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冠天下

99 四人行归路几何(一)


绑好绳子后,吴风和一个兵士先下去,随后是燕铭九,接下去是残月和另一个兵士,再下来是裴湛蓝,最后是我和陆君涵。如此安排,显然是为避免留给裴湛蓝和燕铭九反击的机会。
    下墓的众人皆是当世武功一流的好手,除了一个我。本来以我的轻功这点高度亦不成问题。但当年我在怒江中身受重创,且噬虫蛊的残毒滞留体内时日良久,经脉受损严重,气息再无法顺畅运行周天,轻功形同废了。这一点,在我记忆恢复后便已察觉,此事只要搭脉一探便知,精明如裴湛蓝陆君涵等,想来必早已知晓。
    因此我下去的时候,是同陆君涵一起。他一手搅了我的腰,一手扯了长绳,临下去时还不忘嘱我:“抱紧了!”
    我嗤哼,做梦!不过倒也没挣扎捣乱,毕竟是生死攸关的事。我心中明白,当初亲眼目睹江雪惨死,心神伤震之下,被陆君涵乘隙用言辞所激,说了同生同死的誓言,累得裴湛蓝和燕铭九受制,导致了今日的局面。如今冷静下来,同归于尽并不是唯一途径,何况还有他二人相伴同行,现在的我心里只想着找到机会脱身,不再成为擎肘,让裴湛蓝可以放手一搏。
    沿绳索顺利下到墓穴口,吴风等早已燃起了松油火把,可见陆君涵此行是早有准备。准备妥当,一行人便鱼贯向洞内走去,吴风和残月手中兵刃始终不离裴湛蓝和燕铭九背后要害,陆君涵则挟持着我走在最后面。
    山壁蜿蜒,细细长长的通径也不过容得一人通过。虽已凿开通风了许久,洞内空气仍是有些霉涩的味道。我边走边暗自心惊,在悬崖上凿洞辟路,在没有任何现代化工具的当年,也不知师祖一人是如何办到的?果然不愧为百年偶出的奇杰。
    没走多久,前面的人便停住了。我藉着火光探头望去,只觉前面似乎开阔了些,但觉一股阴冷的凄风袭来,呼啸着冲在石壁上,发出诡异的呜鸣。而风袭来的方位似乎是在...脚下?!
    吴风过来禀道:“将军,前面没路了。”
    陆君涵带着我上前查看,只见脚下是幽深的山涧,距离丈余的对岸则是石壁,显然到了尽头,若想继续,便只有往下走。我微一思量,已明白这墓穴是依着悬崖走势而建,当初下墓的洞口离着崖底还有不短的距离,师祖想必是将墓室修在了崖底,也就是是山内部的底层。所以,如今便只有沿着深涧向下走。
    我站在崖边,只觉下面阴风阵阵,也不知到底有多深。一团漆黑中,隐隐只见对面的陡壁上似有磷光闪烁,隔一段便有一处,一直通往底部,仿佛夜幕中蜿蜒的星河,却少了几分璀璨而多了几分诡异。
    想来那磷光应是下墓的指引,我正想仔细查看,已被陆君涵挟着带离了崖边。
    陆君涵回身看着裴湛蓝,目光中似有挑衅。裴湛蓝清冷的眸回视着他,淡淡道:“山壁上有凸起的着力点,以磷光为标,乃下去的通径。”
    陆君涵闻言也不惊异,显然亦是想到了。倒是他手下的一个兵士有些疑惑:“将军,对面的磷光间距甚远,纵有轻功似乎也难以够到。”
    陆君涵表情莫测,道:“裴丞相既认为能下去,自然是可以的。”
    裴湛蓝未理会他语气中的讥讽,道:“不光对面有磷光标记,我们所站这侧的崖壁上亦有,且是交错而置。下去时先纵去对面,再借力腾回,如此交错腾跃,便可顺壁而下。”虽然貌似解释给那个兵士,他的目光却是看着我的。
    我方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要走“之”字反转腾跃才可以。皆道探天龙的轻功堪称当世绝学,看来这是师祖在考研入墓弟子的轻身功夫了。
    一直未开口的燕铭九此时却看了我一眼,目光中隐有担忧。
    我这才想起,这么深的涧,又要交错地腾跃,而且也没有保护绳什么的,只要差之分毫便是失足坠落,即便是一个人亦凶险万分,如今再附上一个我...我不禁看了陆君涵一眼,他似是知我心中所想,一直挟制着我的手轻拍我的背:“对我还不放心?何况...”他笑得意味不明,“不是说好了要跟我同生共死的么?”
    我气得狠狠转过头,这家伙故意在燕裴二人前不断提起此事,目的就是为警告他二人不要轻举妄动。倘若他死了,我也别想独活。古人视誓言重于命,裴湛蓝和燕铭九定会有所顾忌。气恼之余,不由万分懊悔自己当日怎会如此冲动,只想着一人独搅此事不再连累无辜,却忘记了裴湛蓝和燕铭九又怎会真的放我一个人去?
    事到如今,后悔亦是无用。众人已着手准备下渊,我本以为陆君涵定会迫裴湛蓝或燕铭九先下,他却让残月走第一个。
    残月将火把别在腰后。此次下洞所用的火把均是特制的,以松油浸渍,遇风不易熄灭。火头上罩有一个镂空的金属罩,类似于灯罩一般,保护着火苗不灭且不会灼伤人,设计很是巧妙。
    残月一身利落的水红劲装,长发束绾,纵身一跃,准确无误地踩上了第一个闪着磷光的着力点,并不作停留,只一蹬间,便借力腾回我们所处这侧的山壁,踩上了第二个着力点,随即依法炮制,跃向对面,复又翻身折回,柔软的身子若无骨般在山壁上轻轻一贴,便疾速旋身,宛若一抹红霞,飘向另一边。
    我们在上面,只见那火光越来越小,到后来她似乎有些体力不支,速度渐缓,在崖壁上停留的时间也长了些。当那抹火光终于停止了跳跃时,上面的众人似乎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第二个下的是一个兵士,他轻功明显不及残月,动作亦失了轻盈,快到底部时不知是体力不支还是紧张,竟然未能跃到着力点,整个人从半空直直向下坠去,幸得残月在底下挥出长鞭卷住他腰身,卸去一部分坠力,才没有受伤。
    随即是燕铭九,以他的武功本无须担心。然而我仍是紧张得手心冒汗,直到他安然着地方松了一口气。
    吴风和另一个兵士也顺利下到底部。崖上一时只剩下裴湛蓝、陆君涵和我。
    陆君涵作了个“请”的手势,裴湛蓝未动,对我温声道:“下去时或许会头晕,难受的话就把眼睛闭上。”
    我咬住嘴唇用力点点头,他转身往崖边走,我忍不住叫了一声:“湛蓝!”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我,我又是担心又是不舍,望着他濯黑的眸迟疑了片刻,道:“千万小心!”他温柔一笑,点头示意我安心。
    天青色锦袍在黑幕中划出一抹风的轨迹,仿若夜空中苍鹰甫降,凌空翻转腾跃在山壁间,身姿飘逸而稳健,未有丝毫停留犹豫,疾速向下移去。
    我紧紧攥着胸口衣襟,直到视线中的那抹身影安然落地,悬在嗓子里的一颗心才回到胸腔中。
    此时,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该我们了。”
    火把都被带下去了,我陷在黑暗中,依稀只看到陆君涵的轮廓,感觉他用了个什么带子绕过我的腰,随即背过身系到自己腰上,将我缚到了背后。
    黑暗中他似乎转过了头,我只觉一股热度靠近,下意识地一偏头,他伸出的手便触到了我的发。
    他的手有片刻僵硬,随即似有似无地轻叹了一声:“不管你信或不信,我从未想过伤你。”
    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黑暗中他的眸灼亮,像一块上好的玛瑙,却包裹着我永远看不透的内质。
    我冷声道:“伤了我最爱的人,和伤我又有何区别?”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他的解药,但如果拯救他的代价是付出我所爱人们的生命,那我的选择只有一个--舍弃。
    他凝视我半晌,收回手,垂目再抬首后目光冷漠阴寒,我知道他又是那个嗜血修罗了。
    陆君涵转过身,向前踏出两步。我感到脚下的阴风,知道我们已经站在边缘。
    他没有再回头,只沉声道:“这一次,是真的要抓紧了。”
    话音未消,我只觉脚下一轻,人已在半空。急速的下坠中,我感到眼前风力忽消,没等作出反应,胸口已撞上了陆君涵的脊背,若不是有带子绑着,反作用力可以直接把我倒震出去。饶是如此,我仍是觉得胸口窒痛难当,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是他蹬在第一个着力点上借力。
    心思刚明,身子复又在空中,耳边呼呼风啸,蓦地听得陆君涵低喝:“抓紧!”
    我不敢迟疑,伸手紧拢住他的腰。果然下一秒他身子一顿,单手在崖壁上一撑,一个利落的旋身纵向下一个着力点。
    失重感越来越强烈,好似上辈子坐过山车从至高点俯冲而下,却不是一冲到底而是节节暂停。当我有轻功的时候,我并不觉得在空中腾跃有何不适,但当我被人带着感受时,我头晕脑胀恶心欲吐。此时,我深刻理解了为什么有些人自己开车没事,一坐别人开的车就会晕车,完全是同一个道理。
    当脚着地身上系的带子被解开时,我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捂着胸口干呕了起来。
    四周似乎有点混乱,我听到裴湛蓝和燕铭九焦急唤我的声音,听到兵刃声响,感到有一只手在我背上轻拍,身后陆君涵轻笑道:“真没用。”
    他的话提醒了我,就算武功废了,也不能在师祖的墓里给师祖丢脸!我抬手抹抹嘴,撑着发虚的双腿勉强站了起来,压下胸口翻涌的恶心,顾不得脑袋仍然懵懵,抬头冲裴湛蓝和燕铭九扯出一个笑,同时摇了摇手,示意我没事。
    两柄明晃晃的剑横在裴湛蓝和燕铭九胸前,他二人却恍若未见,只担忧地望着我。见我站了起来,紧颦的眉稍松。
    裴湛蓝对我道:“瓷儿,喝点水,含在嘴里小口慢慢咽下去。”
    陆君涵听了他的话倒是很配合,摘下腰间的水袋递给我。我喝了一口慢慢咽下,果然觉得恶心的感觉消退了不少。
    “走吧。”吴风和兵士持剑监视着燕裴二人,陆君涵挟了我,依然走在最后。
    残月转身前,瞟过我的眼里尽是轻蔑与不屑。我愤愤地抹了把头上冷汗,心说要是受伤中毒的是你,你还没我能撑呢!
    眼前的墓道豁然开阔了不少,但众人走得皆是小心翼翼,观四路,听八方,生怕误触了机关。探天龙的威名,即使百年之后仍无人敢小觑。
    如此,被陆君涵挟持走在最后身为唯一传人的我,反倒是最轻松的。
    沉默地行进了一段,前面的人忽地停住了。我一凛,肯定有状况。果然,吴风过来禀道:“将军,前面似乎有机关。”
    陆君涵挟着我上前查看,见到前面的情景,我不由倒吸了一口气。只见数个比真人略微高大的铜人赫然挡住了去路,每个铜人皆以金属拨接牵制手足,拨接的另一头嵌在石壁内,可见操纵铜人的机关设在了墙内。我数了一下,一共十个铜人,呈圈形列立,正中有一个更为高大的铜人。每个铜人手中皆持有兵刃,或刀或剑或锤,在火光的映衬下如天神降世,威风凛然,不怒自威。
    裴湛蓝、燕铭九和陆君涵皆在仔细打量着眼前的铜人,表情严肃。我不禁皱眉,连他三人都如此,这铜人阵怕是不简单。
    “或许是传说中的十觐阵。”燕铭九忽然开口道。众人一齐看向他,静候他进一步的解释。
    “顾元培老将军的曾祖父在与异族的征战中见过此阵,当时即将其视为奇阵之首。据说有十型逾百种变化,守阵人所用的兵器各有不同,长短配合,不给敌手留一丝罅隙。阵法一旦施展,可谓侵如火、稳如山、诡如阴、动如霆。据说此阵乃圆阵之鼻祖,现今所有圆形的列阵便是从此演变而来。。”
    “既有如此威力,为何从未见燕将军用过此阵?”残月突然冷冷地问。
    “此阵不得以推广,其最大的难度在于需要十个心思完全合一的人。”燕铭九并未看她,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铜人上,“因该阵变化繁复,每一种变化都会根据敌人的攻势定夺,且不设中枢指挥。要做到收放如一人般,在现实中是不可能的。当年顾老将军的曾祖父看到的阵法,亦是改良过的,威力已大减。不过...”他看着铜人沉思着没有说话。众人登时恍然大悟,人做不到,但由机关统一控制的铜人却可以做到。
    洞中一片沉默,“圆阵的鼻祖”该如何破?无人敢妄言。
    “那个...”众人齐齐回头,看向声音来源处。
    我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壁顶:“可不可以从那儿过去?”
    众人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抬头看去,残月随即冷嗤了一声,扭了头神情颇为不屑。
    我赶紧解释:“可以用索箭把绳子射到那边的壁顶,沿绳子从铜人阵上方攀过去...”
    这次连吴风都扭过头去不再理我,裴湛蓝、燕铭九和陆君涵却不约而同地露了善意的笑。燕铭九温和地看着我耐心解释道:“玉儿你看,铜人阵和壁顶距离并不宽,且铜人手臂有拨接,活动自如,若是向上举起兵刃,刚好封了与壁顶的空隙。你的想法,恐怕你师祖早已预料在内,已有防范。”
    我不大好意思地低下头,暗自嘀咕:这不就是一个没武功的人能想到的权宜之法么?
    “既然我们当中唯有燕将军知道此阵,那便请燕将军先行探阵吧。”陆君涵的声音响起。
    我的心猛地一揪,皱紧眉担忧地看向燕铭九,只盼着他不要去。但我心里明白,此阵如此凶险,陆君涵是万不会让他的人先去涉险的。
    “兵器呢?总不能空手探阵吧?”看着燕铭九空空的双手,我蓦地想起,揪住陆君涵的衣袖质问。
    “燕将军威名远播,一个小小的十人阵又算得了什么?何况既是铜人,有兵器亦无用足之处。”陆君涵盯着燕铭九,语气中有嗜血的味道。
    “你...卑鄙!”我知他故意找藉口,分明是借刀杀人,直气得瞠目欲裂。
    燕铭九却似乎浑然不在意,复又打量了一下铜人阵,举步便要上前。
    “且慢!”燕铭九脚步一顿,被斜地里伸出的一只手臂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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