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透过硝烟的幕帐
一
一九四一年十一月八日,驻潞安地区日军第十三师团主力山地、葛木两个联队,及独立混成旅团一部,配有工兵、骑兵共五千余人,装备有山炮、曲射炮、掷弹筒等精良武器,以四倍于八路军特务团的兵力,杀气腾腾,分两路向黄崖山袭来。
九日,敌先头部队接近我赤峪,看后阵地前沿,槐树洼,上坪等方向,敌人也在频繁调动。
十月,敌先头部队到达瓮圪廊南口外二公里的上、下赤峪村。槐树洼、上坪村也同时被敌人占领,以保其侧翼之安全。
所有这些动向表明,敌人这次重大行动的目标是黄崖山,主攻地点则在瓮圪廊南口。从敌人调集兵力的规模来看,这次敌人实行的是“驻剿”,而决非过去“抓一把就走”的飞行扫荡。
欧阳裕团长站在南口的山头上,用望远镜观察着山外敌人的动向,判断着敌人的意图。看来,瓮圪廊南口的一场恶战已势在难免。于是,他立即让通讯员传令,通知前沿部队布雷,封锁瓮圪廊通道。并撤走石梯上的吊桥,作好一切战斗准备。
然后,欧阳团长抄小路回到团部指挥所,摇通了八路军总部的电话。当左权听完了欧阳团长的情况汇报,平静地说:“敌人要来碰碰南口这颗硬钉子,这好啊!但要警惕敌人声东击西,北口的部队轻易不要使用。”左权同时告诉欧阳团长:根据侦察,敌人配有为数不少的重炮,还调来几架飞机,要通知部队,避过敌人的重炮轰击,暗火力点不得过早暴露。
通完电话,欧阳随即将左权将军的指示通知各营。并特别指示守卫瓮圪廊前沿阵地的一排,要他们注意,敌人可能要先行炮击。务必密切注视敌人的动向,炮击过后,抢埋地雷的工作仍要继续抓紧进行。
欧阳团长走出指挥所,站上一堆岩石,眺望着黄崖山的山谷。这里已消失了往日的机声轰鸣和人声喧嚣,显得格外寂静。天空仍然是那么阴霾。山风呼呼地吹着,拂动着欧阳团长单薄的军衣,凉气袭人。远处的山峦,在阴云下显现出一片焦黄,一片紫黛,岩石、峰峦与树木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色调灰暗的静物写生。欧阳团长拿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对面山上的每一个部位。望远镜从山顶到山麓一一扫过,除了看见茅草、枯树、怪石之外,没有发现一个人影,没有一点可疑的迹象。欧阳团长放心了。他知道,就在这峥嵘山石和枯草野荆之中,隐藏着兵工厂的贵重器材,隐藏着教导员张选生和几十名工人家属。黄崖山的老住户彭清理,也藏在山上的某一个山洞里。
山里静悄悄的,敌人还未开始打炮,好像专门试验他们的耐心和耐力似的,此时他突发奇想:要是吸着烟,悠闲地站在这半山之上,静静地和敌人磨练耐力和意志,该是何等的惬意。
欧阳团长没有烟,顺手扯了根草桔,塞到嘴里咀嚼着。草桔早已风干,却还含着一股绿叶与春天的芬香。欧阳团长正嚼得有滋有味的,这时,他听到了一声刺耳的呼啸。
敌人终于憋不住了,开始打炮了。这炮打得很奇怪,不打阵地,不打纵深,而是稀稀拉拉地专打瓮圪廊通道和南口两侧的空地,分明是想用炮弹扫雷。
欧阳团长吐掉草桔,笑了。南口一带有几百颗地雷,你就打吧!看你能有多少炮弹。
敌人就像抽了疯似的,打几发,停一停;再打几发,又停一停。从中午一直打到下午,打到太阳落山。而特务团的阵地竟悄无声息,没有一枪一炮还击。隐蔽在掩体中的战士们,有的在吃饭喝水,有的在抱枪睡觉,正有几个利用石子摆开战场,杀起棋来。
天黑以后,敌人的大炮也闭上了嘴巴。黄崖山里又复归平静。夜黑漆漆的,甚至连一点儿火星也见不到。但到午夜两点,南口附近忽然枪声大作。原来是敌人的先头部队想利用夜色的掩护,偷袭我南口外围阵地,被一营警戒分队一阵迎头痛击,鼠窜而回。
此时,正是欧阳团长和郭参谋长值夜班,两人摆开了棋局。欧阳的棋术并不高明,开局没几步,就被参谋长偷吃了一个马。他正要找马,听到了枪声,问明情况,欧阳团长笑着说:“现在是什么年代了,还玩这种偷营劫寨的老把戏。通知一营,把警戒分队从外撤回南口,让鬼子进瓮圪廊,请他们在那里聚餐!”
东方露出鱼肚白,这是十一月十一日拂晓。一大早,敌人又开始打炮。重炮、山炮、迫击炮一齐开火。两架印着烧饼似标志的日本轰炸机,像两只黑乌鸦在黄崖山上空嚎叫着左旋右转。由于山势起伏,敌机无法低空飞行,只好漫无目标的屙下几颗炸弹,匆匆飞走了。而敌人的炮击仍未停,炮弹由远及近,按昨天试炮目标一线轰来。继而又向两边撒开,仍想引爆地雷。
炮击过后,鬼子的正式进攻开始了。他们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百多只羊,驱使着羊群开路,三百多名步兵跟在后面,哇哩哇啦地涌进了瓮圪廊。走在前面的这群羊,也真是“替罪羊”,它们似乎并不知道此行的厄运,一个个探头探脑地在挤着觅食,有的还撒欢地掀起肥厚的尾巴,旁若无人地随地大小便。紧接着,三百多名日军后边,出现了一群马队,挥刀策马,耀武扬威,如入无人之境。
欧阳团长此时已赶到一排阵地,见此情况,担心地对黄兴汉说:“一排长,注意!要把火力集中在雷区,防止羊群破坏前沿阵地的地雷!”
黄兴汉怀抱一个西瓜样大的滚雷,放在掩体前边说:“团长,你怎么也给蒙住啦?这一路埋的都是大踏雷,人踏马踩才响,羊才多重呀!”
果然羊群安然无事,跟在羊群后边的敌人也放心大胆地跟上来,一个个全都猫着腰,端着枪,渐渐挨近了瓮圪廊石梯栈道。
黄兴汉举起大滚雷,喊一声“打!”已率先将大滚雷投向敌群。
顿时,无数个滚雷从天而降,降地上的机枪也猛烈地开了火。敌群立马乱成了一团,躲得了头顶的滚雷,又踩响了脚下的地雷。马惊恐地竖起前蹄,人懵懂地趴在地下,牲畜与人腿齐飞,污血共溪水一色……不到半个小时,瓮圪廊峡谷里横七竖八地丢下了二百多具日军的尸体。
日军遭此突然打击,不等指挥官下令,一窝蜂地仓慌逃命。骑兵只好下马,以马趟雷;步兵学作乌龟爬,以手当脚,四蹄并用。黄兴汉拖过枪来,喊着说:“同志们,练练咱们的枪法!”
于是,马匹成了目标,乌龟当作靶子,枪声响处,马倒地,龟仰脖。欧阳团长看得出神,禁不住叫起“好”来。
黄兴汉这才发现欧阳团长还在这里,瞪起眼,生气地说:“好我的团长哩,你怎还在这儿。快下去,快下去!”
欧阳团长说:“还不兴我在这里观观阵?敌人跑了,你们要赶快补雷。照这个样子打下去,瓮圪廊天险万无一失!”
欧阳裕回到指挥所,又用电话询问了其他阵地的情况。除南口瓮圪廊激战之外,上赤峪附近也有零零落落的枪声。那里不是主战场,欧阳知道,那是民兵和地方武装在和敌人捉迷藏,用游击战、麻雀战牵制敌人兵力。而在挑花寨方向,敌人却按兵不动,不知玩的什么鬼把戏。守卫在挑花寨二营营长,在电话里向欧阳团长请战,欧阳不允,生气地说:“桃花寨的兵力,现在绝对不许暴露!敌人不动,你就给我好好呆着!”
一个小时以后,敌人又集中大炮向南口阵地开始疯狂的报复性炮击。炮弹接连不断地落在瓮圪廊周围,炸得山石纷飞。有两门山炮,竞斗胆地在离南口两千余米的地方抵近射击,企图轰塌垭口地堡,摧毁一排阵地。
欧阳团长急了,立即摇通总部电话,直接要找左权副总参谋长。哪知,左权将军就守在电话机旁。欧阳团长把情况报告后说:“鬼子太嚣张了,大炮架到了我的门前。我请求动用火炮,干掉这两门山炮!”
特务团下设一个炮排,仅有两门大口径迫击炮、十二发炮弹。要动用一发炮弹,还得请示总部批准才行。没想到左权将军答应得非常痛快,说:“十二发炮弹全归你们,用三、四发打敌炮阵地,其余打敌人集团目标。”
欧阳团长高兴得不得了,立即向等候在旁边的通讯员传下命令:“立即通知,动用火炮打!”
只用两发炮弹,就把那两门狂妄的山炮炸哑了。余下的炮弹,也都准确地落在准备再次发动进攻的敌群之中,把又一批天皇陛下的忠勇武士发配到了冥冥天国。
但是,南口的山崖也被敌人猛烈的炮火削去了一角。一排开始出现伤亡,左侧的机枪掩体被炸塌,机枪手受重伤。
敌人的进攻又开始了。一个面部拧着麻花的鬼子军官,躲在一堆岩石后面,挥起一柄寒光闪闪的军刀,唾沫四溅地喊着“亚克几”,一群头戴闪亮钢盔的日军不要命地涌进瓮圪廊。
瓮圪廊是一条狭长的沟岩,两壁山崖峭陡,鬼子兵从山垭口涌进来,顺着沟岩向前蠕动。他们端着枪警觉地前进,又怕踩着地雷,或匍匐,或跳跃,或不断地鸣枪壮胆。
但黄崖山八路守军却没有一点动静。
又前进了二百米,又前进了一百米,八路守军仍是沉默着。对鬼子来说,越往前走,这种沉默越显得险恶和不祥。
一排指导员马政林,带十二名战士守卫在断崖顶上。他们居高临下,沟底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现在,敌人就来到断崖下面了,马政林说:“到时候了,咱们给它来个好看的:天女散花!”随着投下了第一个滚雷。
紧接着,地雷爆炸,手榴弹爆炸,步枪在响,机枪在响,瓮圪廊里的硝烟吞没了日军士兵的身影,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沟岩。小战士崔振芳独守一个掩体,他骂一声“狗日的”,投一颗马尾弹,他不歇气地往下投掷着……
峡岩沟地,火光冲天,血肉横飞……
仅仅二十多分钟时间,敌人的进攻即告失败,上百名日军陈尸沟谷。
十一日一整天,日军葛木联队长亲自督战,向瓮圪廊发动了五次进攻,却未能越雷池一步。
…………
夜晚十一时许,特务团指挥部的电话“的铃铃”地响起来。电话是总部打来的。电话里新华社特派记者向欧阳团长采访当天战况,并说延安的《解放日报》已腾出了版面,等着他们的电讯。欧阳团长侃侃而谈,回答着记者提出的问题。说到敌人的伤亡情况,记者一再追问具体数字,欧阳团长却一时说不来。因为数字还没有统计。郭参谋长说:“少说也有五百。现在在瓮圪廊下面,敌人的尸体已摆成臭鱼缸了。仅小战士崔振芳一人,就炸死敌人上百名。”
大概记者得了消息,忙着草拟电讯稿去了。又过了一会儿,电话铃重新响起,听筒里传来左权将军兴奋的声音……
二
十二日上午,战事暂告沉寂,前线阵地出现少有的宁静气氛。进攻瓮圪廊的敌人并没有发动新的攻势,不知作何打算。
欧阳团长在南口阵地上巡视。
他登上弹痕累累的山头,只见山口外的道路上,一支驮骡队晃响着铃铛而来。驮骡队的前头,打着一面印有红十字的白旗。这是敌人的收尸队。他们收罗来一百多头骡子、驴子前来收尸。每头骡子驮四具尸体,用绳子捆着,一厢搭拉两具。驴子瘦小,则能驮两具尸体。敌人的收尸队在山口慌慌张张地忙乱了一阵,山口阵地又复归平静。
九时许,欧阳接到北口与东北方向两个观察哨的报告:他们看到敌指挥官在槐树洼村的山头,反复用望远镜向桃花寨方向观察,看样子可能在选择新的进攻路线。据侦察员的报告,昨天在南口失利的部队已被撤下去,换上了骁勇善战的山地联队。侦察员还将一份拾到的日军传单交给欧阳团长,欧阳一看,上面写的:“皇军是钢,八路是铁,钢比铁硬,铁怕钢碰……”黑大嫂从城里带来的日军传单中,不正有这一份吗?
欧阳团长似乎明白了,敢情黑大嫂带来日军传单,正是为了传送日军进攻的信息吧!但此时,他已顾不得多想这些了。他现在想到的是桃花寨。桃花寨东面有一条带形大断崖,地势极为险要。东北方面的跑马站垭口,则有通往槐树洼村的山道。敌人莫非要走天卦道进攻黄崖山的老路,从垭口攻入?于是他立即摇通电话,通知四连,命令他们要集中火力封锁住垭口,并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时近中午,天气还是阴沉沉的。从早晨到现在,太阳一直没有露脸。翻滚的乌云,犹如一座座沉重的大山在往下压,往下压。冷风飕飕,寒气森森,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
猛然间,震天撼地的炮声又响起来。这一回,在南口瓮圪廊前沿却一弹未发。敌人的所有火炮,几乎都集中在桃花寨东北跑马站垭口和东面大断崖的四连阵地。敌人的这次炮击,持续时间很长。四连连长在电话里报告说,他们的阵地已落弹三百余发。
炮声刚停,四连阵地枪声大作。电话里报告说,几十名鬼子的敢死队员,已乘炮击的时间利用登山钩攀上大断崖。现在正在进行激烈的阵地争夺。
欧阳团长闻听,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敌人竟未从跑马站垭口突破,却选择了这断崖峭壁,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当初构筑工事时,曾计划在大断崖构制一组地堡群。但因崖上是卵石层,石块裸露,脚下稍有不慎,人就会随滚圆的石子滑落下去。当地人称这种石子为“送脚石”。即使飞禽走兽蹬动石子,也会哗啦啦地滚下一大片。若在上面修地堡,敌人的炮火一轰,没准地堡也会滑塌下去。所以,他们便把工事筑在了断崖两侧的山头。断崖之上,是个大陡坡,人称“亲嘴坡”。大部队无法在此行动,小股敌人窜上来,用侧射火力也可以解决。但左权将军当时就曾提醒说:“欧阳,这里虽是敌人进攻的难点,可也是我们防御的弱点呀!”
现在,鬼子果然从大断崖攻上来了!欧阳团长情知后悔已晚,心急火燎地又摇起了电话,但电话里除了听到一串嗡嗡的声响之外,并没人来接。放下电话,听得桃花寨方向传来愈加猛烈和密集的枪声。
大断崖上,此时硝烟腾腾,激战正酣。
爬上断崖来的鬼子,与四连展开了拼死的争夺。这些日军敢死队员临行前得到的命令是:不许后退一步,只要活着,就要往前冲!因此他们一抓上断崖,便寻找有利地形,每一块石头,每一道沟坎,站稳脚跟,伺机进攻。
而在四连的阵地上,原先控制崖坡的两座工事,已被刚才敌人的猛烈炮火摧毁;左侧的自然石洞里,原先也架有机枪,敌人的炮火削去了一边洞壁,机枪手在里面不知死活。这样,四连的火力,实际已无法控制断崖阵地。三排副排长陈启富,率领两个班战士在崖上狙击,他已身受三处伤,两个班的十八名战士,也只剩下七、八个人没有负伤。
敌人的攻势越来越猛,断崖上仍不断有敌人爬上来,陈启富急了,带领七个没有负伤的战士,披挂满身手榴弹,冲在了山的前沿,猛往崖坡上甩手榴弹,刹住日军的后续力量。这时候,石洞里的机枪忽然又响起来,“哒哒哒”的一阵扫射,压得敌人难以抬头。
双方成对峙局面。
此刻,欧阳团长已离开指挥所,正急促地走在通往桃花寨的山路上。刚才他还在摇电话,摇着摇着,四连的电话线就被炸断了。他又急着向桃花寨赶来。
刚刚爬上一道山梁,一发炮弹在不远的地方爆炸,一团黄烟顺风卷来,随之有一股浓烈的怪味钻进欧阳团长的鼻孔。
“毒气!”欧阳团长命令身后的警卫员,“你快去通知各营,立即戴防毒面具,没有面具的,撒泡尿浸湿毛巾,捂住鼻子……”话没说完,他已窒息得昏了过去。
等欧阳团长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已被抬回了指挥所。大断崖上的战斗仍在激烈地进行,而左副总参谋长的电话也在等候着他。欧阳团长晕呼呼地拿起电话听筒,只听左权将军说:“欧阳,能坚持住吗?实在不行,就……”
欧阳团长一听急了:“根本没有实在不行的问题。说实在的,让我去打冲锋不行,指挥还行。我只感觉头有些晕,腿发软,过一会儿就好了。”
左权在电话里笑了:“别怕,不会让你下火线的,起码现在还不会让你下。你们不要急躁,要稳扎稳打。敌人无非是想进水斗厂区看看嘛,可以慢慢放他们进来。先让他们进入夹沟,夹沟那里可是个好地方呀!”
欧阳团长会意,派人火速到四连传令:后撤夹沟山头。这一招,果然奏效。敌人打了半天,几十名士兵丧身,好不容易攻上了断崖,却被压得动弹不得。现在见八路后撤,显得有点得意忘形。他们一面催促后续日军往崖上攀,巩固已经占领的阵地,一面从山头右侧攻下沟来,企图直取沟口,进入水斗厂区。同时,敌人接连向四连阵地打燃烧弹,阵地上烈焰冲天,火光蔽日,顿时变成了一片火海。几名战士被烧成重伤,三排副排长陈启富也不幸牺牲了。
作为报应,进入夹沟的二百余名敌人,遭到了灭顶之灾。这夹沟,是通往水斗厂区的通道,沟长数百米,宽却不足十米。两边高山夹峙,半坡上尽是怪石。四连二排踞守左侧高地,专打敌人屁股;八连在左侧山口高地,则专打迎面之敌。敌人窜进了夹沟,中国军队的步枪、机枪和炮火织成了一道道浓密的火网,灼热的弹雨好似一柄巨大的镰刀挥将下来,把成群的日军士兵拦腰砍断,再也爬不起来。进入夹沟的敌人无一生还,沟地里血肉横飞,死尸枕籍,只有那面弹洞累累的太阳旗,在沟底的石缝中歪斜着,悲壮地飘摇。
天渐渐黑下来,日军的进攻也渐渐松弛下来。
夜来了,空气变得更加寒冷。又湿又重的冷雾弥盖了黄崖山。不久,冷雾又扩散开来,天上飘起纷纷扬扬的雨雪,落在山上的枯草败叶中沙沙有声。
欧阳和团部领导趁夜冒雪巡营,见战士们穿着单薄的军装,蹲在工事里,啃着硬邦邦的干粮,便命令各营马上烧开水,一定让战士吃饱吃好,准备迎接更加艰苦、更加残酷的战斗。
巡营归来,战士们高昂的士气,深深地感染了他们。欧阳团长一扫脸上的阴霾,精神大振。统计数字也出来了,激战一日,全团仅伤亡十八人,而敌人却付出了十倍、二十倍的代价,抛下了三百多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欧阳团长把当日战况向总部作了汇报。接电话的是彭德怀副总司令,彭总在电话里连连叫好,说:“你们打出了中国军队的威风!不过,敌人是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一定密切注视敌人的动向,并要总结好经验,以利再战。”
彭总还告诉欧阳团长,总部正在调兵遣将,很快将完成对敌人的包围,要他们特务团紧紧把黄崖山的敌人咬住,并伺机消灭其有生力量。
十二日夜,一夜平静,了无战事。
十三日拂晓,天刚麻麻亮,敌人就开始打炮了。敌人炮击的目标,这次集中在桃花寨的1568高地。炮声过后,百余名日军士兵猫着腰,像一群黄色的蚂蚁顺着沟地和山坡的缝隙向上蠕动而来。
1568高地已被敌人的炮火犁成了一片焦土。守卫高地的四连二排,伤亡惨重。欧阳团长当机立断,命令四连长从1568高地撤下来,不要和敌人硬拼,四连长在电话里坚持不撤,说:“战士们要打,撤不下来!”欧阳团长历声吼道:“叫你撤你就撤,不执行命令,军**处!”
四连撤离,敌人占领了1568高地。稍作休整后,敌人又按照老战法,拼命向水斗口攻来。但一到沟口,就又被左、右高地的火力封锁。五0炮更是发挥了威力,一发发炮弹“咣当咣当”地在敌群里开花。敌人连攻两次,均陈尸沟谷,仓慌回窜。
午后,敌人又耍出了新的花招。他们同时从两路发起进攻:一路仍从桃花寨攀沟向水斗口猛攻,另一路则从南口瓮圪廊重新发起猛烈攻势。这一手,可谓老谋深算。因为瓮圪廊与水斗口南北两地同处在一条水平线上,两路进攻,势必使特务团腹背受敌,首尾不能相顾。
面临的情况,确实相当严峻。
但敌人在桃花寨方面的进攻并未能及时奏效。日军鉴于在夹沟吃尽了苦头,又改变战术,兵分多路,一面继续强攻水斗口阵地,一面则沿山向左、右两翼山头扑来,气势咄咄逼人。但不到一个小时,又均被打退。
敌人终于使出了最毒辣的手段,由机枪掩护着,几个火焰喷射器手,从顺风方向悄悄地贴进阵地。火焰喷射器是美国发明的新式武器,日本人也已能够制造。一套火焰喷射器一般由两个人操作,一人管喷火,另一人背燃烧瓶。喷射器在三、四十米以内威力很大。
敌人的火焰喷射器手贴近阵地,呼呼地一道道火光射出,阵地上顿时烈焰腾空,枯草、树棵连同山上的石头像浇了油似地燃烧起来。守卫在这里的十二名战士,全被围裹在熊熊烈火之中,壮烈殉国。
战斗在整个防区全面展开。炮弹、手榴弹、滚雷的爆炸声,各种枪声,仿佛要把黄崖山抬起来,掀下去……在连天的炮火中,敌我双方的争夺愈趋激烈,特务团的战士们跃出战壕,挺起刺刀,与敌展开了肉搏……
敌人终于攻占了水斗山口。
特务团临时指挥所。
欧阳团长不停地摇着电话机摇把,耳机里均无声息。所有的电话线都被炸断了。欧阳正急得火冒三丈,这时陈副团长和警卫员闯了进来。他俩刚从前沿阵地回来,一进门,陈副团长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减着:“快撤!快撒!”
“怎么回事?”欧阳团长瞪大了眼睛。
陈副团长说:“敌人已从水斗口方向打过来了,团部指挥所要立即转移!”
欧阳团长一时搞不清整个战场的情况,正在犹豫着,只见四连长站在门口,门外还有几十名战士。欧阳喝住四连长,四连长满脸荡着土灰,着急地说:“机枪阵地丢了,我们绕到后边去打!”
欧阳团长一个箭步冲出指挥所,闪过岩石,猛然看见山石不远有一群日军涌过来,他大吼一声,象平地响起炸雷:“给我打回去!”
四连长猛一回头,见是敌人,也跟着一声大吼:“打!”
几十名战士立即掉头冲击过去,一阵快打,敌人猝不及防,即刻被撩倒一半。残兵以为这里有重兵埋伏,不敢恋战,又没命似地逃出了山口。
欧阳团长命令二营和团直属分队,迅速增援四连、七连、八连阵地,同时,封锁好水斗口阵地,截住瓮圪廊背后之敌,不得让其前进一步。
这时,南口瓮圪廊阵地,却出现了意想不到的险情。
三
三天了!
这三天过得真是漫长而又短暂。守卫在南口瓮圪廊阵地的黄兴汉和他的一排,几乎忘记他们过了几个黑夜和几个白天。战斗太激烈了,不断爆炸的炮弹,瞬息间耀出的火光,一闪一闪地将阴暗的山壁照得透亮。天又老是阴沉着,大白天有时深沟里竟暗得象是黑夜。反正白天和黑夜在这里已是混淆的了。
瓮圪廊,是黄崖山南口的惟一通道,也是黄崖山战役开战以来争夺最激烈的地方。三天来,黄兴汉和他的一排的三十多个弟兄,像钉子一样钉在瓮圪廊的山岩上。他们已经打退了敌人的几十次进攻。
为了夺取这条通道,日本人真是付出了血本。先是赶着羊群趟雷,继而又不惜用死尸摞起“尸墙”强攻。“一线天”两边的崖壁上满是敌人炮弹凿下的坑凹,看上去像一张张麻子脸。瓮圪廊断桥以下的狭谷,成了鬼子的合葬墓。敌人在这里丢下了数百具尸体,旁边的无底瓮中的潭水已被染成了一片酱红色。
瓮圪廊阵地依然稳如磐石。
忘记了时间,时间却依然在运转。现在是十一月十三日下午四时许。
昨天一天,敌人猛攻桃花寨那边,瓮圪廊一线无战事。今天上午依旧平静。下午二时,战事又起,敌人又开始了对瓮圪廊的进攻,又一次被黄兴汉他们打退了。
现在,山沟里又静了一来。黄兴汉清点了一下弹药,地雷和手榴弹还存有好多,五0炮弹也不少。在他们的阵地,配了两门五0炮。这两门炮在战斗中已初显威力,用它来对付较远距离的敌人,真是好极了!黄兴汉摸着五0炮光亮的炮身,像是在摸一个孩子的脖胫。“娘的!”黄兴汉自语着,“只要有弹药就行,守着兵工厂打仗,就是他娘的痛快!”
黄兴汉吩咐大家,要抓紧时间填饱肚子。他看着战士们一个个叫化子似的模样,身上穿的军衣到处是炮火燎烧的窟窿,脸上满是黑灰、灰土,有的头上还缠着纱布,纱布上面渗出了污黑的血印,他心里真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他既感到心酸和痛惜,又油然升起一股敬意和骄傲。就是这三十多条铁铮铮的汉子,已经打退了敌人的数十次进攻,而一排到现在为止,仅伤亡四人!
黄兴汉倚着一块岩石半躺下来。仰头望望灰蒙蒙的天,天上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飘雪了。雪花落在脸上,凉浸浸的,很是惬意。黄兴汉枕着双肘,眼瞅着从灰蒙蒙的空中落下的一片片雪花,悠悠荡荡地向自己的眉心飘来,他张开嘴,想去接那雪花,可是,那些雪花临到跟前又改变了方向,飘飘忽忽地落到了黄兴汉的肩上、身上。他喷出一口白气,忽然问道:“今天是初几了?”
马政林就坐在他的旁边,此时正就着咸菜啃窝头。硬邦邦的窝头已结了冰凌楂子,马政林伸长受脖子咽了一口,说:“你这家伙,结婚才几天,就不知道天气了?”
黄兴汉笑笑“说老实话,结婚那天是初几我都记不得了。”
“看来秀莲是白疼你了!”马政林凑过来,捅捅黄兴汉的肩膀,悄悄问道:“怎么样?想不想她?”
黄兴汉揭了马政林一拳,说:“你还没结婚,不懂!”
马政林椰榆地撇撇嘴:“你也不过只当了一夜新郎,就卖起老资格来啦!”
黄兴汉哈哈大笑。笑罢又正色道:“他娘的,都是狗日的小日本叫咱不得安生。看来,这一次鬼子是要拼老命了。这一仗,说不是我这一百来斤就丢这儿啦!老伙计……”黄兴汉翻身坐起来说,“老伙计,这一仗你要是活着,秀莲……就托给你啦。还有,俺娘,老人家拖大了我,就像我的亲娘一样……”
马政林一怔,随即还了黄兴汉一拳,大大咧咧地说:“你这家伙,净说些不吉利的话,枪子儿不长眼,说不定我比你先死!”
黄兴汉说:“那咱就说定了,这一仗下来,要是咱俩都活着,就不说了,要是我不在了,你活着,你要向我保证,可不能错待了秀莲和俺娘!”
马政林热泪盈眶。他咬了咬牙,将眼泪从原路退回,变作一滴清水鼻涕。马政林甩掉鼻涕,十分郑重地点了点头。
“轰!轰!”猛然间,两发炮弹在瓮圪廊的岩上炸开,飞溅起来的石末土灰落了他俩一头一脸。
敌人的炮击又开始了。
这一次的炮击,比前几次更猛烈,更集中,山炮、曲射炮、迫击炮一齐向这里轰来。喧嚣的气浪,把天上飞舞的雪花搅得无影无踪。
构筑在“大豁口”一线的工事,是经过左权副总参谋长亲自勘察和指挥修建的,大都根据险要地形筑在悬崖峭壁的要害之处,远距离的炮击无法正面击中它,而它却能居高设险,扼守要冲,用重火力直接歼灭进入狭谷的敌人。
黄兴汉蜷伏在掩体里,咬牙骂道:“狗娘养的,炸吧,炸吧,看你能有多少炮弹!”
猛烈的炮击之后,敌人的步兵又开始了进攻。远远望去黑鸦鸦的一片,象蚁群一样蠕动着,涌进了“一线天”垭口。
一排的战士们把手榴弹、麻尾弹、滚雷都一字儿排在掩体的石墙上。外号叫“大钢板”的机枪手陈胜山抱着机关枪,两眼望着黄兴汉,等待着命令。
黄兴汉也支好了五0炮,装进了枚炮弹,就只等敌人进入射程了。
黄兴汉两眼盯着山口。敌人进入山口之后,迅速向两边排开。黄兴汉想,前几天鬼子已经吃尽了苦头,这一次又彩取同样的战术,难道他们愿意就这样送死?
突然,他倒抽了一口冷气,脸色骤变。
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走在鬼子前面的竟是十几个衣服褛烂的老人和妇女!在这些老人和妇女的身后,有一个身穿羊皮坎肩、戴着狐皮帽子的人。那人缩着头、躬着腰,嘴里在不停地叫喊着:“八路老总,我们都是老百姓!走在前边的,就是你们特务团排长黄兴汉的娘,请你们千万不要长枪,千万不要开……不要开枪!”
黄兴汉听见了。
马政林听见了。
一排的战士们也都听见了。
走在最前面的那位白发苍苍的老大娘,蹒跚着一双小脚。零乱的银发在寒风中抖动。两只昏花的老眼眯缝着,在向山崖上张望,像是在搜寻着什么,又像是在静心聆听着什么……
“真的是娘!”黄兴汉嘴唇一张,差点喊出声来。
马政林急得火烧火燎:“排长,兴汉,这怎办?”
瓮圪廊通往团部指挥所的电话线已被炮火炸断,派人去向团部报告也来不及了。情况紧急,千钧一发,必须当机立断!
可是,在黄兴汉枪口下的,是与他们血肉相连、患难与共的父老乡亲,是自己当以涌泉相报的岳母老娘!
娘啊!……十五年前,家乡遭灾,双亲亡故,我黄兴汉从河北逃来山西,昏倒在上坪村的土地庙里。是你这位善良的老人救了我,把我背回家里,让我躺在热坑上,一勺一勺米汤喂着救活了我。从此以后,我黄兴汉有了一个温暖的家,有了一位慈祥的母亲,有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妹妹。一家三口,一碗稀饭分三碗,一块锅巴分三块……娘啊!多少个凄苦的雨天,我放羊回来,你总是把热腾腾的饭菜端过来让我吃,你自己却常常忍饥受饿;多少个寒冷的冬夜,你总是把小土坑烧得暖暖的,还让我睡在最暖和的地方。我身上穿过你多少密密缝补的衣服,领受你多少母亲的慈爱……难道我们不惜流血牺牲,不正是为了保护您和千千万万个母亲吗?难道……天哪!……天哪!
凛冽的寒风在呼呼地吼着,黄兴汉瞪着两只木然的眼睛,整个身子仿佛都僵住了。
瓮圪廊阵地鸦雀无声。
进入瓮圪廊峡谷的几百名日本兵,以为有了老百姓作“人质盾牌”,他们便可以平安无事,便可以肆无忌惮,他们用刺刀尖顶着那些老人和妇女的后背,一步一步地向前逼来。
龟缩在秀莲娘身后的那个汉奸,仍在战战兢兢地呼喊着:“八路军兄弟们,你们看清楚了,这是你们黄排长的娘!”
黄兴汉听着这声音十分耳熟,从掩体里探出头来吼了一声:“狗汉奸,你抬起头来!”
那个汉奸在秀莲娘的身后,伸出一张焦黄干瘦的脸来。他取下狐皮帽子,往崖上瞅瞅,忽然笑了:“哈哈,黄排长,久违了!真是冤家路窄,没想到又在这儿碰上啦!怎么样,开枪吧,对着你的老娘开枪吧!”
“崔华魁!”黄兴汉气得真要咬断了牙根。
天卦道暴乱失败以后,崔华魁带着几十名残兵败将,在日特小股部队的保护下逃进了潞安城。潞安日军特务机关长深尾淑人接见了他们,还给了崔华魁一顶“东亚潞安佛教协会会长”的虚衔。然后,就让他带着他那一干人到火车站去当苦力。每天只发给两块玉米面饼子和一碗稀饭。道徒们只埋怨崔华魁,崔华魁也常常想起昔日的威风,心中好不气恼!日军要进攻黄崖山时,深尾把崔华魁一干人也带来了。
崔华魁献计,先从南口进攻,结果南口久攻不下;又献计从桃花寨突破,日军依旧伤亡惨重。气得日军指挥官把军刀搁在他的脖子上,要拿他“祭刀”。他跟着深尾在周围的村子“清剿”,抓到了一些老人和妇女,秀莲娘也被抓来了。深尾要把抓到的老百姓作“人质盾牌”,日军指挥官还要他亲自带着去,崔华魁一听,一下子就从头顶凉到了脚跟。他知道这回进瓮圪廊只怕是有去无回,可望着指挥官那寒气逼人的军刀,他又不敢不去。
崔华魁亦步亦趋地跟在秀莲娘身后走着。刚才一进入瓮圪廊时,他就感到一股阴气逼人,好像周围有无数鬼魂在向他招唤。他真恨平日里炼的那些功夫竟一点儿也派不上用场。他只得紧紧地抓住秀莲娘的后衣襟,好像那是一道保命的屏障。
崔华魁的手里握着一支枪,他用枪顶着秀莲娘的后心,说:“看见了吧,那上面就是你家儿子黄兴汉。快!快跟你儿子说,让他们放下武器,退出瓮圪廊,皇军可以不杀他!”
秀莲娘站住了。她抬起头来,向瓮圪廊崖头张望着。瓮圪廊很高,如同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秀莲娘看见瓮圪廊的崖头,隐隐忽忽有几个人影,但看不真切,秀莲娘喊了一声:“上面有兴汉吗?”
“娘!”崖头传出一个凄切悲愤的声音,“娘,我在这儿。”
“兴汉!”秀莲娘急急地喊道,“兴汉,听娘的话,你快打吧!娘的身后就是崔汉奸和日本鬼子,你就快打吧!不要管娘,娘都六十多岁了,也活够了!……”
“老东西!”崔华魁恨不得一枪崩了这个该死的老太婆。可是,现在不行!现在他还在要这个保命牌。崔华魁用枪把狠狠地捣着秀莲娘的后腰,推着她往前走。
眼看着娘和那些无辜的百姓已经被敌人的刺刀逼到了瓮圪廊崖底,就要踏上那石梯栈道了!
黄兴汉铁青着脸,脸上的肌肉在一阵阵地抽动,牙咬得“咯吱”直响。他斩钉截铁地朝着崖下喊道:“谁要敢踏上石梯一步,统统的不客气!”
崖下,那些被敌人刺刀裹胁的老人和妇女,似乎没有理解这句话的分量,他们只是跟着秀莲娘往前走。走在最前边的秀莲娘一脸呆木,还在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走着……
跟在后边的几百多鬼子兵全都涌进了瓮圪廊。一个戴着瓶底似眼镜的指挥官,抽出了指挥刀,鬼子兵“哗啦”一下改变了队形,加快速度,向石梯栈道冲来。
就在这时,走在最前边的秀莲娘,猛地扭过身来,一把抱住了崔华魁,“扑通”一声滚下了栈道旁的无底瓮深潭……
随着崔华魁的一声惨叫,其余的十几个老人和妇女也都扑向敌人,拳打、脚踢、嘴咬,和敌人撕拼扭打在一起。
年老体弱、手无寸铁的老人和妇女,哪里是穷凶极恶的鬼子的对手,他们都被鬼子的刺刀挑死在石梯下面。
趁着这一阵混乱,有几个不知死活的鬼子兵用挠勾攀上石岩,窜上了断桥崖。
黄兴汉头发倒竖,双目迸裂,雷鸣般地大吼一声,双手托起一个几十斤重的大滚狠狠砸了下去。
早已憋足了怒火的一排战士们,把一颗颗手榴弹、麻尾弹、地雷投向崖下的敌群。瓮圪廊峡谷里,天崩地裂的巨响不绝于耳,肉末和血雾在沟谷撞击翻腾。死尸雍道,人踏马踩,侥幸没死的如梦初醒,鬼哭狼嚎般地涌向峡口逃命。
黄兴汉一口气向敌群砸下了几十颗大地雷,他的脸上,身上全是血,脖胫被弹片划了个大口,血流汩汩。黄兴汉已经忘记了一切。他发疯似地拖过一挺机枪,站到了掩体石墙上面,朝着山垭口外逃的鬼子狠狠地射击。机枪口在喷吐着火舌,黄兴汉的双眼也在喷吐着火舌。就在这时,从山崖下的一块岩石后面,向他射出了一串凶恶的子弹。子弹打中了他的胸膛,鲜血喷出三尺多远。黄兴汉仍是持枪立石,犹如一尊*的石雕。他的机枪口仍在喷吐着愤怒的火舌。他的枪口朝天,火舌又愤怒地射向天空。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倒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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