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冠天下

90 孰料欢聚与悲离


“听说你这两日没有看大夫?”
    “嗯。”我懒懒地应了一声,缩回长榻上。
    燕铭九盯着我:“为何突然不肯就医?”
    “近来觉得好多了,没有必要天天看。”我微垂头,不愿面对他的目光。
    燕铭九欲言又止,中毒的事一直对她隐瞒着,她不知情倒也罢了,但很显然这丫头心中藏了事。今日裴湛蓝遣人来找他,说她这几天不知何故不肯就诊。他已听江雪说了,本以为她只是小孩性子,别扭两天也就算了,但如今看来恐怕不谨如此。
    燕铭九伸手把我从薄毯中扯出来点:“玉儿,你咳疾尚未痊愈,须得每日诊治方能彻底去根。明日起裴大夫会照常前来给你看病,不许再闹脾气了。”
    “我不要。”声音虽低,却很坚定。
    他眉头微蹙,伸手轻拍我的背:“听话。”
    “不要。”我迟疑了一下,仍如是道。
    燕铭九的手顿住了,目光审读地落在我脸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没什么事,我就是不想每天都看病,像个废人似的。我已经好多了,不用再看了。”我站起身,走到桌边倒了杯茶。
    刚喝了一口,肩膀便被扳过去,不得不面对那道迫人的目光。
    “玉儿,有什么事就说出来,九哥自会帮你解决。但无论如何,我不许你拿自己的身体赌气。”
    我侧头看着搭在肩上的那双手,坚韧有力,自重逢以来,始终撑在我身畔,为我圈出一方不见风雨的小天地。只是这份庇护,早就不该属于我。
    “我没有赌气。为什么每次我说不要的时候,你总是不肯听?我只是失了记忆,不是没了脑子!我知道什么是我要的,什么是不要的,不需要谁来为我做主!”
    燕铭九目光渐渐鸷冷,空气在两个人之间越流越缓,稀薄而凝稠,几乎压得我透不过气。
    “你真这么想?”他低低开口。
    我别过头,强硬地答道:“是!从军营到夏都,我从来没有机会选择......”
    “好,如果让你选择,你待要如何?”他打断我的话。
    “我...”如果开口,这一切的纷扰复杂,是否便真的可以就此做个了断?
    “说!”扳在我肩上的手微不可查地有些颤抖,一双黑眸深深睇视着我。我在其中看到自己的影子,苍白得可笑。
    “若.知.如.此,何.必.当.初!”一字一字,如冰刃般冷酷刺耳。
    肩上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握紧,而后骤然松开,响起的脚步声有些急促,门“咣当”一声,在身后沉重地阖上。
    我紧紧闭了眼睛才能不让泪水流下,双手死死攥着身后的桌沿,指关节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兀自不知。
    九哥,不管你与曾经的玉瓷有过何种情葛,为了如今的子玉抛家弃业是不值的,做回你的好夫君,好父亲吧。
    就让一切到此为止吧。过了今夜,梦...便醒了。
    那日之后,燕铭九没有再来。我听江雪说,那晚他独自出府一夜未归。顾夫人来了两次,关心中带着询问,见我什么都不肯说,轻叹离去。江雪一改以往刨根追底的风格,什么都没有问,只是陪着我一起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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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三日了,她依然用各种理由不肯见他。
    听说跟燕铭九也闹了别捏,这丫头,究竟在想什么?
    或许那日迫得她紧了些,毕竟她先遇到的是用情至深的燕铭九,他的后来而入会给她带来困扰也是一定的。那双大眼中的彷徨、迷茫、内疚...他何尝看不到?
    如今她是子玉,并没有带回玉瓷的记忆,他总要多点耐心,不该逼她太紧。
    好在她身上的毒一直他以药力被压制,只要每日按时吃药暂时应无大碍。
    便让这丫头独处几天,好好理清头绪吧。
    五日后,皇宫霖飒殿内。
    今日正值靳国新帝靳廷寿辰,难得他小小年纪,登基以来在几大贤臣的辅佐下谨慎理政,朝乾夕惕,治国颇为有道,在民间赢得了不错的口碑。怒江大捷后,他心情亦是极佳,特意藉着自己的生辰在宫内设宴款待群臣。
    虽是白日,殿中却依然点了灯烛,映得整座大殿金銮碧彩,绚丽无双。宫婢轻盈的身影穿梭于殿内,佳肴美酒流水般送上。数十名舞姬随乐翩翩而动,身姿婀娜,美目流盼,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
    笙歌燕舞间,位于武将之首的燕铭九一杯接一杯喝着闷酒,有人来敬酒既不推辞亦不多言,只仰首而尽。众人均知不败将军素来冷面寡言,亦不以为怪,唯有熟稔他脾性的贤青王微微颦起了眉。
    席筵另一侧,裴湛蓝饮下靳廷赐的贡酒,身旁的人不失时机地捧赞,他带着一贯的温然笑容与同僚们寒暄,但那笑意却未入眼底。
    酒酣舞热之际,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小太监匆匆而入,凑到燕铭九身侧俯身低低禀了句什么。
    燕铭九脸色忽变,长身站起,径直走到靳廷跟前跪倒:“臣家中突生故变,请允臣回府一探。失礼之处,望陛下恕罪。”
    靳廷未料到他竟会在这热闹的当口请辞,不由一怔。但眼见燕铭九脸沉如水,显然事出非同寻常。他年纪虽幼却心思缜密,当下便有了决断。
    “即是如此,燕将军先行无妨。”
    “谢陛下。”
    一语毕了,殿中众人只觉一方碧色衣襟在眼前轻扬,稍纵即逝。几名武官不由瞠目:竟然使出了轻功?真不知这将军府出了何等大事,竟令一向喜怒不颜于色的不败将军如此行色匆匆?
    已有人在私下悄声议论着,不少人则联想到了与燕铭九联姻并已怀孕数月的缭国公主。
    裴湛蓝若有所思地望向殿门,青眉微颦,随即亦以身体不适为由告退。
    靳廷待裴湛蓝一向如师亦父,自是准了。但眼见两大重臣先后请退,殿中众人各有所思,虽不敢当众议论,交头接耳之声却是不绝。直至琴瑟歌舞声复起,才将刚刚突兀的冷场冲淡了去。
    裴湛蓝匆匆赶至七孔桥畔,却见燕铭九的车驾仍在原地。他几步过去问车夫:“你家大人呢?”
    车夫被他鲜见的急厉语气一吓,连见礼都忘了,指着马车前面结结巴巴道:“大人他...扯了匹马...驾马走了。”
    裴湛蓝未等他说完,已转身而去。不远处等候的贴身随卫穆文成驾车正迎上来,裴湛蓝一掌劈断车辕,翻身上马,同时对大穆道:“你速回府取我的银针到将军府,愈快愈好!”
    话音未消,人已夹马飞驰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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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府。
    马尚未停下,燕铭九已翻跃而下,几乎脚不点地地进了府,直奔内院。快到屋门口时与一个推门而出的丫鬟险些撞到,那丫鬟本已受惊,待抬头看见是自家大人,更是吓得手臂一软,手中端的铜盆一倾,一盆水大半撒在燕铭九衣袍上。那丫鬟只吓得脸色惨白,几乎晕厥。
    尽湿的衣襟贴在身上,反倒让燕铭九冷静了几分。低头见那水呈淡红色,双手不禁力攥成拳,随即松开,大步走进屋去。
    屋子里全是人,有坐在床边的,有端盆拿毛巾的,见了他进来,一众人等纷纷跪倒,还有人嘴唇开开合合地在说着什么。他什么也没有听到,眼里只容下了床上那个脸色惨白,像失去生命的布娃娃般,躺在那里的人儿。
    所有人在他跟前自动退开,让出一条路。他一步步走到床畔,那短短的距离却仿佛跨越了轮回般漫长。小心翼翼地将那毫无生息的人儿拢到臂弯,颤抖着把手凑到她的鼻端,良久,方才感到那微不可察的气息,却足以让他如卸下千斤巨石般。放下手,才觉身上竟已是一身冷汗。
    仿佛重回人间般,周遭的声音接踵而至。他听到跪在床边的老者略带惶恐地说着:“...毒已侵入心脉,回天乏术...”他听到此起彼伏的抽泣声:“请大人节哀...”
    “不...!”他狂吼一声,蓦地发狠地摇晃起怀中的人儿,“你给我起来!你已经在我面前死过一次了,这次我决不允许!”
    有人上来拉扯他的手臂,被他狂暴的力道震开,四周抽泣的声音愈发大了起来,怀里的人儿似乎被惊醒般,垂下的长睫毛动了动,竟然睁开了眼睛。
    “玉儿!”
    那双眸瞳却没有聚焦,涣散地穿透了眼前焦急的俊颜,片刻,喃喃道:“好冷...是...下雪了吗?...”
    燕铭九意识到怀中人神志已不清,不禁将那冰凉的身子紧紧贴在自己的胸膛上,额头贴着散乱的秀发,低声唤道:
    “别睡,好吗?”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缓缓滑下面颊,溶入那缕缕青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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