的末尾仍然加盖有三师李水相的印章,因此这封信使带上了天卦道至高无上的权威性。信以四言诗形式,写得隐晦而又暗藏着一种杀气。信文道: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常胜军马,圣兵出国,青龙摆阵,万道归一,罗汉铁女,早加训集,打造刀枪,斩妖在即,万仙阵上,天翻地覆……
    崔华魁看完信,顿觉心气清爽了许多。数日来因为老爹尸棺被盗而引来的痛恨和不安好象此刻又变成了一股勃发的力量。崔华魁从信中看出,总坛已经加快了起事的步伐。
    关于起事的计划,最早还是崔华魁提出来的。早在三个月之前,崔华魁就和总坛的师爷一起,向李水相提出了利用天卦道目前的力量,拉起一支武装,在这大山里独树一帜的想法。可是,那李水相胆小,拿不定主意。崔华魁就对李水相说:“自苦乱事出英雄。但能不能成英雄,关键是看有没有实力。从目前我们手中掌握的力量来看,拉起一支千把人的队伍没啥问题!到那个时候,你就不仅仅是一个天卦道的首领,你是一军之长,是司令!进可以和共产党分庭抗乱,退嘛,可以……投靠日本人!”
    崔华魁说:“只要有了日本人撑腰,我们还怕什么?”
    崔会魁又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李水相被说得动了心。当即让师爷通知各坛主师,要他们加紧发展道徒,特别是年轻力壮的青年人,并要师爷伺机与日本人取得联系,探探他们的口气。但李水相并没有把与日本人联系的任务交给崔华魁,他怕崔华魁一旦直接勾上了日本人,会动摇他在天卦道中的地位。
    这一点崔华魁心里明白,他知道自己眼下还羽毛未丰,因此在表面上还得依附着李水相,但他打心眼里看不起李水相,取代李水相的地位,在他看来,那不过是迟早间的事。
    所以,现在崔华魁看了总坛来的密信,心中禁不住一阵狂跳。他觉得,他多年来积蓄的力量和仇恨将有了施展和报复的机会,他要紧紧抓住这个机会,而决不能轻易坐失。他在脑海中急速地盘算着:能在这帮道徒中挑选出多少人来?能组成几个大队?崔华魁的黄眼珠子在眼眶里骨碌碌地转动,很快转出了一支“大军”,它起码可以组成五个大队,每队一百人,每个大队下辖三个小队,每个小队下辖三个班,每班七至十二人。对他们要进行军事训练,打刀造枪,准备武器……武器?
    一想到武器,崔华魁马上想到了枪。他现在手中只有一支英国大镜面,在道徒手中的也不过是几支打野鸡的火枪,依靠这些武器能够起事吗?苦是遇上正规军,不用一个回合就会被打得一败涂地。
    崔华魁坐在太师椅上,两手急得干搓。是啊,没有枪,谈什么起事,难道凭几支长矛大刀真能够和荷枪实弹的八路军抗衡?崔华魁作为道首,也常常给道徒们玩些刀枪不入的把戏,但他根本就不相信会有刀枪不入的血肉之躯。打刀造枪,打什么刀?造什么枪?他娘的!
    崔华魁一烦躁,就想骂人。他骂李水相只知道拿着道徒们的贡献发财,脑壳子里装的是一锅糨糊。什么常胜军马?什么青龙摆阵?什么天翻地覆?没有枪,统统都是放屁!
    崔华魁早就对兵工厂垂涎三尺了。槐树洼村离黄崖山不远,要有了兵工厂的武器弹药,什么天卦道,什么李水相,统统他娘的滚蛋,老子就是这一方土地上的草头王。
    可那兵工厂是给你开的?那里有八路军的一个团守着,别说武器弹药,怕是连黄崖山的一根草也捞不着。
    崔华魁就又犯起愁来。他就这么在厅堂里枯坐着。天已麻麻黑,有人进来通报,说半月之前来的那伙八路又来了。
    崔华魁忙问:“哪一伙八路,那伙要粮的?”“不是,是那个连鬓胡子!”崔华魁真有点喜出望外,“快,快请!”
    来人果然是连鬓胡子高连长。崔华魁把高连长迎进客厅,并吩咐家人准备酒菜。
    这伙行动诡秘的八路还像上次一样,一进崔家大院,立即自动分散在各个隐蔽而又关键的部位。崔华魁也让人告诉“一条龙”,要严密注意村里村外的动静,如有情况,立即报告。
    烛光下,崔华魁双手抱拳,面带笑容:“高连长,你们这一走就是半月,崔某人还真有点想念你们哩!”
    高连长大大咧咧地坐在太师椅上,点起一支崔华魁奉献上的“哈德门”烟,贪婪而又舒服地吸了两口,才慢悠悠地说:“我们这次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面告崔先生。”
    崔华魁一听是重要事情,急忙凑过身去,说:“什么重要事情,请讲!”
    高连长又抽了一口烟,烟雾喷到了崔华魁的脸上,“听说贵府最近被人盗挖了祖坟?”
    崔华魁原以为高连长有什么锦囊妙计,会助他成功,没想到高连长竟提起这件倒霉的事,不觉有点晦气。他哭丧起脸,点头应承。
    高连长问:“你知道这盗墓是谁干的吗?”
    “谁?”崔华魁瞪大了眼睛。
    “是八路!”这位身穿八路军服装的连长说:“是兵工厂的八路干的!”
    “啊!”崔华魁惊叫了一声,随即又很快地摇了摇头,说:“不,不可能,八路军要那副棺木何用?”
    高连长哈哈大笑,笑得有些肆无忌惮,好像在嘲笑崔华魁的无知。崔华魁被笑得有点恼火,却又不敢发作,两只黄眼珠求救似地望着这位身材魁梧的:“高连长”。
    高连长笑毕,说:“这你就不知道了。据可靠消息,崔老太爷的坟确实是八路军兵工厂的人干的。当然,八路看中的并不是你爹的那副柏木棺材,而是棺材内的黄蜡!”
    “黄蜡?”崔华魁又是一惊,焦黄的八字胡抖了两抖,好似坠入五里云中。
    “对,黄蜡!”高连长摸着连鬓胡子说:“八路军最近正在研制一种五0炮,炮弹的内部要涂一层黄蜡,他们打听到你爹的棺材里涂有二百多斤的黄蜡,所以就……”
    “这是真的?”
    “绝对真实!”
    高连长又悠闲地吸了一口烟。他翘起二郎腿,一荡一荡地晃着,好像办了一桩功德无量的好事。
    崔华魁哭了一声:“爹!”但意识到现在不是哭爹的时候,便掏出一块白丝绢子擦去了眼泪。
    高连长说:“八路挖了你的祖坟,这深仇大恨你总不能不报吧!”
    崔华魁咬牙切齿地说:“此仇不报,枉为人子!”
    高连长说:“可这仇怎么个报法?崔先生与八路军共处一地,终究不是长远之计,为何不及早动手,先下手为强!”
    崔华魁说:“崔某近日也在思虑此事,只是黄崖山有重兵把守,我等手中无火枪武器,倘若就这么动手,只能是以卵击石。”
    连鬓胡子咧着烟熏的黑牙笑了。说:“这个崔先生尽管放心,武器不用发愁,我们可以提供。近日我们已偷运进一批武器,可以先给你们大枪五十支,子弹两千发。”
    崔华魁两眼放出光来,忙起身离座,朝着高连长的连鬓胡子就像朝着崔家的祖宗牌位似的,一个长揖:“贵军这样的慷慨支援,真使我崔某人感激不尽!”
    高连长起身拉着崔华魁,亲热地拍着他的肩膀,说:“崔先生的事,就是我们的事。你放心,只要你崔先生动起来,到时候,我们可以派飞机从空中支援!”
    崔华魁喜不自胜,说:“我今天接到总坛的信,天卦道在准备一场重大举动。我这支队伍,不动便罢,一动起来就不是个小数,少说也有几千人。到时候,**的县政府、公安局、县大队都是我们进攻的目标。”
    高连长说:“首先是黄崖山,只要能攻进黄崖山,夺取武器,你们才能成为一支真正的武装。”
    高连长又伸手取了一支“哈德门”,斜叼在嘴里,以上司的口气说:“你们那个天卦道,我了解,最数你崔先生的势力大。所以,我们将全力支持你,只要你能拿下黄崖山,就是立了首功,到时候,我保举你为潞安地区皇协军保安支队司令!”
    崔华魁恨不得就地趴下给这位连鬓胡子连长磕个头。崔华魁觉得遇到了救星,有这个救星的帮助,他报仇雪恨有望,重振崔家雄风有望。但是,崔华魁毕竟是崔华魁,他转动了一圈黄色的眼珠,说:“贵军的武器何时能运到?”
    高连长说:“已经运到了,今天携带不便,藏在山里一个秘密地方。你可随时派人随我们去取。一律是日造的三八大盖!”
    崔华魁又紧跟了一句:“到时候,贵军真能来飞机吗?”
    高连长拍着身穿八路军服装的胸脯保证:“这个没问题,一切包在我身上!”
    话说到这个份上,崔华魁放心了。为了表示对高连长以及由高连长代表的那个方面的尊敬与亲热,他站起来,双手按着膝盖,朝着高连长行了一个标准的日本鞠躬礼:“阿里克托各扎依玛斯(日语谢谢)!非常感谢太君的大力支援,我崔某人愿死心塌地为皇军效劳……”
    没想这位高连长闻声脸色一变,低喝一声:“胡闹,这里是什么地方?记住,我们是八路军,我是八路军的高连长!”
    崔华魁本是想借此来表示自己的诚意和套近乎的,不料热脸挨了个冷屁股,心中颇有些不快,却又不敢表示出来,瘦脸上尽力堆起笑,脑袋如同一只啄米的鸡,一个劲地“是,是!”
    高连长也缓过脸色来,笑着说:“崔先生的忠诚,我们是知道的,我马上将你的情况电告上司,请崔先生早做准备,多想点办法,多收拢些人,用八路军的话来说,就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韩信用兵,多多益善嘛!”
    “是,是!”崔华魁又是一阵小鸡啄米。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