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垂死之黑暗之子

  “这也许可以解释他近来为什么总是废寝忘食。”中良美继续说，眼镜依然看着自己的手，“他最近做事情总是拼命地往前赶，不给自己任何喘息的时间。我经常发现他房间里的灯到了深夜依然亮着，透过门缝似乎还能听到沙沙的写字声。他总是这么一刻不停，好像每一天都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天。”
  中良美似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她停下来，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慢慢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如果他准备了一把刀，我也会准备一把。”
  “中良美！”龟井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想靠近她，她却动作敏捷地后退了一步。
  “如果他准备的是一把枪，那我也同样。如果有一天他离开了，我不会独自停留在这个世上超过三天！”
  “不要这样！”龟井向前跨出一大步，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他们靠得如此之近，羚木被雨打湿的倔强的头发就在他的眼下。
  “不要把事情想得那么坏，”他说，“不到最后时刻我们谁也不能先将自己推向绝望！”
  中良美抬头看了看他，他目光真诚，关切之中又充满了坚定而深沉的信念。尘封的记忆之中，自己那久别重逢的父亲就是这种目光。但她似乎并没有被这种目光所打动。
  “我不会让自己用余下的一生去怀念他的！”她定定地说了句，然后拿开握住自己的那双手，将毛巾放在桌子上，然后转身走了。
  泷泽感到楼顶上首先看到的是莫洛斯，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驰野就在不远的地方，俯视着楼下的事情，手里拿着一支长管远程狙击枪。
  “黑木是你打死的？”泷泽问他。
  “是我。”驰野回答。
  “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你明明知道我们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他已经一无所有，为什么还要置他于死地？”
  “像他这样的人留下来只会继续危害社会，”驰野说，“这是他应得的报应！”
  泷泽没说什么，只是走到栏杆旁，看着下面的一场混乱。
  “我甚至不知道我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他说，“我们以前从不认识，也从未谋面，但是自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有一种感觉，我们是彼此生命中的一部分，是生死之交。好像就在记忆深处，我们曾经生死与共，彼此的命运永不分开。”说着又转头看着驰野：“但是现在我不相信这些了，我不相信命中注定，就好像我不相信一个人会有如此之大的改变。但人总是会变的，所以命运也会变！”说完便转身走了。
  驰野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他，大雨过后，天边的云彩像是干枯的大地一样裂开。
  龟井站在窗前，看着羚木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依然阴霾的校园里。
  龟井接到宫崎电话赶到医院的时候，绮瞳的奶奶已经被盖上了白布。
  “我最担心的事情还事发生了。”宫崎站在窗外看着病房里说，里面的绮瞳看上去很平静，依然静静地守在病床边。
  “每个人都有失去亲人的时候，”龟井说，“绮瞳她会挨过去的。”
  “是啊，”宫崎说，“她从小就历尽了生死别离。她出生的那天，她的母亲死于难产。外祖父母对女儿留下的骨肉疼爱有加，可是她刚学会走路说话不久，他们也因病相继去世了。她从小由祖父母带大，七岁那年，她的爷爷在山上不慎被毒蛇咬到，回来不久不治身亡；九岁那年，出了一场车祸，她的父亲同几十名乘客一起，随着冲出围栏的大巴沉入海里。这些都是她奶奶告诉我的，不幸的童年似乎并没有给她后来的人生造成太多的阴影，可是这次……”
  “记住，宫崎，”龟井拍了拍他的肩膀，“无论何时何地，不管发生什么，你都是他生命中最有力的支撑！”
  宫崎看着病房里自己心爱的人，默默地点了点头。
☆、第十章  命运的齿轮（四）
  蔚蓝色的大海波澜壮阔，洁白的浪花拍打着岸边的岩石。海边站着两个人，带着咸味的海风吹动着他们的衣服和头发。
  “你真的要回俄罗斯了吗？”泷泽问。
  “是的。”莫洛斯说，“本来我打算不把所有的仇人杀光誓不罢休，可是后来我突然想通了，鲜血和生命并不能解除我心中的仇恨，只会使它们无限膨胀。尽管还有一个人没有找到，可是我不想再继续找下去了。即使把他们全都杀光，被血色侵蚀的我最后恐怕也会举枪自尽的。所以我打算同过去的自己告别，洗心革面回伊尓库茨克家乡过平静的生活。”
  “每一个想要忘记过去的人都希望从前的自己死掉，”泷泽说，“却忘了现在的自己其实跟他是同一个人。”他看着莫洛斯，“最好的办法就是重新开始，把自己一心一意地交给未来。至于过去，就留给时间去处理。”
  莫洛斯笑着看了看他：“那你有什么打算？”
  “据我所知虎鲸并没有甘心就此罢手，”泷泽说，“他仍在同俄国人勾结，计划重新组织动身前往白令海。我必须在那之前阻止他然后把他交给相关部门处理。在那之后，我打算回九州，和我从小热爱的大海在一起。”
  莫洛斯微微笑着点了点头，接着他们一同看向那一望无际的海洋。
  “那天驰野会开枪射死黑木，”他说，“是为了我。”
  泷泽不由地转头看着他。
  “那段时间我已经嗜杀成性，”莫洛斯看着海面说，“见了为非作歹的人就想清除干净。那天我正拿着枪在楼顶监视黑木，驰野走过来，劝我不要开枪。一开始我坚持不理睬他，但后来似乎是动摇了，以为他一只手握住我的手，另一只手握住枪管，一脸真诚地看着我，好像在劝我放下屠刀，从此向善。就在这个时候，黑木从银行里出来了，我看了看他，本来已经不打算动手了，可就在这个时候驰野作出了一个让我惊讶的举动，他拿过我手里的狙击枪，举枪把黑木打死了。”他顿了顿，接着说，“我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我，他不想看到我再杀人了，所以宁可自己帮我杀掉一个。”
  泷泽仿佛恍然大悟，一脸内疚地看着海面。
  “我相信你是不会抛弃驰野的，”莫洛斯说，“那天你对他所说的……”
  “那天我所说的，在你的身上也有同感。”泷泽说，“是的，我们以前没见过面，彼此不认识，可是一旦相遇，便情同故知。我知道那不是记忆，却比记忆更深刻。在我的生命中，我们三个，好像还有一个人，是生死与共，彼此不分的。我甚至感觉，我们两个曾经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为了共同的使命，不惜牺牲自己。我们仿佛曾经是手牵着手走向地狱，又一同走回来的！”说着他不由地看了看莫洛斯，担心对方会不会嘲笑自己。但对方的表情看上去很平静又有些激动，从他的目光里可以看出，他与自己有着同感。
  “很高兴与你并肩作战，朋友！”
  （这句话是第二部中在他们一同牺牲前，泷泽对他说过的。）
  说着他们各举起一只手，在胸前与对方的紧紧相握。夕阳在海面上洒下跳动的金子，那金光仿佛要把他们的身影塑造成永恒的雕像。
  黑木公司原址的一楼大厅里人潮涌动，上千名以前的员工正赶往设在一楼大厅里的临时接待处，去领取公司归还的养老金。公司倒闭曾使他们面临倾家荡产，因为他们曾经将自己的所有都倾注给了公司。如今他们问讯欣然赶来，重获他们失去的养老金及一生的积蓄。
  驰野站在大厅的一边，静静地看着一脸欣喜的人们接踵而至。前几天他刚给松井文子打过电话，说黑木已经将公司的钱都还回来了，请她帮忙联系公司以前所有的员工，今天到这里来按时领取养老金。员工们都是先听说要发放养老金，之后才知道黑木遇害的消息的。至于这些钱到底是怎么回来的，他们对此毫无所知。
  驰野站在一边看了一会儿，便转身迎着人流向楼外走去。走出门外的时候他停下了，穿过来往的人群他看到了不远处的公路旁，泷泽正站在那里笑着看着自己。他也笑了。明亮的阳光照在他们的身上，此时两人的心里都清楚，他们依然是，而且永远是最好的朋友。
  （这句话的后半句也也是第二部中他们一同牺牲前的描述。）
  寂静的病房里，绮瞳依然守在奶奶的遗体旁边，宫崎和龟井就坐在一旁陪着她。几个人都默不作声，想着各自的心事。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绮瞳开口说话了，话一出口两人便是一惊，尤其是龟井，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梦见命运之神了。”她慢慢地说，眼镜依然看着自己的奶奶，表情很平静，甚至还在微微地笑着，“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就梦到过他，在我刚开始存在记忆的时候，他就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那么明亮，那么英俊。他无所不知，可以预见未来。他对我说，他给了我最美丽的面容，最善良的心地，和亲人们最无私的爱，可是与此同时，他要夺走我另外的东西，夺走我一生的幸福。他预言我的一生会看着自己心爱的人一个个死去，他说，所有凡人的命运都掌握在他的手里，只要他愿意，可以随意掌握我们的生命，易如反掌。他说他无所不能。最后，他问我怕不怕他。”
  “你是怎么回答的？”龟井不由地问。
  绮瞳似乎是等了片刻，嘴角微微扬起：“我对着他笑了。”
  她的回答令两人更是惊讶不已。
  “是的，我笑了。”绮瞳说，“我面对着他笑了，我对他说，是的，你是至高无上的神，是众生崇敬的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