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冠天下

98 悲亦悲兮生别离


血色的河蜿蜒如蛇,河面凝如镜,大朵大朵的黑色曼陀罗盛开在河畔,铺出一条生的不归路。无数魑魅魍魉在血河中挣扎、咆哮、嘶吼、堕落,枯骨的五指张开抓拢,寻找着同罪者。
    □□的双足踏在曼陀罗盘根错节的结根上,少女犹豫着不敢再向前踏出一步,四周是死谧一般的诡静,时间和空间就此凝结,无间的爱与仇恨坠落成星,从虚空中纷扬而落。
    少女抬手接住一颗,小小的晶莹五角润泽如雪,她好奇地又接住了一颗,却被灼得一缩,再看那颗坠落的星却是黑漆如墨。
    下意识地,她循着纷纷坠下的星向前走去。远方,无边无际的黑色曼陀罗间,有一抹纤细的鹅黄身影,她心下一喜,大步跑过去,顾不得脚下的曼陀罗被踏倒、踩碎,流淌出血红的浓稠。
    到了近前,她小心翼翼地停下脚步。那抹鹅黄却似乎早知她会来一样,缓缓起身,转过脸,她顿时一怔,随即激动地大叫:“小雪!”
    鹅黄少女肌肤如脂,眉眼如黛,微弧的嘴角似微笑似叹息,缓缓伸出手,轻吟道:“你为什么还不来?”
    少女显然没有明白这句话,但亦是一愣,脚下不由一慢,不过一瞬,化为血的曼陀罗已然缠了上来,将对面的鹅黄女子盘裹,先是脚踝,随即没过膝盖,扯着她越陷越深。
    星坠得更急了,仿若一场无边的星雨,照亮了血河。少女呼唤着,奔跑着,却越距越远,眼睁睁地看着江雪被曼陀罗包裹覆盖,再无所踪。
    “你......为什么还不来?”
    “为什么......”
    “还不来......”
    ......
    我蓦地惊醒,衣襟尽濡,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发不出丁点声音,勉力稍稍挪了一下身子,微小的动作几乎耗尽了全力,放弃了挣扎,疲惫地再次缓缓闭上眼睛:
    小雪,你...还在恨我吗?
    我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短得似乎不过是一个东升西落,长得又似数个花落花开。只因我不停地在一个又一个梦境中挣扎,那些远去的人们的面庞一次又一次浮现,我甚至梦到了13岁那年我和陆君涵一起,偷了东街巷瘸腿赵的拐杖,只因他养的那条黑狗凶人得狠,有一次追了我半条街,害得我回家大病了一场。梦里我见到瘸腿赵举着拐杖,点着我的额头:“小子,就是你!你化成灰我都认得!”
    该还的,总是要还的。
    我再次睁开眼睛时,身子被轻晃着,有人在耳边唤道:“玉瓷,起来了,再睡要成小猪了...玉瓷...”
    我呆呆地望着眼前那张放大版幼年青梅竹马的面庞,他微微笑着,伸手捏我的鼻子:“起来吧,小懒猪...”恍惚间,有个少年边走边回头呼唤背上的少女,等她站在自家门前迷茫地揉着眼睛时还不忘用手捏捏她的鼻子,嘲笑道:“小懒猪,现在就这么能睡,长大肯定是个懒媳妇...”
    似乎只是弹指之间,昔日那个清爽少年已成为双手染血的修罗。
    我轻轻吐了一口气,眼中迷茫散去,一片澄明。拨开陆君涵的手,冷声问:“这是哪里?”
    陆君涵眼中温柔褪去,复成一抹看不透的浓墨:“我们已经到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到了么?那个百年来吸引了无数人竞命的墓穴,就在眼前。那里,也将是他的葬身地!我相信以探天龙的机关,即使百年之后,杀一个陆君涵依然不成问题。到时候只要我故意触开机关,他将永无机会重见天日。
    湛蓝,对不起,一切的杀戮早该停止了,只要他死了,只要他死了...
    跳下马车,多日未见阳光,我不由伸手遮目,顺势半靠在车厢上,多日未怎么进食的身子软得似乎抽了筋骨般。然而感到身后逼近的热度,我迅速站直身子,向旁侧迈出两步。
    陆君涵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微滞,随即顺着原先的轨道落回身畔。
    “陆君涵,我会兑现诺言,陪你下去墓穴。但我不想太过惊动师祖,除了你我,你从下属中再挑两个人,其余人等一律不许下去。你若不允,我就不去了。”我转过身看着他,冷冷道。
    “先去看看再做决定不迟。”陆君涵微微扬眉,上前一步,扯住闪在一旁少女的腰带,不顾她的挣扎挟迫地带着她向前走去。
    走出不远,眼前豁然开朗。我惊讶得一时忘了挣扎。明明该是初冬节气,眼前却是一片绿意盎然,芳草菁菁,茂盛而浓密的树冠搭出一片天然凉棚。
    视线所及,右侧是陆君涵的人马,左侧则是燕铭九的队伍。虽然小小的一块地方聚集了数百人,但除了偶尔的马蹄刨地声,却无一丝嘈杂,反倒是林间的鸟儿,看着忽然造访的陌生客人,大感好奇,围观在枝头唧唧喳喳地叫个不停。或许因为鲜有人至,几只松鼠竟然跑到了士兵的脚下,好奇地抬头张望眼前的大个子,丝毫不惧人。
    又往前走了几步,我却不由倒吸了口气,芳草尽头,是陡峭如刀削的悬崖,浮云如絮,点缀在碧空,仿若置身仙境一般。我暗自摇头,想自己大概真的快成猪了,昏睡中连何时上的山都不知道。再回头一看,果然,除了我所乘的那驾马车,其余的车驾已不见踪影,想来是上山前被丢弃了。
    就在此时,身后草叶微簌,似乎心有灵犀般,我急速转身,正看到裴湛蓝和燕铭九从林间走了出来。
    裴湛蓝换了一身雪青织锦长袍,长发以同色缎带束绾,青眉如墨,眸深如潭,正关切地望着我。旁边的燕铭九卸了盔甲,身着玄色云纹锦袍,手中却没有任何兵器。
    此时吴风上前一步,向陆君涵禀道:“已经检查过了,并无任何利器。”
    陆君涵微点了下头,制着我的左手始终不离我背心要穴。
    我一怔,直觉不对,赶紧抬头对陆君涵:“我刚才跟你说的...”
    他微微一笑,侧头对我道:“忘了告诉你玉瓷,裴丞相和燕将军会陪我们一起去。”
    我只觉心被重重一击,一时间茫然无措。本来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思打算让陆君涵有去无回,如今局面突变,又该如何是好?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由压低声音讥讽道:“你何时如此大方,肯将宝藏与人分享?”
    陆君涵亦在我耳边低声道:“将最危险的带在身边,才是最安全的,何况...”他笑得意味深长,“我不是还有你么?我要的是宝藏,他们要的却是你,不出点力怎么行?”
    此时,另一个兵士过来启禀,墓中浊气已放得差不多了。
    裴湛蓝一扬手,一个白晃晃的东西飞了过来,陆君涵伸手接住。裴湛蓝却并不看他,只温声对我道:“地下阴气重,把这药丸吃了。”
    我从陆君涵手中拿过瓷瓶,倒出一粒赤色丹药放入口中。陆君涵一搅我的腰身:“该下去了。”
    我被他一直带到悬崖边上,四下张望了半晌,忍不住问:“墓穴在哪儿呢?”
    陆君涵指了指下面,我往下一看,倒抽了一口气。
    陡峭的山壁上,树枝杂草已被斩断劈开,露出一个一人半高的洞口,黑乎乎地往外透着阴气,四周连飞鸟都避而远之,说不出的阴凄瘆人。
    我只觉脑袋发懵,真没想到师祖竟会将墓穴入口建在断崖上,若是没有地图,恐怕打破脑袋也想不到。只是这入口虽离我们所站的位置不远,但崖壁陡峭,一个不慎便会坠入深渊,又要如何下去?
    但显然有当世最睿智最狡黠最善战的那三个人在,神仙办不到的事亦不成问题。只见两名士兵从后面抬出一卷长绳,将一头牢牢绑系在一棵参天古松上,看来是要坠绳而下。
    最后确定同去的人员,除了裴湛蓝、燕铭九、我和陆君涵,还有吴风残月以及陆君涵手下的两个兵士。
    陆君涵这边去的全是高手,且全副武装。裴湛蓝和燕铭九虽然武功高,却无兵刃在手,更何况还有一个没用的我被当作人质牢牢挟制在陆君涵手中。一旦进入墓穴中我们三人是否能全身而退,实在是很难预知。我心中担忧,看向裴湛蓝,却见他望着我的目光温和平静,宛如一湖春水,一点点润泽了我原本躁乱不安的心。
    我长舒了一口气,吐尽胸中淤滞。这些年来那么狂猛的惊涛骇浪都没能把我打倒,亦无法拆散我和他,如今去到师祖的墓穴,要怕的也应该是陆君涵,我们又有何惧?抬首仰望碧空,我在心底默默道:“湛蓝,九哥,我们一定会回来了,必不食言!”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