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冠天下

96 图穷匕见真相显


车帘一挑,一个身影轻盈地跃入车中,冲陆君涵躬身施礼:“见过将军。”
    那熟悉的娇颜,清脆的嗓音...我怔怔呆立原地,半晌,蓦地醒转般,上前一步抓住来人衣袖,慌张而急切地问:“小雪,你怎么也被抓来了?”
    江雪面色隐隐泛白,望着我的眼神中百般情绪纠缠,陌生到我再也看不懂。半晌,一把甩开衣袖,转身冲陆君涵恭声道:“将军有何吩咐?”
    望着空空的手,我一步一步后退,直到靠倒在裴湛蓝身侧,只觉通体生寒,竟是止不住地颤抖。
    陆君涵满意地看到我茫然失措的样子,冲江雪道:“你和玉瓷姐妹一场,趁此好好聊聊吧,以后怕也没机会了。”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挑帘而出。
    车厢中静谧无声,诡异的空气缓缓在三人周边流淌,越凝越沉,重得便似要瞬间坠落,破碎成尘。
    嘴唇动了动,我努力了半晌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为什么是你?”
    江雪面无表情地道:“为什么不能是我?”
    我想想,的确,这个问题真蠢,我当她是妹妹,但她并不是。就算是又如何?如果她一开始的选择便是陆君涵,那她对我甚至连背叛都谈不上。换个角度说,反倒是忠臣一个,只不过忠的对象不是我罢了。
    虽然如此自我安慰,可心还是像被鞭挞似的,一抽一抽痛得厉害。我鸵鸟般地把头往裴湛蓝怀里扎了扎,只希望这一切不过是大梦一场,那些欢笑的、嬉闹的、亲密无间的美好日子,不过是梦中幻境。醒来,没有憨傻迷糊的子玉,亦没有狡黠率真的江雪。
    “伤敌一分,自伤三分。况且,玉瓷从来都不是你的敌人。”耳边传来裴湛蓝清冷的声音。
    “江雪的命是将军给的,与将军为敌者,便是我的敌人。”
    “是么?那你又何必费那么多心思,用二十年才得一花的青昙作药枕,只因那青昙花可以养心安眠?玉瓷被劫那次,绑匪欲给她下的本是药性极烈的迷药。你将药调包,因为你知道以她当时的身体状况若服下怕是就醒不过来了...”
    “我不过按将军的要求,留活口而已!”
    江雪有些烦躁地扯了扯襟口,裴湛蓝淡淡一笑:“当真?那他叫你给玉瓷下华胥散,为何你没有听从?”
    江雪一愣,如遭雷殛,满脸的不可置信:“你早就知道了?不可能!什么时候......”
    “你的身世和你所说无异,查不到漏洞,言谈举止亦无破绽。但你右手手指尖处有薄茧,那是长期习琴留下的。倘若真如你所言家境贫寒,连饭都吃不饱,又怎会有闲情修风雅事?”
    江雪死死咬住下唇,脸色惨白:“你们早就知道了?那为什么...为什么还...”
    裴湛蓝没有答话,只是挪了挪身子以便怀里的人靠得更紧些。
    江雪怔怔地看着眼前相偎的两人,明明深陷囹圄,首先想到的还都是对方。若不是如此,她又怎有机会用一根簪子骗得他来?他甘愿被骗,只因为系关她。她亦甘被骗,只因为那人是他。
    还有那个人,他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
    江雪如梦初醒般,身子开始止不住地发抖:“你们没有揭穿我,是因为她?因为怕她知道,不想让她伤心,所以你们一直隐瞒,只在暗中盯着我,是不是?”吼出这句话,她眼眶发红,死死地瞪着裴湛蓝。
    裴湛蓝冷冷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江雪看着他的眼神,只觉犹如坠入万丈冰崖,浑身每个毛孔往外透着冷汗。她边摇头边往后退,惨白的脸上全是绝望和不置信:“原来他一直在骗我!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每一个人的眼里都只有她?甘愿为她做所有的事?就因为她喜欢,所以你们让我活着?原来在他心里,我的存在就是为了她开心...哈,哈哈...”
    我抬起头,看到江雪疯狂地笑着,却是泪流满面,圆睁的美目恨恨地瞪着我,我亦透过眼前的雾气看向她,那张娇俏的脸在越来越浓的水雾中逐渐模糊、消逝,犹如那些美好的过往,再也无法回头。
    良久,我止住了抽咽,用衣袖胡乱抹了抹脸,看向裴湛蓝。他一直静静地凝视着我,那温柔而了然的目光令我激震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我开始伸手摆弄绑缚在他身上的铁链,想试试看能否打开。
    “锁口被封死了。他知道你有这手,怎会不防?”裴湛蓝笑了笑道。
    我颓然地靠倒在他肩上,片刻,又坐直了身子,伸手捧住他的脸:“讲讲吧,我刚恢复记忆,现在是一头雾水。”
    裴湛蓝轻舒一口气,缓缓道:“此事要从一年多以前你被掳走时说起...”
    原来从我被掳、墨邑先帝在靳被刺一连串事件发生后,裴湛蓝便深感怀疑,对于陆君涵一个从未来过夏都的人来说,怎会如此熟悉夏都内外的情形?无论是掳走我的时机还是刺帝的地点,都选得恰到好处。因此他开始怀疑朝中有内奸,并将此事只告诉了燕铭九。
    以当时的情形分析,挑起靳墨纷争,无非有两个目的,盼靳国大乱而趁机得利,或复仇。而与当今皇上有仇且有此能力的,只有范鹤年的余党。两个人将朝中所有人过滤了一遍,留下了几个嫌疑,当即决定暂不露声色,择机逼那人露出马脚。
    我在边境投江后,靳墨大战打响,一下半年多过去了,并无太多动静。而后不久,燕铭九在军中找到了失忆的我,裴湛蓝知道这消息传出后,老鼠一定沉不住气,很快便会出洞。果然,没过多久,我和燕铭九从亭屏救回了江雪。想来当时陆君涵并不确定燕铭九带回的人是我,因此便派她想办法接近确认。以燕铭九的心机,自然不会相信江雪所言,一经探查果然在细微处暴露了。
    就江雪的去留问题,燕铭九和裴湛蓝曾起过很大争执。裴湛蓝坚持先观察一阵,因为当时的子玉初到夏都,人地两疏,与同样无亲无故的江雪自然产生了依赖情绪。于她而言,同为沦落人的江雪定然比燕铭九和裴湛蓝这些大男人更为亲近。
    我想了想,当时的确是这样的心境,心里有什么话首先想到的肯定是江雪,倘若当时她出事,子玉所受的打击定是非比寻常,怕不是一时半会能接受的。想到这儿,心头不禁一黯,裴湛蓝虽是为我着想,但也的确利用了江雪。
    燕铭九却很反对留下江雪,理由是她与我日日相处,若要下手伤人实是防不胜防。裴湛蓝虽有顾虑,但仍是力劝他先观察一阵,若有不妥便即刻拿人。当时裴湛蓝并不知道江雪对燕铭九的心思,如今想来,怕是燕铭九已有所察觉,想遣走她亦是恐多生事端。
    “所以若说利用,也只是我的心思罢了,倒与燕将军无关。”裴湛蓝看着我道。
    “你是心疼我。要怪便怪那个混蛋,自己不露头,倒把女孩子推出去涉险!”我撕下衣襟,垫在绑缚他手腕的铁链上,那处已被磨出一圈深深的血痕。
    紧盯了一段日子,发现江雪并无异动,对我亦是极好,燕铭九也就不再反对,只不过对她的监视一直都在,同时也利用了她传出一些有关燕裴二人的假消息。而陆君涵却一直没有动静。裴湛蓝推测,他先前派来江雪,只因不确定燕铭九带回的人便是我。目前人是确定了,却失了忆,而且身上的毒也没有解。陆君涵知道那毒他解不了,就算把我抢回来也撑不了多久,便让江雪继续留下,等裴湛蓝解了我的毒,他再动手抢人。
    “这么说,那次绑架是意外?”我插嘴问。
    裴湛蓝摇摇头:“陆君涵可以等,有人却等不及了。先是在朝野散播将相不合的传闻,惑乱人心。后来便策划了那起绑架,他虽不见得知道宝匣的事,但陆君涵指明要保证你的安全,他便明白你定然是个极重要的筹码,若是落到他手中,无论是我或燕将军还是陆君涵,皆要受制于他。”
    我默然,自己的存在却成为心爱人的掣肘,体会这样的无力感已不是第一次了。
    裴湛蓝看出我的心思,温声宽慰:“一世不过数十载,于万千人中能寻到自己的软肋着实是件很幸运的事,纵然付些代价亦是值得。”
    我心中暖极,伸手环紧他的腰,这样知我懂我惜我恋我的人,我怎舍得将他忘记?
    “你说江雪将迷药换了?可我记得她那天一直昏迷不醒,所以我才独自逃了出来。”我仰头问他。
    “你还记得你跟我讲如何逃出来的?”
    我点点头,用簪子开的锁,当时纯粹是危急情形下的本能反应,获救后紧接着就发高烧,等病好我早把这事忘到脑后了,现在想来,难道...
    裴湛蓝颔首:“她装作昏迷,故意将簪子掉到你跟前,为的就是试探你那手开锁的功夫,是不是也随着记忆丢失了。”
    我又是一阵沉默,她怀着那么多心思留在我身边,我却没有一丝察觉。或许因那时的子玉总有着不安全感和浅浅的自卑,对于身边这唯一的姐妹,太过信任倚赖,反倒看不清楚。若是换了现在的我,大概会有所觉察。
    想到这儿,虽然明知很蠢,我仍是忍不住问:“子玉和玉瓷,你...更喜欢哪个?”
    裴湛蓝含笑望着我,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喏嚅道:“子玉虽然不记得你,但亦是很喜欢你,而且她心思单纯,不像我...”话没说完,唇上忽然一热,我惊愕地抬起头,看到某人得逞后的笑意,不觉又窘又羞。那人却得寸进尺,低头又是一吻,直把我亲得迷迷糊糊,方贴着我的耳畔道:“子玉太羞赧,还是玉瓷放得开些...”
    我脸涨得通红,伸手捶他,听到他闷哼又吓了一跳,生怕碰疼了伤口,忙拉着他上下看了半天,见他含笑望着我,才放下心,想起刚刚的亲近,脸上不禁又是一阵燥热,暗忖这家伙绝对是个外表清冷,内心闷骚的腹黑男。
    目的得逞,裴湛蓝便继续讲了下去。
    绑匪事件后,裴湛蓝已大抵确定了朝中奸细的身份,此人叫严轶,是吏部侍郎,虽是范鹤年一派但以往与范鹤年往来并不密切。严轶平素做事极为谨慎,为人亦是卑谦低调,在朝中并不显眼,也素少与人结怨,因此范鹤年出事后并未受到牵连。裴湛蓝和燕铭九不想打草惊蛇,是以没有马上动手捉拿他。
    我用力想了想,发现对这个人完全没有印象。裴湛蓝点点头:“你没印象是正常的。严轶装出一副懦弱卑微的姿态要的就是不被注意。我也是留意到他之后才查出,他十几年前还是一介布衣时曾因下毒伤人而入狱,后被范鹤年无意中救出,留在身边当了门生,范鹤年对他可说是有救命之恩。但他一直隐藏得很好,所以此事甚少人知。”
    我揉揉额角,心想这大概就是古代版的潜伏吧。
    “范家被诛后,他处心积虑想给范鹤年报仇,因此一直隐忍不露寻找机会。直到接触到陆君涵后,两个人皆以覆靳为目的,因此一拍即合,策划了墨邑先帝被刺事件。”
    “那他也知道宝匣的事?”我疑惑地问。
    裴湛蓝摇摇头:“我想以陆君涵的脾性对他不过是利用罢了,断不可能将如此大事告诉他来分一杯羹。严轶对陆君涵亦不信任,因此才会想绑架你以作要挟。”
    “救出你后没过几日,你便赌气不吃药导致毒发。当时我还曾以为是陆君涵或严轶搞的鬼,但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你这丫头自己胡思乱想。”说着裴湛蓝板起脸,我赶紧谄笑着给他捋毛,难怪那日他得知真相后如此生气,想来没打我一顿已算便宜了。
    “但你不吃药的事,江雪确是牵扯其中。”他看着我的脸色,缓缓道。我不禁一僵,半晌,闷闷道:“你是说,她知道我没有吃药,也知道不吃药的话毒会发作,但她并没有说出来?”
    裴湛蓝点了点头:“你中毒的事陆君涵早已告诉过她,藉此机会迫我不得不提前为你解毒,她的任务便完成了。”
    我摇摇头:“不吃药是我自己的决定,她若偷偷说出去搞不好我倒会生气,说到底此事还是怪我。”
    裴湛蓝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叹了一声。
    “后来呢?”我不愿再提此事,便催促他讲下去。
    “你的毒既解,陆君涵自然不会再等下去,便通知严轶动手劫人。严轶第一次绑架失败,如今自是不愿乖乖拱手交人,却又不敢跟陆君涵明着对抗。对于你和陆君涵之间的纠葛,他必是打探到一些,因此便在陆君涵动手前放了一把火,藉此刺激你。他既是范鹤年的人,知道欢乐之家的事并不难。而你倘若记忆恢复,定然对陆君涵恨之入骨,陆君涵对待子玉或许还可以哄骗,对玉瓷却只能用强腕。如此一来,我和燕将军必不会坐视不理,一场争斗势不可免,且必定是生死拼杀。而他便可趁着两方拼斗力衰之际,设下埋伏,坐收渔翁之利。”
    不见血的争斗,复杂难测的人心,我听得脑袋发胀,真不知道裴湛蓝他们是怎么捋清脉络并纵横其中的。怪不得上辈子玩杀人游戏时作警察我永远是第一个被杀的,作平民只会说一句:“水民,过。”原来天生就不是这块料!
    后面的事我便都知道了,想了想,我又问:“那陆君涵为何要叫江雪偷我的簪子骗你来呢?”
    裴湛蓝望着我,缓缓道:“你恢复了记忆,自不会乖乖听他的话,除非他有另一个掣肘,既能保证你不再寻死,还肯听话为他寻宝。”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摸摸他的脸道:“这次换你当我的软肋,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放心吧。”
    裴湛蓝颇有些哭笑不得,我撅嘴:“我是认真的!”
    他收起了戏谑的表情,定定凝视我半晌,俯身在我颊上一吻,叹息般地低喃:“我的瓷儿回来了...”
    我只觉刹那间万籁俱寂,只感到微凉的唇在颊边辗转、身体贴合处传来的温度、他身上熟悉的淡香和着浅浅的血腥味...仿佛作了很久很久的一个梦,懵懂醒来,我又在这里,在他怀里。
    心神恍惚间,我问出心底最后一个疑问:“华胥散是什么?”
    “是一种□□,长期服用会致心智迷失并产生幻觉,变成真正的失心疯。”
    “哦...”我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事,抓住他的衣襟略带紧张地问:“如今我没有疯,陆君涵定然知道小雪没有给我下药,会不会责罚她?”
    裴湛蓝眼中半是心疼半是无奈:“她可以说你被看得很紧没有机会下药,陆君涵又能拿她如何?”
    “哦,也对...小雪很聪明的,倒是不用担心...”我打了个哈欠。
    裴湛蓝轻叹了口气,微微摇头。车子已经开始颠簸了,看来是要前往藏宝地。他正想着要不要把另一个消息告诉她,一低头,才发现怀里的人已经睡着了。
    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扇形的阴影,粉色的唇微嘟着,气息有些不匀,半窝在他胸前的姿势似乎不是很舒服,但梦中的人儿眉头舒展,睡得却是极安心。
    他险些忘了,大病初愈的她身体不比以前,折腾了这大半日,想来早已乏了。
    挪了挪身子,丝毫未觉这样的姿势会让身上的锁链陷得更深,只为让怀里的人靠得更舒服些,睡得更熟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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