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沉寂的黄崖沟
一
深尾淑人这一次也随日军进了山。
深尾进山以后,并没有直接到前沿阵地,指挥打仗不是他职责范围内的事,他的任务仍是做他的特务和情报工作。
应当说,为了配合这次准备已久的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为了摧毁这座八路军最大的兵工厂,深尾身体力行,是尽了最大努力的。他早已制定严密的“A号作战计划”并付诸实施;他通过安插在兵工厂的“眼睛”,了解工厂生产和材料采办情况,继而在潞安城捕获了魏成,又使之就范,成了他们埋在兵工厂的一颗钉子;他派出小股武装,化装“八路”,潜人根据地活动,策动天卦道暴乱,也频频得手;他已获得了准确情报,原田秀就是原田秀子,就是他的外甥女,于克明就是“于黎曙”,就是兵工厂的厂长,只要把他们拉出来,兵工厂也就垮了……
他在实施着一场兵工厂“不攻自破”的计划。他甚至曾向驻潞三十六师团长板垣中将夸下海口;他的特务和情报工作的实践,将会超过飞机和大炮!
深尾曾经是那样地踌躇满志,自信与骄傲溢于言表。
然而,深尾没有想到,他的“A号作战计划,”进展得并非那么顺利;魏成的坠崖身亡,天卦道暴乱的迅速平息,就连他的外甥女原田秀子似乎也没有被他的亲情所动……这一切,对他来说,无疑是打了败仗。打败仗,对一个无限崇拜天皇、笃信“皇军必胜”信条的日本军官来说,不仅意味着将失去立功和晋升的机会,更意味着自己的名誉扫地。
但深尾毕竟是一个意志坚强的日本军人,他效忠天皇,充满献身精神,对战争的前途和自己的前途都满怀信心。现在,他的“A号作战计划”虽实施得差强人意,但他并不悲观。他记得中国的古典名著《红楼梦》里有这么两句诗:“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于是,他就跟随大军到黄崖山来了。
根据深尾掌握的情报,八路军在黄崖山仅一个团的兵力,而皇军此次出动五千余众,是八路的四倍多。几天的仗打下来,皇军死伤愈千,却连兵工厂的影子还没有见到。在皇军驻扎的村子,还不断遭到土八路游击队的骚扰,他们东打一枪,西打一枪,这里放一把火,那里扔几颗手榴弹,搅得昼夜不得安宁。
前天,就在前天,板垣师团长把他召去了。板垣的前线指挥部设在一座祠堂大院里。板垣命令他,要在近两日内肃清周围村子的流匪。板垣用鄙夷的,似乎很不信任的目光盯着他,盯得深尾的头皮一阵阵发凉、发麻。
深尾带着一小队日军出动了,还带了崔华魁,对周围的村子进行搜捕。各村子的老百姓大都跑光了,他们只是在草垛里、菜窖里抓到了十几个年老体弱的老汉和老太婆。
他们在上坪村的一孔土窑里,抓到了秀莲娘。
崔华魁悄悄告诉深尾,这就是八路军特务团排长黄兴汉的母亲。崔华魁至今仍搞不清这位老太婆到底是黄兴汉的母亲还是岳母。
老太婆穿一件太行山农村常见的大襟棉袄,扎着裹腿,一双粽子般大的小脚,却站得很稳。她的脸上毫无表情,一双昏花的眼睛茫然地望着窑墙。多年烟熏火燎的造化,窑墙黑乎乎的,还有些发亮,象是涂过漆一般。
深尾笑容可掬,用流利的中国话说:“老人家,不要害怕,我们大日本皇军是保护中国老百姓的。只要你能从兵工厂叫回你的儿子,我可以保证你的生命安全!”
老太婆慢慢地抬起头,瞟了深尾一眼,似乎讨厌这个日本老头的装腔作势,便将茫然的目光投向院子里。
院子里,几个日本兵正在追赶一只老母鸡。老母鸡在院里乱窜,煽动着翅膀,发出一阵惊恐地漫骂。她好像在骂:“扯淡!你们这些该死的鬼子,没本事打八路子,抓我干什么,真是扯淡!扯淡!”
“扯淡!”老太婆仿佛受了感染,嘴角往上一跳,轻轻地重复了一句。
深尾皱了皱眉头。崔华魁却在一边喋喋不休地发挥着他的聪明才智。崔华魁说:“太君,可别小看了这个老太婆,他儿子是八路军的排长,抢了我的粮,败了我的道,我和他不共戴天!”
深尾又一次皱起了眉头。他瞅瞅崔华魁,眼珠子转着,转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要希!要希!”深尾一下子又显得很高兴。他喊来一个日军曹长,说:“你带这位崔先生和抓到的百姓,一起去见山地联队长,就说这是我为他提供的打开兵工厂南口的特殊武器!”
“太君!”崔华魁这才觉得事情不妙,乞怜的目光中流露着不安和惊慌。
“嗯!”深尾眯缝起眼,眼缝中透出威严的光。
“太君!”崔华魁仍在哀求。
深尾哈哈大笑。他拍一下崔华魁的肩膀:“大丈夫杀身成仁,崔先生未免有一点小气了吧!让你去山地联队长那里,既是检验你对皇军的忠心,也是给你一个立功受奖的机会嘛!”
崔华魁无奈,只好跟着那个曹长走了。
这时,深尾听到了一个女人凄厉的尖叫声。
叫声是从隔壁院中传过来的。隔壁是喜梅的家。
喜梅上次参加了天卦道,黄龙道冲击兵工厂的行动。她是怀着一腔仇恨,想借助二道的神力为杨得海报仇的。及至到了桃花寨山垭口,看到兵工厂戒备森严,才知道是上了姐姐喜凤和崔华魁的当。别说他们冲不进去,即使冲进去了,她喜梅又去找谁算账?当时喜梅想退,可后路叫“一条龙”他们栏着。混乱之中,不知从哪个方向打来的一枪,击中了她举刀的右臂。她还眼睁睁地看见姐姐喜凤,只一个扑楞,就倒在地上再没有动弹。吓得她的魂儿都要飞了。逃回来,几个夜晚直作恶梦。
惊魂甫定,县公安局的工作组就进了上坪村,组织参加暴乱的黄龙道徒整训。喜梅是整训重点对象之一。一个穿八路服的中年干部找她谈话,向她了解事情经过。之后,又到兵工厂调查杨得海的情况。兵工厂的回答是:杨得海是被器材科科长魏成打死的,而魏成已经坠崖身亡。至于杨得海是不是日本特务,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未作结论,现在只按一般死亡处理。
那位中年干部又找喜梅谈话,说:“你不能因为杨德海死了,就对兵工厂怀有仇恨。何况打死杨得海的人也死了,一报还一报,这事也算到头了。但是,你参加天卦道的暴乱活动,则是完全错误的。现已查明,天卦道是日本特务操纵的反动的封建会道门组织,黄龙道是它的胁从。参加暴乱的,虽然不能说都是汉奸,但有汉奸行为……”
喜梅一听“汉奸”两个字,“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要知道是去当汉奸,俺死也不参加……”
那中年干部忙扶她站起来,说:“你还年轻,等打败了日本鬼子,还有好日子过哩!”
喜梅终于想通了。她想,杨得海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又想杀杨得海的人也死了,她心中的那股仇气也该平复了。况且,她确实参加了冲击八路军兵工厂的行动,她是有错的,甚至是有罪的。对于八路军,喜梅知道他们为穷人办事,是打日本鬼子的,她打心眼里敬重他们。杨得海不是八路军兵工厂的人吗?不正因为如此,自己才舍身冒死救的他吗?可自己又多么糊涂,叫人当枪使,中国人去打中国人,当汉奸……喜梅幡然悔悟,第一个退出了黄龙道。
敌人重兵压境来打黄崖山的前夕,工作队组织村人向外转移,喜梅和乡亲们转移到了离上坪村十里的东坡村。转移时走得急,没带棉衣,今儿她和秀莲娘,还有喜则娘是偷偷回来拿棉衣的。正要走,鬼子进村了。
喜梅没处躲藏,慌张中钻进南墙根后的一个小菜窖里。菜窖旁有一棵核桃树,有两捆干柴靠在树上,正好挡住了菜窖口。
喜梅刚躲进菜窖,就听到隔壁秀莲家的大门,被“咣当”一声撞开了。大皮靴踩着地面“嗵嗵”直响,一只老母鸡“咯咯”地惊叫着,飞过墙头,飞到了她这边院子。不一会儿,听得大皮靴响进了自家的院子,几个鬼子还在逮那只飞过来的老母鸡。老母鸡飞到了干柴捆上,大皮靴又围了上来。老母鸡被“俘虏”了,干柴捆也被撞倒了。
一线光亮透进菜窖,喜梅被发现了,被鬼子从菜窖里抓上来。
“花姑娘!”几个日本兵吐着滚烫的舌头。喜梅穿一身暗灰色的旧衣服,她也像许多“跑反”的妇女那样,脸上抹着锅底灰,但在眼前这帮鬼子兵看来,她仍然是一个“花姑娘”。他们像饿急了的狗,忽然看到了一块鲜肉,几乎同时疯狂地向她扑来。
喜梅紧紧地护着自己的胸脯,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然而,就如同那只老母鸡一样,她很快便被几条狂野而粗壮的胳膊箍住了。
“八格!”门口猛地响起一声吼喝,深尾进来了。
那几个日本兵松了手,垂头站立。
喜梅看到一张怒气冲冲的老人的脸。这张脸和中国人的脸没有什么差异,只是那双鹰般的眼睛平添了几分威严。然而这双眼向喜梅投过来时,立刻又变换出一种和善温良的光泽来。
“你的……”深尾走到她的面前,笑眯眯地说,“你的不要怕,我们日本皇军,都是大大的好人,你的明白?”
喜梅困惑地瞅着深尾的笑脸,不知所措。
深尾又换上了纯熟的中国话:“我们大日本帝国,和你们中国人非常亲善,我们不杀一个中国百姓,只要你们和我们合作。你告诉我,这个村子有多少民兵?谁是村干部,他们现在在哪里。”
喜梅摇了摇头。
深尾极有耐心地循循善诱:“我们不要你做什么,只要你告诉我他们现在藏在哪里。你放心,我不会杀他们,一个也不杀。相反,皇军希望他们都回来,安居乐业地过日子。”
喜梅仍在摇头,摇下了头发上粘着的一根柴草。
深尾突然托住了喜梅的下巴,用劲地往上托着,脸上却仍是笑眯眯的:“我看,你还是说了吧!中国有句话叫作好汉不吃眼前亏,何况,你是个女人……”
喜梅被托得直吸冷气,她使劲一摆头,挣脱了深尾的手,艰难地咽下一个唾沫说:“不知道!”
深尾“嘻嘻”地笑了,露出白得吓人的牙齿:“你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们也不告诉我。”
深尾慢慢地转过身,慢慢地在地上踱着方步。站立在一旁的日本士兵却已急不可耐,贼一样的目光在喜梅身上刺来刺去。
深尾停住脚步,背对喜梅,缓缓地伸出手,在肩头上摆了摆。
还没等喜梅反应过来,那几个日本兵已一齐朝她扑来。喜梅大叫。但十几只急促而粗野的手,已扯开了她的衣襟,撕开了她的内衣,她的整个身体已被按倒在冰冷的土地上……
深尾仍是背着身,说:“排队,一个一个来!”
一场疯狂而又恣意的发泻运动,在深尾的指挥下紧张而有秩序地进行。喜梅被扒得一丝不挂,身上不断地遭受日本兵的重压。她无力反抗,无力挣扎。受伤的右臂上的绷带散脱了,露出红润的粘着血渍的疤痕。
深尾静静地站在院子里,背对着身后这场残酷的原始兽性的大发作,他仰着头,微闭双目,象在醉心地聆听着一场音乐。
突然,一声吼啸,猛地从大门外射进一条黑影。深尾吓了一跳。他还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就听到一声尖利的惨叫。深尾急忙扭过身,只见一条狗,嘴里叼着血淋淋的肉块。而正爬在喜梅身上的鬼子兵,打着痉挛已滚落在一边……
深尾“嗖”地一下拔出了军刀。
那狗尾巴高挑,前腿伏地,两眼虎视眈眈,嘴里发出一声声恐怖的低吠。
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其余的鬼子面面相觑。
那狗甩掉口中的肉,扑到了喜梅身边。
喜梅被折腾得好像散了骨架,不能动弹。她微微睁开眼睛,看见了狗,眼泪涌出来,轻轻地叫了一声:“和尚!”
“和尚”抬起头,看着多日不见的女主人,似乎在惭愧自己的失职。“和尚”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但它不会说。只是伸出舌头舔着喜梅流泪的眼角。
“叭!叭!叭!”就在这时,深尾手中的枪打出了一串子弹,子弹“扑扑”地打在“和尚”身上,打在喜梅身上。血从喜梅身上喷涌而出。“和尚”一个虎跃,还想尽最后一点责任,然而,它只跳了一下,便重重地摔下来,四蹄一蹬,死了。
深尾面色惨白,鼻尖下面吊了一滴液体。不知是汗水还是鼻涕。他上前看看被他打死的喜梅,又看看被他打死的“和尚”,沉思良久,这才威严地下了命令:“还愣着干什么?挖个坑,把这狗给埋了!”又文绉绉地说:“此狗生性刚烈,报效主人,侠义也,真忠勇也!……”
二
日军第三十六师团,是一支军威赫赫、骁勇善战的主力部队。师团长板垣桥藏中将,以擅长山地丛林战著称。但黄崖山激战四日,日军伤亡逾千,才艰难地推进了数百米,这可说是板垣自一九三九年进驻太行山以来从未有过的难堪与耻辱。
其实,在去年的广志山扫荡中,他已领教过八路军特务团的厉害。但那次,日军仅出动千余人,死伤三百多,战斗持续的时间也较短。而这次,他们以巨大的伤亡,已未获战果的苦战了四日。
板垣真有些感到力不从心。
在他的印象中,八路军只不过是一些惯于夜间袭击和打运动战的游击部队,没有料到他们竟有如此坚强的防御能力。更令他费解的是,一个小小的特务团,充其量也不过一千五百多人,为何能将一座黄崖山防守得密不透风,致使他的五千多皇军久攻不下,还有上千名天皇的勇士倒在这片焦灼的异国的土地。
夜色笼罩着太行群山,也笼罩着这座死气沉沉的村子。日军的紧急会议在村中的祠堂里召开。厅堂里点起了防风灯,桌子上摊开着军用地图。出席会议的日军官佐们个个表情肃然,会议的气氛显得异常沉重。
板垣首先宣读华北日军最高司令冈村宁次的来电。众皆肃立。摧毁八路军的军工生产,是冈村宁次制定的这次“冬季扫荡”的一个重要目标。冈村宁次紧急电令三十六师团,要不惜一切代价,在近日内彻底摧毁兵工厂,“如果战斗失败,全体切腹以谢天皇!”……
这是一个死硬的命令。宣读完电报,军官们站立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无言。板垣师团长满脸阴鸷,他威严地把巴掌往下按按,示意大家坐下。
板垣点起一支粗黑的雪茄烟,缭绕的烟雾中,他的脸色越加显得恐怖、狰狞。他没有忘记去年广志山战斗失败后,冈村宁次对他的严厉训斥,所以这两天他在给华北日军司令部拍发的战报中,不免要作一些小小的手脚。比如,他慌称他的部队已攻进了黄崖山口,正在向纵深推进;又比如,他谎报已歼八路上千,而将日军的伤亡,含混地称之为“数百”。他心想,百以上均可称为“数百”,连九百九十九`也可说是“数百”。也很为自己的“瞒天过海”的小伎俩得意了一阵子。但这样的对上峰的搪塞,毕竟只能是暂时的。接到冈村宁次的电令,板垣心中霎时象翻滚起了一团油火,煎得他浑身上下的每个毛孔都在往外冒汗。
板垣师团长终于开口了:“诸位,黄崖山之役,事关太行山战局,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本师团长命令:集中所有的部队、所有的轻重武器,继续从南、北两面对黄崖山进行突击。山地联队仍强攻瓮圪廊南口;葛木联队依然增兵一五六八高地,夺取水斗……各位要遵命行事,克敌制胜,贻误战机,忽玩职守者定将严惩不贷!……”
十月十五日凌晨,是板垣规定的总攻击的时刻。一声巨大的轰响,伴随着耀眼的火光冲向天际。接着,所有的山炮、野炮、曲射炮,在晨曦中冒着一串串长长的火道,呼啸着纷纷炸落在黄崖山山头。
在猛烈的炮火掩护下,山地联队开始大举强攻瓮圪廊南口;而在桃花寨一五六八高地,葛木联队则用重火力压制高地两翼的中国军,大批人马蜂拥似地向夹沟窜犯……
日军的炮火发疯了,日军的士兵也发疯了!他们只能前进,或者杀死敌人,或者被敌人所杀死。他们别无选择。
守卫在瓮圪廊南口的一排,黄兴汉牺牲后,由马政林负责指挥。同时,欧阳团长又增派两个班的兵力,前来增援一排。马政林将人员一分为二,一部分守在南口左侧,居高临下,用石雷、手榴弹、石块阻止敌人爬援断崖;中一部分则由他自己带领,扼守断桥要冲。
断桥下面的石梯,此时已不成其为石梯,而成了血梯、肉梯,血污肉浆把原先整洁光亮的栈石,已染得一片模糊。两壁的岩面上还贴挂着人的断臂残肢,一股冲人的血腥味扑上来,冲得人直想呕吐……
山地大佐亲临前线督战。这位毕业于东京士官学校的联队长,看上去倒像是一个相扑选手。他身材粗壮,刮得溜净的脑袋上泛着青光,两眼透出凶狠,又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
山地恨不能将瓮圪廊一口吞进他的肚子里。可是他又不敢冒死上前。他拿起胸前吊着的望远镜向瓮圪廊望去,望远镜里是一片模糊。原来是望远镜的一只眼不知什么时候已被打碎。他用另一只眼这才看到,硝烟弥漫的断桥上晃动着人影。他简直不敢相信,就是那不多的十几个人,竟能阻挡他麾下的钢铁大军。山地红了脸,命令用燃烧弹。
“嗵!嗵!”几发沉闷的燃烧弹象是放了几个响屁,在断桥前面爆炸。腾起的烈焰中含着一股强烈的硫磺味,呛的马政林和战士们眼泪鼻涕直流。随即,烈火烧着了他们的帽子、衣服。马政林喊道:“同志们,快脱下衣服灭火,注意别让火引爆地雷!”
马政林喊着已脱下了衣服,露出黝黑的脊梁。战士们也都脱下衣服,甩打着火头。无情的烈焰像无数条毒蛇的舌头,贪婪地舔上了他们的皮肉。也就在这个当儿,十几个鬼子冒死窜上了石梯,有的已跃过石梯跳下十余米深的断桥沟底,正往断桥后的石壁上攀登,断桥对面石梯的岩边也伸出了两只日军的枪口。
马政林和战士们正在烈火翻滚的旋涡中打转,猛地看到了断桥对面的枪口,马政林喊一声:“敌人上来了!”话音未落,不知哪个战士已将一束手榴弹扔了过去。火光硝烟中,断桥对面的阵地被清除。
马政林吁了一口气。这时,他忽然又看到他脚下的崖边伸出了一颗人头。马政林一急,顾不得拿枪抱雷,顺手搬起掩体边的一块大石头砸过去,石头凌空而下,正砸在那颗刚伸上崖来的脑袋上,只听“卟哧”一声,污血迸溅,有个粘糊糊的东西飞在马政林的鼻尖上,马政林一摸,只觉一股骚腥味。原来是一块豆腐渣状的还散发着热气的人血脑子。他感到喉头一冲,一股绿水夺腔喷出……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此时的南口与水斗阵地已被分割为二。
进攻水斗口阵地的葛木联队,似乎比山地联队略显聪明一些。葛木将部队分为三路:一路沿昨天的老路,从桃花寨一五六八高地的夹沟南压水斗口;一路从背后强攻南口阵地;一路则以重火力强压一五六八高地两翼四连的阵地,并企图攻占高地,夺取控制水斗口阵地的有利地形。
守卫在水斗口阵地和两翼高地的八连和四连,面对三面强攻之敌,殊死坚守。阵地前,日军的尸体横七竖八,如同一截截锯倒的木头。激战竟日,葛木联队发动了十一次攻击,均未能奏效。
十六日,葛木联队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再次使用火焰喷射器和燃烧弹。顿时,整个阵地烈火熊熊,烟雾腾腾。一棵落尽叶子的楸木老树,被火焰喷射器喷出的火舌儿只一舔,顷刻间变成了一截木炭。石头被烈火烧得炸裂了。就连阵地前敌人未及拖回的尸体,也在烈焰中复活,痉挛地抽搐着四肢,然后萎缩、变焦……
八连阵地被围在一片焦灼的烈火之中。
八连连长王振喜满身冒着青烟,袖子已被烧去了半截,胳膊上尽是明晃晃的燎泡。他挥了挥胳膊,想说几句鼓舞人心的话,但他张了张嘴,发不出音来,他的嗓子已经哑了。他瞪着两只血红的眼睛,眼睛的睫毛已被燎光。王振喜知道,这里是水斗口阵地的中央,下面的夹沟是进入厂区的必经要道。欧阳团长给他的命令是坚守这块阵地,没有得到后撤的命令不得后退一步!
就在这时,王振喜见对面的山垭口又黑压压地冲过来一群鬼子兵,少说也有一百多名。他端起了机枪,但只“咯咯”了两声,机枪哑了。原来枪筒已被烧红,子弹打不出,炸在枪膛里了。王振喜扔掉机枪,拿起一支兵工厂制造的七九步枪,又在枪头上了明晃晃的刺刀。他身旁的战士也跟着都上了刺刀,一个个脸上凝铸着视死如归的神色。
敌人很快地冲上来了。他们在烈火和烟雾中跃动着身子,如同晃动着疯狂的舞步。王振喜一言未发,等敌人渐渐接近,忽然,他从工事里一跃而起,一个虎刺,把最前面的一个鬼子捅倒在地。战士们也相继跃出,如箭离弦,冲向敌群。
一场白刃格斗在阵地上展开……
王振喜一连剌倒六个鬼子兵。他的刺刀弯了,连刀带枪又捅进了一个东洋大汉的肚子里,却拔不出来。这时,侧面一个鬼子的刺刀从斜刺里插入,直贯王振喜肋骨。一个战士冲上来,给鬼子补了一刀。白刃肉搏,难解难分,一时刀光血影,杀声震天。一个战士被五、六个鬼子围住脱身不得,便拉响了身上惟一的一颗手榴弹……
水斗口正面阵地出现空隙,八连两翼一面用火力压住垭口的敌人,一面火速向正面阵地增援而来。
猛然间,几股白炽的火龙同时向水斗口喷发而来。敌人为不失时机地夺下水斗口正面阵地,毫不顾还在前沿搏斗的几十名日军士兵的生命,连发火焰喷射器,将日军士兵和王振喜等八路军战士一起吞噬在火阵中……
水斗口正面阵地遂被日军占领。迫使八连两翼阵地退居垭口南的碉堡,用三挺机枪继续封锁厂区道路。
这时,战情又变。攻占一五六八高地的敌人,转头向南压下,形成对水斗厂区的第四路进攻。战斗在整个防区全面展开,进入白热化状态。每一块阵地都在对峙着、争夺着。空中弹若飞蝗,炮似连珠。许多人的耳朵都被震聋了。团部指挥所通往各阵地的电话线差不多均被炸掉,没了声息。
指挥所里,欧阳裕团长经与团政委、副团长和参谋长研究,决定让二营和团直属分队出击,全力支援八连,以阻止敌人的攻势扩大,并伺机夺回水斗口阵地。
战斗打得十分激烈,也十分艰苦。敌我双方都使足了老劲。水斗口阵地在进行着拉锯战,葛木联队伤亡惨重,特务团的伤亡也在明显增大。
山谷里又开起苍茫的暮霭。夜将临,枪声却仍在峡谷中回响着。直到浓重的夜色象巨大的帷幕,低低地覆盖了黄崖山的大小山头时,枪声才渐渐稀疏下来。而这时人们才发现,天上不知啥时又下起了雪,才又听到枯树落叶间发出的籁籁的落雪声。
三
十七日清晨,雪花仍在不紧不慢地飘落。一夜风雪,山里山外变得白茫茫的一色。白了天,白了地,白了山,白了沟,连瓮圪廊沟谷里横七竖八的日军尸体,也被卷进沟底的厚厚的白雪掩埋了,连同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和臭气。
天刚胧明时,山地联队长就集合了他的部队,开始准备对瓮圪廊发起新的攻势。
昨夜,山地受到了板垣师团长严厉的训斥。板垣拿他与葛木相比,说葛木起码占领了一个高地和一条深沟,而你山地,五天来却未能突进一步。山地的脸当时胀成了一块猪肝。他偷眼看看身旁站着的葛木,葛木挎着一条受伤的胳膊,一只皮鞋开了花,隐约地露出两个肮脏的脚趾。在板垣批评山地的时候,葛夫挺起身子,脸上焕发出一种骄傲的光芒。好像板垣对山地的批评,就是对他的最好奖赏。那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叫山地不免有些气恼。板垣对山地说:“明天你再拿不下南口瓮圪廊,就用这把刀,”板垣指指山地腰挂的指挥刀,“就用这把刀,结束你这条无聊的生命吧!”板垣说话的声调不高,却含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
山地一夜翻腾得没有睡好,却也想不出什么高招来。不过,这一夜山地也想通了:战争,原来就是这么回事,战争就好像是一个墓穴,自己在这个墓穴里已生活很久了,不也是早已死了的吗?而现在活着的,只不过是一个灌注了魔力的躯壳,一具行尸走肉而已。难道还害怕重死一次吗?
山地已将死置之度外。
一夜之间,山地体内的魔力又好似增加了几倍。山地命令所有的火炮都拖到前沿阵地,所有的炮口都对着瓮圪廊那张开的黑呼呼的大嘴巴。山地拔出指挥刀,用一条洁白的绸绫擦拭着,直到将冰冷的刀背磨得发热。随后把指挥刀凌空一劈,声嘶力竭地吼道:“开炮!”
炮击整整半个小时,炮弹将瓮圪廊崖头轰得百孔千疮,满目焦黑。山地想,你就是钢打铁铸的也该熔化了!
炮击过后,山地发出进攻的命令。日军士兵便一路嚎叫着、簇拥着,冲进了瓮圪廊。这是一群因为失败反而对战争的勇气和狂热增加十倍的疯狂士兵,他们也和山地一样,作出了为天皇而献身捐躯的准备。山地手提洋刀督后,五尺白绫在他的肩上潇洒地垂吊着。日军很快地冲到断桥前的石梯下面,而冲在最前头的士兵,却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似乎在等待崖头上砸下可爱的滚雷炸弹来……
然而,崖头上声息皆无,山谷里一片死寂。
所有的日军士兵都愣住了。他们已经习惯了厮杀,听惯了爆炸声,看惯了鲜血和死尸,就像吃饭必须有的调味佐料一样。而这些东西一旦消失,就立刻显出与他们的英勇和顽强是何等的不协调。一时间,崖下的日军傻了似的,不知所措。
山地大骇。
他抬头看看天,天上的雪花像一片片吊丧的纸钱,在往下洒落。两壁千仞危岩,一块块千奇百怪的巨石,如同一个个面目狰狞的魔鬼,正俯身透视着他们这些可怜牺惶的小毛毛虫。山地仿佛觉得是进入了地狱。
山地困惑了足足有一分钟,才清醒过来。他又挥舞起指挥刀,一声大吼:“压格几!”
这是冲出地狱的呼号。丢了魂的日本兵这才还了阳,争先恐后地拥上石梯。
山地部队占领了南口阵地。
南口阵地此时已空无一人。那些在此顽强抵御了五天五夜的八路,仿佛变戏法似的,一夜之间逍遁得踪影全无。
山地俨然觉得自己是一个胜利者,然而又觉得这种胜利,似乎有一种十二分的缺憾。他从士兵们恍惚而又呆木的眼神中,更加深了这种感觉。山地的目光环视着散布在各个角落的工事,看着那些被炸弹震落的大小石块,好像看到了一颗颗可恨的头颅。他猛地举起指挥刀,朝着眼前的石块狠狠地劈下去。
“咯嚓”一声,火光迸射,石块应声劈成两半。山地震得两手发麻,虎口开裂,肩上的那条白绫滑落下来,被一阵山风吹得飘落谷底。
得知山地占领瓮圪廊南口,板垣特意派员向山地表示祝贺,还给他送来一坛潞州老酒,以示奖掖。
山地打开酒坛的红封,一股扑鼻的酒香钻进肺腑。酒气散布在冰冷的空气中,士兵们立刻像狗一样的嗅起鼻子,贪婪地吸着这醉人的空气。
山地却想哭。
他端起酒坛,顺着瓮圪廊的悬崖,慢慢地将酒洒往崖下。然后,又将酒坛摔碎。他命令部队立即向水斗方向前进,与那里的葛木联队会合。
尽管墓穴还是墓穴,还须顺着墓穴继续前行。
山地没有料到,可恶的八路不知在山里埋下了多少颗地雷。一夜风雪,遍地都遮盖得严严实实。明明看上去是一块石头,踩上去立刻腾起一阵烟云,炸裂的石头满天呼啸。路边,沟旁、石头、树木甚至枯败的草丛里,随时都有炸死的可能,每前进一步都将付出代价。脚下简直没有一块安全之地。士兵们惶惶然、惴惴然地东躲西闪。为了避免地雷炸死更多的士兵,山地命令排成一列纵队,拉大间距,每人相隔三、四米远,远远望去,如同一个个缩着脖子的乌龟在探头探脑、心惊胆战地爬行。
山地被激怒了。他命令他的士兵向着山头,向着沟谷,向着枯树和草丛,向着一切愿意射击的地方开火。
炮弹扯着尖厉的嗓子,哀号着扑向周围的山梁。烟尘腾起处,漫山遍野象长出了无数个蘑菇。山地从被损的望远镜里,隐约看见几个灰色的人影正向山的深处逃去,他感到几分快意,一抹阴森森的笑容浮上他的唇边。
笑容还没在山地的脸上凝固,突然,一发五0炮弹在他的身旁爆炸,山地象跳舞似的跃起二尺多高,接着就扑倒在一块岩石上。山地的身上已钻进了七、八块灰生铁,黑色的血液从灰生铁钻进的洞口汩汩外流。士兵们七手八脚地把他翻过来,山地努力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片阴沉灰暗的天空。天上的纸钱越旋越大,纸钱似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山地的脸上。
大日本华北派遣军第三十六师团二二二联队长山地大佐,就这样凋谢在太行山的荒沟雪原。
山地死后,他的二二二联队暂由葛木大佐指挥。葛木来到山地的遗体旁,掀开山地脸上蒙着的白布,看到山地圆睁着两只血红的狼一样的眼睛,葛木倒抽了一口冷气,牙根隐隐作疼。葛木站起身来,望着山地的部下,象望着一群呆痴麻木的猪猡。葛木命令这些猪猡集合,让他们作为前队,从水斗口进入工厂区,寻找兵工厂掩埋的机器。
从水斗口往下,八路军埋的地雷真要比石头还多。山地联队的士兵也变成了探雷器。“轰!”这儿一响,便有几个血肉之躯撕裂;“轰!”那儿又是一响,又有几颗头颅在抛掷。葛木站在一块山石上,充满哲理地说:“越是地雷多的地方越有机器!”
天又快黑了。
葛木终于驱赶着上千名士兵进入了工厂区。这就是八路军的兵工厂吗?这就是制造着现代化大型武器的场所吗?一座座用石头垒起来的房子高低错落,厂房内空洞无物。机器、给八路生产武器的机器在哪里?葛木感到有些迷惘。
就是在这些空洞的房子里,八路仍然埋有地雷、绊雷和拉紧了弹弦的吊雷。不时有爆炸声响起。而且,在厂区两侧的高山上,间或射出一阵子弹和突发几颗五0炮弹。
可恶至极的八路!
葛木靠在一处崖壁上,并命令他的士兵也都向他效法,贴壁而站。山风卷着雪片像钢针似的刺进他们的肌肤和骨髓。蓦地,葛木听见队伍中有人在哼着一首歌:
妈妈,啊,妈妈,
此时的漠谷想必也像今晚一样
在静静地下雪,越积越厚
仿佛要将我的草帽
悄悄地埋掉……
歌声低沉而凄婉,嘤嘤如蚊蝇的哭泣。这是日本著名诗人西条八十的一首怀旧诗。葛木循声望去,暮色中只见一个个勾头缩肩的塑像。“八格!”葛木发怒了,歌声立刻停止。稍顿,葛木又带头轻轻地哼起了日本军歌《爱国进行曲》……
入夜,葛木和他的可怜的士兵们贴在悬崖下,不敢生火,不敢说话,连咳嗽也不敢出声。风在吼,雪在飘,日军士兵都变成了一只只白色的壁虎。
夜深沉,黄崖沟里一片死寂。
小说推荐
- 断崖上的情人
- 作者 笹泽左保 星期三晚上是香织与情人水沼的幽会之夜。在香织眼里,水沼是世上最强大的男人:个子高高,皮肤微黑,37岁就当上了大公司的销售部次长,所以尽管他早已有了妻子和孩子,但这并不影响香织对他的钟情眷恋 市中心的“金翠”旅馆是香织和水沼的幽会之地,这家旅馆是他们大学时代最要好的同学杉森开的。杉森在
- 侦探推理未知连载中
- 望夫崖
- 琼瑶作品集《望夫崖》从东北流浪到北京,从北京放逐到云南,夏磊这个热情执着、叛逆不羁的男孩,他的生命将归依何处?而身已媒妁之言的梦凡又将跟夏磊情归何方 作者:所写的《望夫崖》无弹窗免费全文阅读为转载作品,章节由网友发布
- 都市言情未知连载中
- 最新章:第27章
- 断袖崖
- 书籍介绍:正如李安所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断背山,如果时间地点人物合适,或许每个人都可能成为一段时间的同性恋。或许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深深爱着的都是同性。但是这种爱却无法说出口,甚至这种爱不能表露,一如本文主人公,孟航与李镇。当一个书生在美丽的婺源遇到一个归隐的侠客时候,前生注定的缘,理当接踵而至。
- 武侠小说未知连载中
- 最新章:第59章
- 丹崖仙途
- 仙途漫漫,乾坤流转,有人妄图扭转生死劫数,回到过去,只为换得一个改变伊人命运的机会 那时候,小姑娘方红笺才刚刚带着幼弟加入丹崖宗 这是一个本土小萝莉从练气到真仙自强不息的奋斗史 剧情流哦 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晏殊 已有完结作品《怀璧谜踪,坑品有保证,欢迎大家点击,推荐,收藏 作者:心渔所写的《丹崖
- 武侠小说心渔完本
- 最新章:第四百六十章 最终战(大结局)
- 青崖白鹿记
- 在渭河平原上的特殊故事,当倭寇来犯,全民拿起了武器,国仇面前,儿女间的情事似乎就要放手一边,到底是什么给了他们勇气,让他们能够在白鹿原上休养生息,一次次的跟坏人做着斗争,当然最神奇的,莫过于他的7个女人,这得身体多好,才能承受这种压力呢?他—名门遗孤,纵有回春之术,也只赢得纵身一跳。她—失去记忆,一
- 都市言情未知连载中
- 最新章:第68章
- 淮上云崖暖
- “从今天开始你家娘子就是江湖上人人惧怕闻风丧胆的女魔头了,怕了吗“娘子若要撒野,为夫把酒奉陪便是 她寻觅江湖多年,终得一人心,红尘相伴,白首不离 洛夜的旅程系列,病弱神医X江湖侠女,1v1,HE 阅读提示 女主武力值突破天际 男主微有病娇倾向 架空世界莫太较真啦 谨以此文满足作者执念已久的江湖侠气◆
- 都市言情冬暝完本
- 最新章:100 番外·三年
- 午后悬崖
- 最近几个月里,我接二连三地到殡仪馆去。一些人相继离世了,先是我的奶奶,这位活了九十岁的老太太,50年代做过我们这个城市的市长。四十年过后,这个城市知道她的人已经不多,但在她的遗体告别仪式上还是来了不少人。大部分人我都不认识,多是她从前的战友、部下吧。遗体告别之前,他们轮番到休息室向我们家的人表示慰问
- 古典名著未知连载中
- 最新章:第12章
- 狐仙之青崖
- 那年桃花盛开,他在废墟之中亲吻了一个小乞丐,她长相丑陋,却单纯善良 作者:轻暮九九所写的《狐仙之青崖》无弹窗免费全文阅读为转载作品,章节由网友发布
- 都市言情轻暮九九完本
- 最新章:25 番外之远玉
- 悬崖上的茉莉
- 于茉,一个家境一般,没有事业,右手还有小残疾的姑娘,她最大的财富是有一份儿时初始可共白头的爱情。可是当她的爱情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遥挂在山顶的时候,她毅然决然打着赤脚向着山顶前行。她在追回爱情的路上遇到了一个没有原则嘴巴刻薄唯利是图且智商高的守财奴,她跟他成为战友,被他剥削的同时被他保护,彼此搀扶走
- 都市言情未知连载中
- 最新章:第4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