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冠天下

100 四人行归路几何(二)


“燕将军既对此阵有所了解,不如由我来探阵,你旁观,藉此找出破点。”裴湛蓝伸臂挡住燕铭九。
    燕铭九微怔,迟疑着没有说话。陆君涵却微微冷笑,俯身在我耳边问:“你想哪个去?”
    我从未觉得如此纠结煎熬,只觉心像被生生撕裂般,痛得麻木。眼睁睁看着至亲至爱之人陷入险境却无能为力,只能像个傀儡一样任人摆布。我死死揪住陆君涵的衣袖,仰头望着他近乎恳求地道:“找别的办法好不好再...”
    “瓷儿!”一声断喝,截断了我未出口的话。我嘴唇哆嗦着,望向裴湛蓝。他的目光清冽而冷静,清楚地告诉我:不要求那个人!
    我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哽咽着低唤他的名字:“湛蓝...湛蓝...”
    燕铭九不忍再看我的神情,转头道:“还是我去吧。”
    “如今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就这样定了。”裴湛蓝的语气中自有一股掌控大局的威严与震慑,与其是说给燕铭九听,倒更似说给我听。
    燕铭九面色沉然,未再多言,只指了指正中的那个铜人道:“此为阵眼,小心些。”
    裴湛蓝颔首,随即侧头冲我微微一笑,似宽慰似安抚。我咬紧嘴唇,将所有担忧压回心里,咧开嘴角展开一个尽可能明媚的笑。既然无法改变,那我能做的便是全心全意地相信他,不要成为他心头的负担。
    陆君涵似笑非笑,如欣赏好戏般看着眼前的一切。
    裴湛蓝上前一步,纵身而起。直到此刻,我脑中还在胡思乱想:或许这些机关经历了百年已经锈住了?失灵了?...然而蓦然而起的金属摩擦声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我的幻想。
    我瞪大眼睛循声望去,只见刚才还如雕塑般的铜人们已然鲜活而灵巧地飞速移动起来,手中兵刃或上刺、或下挑、或横砍、或斜劈...虎虎带风,俨然一个个武林高手。我震惊地大张着嘴说不出话,前世在小说中看到关于古代机关术的描写,只道是作者言过其实,如今看来,历朝历代皆有能人奇士,其创造力和想象力早已超越了时代的局限,只是大多被时间的长河淹没,未能流传下来。就像师祖一样,如此缜密精湛的机关术,当世却已无人能再造。
    感叹之余,却是揪心的紧张。铜人不断变化阵势,以当中的铜人为主轴,幻化出无数大小圆晕,仿似一波又一波的圈套,解开一个,却发现已陷入了另一个。凌厉的杀气铺天盖地,化成一片密不透风的网,将肆意擅闯的猎物牢牢禁锢其中。
    我的嘴唇早已被自己咬出了深深的齿痕,指甲陷入手心,刺生生的疼而不自知。阵中变化太快,早已超出我能看清的能力。我粗粗喘着气,干脆紧紧闭上了眼睛,只在心里一遍遍地对自己说道:“他不会有事的,我要相信他!绝不会有事的...”从来不信教的我,此刻把中西所有的神明、菩萨都念了一遍,只要他能平安,要我下半辈子剃度出家都可以!
    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人却皆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阵中。
    也许只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对我而言却像世纪般漫长。当金属碰撞声戛然而止时,我猛地睁开眼睛,看到那抹欣长的身影站在眼前,只觉所有的气力在瞬间被抽干,喃喃地唤道:“湛蓝...”眼中无法抑制地涌出滚烫的泪水,滴在嘴角那般苦涩,脸上却已布满欣喜的笑。
    他亦凝视着我,目光温柔而溺宠,似乎在说:你很棒!我摇摇头,嘴角有笑泪水却流得更急:我知道你一定能行的,但就是忍不住眼泪,好没用!
    他沉漪的眸中弧光流转,嘴角牵出一个浅浅的弧度:傻丫头...
    胳膊蓦地被扯紧,打断了我们之间无声的交流。陆君涵冰冷地道:“裴丞相既已下去玩了一趟,如今可有破法?”
    裴湛蓝脸上温柔的神情褪尽,并未作答,转身走到燕铭九身旁。我这才注意到,他原本就有伤的右肋处再次渗出嫣红,在青袍上逐渐晕开,而他的左臂略显不自然地垂在身侧,竟似已无法活动。
    心像被放在针板上揉搓般痛得抽搐,只恨不得上前抱一抱他,身子却被牢牢紧箍动弹不得,满心满腔的怒气、恨意无处宣泄,我一低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咬在陆君涵的胳膊上。
    残月喝了一声,被陆君涵抬手制止。裴湛蓝和燕铭九同时侧首,看了过来。
    我死死咬了很久,直到牙齿发麻才松开,虽然隔着衣料,唇齿间却已感受到淡淡的血腥气。
    陆君涵静静地看着我,没有缩手亦没有制止,等我抬起头,他缓缓道:“解气了?”
    我眼睛发红死死瞪着他,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小兽,下一瞬便会扑上去拼命。
    他用另一只手将我颊上的乱发捋到耳后,语气暧昧地道:“什么时候喜欢上了这种调调?以后还有很多机会,给你咬个够...”
    我犹如被刀刺般,猛地剧烈挣扎起来。陆君涵手下力度陡增,轻易扭住了我意图挥起的手,与此同时...
    “瓷儿!”
    “玉儿!”
    “不要再碰她,否则我会让你后悔为人!”裴湛蓝盯着陆君涵,冷厉的声音犹如出鞘寒刃,这是我听他说过的最重的话。
    空气中的气氛瞬间紧凝,吴风和残月手中长剑已紧紧抵在他二人胸口。陆君涵扫过眼前剑拔弩张的二人,阴恻恻地道:“裴大人还是先保好自己再说此话吧。你若是要再拖延时间,我不保证还会对这丫头做些什么...”
    “玉儿,”燕铭九看着我,平缓的声音里是压抑的滔天怒意,“别弄伤自己,听话!”
    我被他的话瞬间点醒,是啊,如今我没有武功,做任何挣扎都只是自取其辱,还会让裴湛蓝和燕铭九牵挂分心,倒给了陆君涵可乘之机。
    狂躁的心登时清明,我深深吐了一口浊气,放松身子卸了挣扎的力道,愧疚地看着他二人,用力点了点头。
    裴湛蓝脸色稍缓,不再多言,一撩袍下摆,半跪于地,用手指在尘土上划出一个圆圈,在其中某处点了一笔。
    燕铭九亦单膝着地半跪了下来,微一思量,伸指在另一处点了一笔。
    裴湛蓝微挑眉,伸指点在了另一处。
    燕铭九英眉蹙起,沉吟半晌,在原先的一点上打了个x,而点上另外一处。
    两个人从始至终未说一句话,只以指点画,后来两个人下指的速度越来越缓,每一点后都是良久的沉思。最终当燕铭九在最后一个位置画下一点后,二人同时抬首,了然地对视了一眼,目光中尽是欣然。
    我紧紧地盯着他们,此刻也不由松了一口气,看来,这阵是解了。
    陆君涵亦看着他们的动作,阴晦的眸中看不出情绪。
    他二人站起身,裴湛蓝回首对我温声道:“莫要担心。”
    我明白他是要我冷静,当即点点头,努力地露出一个微笑。
    没有多余的言语,他二人同时纵身,一左一右掠入阵内。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骤然响起,这次的打斗显然更为激烈。只见一黑一青两抹身影快如疾风,翩若游龙腾空,不断地交错纵横,所过之处气流剧烈震荡,如爆炸般四散疾射。本来正瞪大眼睛努力观看的我只觉胸口闷窒,呼吸越来越困难,下意识地伸手扯住襟口。陆君涵觉察,带着我向后退去,尽管我百般不愿离开,却也知道如此强烈的气场以我眼下的体能是无法靠近的。
    吴风和残月等也各自向后退了几步,陆君涵带着我站在最后面,因为离得远,我只能隐约看到火光下铜人的身体和兵刃折射出的金灿灿的光晕,罩笼着那两抹矫健而迅捷的身影,一时间让人恍忽误觉如在天宫。铜人阵内一波又一波的圆晕源源不绝地散开,却已比刚才的幅度小了许多。阵内碰撞声愈加激剧,空气震荡,整个崖洞在迫人的气场下似乎都有些摇摇欲坠。眼见着圆晕越收越紧,越收越密,我紧张得忘记了呼吸,骤然间崖洞猛烈波震,“铿啷”一声巨响犹如百盏铜锣齐鸣,当中蓦地听得一声暴喝:“避!”几乎在同一时间,陆君涵猛地扯住我向右侧急闪,身子在猛烈的力道下与他的肘臂重重撞击,与此同时,一个带着余响的不明飞行物挟着劲风从甬道中一逝而过,飞出数丈后循着轨迹深深地斜插入地,可见其余劲之强。
    满天尘土中,我被陆君涵捞腰提起,顾不上咳嗽,努力地瞪大眼睛向前张望,直到看到那两抹熟悉的身影安然伫立其中,方长长吐了一口气,这才发觉脊背处的衣衫早已汗透。
    吴风和残月等方才倏急之下皆闪得颇为狼狈,刚刚才各自站直了身子,手中长剑已即刻指向烟尘中的二人。我见状心中暗骂: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奴,狼心狗肺都一个样!
    他二人恍若未见,目光却不约而同地落在我身上,似乎在查看我有否伤着。我赶紧摆了摆手,又咧嘴笑了笑,示意自己无事。
    燕铭九一身玄衣,看不出有否伤着,不过从站立的身姿来看似乎无大碍。裴湛蓝面色泛白,右肋处的血渍又晕开了不少,左臂依旧垂在身畔,我心中担忧重重,却不愿在陆君涵跟前开口询问。
    就在此刻,身后的铜人阵突然发出一阵摩擦声响,所有人同时侧首看去,只见原本列成圆阵的铜人们收臂、笼腿,兵刃指地,分别向两侧退去,让出中间一条通道。
    陆君涵微挑眉,似笑非笑道:“裴丞相、燕将军,好手段!不愧为当今靳国的栋梁之柱。你二人既有此才能,又何苦屈居于一个孩童之下,甘为臣奴”
    燕铭九冷冷道:“为一己之心而成为叛国贼子,遭后人万年唾辱,不是每个人都如陆将军有此等‘胸襟’!”
    我心中大快,想不到一向冷言寡语的燕铭九说出话来也可以如此“噎人”。
    看不到身后陆君涵的表情,倒是残月柳眉倒竖,对燕铭九怒目而视,可惜燕铭九自始至终看都未看她一眼。
    话不投机半句多,无人再赘言。沉默的前行中,穿过铜人阵时我忍不住抬头细看,只见方才还杀气凛然的铜人们此刻束手、垂头、躬身,神态中竟有一丝谦卑,而当中那个最为高大的铜人赫然少了一只手臂,我这才想到,刚刚那个不明飞行物原来就是...不觉暗暗抽气。
    走了一小段路,前面的人再次停了下来,我一激灵,莫不是又遇到机关了吧?师祖啊师祖,您对弟子要求真高,来拜个墓没点真功夫可谓举步为艰。同时也暗自心虚,若是探天龙地下有灵,得知我这个所谓当世唯一传人除了溜门撬锁其余一概不通,怕不是要气得掘墓而出了。
    胡思乱想中,已经被陆君涵拉扯着走到了前面。我就着火光定睛一看,不觉又抽了一口气。
    出现在眼前的是两扇巨大的青铜门,上齐顶下遮地,将整个崖道封了个严严实实。铜门前几步处则是一个巨大的香炉。
    我默然,知道已经到了墓穴尽头。铜门背后,就是师祖长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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