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大传

第十章 三大亨分道扬镳


第十章三大亨分道扬镳
    一、张大帅倒粪缸
    4月13日,杜月笙一整天都躺在大烟间里,除了万墨林,家人下人一概不得入内。这一天,电话铃声不断。一个个电话,把上海工人反抗新军阀的示威、游行、集会的消息,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地汇集而来,杜月笙经过筛选,再把有用的信息提供给陈群。
    下午2时许,陈群的电话打进了杜公馆的大烟间。
    “月笙哥,我现在有两件大事刻不容缓,一件是改组总工会,一件是进行‘清党’,也就是全面肃清转入地下的共产党。”陈群顿一下说。“我现在急需一位行动大队长,月笙哥,请你推荐一个合适的人给我。”
    “好。”杜月笙脑筋一转,“芮庆荣怎么样?他一身功夫过硬,脑子又好使,手底下的人也够多。”
    “好极了!能否马上请他过来?”
    “没问题。”
    杜月笙放下电话,立刻迈出了大烟间。
    这一天,“小八股党”几个人一直守在杜公馆的一楼大厅里,随时等候应对突发事件。
    杜月笙下得楼来,把这件事体如此这般一说,芮庆荣喜出望外,“小八股党”纷纷向他道贺,众贼个个欢呼雀跃。
    “公门里面好积德,得饶人处且饶人。”临行前,杜月笙对他叮嘱再三,“你给我记牢,天底下容易得的是钱财,顶难得的是名声。”
    “月笙哥,晓得了!”芮庆荣连连点头。
    芮庆荣走马上任的当天,即4月14日,便“扫荡”了与共产党有联系的几大机关团体——“上海特别市临时市政府”、“上海特别市党部”、“上海学生联合会”、“平民日报社”以及“中国济难会”,抓捕共产党员1000多人,全部解交龙华总指挥部讯办。而此次行动,除了配合行动的驻军和警察外,芮庆荣调集的帮会弟兄最少在2000人以上。在13日下午短短几小时内发动这么多人参加,当然不是芮庆荣一个人的力量所能办到的。
    陈群明白,他向杜月笙借的不仅仅是一个芮庆荣,而是整个杜总部。杜月笙在以实际行动,答复陈群还没有开口提出的要求。陈群深受感动,毫不迟疑地接受了杜月笙的好意,从此,杜月笙的人马,连同他自己在内,一道投入到“清党”的战场之中。
    有杜总部的支持,陈群的工作开展迅速,继以董福开为主席的善后委员会正式成立,并开始接收湖州会馆“上海总工会”,另行组织“上海工联总会”外,4月14日,上海清党委员会正式成立,由陈群任‘清党委员会’主任。
    ‘清党委员会’设总部于枫林桥下的淞沪交涉使公署,那是一幢两层楼的大厦,座落在田野与一道疏林之间。后来由于这一幢大厦不够使用,又将大厦左邻的上海道尹公署一并收了过来。
    为了便于密谋策划,也为了投杨虎、张啸林之所好,陈群在法租界嵩山路18号设置了一个俱乐部,里面鸦片、赌具、美女、高级厨师一应俱全。每天无论多忙,陈群、杨虎、杜月笙、张啸林必到这里碰一次头。往往杨虎、陈群一到,拨一只电话过去,杜月笙和张啸林便轻装简从,从华格臬路出来,权当散步,拐个弯溜达着来到嵩山路18号的俱乐部。
    于是,许多机密情报在这里交换,许多重要公务在这里秘密磋商。接下来便是放浪形骸,寻欢作乐。四兄弟在这里吃喝嫖赌,远比在家里自由自在。
    当时上海人都不晓得,‘清党’工作在法租界还有这么个权力中心。
    张啸林对杜月笙虽有一肚子不满意,但见陈群、杨虎对他如此尊重与信任,心里便多少找到一些平衡。特别是张啸林一向向往权力,如今虽无职位,却手握实权,随便一句话,便可定人生死。有了这样的机会,焉有不用之理?于是,黄老板的情敌,与露兰春先私奔后结婚的薛二,被抓进了枫林桥。
    说薛二是共产党,那真是天大的笑话!黄浦滩流连于烟馆、赌场、长三堂子、戏院、茶楼的白相人以及富商阔少,哪个不晓得薛二是个锦衣玉食、声色犬马的荷花大少!这种人要能当共产党,打死也没人相信。可偏偏薛二就作为共产党被抓进了枫林桥。
    一时间,白相人地界议论纷纷,人们都想当然地把矛头指向了黄金荣。
    自从杜月笙的心腹大将当了行动大队长,黄金荣门下的徐福生紧接着跟进,任职淞沪警备司令部的谍报处处长。黄、杜二门,各有其人,掌握了拥有生杀予夺大权的两项重要职位。在这种情况下,黄老板百口莫辩,一个电话打进了杜公馆。
    “月笙,我问你薛二是怎么回事?”黄老板怀疑是芮庆荣受了杜月笙指使所为,所以一腔怒气,厉声质问。
    “薛二?”杜月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薛二被抓进了枫林桥,难道你不晓得?”
    “什么时候?谁抓的?”杜月笙反问。
    “我倒要问你呢?”黄老板气哼哼地说,“你的得意门生是行动大队长,你会不晓得?”
    “金荣哥,你别急,我马上询问芮庆荣。”
    放下黄老板的电话,杜月笙又接通枫林桥,向芮庆荣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听“大帅”两个字,杜月笙的头“嗡”的一声大了。
    放下电话,杜月笙驱车赶往钧培里黄公馆,和黄老板一起商议对策。
    听说是张啸林指使芮庆荣抓起了薛二,黄老板气得破口大骂。
    “触那娘!早就晓得他,一头横踢竖咬的野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算了,金荣哥,念他也是出于好意,让他把人放了也就是了。”
    “他会是好意?”黄老板气得直瞪眼,“出于好意他会不给知会一声?明摆着就是弄耸我!过去多少年的事了,他还要再倒一次粪缸,生怕人家不晓得我那点塌台的事体,满大街都骂我黄金荣小肚鸡肠、睚眦必报,他才高兴!”
    总算等黄老板骂够了,两个人才商量怎么去和张啸林说。
    “月笙,还是你去叫他把人放了,我懒得跟那头野驴去置气!”
    “我去是可以,就怕我说了不管用。你晓得,这阵子他正跟我别着劲。”
    “哎!”黄老板长叹一声,“还是我自家找他吧。不过,话又说回来,就他那个驴脾气,我说也未必管用。”
    黄老板说的果然没错,杜月笙回到华格臬路没半小时,张啸林就打两家中间的小门过来了,直奔一楼会客室。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好心全让他当成了驴肝肺!”
    杜月笙正在会客室和朋友说话,张啸林就这么一路嚷着就进来了。
    “月笙,你倒是给说说,当年露兰春给老板戴绿帽子,老板弄个烧鸡大窝脖都没敢言语一声,如今好不容易给他出口恶气,倒落了一身的不是!”
    “啸林哥,这个事体我也晓得,老板年纪大了,不想旧事重提,给他把人放了算了!”
    “你也这样说?”张啸林瞪起了豹子眼,“你们都在怨我多管闲事,是不是?”
    “没有没有。”杜月笙赶紧否认,“老板自家不计较,我们何必去管他。”
    “这个事体我既然已经管了,今朝就要管到底!”张啸林牛脾气又上来了,“老板计不计较我不管,薛二也快活好几年了,今朝栽我手上算他倒霉!”
    看张啸林这架势,杜月笙也只好作罢。可要是置薛二于死地,这个黑锅黄老板背着实在太窝囊,何况在外界看来,三大亨历来三位一体,自家也要跟着挨骂。不为救薛二,单为黄老板和自家名声,也要把这桩事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怎么个化法呢?
    晚饭后,杜月笙躺在大烟间里,一边吸食阿芙蓉,一边思考对策。就在这个时候,万墨林进来悄声告诉他:陆冲鹏来了。
    “陆冲鹏?”杜月笙眼前一亮,“办法有了!”
    而陆冲鹏正是受露兰春之托,为解救薛二而来。
    二、杜先生救“情敌”
    露兰春自打跟了薛二,夫妻恩恩爱爱,小孩子生了一个又一个。露兰春洗尽铅华,深居简出,一心一意相夫教子。薛二除了在家吃吃鸦片烟,就是出去小赌几注,输赢不计,只当消遣。
    那天上午和露兰春打个招呼后,薛二去了江湾跑马厅。正在人群中看赛马,忽然有两个人挤过来,一左一右,一人架起他的一只胳膊。
    “你们干啥?”薛二左右一看,顿时有些发蒙。
    “莫做声,跟我们走!”
    薛二还想呼救,只觉得硬梆梆的枪口抵住了肋条骨,一下子吓得两腿发软,哪里还敢出声。两名大汉连拖带拉,把他塞进了汽车。
    薛二鸦片烟瘾大得吓人,又经此一吓,汽车还没有到枫林桥的“清党委员会”,就已经眼泪鼻涕直流,呵欠打得闭不上口。两名大汉见他身子软得像一滩烂泥,两脚下不了地,只好把他拖出汽车,不经审问,直接拉进牢里关了起来。
    露兰春等到天黑不见薛二回来,心里就有些害怕。一直等到天亮,仍没有薛二的消息,她再也坐不住了。她本来也是交游广阔,认识不少有钱有势的朋友,但自从嫁了薛二,老朋友早都不往来了。如今心里着急,只好外出打探。她晓得薛二去了跑马厅,到那里一问,果然有人看到薛二被抓了。再细问,才晓得是黄老板那边的人把薛二抓走了。而且抓去了枫林桥。
    一听“枫林桥”三个字,露兰春吓出一身冷汗,脑袋嗡嗡直叫。
    枫林桥,那是审讯处决政治犯的地方,全上海的人都晓得那个地方有多么可怕!
    当时杨虎、陈群扩大‘清党’范围,抓进去的人多,放出来的人少,那是全上海人有目共睹的事实。由于滥抓滥杀,搞得黄浦滩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出趟门不晓得还能不能回来;闭门家中坐,又怕祸从天上来;突然有人敲门,一个个会吓得面无人色。人们用“狼虎成群”形容当时的情形。
    “狼虎成群”是杨虎陈群名字的谐音,当时杨虎任上海警备司令,兼上海‘清党委员会’主任委员。他由于读书少,不解权术,对陈群言听计从。陈群是“清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陈群认为“清党”是当务之急,杨虎便把这部分工作全部拜托陈群去办理,从此不再过问。“清党”工作原本应该由“清党委员”会执行,但陈群一向刚愎自用,独断专行,因此那十多位“清党委员”始终形同虚设,“清党”大权全部落入陈群一个人手中。
    于是,陈群一手抓住杨虎——他要使用杨虎的军警武力,一手抓住杜月笙——也要利用杜月笙的群众力量。抓牢了这两股势力,陈群把上海滩搞得沸沸扬扬,在枫林桥总部两幢相毗邻的大厦里,监狱、刑场、办公室、审判厅和行刑室一应俱全,大量的“嫌疑犯”抓进来,监狱里关不下,就一堆一堆地坐在办公室、审判厅、走廊的地板上,等候审讯与判决。
    但几乎所有被抓进来的人都晓得,审讯与判决都形同虚设,等待他们大多数人的,都是同一种命运。第一步的考验来自行刑室,各种各样的刑具:夹棍、老虎凳,钉上铁钉的皮鞭,卷上铁丝网的狼牙棒,使这里发出的惨叫声足以令人血液凝固。而审判过程却是十分简短,执行方式更是简单潦草。正常法律程序上的庭审、判决、上诉、重审,或者写遗书、验明正身、监刑验尸等过程,一概全免。军法官做个手势,施个眼色,押解的士兵将犯人拖着就走,几步下了石级,走向办公室后的荒林旷野,一边走,一边掏出腰间的盒子炮或手枪,手一抬,枪声响,一条生命就此结束。
    薛二去了“虎狼成群”的窝穴,每时每刻都有生命危险。露兰春急得团团转,可找谁才能救薛二呢?既然是黄老板要算老账,那么找杜先生和张大帅也都不会有用。当天下午,她只好掼出大把钞票,恳托有力人士,先打探薛二在监狱里的情况,然后再想计策。
    当天就有了用洋钿买来的消息:薛二是以共产党嫌疑分子的罪名,羁押在枫林桥交涉使署的。这就是说:薛二随时都有可能绑赴刑场枪毙。更为可怕的是,如不及时解救,恐怕薛二等不到枪毙,就会白白丢了性命。因为他鸦片烟瘾奇大,黑粮一断,片刻难熬。何况薛二进去以后还被拷打,饱受磨折。
    几位热心朋友商量着,只有找一个跟三大亨够交情的人,或者在杨虎、陈群面前说得上话的人,才能救出薛二。于是,露兰春想到了陆冲鹏。正巧薛二的朋友周培义和陆冲鹏一向交好,周培义立刻登门拜访陆冲鹏。
    陆冲鹏听完周培义讲述的情况,总觉得这事不像三大亨所为,以三大亨今朝的场面,犯不上在这种小事上斤斤计较,更没必要借“清党”报这一箭之仇。特别是以杜月笙的为人,他怎么会为这种小事毁坏自家名声呢?
    陆冲鹏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拿起电话,拨通了行动大队,正好接电话的是芮庆荣。陆冲鹏一听他的声音,当即毫不见外地直来直去。
    “我晓得薛二在你们那边,你帮帮忙,放他一码,让我派人送几只鸦片烟泡给他,先保住他一条性命。”
    “陆先生,你的消息真快!”芮庆荣在电话里笑起来。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也是受朋友之托。”陆冲鹏坦率的说,“你也晓得薛二不是共产党,就算他以往做错过什么也还不至于搭上性命。请你想办法拖延一下,给我点时间,容我想想办法。”
    “好,你派人把东西送过来吧,我一准给你送到。”芮庆荣一向脾气爽快,做事干脆,当下便直接说,“时间上我尽量拖延,反正大帅也不会到这边来。”
    一句话露出了破绽。如果是三大亨共同所为,芮庆荣为什么单怕张啸林一个人呢?可三大亨历来三位一体,况且这个事体又是因黄老板而起,真的会与黄老板、杜月笙没有关系吗?
    陆冲鹏放下电话,拿出挂表看一下时间,回头对周培义说:
    “你赶快去薛府,转告露兰春,让她尽快把鸦片烟泡、食物、寝具送到枫林桥去。”
    “好的!”周培义答应着,转身欲走。
    “别忘了多带点洋钿,把监牢里上下打点一下,让他们多照顾着点。我去杜公馆看看,等我消息。”陆冲鹏又特别叮嘱一句。
    在杜公馆大烟间里见到杜月笙,还没等他开口,杜月笙反倒向他讨起办法来了。
    “我正有一桩要紧事体要向你讨教。”杜月笙递过一杆烟枪,笑眯眯地说,“来,你先养养精气神,听我慢慢道来。”
    陆冲鹏一边烧着大烟泡,一边听着杜月笙讲述事情经过,“一直以为三大亨一个鼻孔出气,没想到在这个事体上露出了破绽。”陆冲鹏听完杜月笙的话哈哈大笑。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好在你是自家兄弟。”杜月笙说,“这个事体,只有你能调停。”
    “说说看。”
    “以薛家的请托为借口,直接找陈老八、啸天哥摊牌。以你和他两位的交情,自然是刀切豆腐两面光,喔,三面光。”
    “哦?你晓得我为何而来?”
    “眼下特殊时期,你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好!”
    陆冲鹏不得不佩服杜月笙的高明,借着说几句心腹之言的机会,把黄老板和他自家的态度,借陆冲鹏之口传播出去,既洗刷了他和黄老板的嫌疑,又把请释薛二的差使,轻轻地往陆冲鹏身上一放。黄、杜的目的达到,张啸林那边也不至于伤了和气。
    陆冲鹏找到杨虎、陈群,把来龙去脉这么一说,二位这才明白是张啸林自作主张,当时便以陆冲鹏出面为由,将薛二开释。
    薛二被放,张啸林丢了面子,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由于黄老板和杜月笙曾为这事埋怨过张啸林,此后再见面,张啸林便耿耿于怀。更有挑拨者投其所好,把风言风语吹进张啸林的耳朵里,张啸林大发雷霆,哇啦哇啦怪叫一阵,然后跳着脚指着隔壁头大喊:
    “好么!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喊完,张啸林吩咐下人寻来泥瓦匠,把杜张两家中间那扇门堵死了。
    三、黄老板触霉头
    这边,一桩薛二案件,使华格臬路两大亨堵死了往来如自家的“通道”。
    那边,薛二案件的发生,使钧培里的黄老板刚刚燃起的热情之火再度熄灭。
    4月12日“清共”这一仗,让半隐退的黄老板又看到了希望。自打四年前为露兰春一事跌霸,黄老板已消沉的意志被激发,他晓得这次功劳不小,无论二十六军的布告怎么说,蒋总司令自然会心中有数,连蒋本人都是黄门走出去的,他黄老板还怕什么!而国民党的要员之中,更有不少是他的旧交。再加上杜、张、杨、陈四位把兄弟“金荣哥”、“金荣哥”地叫着,杨、陈又掌控着上海滩的生杀大权,因此,黄老板有了复出之意。
    于是,黄老板振作精神,多方联系,一心一意准备东山再起。他的嫡系人物更是起劲,一个个兴奋异常,四处奔走活动。因此,当杜门芮庆荣当了行动大队长之后,黄金荣立刻暗示杨、陈,随后,黄老板的左右手徐福生,任职淞沪警备司令部谍报处。
    然而,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令黄老板大触霉头的是,张啸林竟然无事生非,又把露兰春那件倒霉事体重新翻腾出来,让他无端被人指责,而且百口莫辩。偏偏跟这个张大帅无理可讲,白白地生了一肚子闷气。尽管最后摆平,但和张大帅也到了不可同日而语的地步。而且杜月笙早已成气候,势头也早已盖过黄老板自家,虽然对黄老板依旧执礼甚恭,但已不大可能甘为黄门马前卒。
    就在黄老板心气渐消的时候,另一件事使他彻底打消了复出的念头。
    有天黄老板在家纳福,新任市政府秘书耿家基上门,一进黄公馆客厅,耿家基便摆出一副政府官员的架势和他说话。
    “在下受市政府指派,前来知会黄老板,市政府要检查各戏院演出的剧目,请黄老板给予配合。”
    黄老板一听大为光火,他晓得耿家基在杜月笙那儿每个月吃着一份俸禄,如今却跑到黄门装腔作势,当下便断然拒绝。
    “我的戏院都在租界,租界上的事,市政府管得着么?”
    表面上,耿家基被黄老板严词斥退,但没隔几天,一位主管戏剧检查的年青朋友持耿家基的介绍信再次登门,要求检查黄老板所有戏院的剧目。这让黄老板大为头疼,他没想到市政府这帮小朋友竟这么难摆弄,很是费了些口舌,才把这位小朋友打发走。
    黄老板拒绝检查的理由仍然是:租界的戏院,无法奉行市政府的政令。但事隔没几天,黄老板被请进了法国驻沪总领事、兼法租界公董局总董范尔迪的大办公室。
    “中国人开的戏院,接受中国官员的检查,有什么不妥吗。”范尔迪开门见山地说。
    黄老板无言以对,不得不接受政府官员的检查。尽管这件事报纸上不曾登载,但所有场面上的人无人不晓,黄老板这次又塌台了。
    黄老板吃了个大窝脖,闭门思过,连市政府的小朋友都敢骑着脖子拉屎,想自家真的是老了,搁在杜月笙身上,看他们哪个敢!
    当时黄老板已跟另一个女人同居,由于这个女人是黄府上下都熟识的,也是桂生姐的好朋友,黄老板只好瞒着家里小辈,和她在新城隍庙附近租了个小房子居住。后来家里小辈发现,原来这个女人是上海清丈局长曾绍棠曾伯伯的下堂妾,因为她住在漕西,也就是黄、杜、张三大亨原始根据地八仙桥的西边,所以都喊她西海好婆。
    黄老板打消了复出的念头,把这位新欢堂堂正正接进黄家花园,把黄家所有事业交给儿媳李志清打理,自家关起门开始了养老生涯。
    这一年,黄金荣60岁,杜月笙40岁,张啸林50大寿刚过。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三大亨实际上已经开始分道扬镳。
    黄老板退居黄家花园不久,陈群要在嵩山路18号俱乐部宴请三大亨。黄老板刚刚宣布不问外间事,陈群的电话便打到了黄家花园。
    “金荣哥,退隐养老不妨碍朋友聚会,有了主家婆也不妨碍会会俱乐部里的妙龄女嘛!你那个不问外间事不应该包括自家兄弟!”
    “好!”黄金荣原本就耐不住寂寞,经陈群一撺掇,立马抛开新欢,欣然前往。
    但陈群此次宴请三大亨的主题,远不是吃喝嫖赌,而是报喜!
    参加此次宴会的就是陈群、杨虎和三大亨。大家入席就坐后,陈群满脸笑容看着三大亨,却不肯说出谜底。
    “老八,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什么事,快说吧!”杨虎是急性子,一边催陈群,一边对三大亨说,“他刚从南京回来,看他一脸的喜气,一准有好事!”
    “老八,说说看!”黄老板来了兴趣,他心想:四一二“清共”之役过了这么久,南京方面也该有个表示了!
    “此次进京谒见蒋总司令,提起上海”清共“之役,蒋总司令为表彰三位所建功勋,特地委任三位为‘军事委员会少将参议’、‘行政院参议’,和‘海陆空军总司令部顾问’。”陈群说着,从秘书手中接过三个牛皮纸大信封,一一递到黄金荣、杜月笙和张啸林手上,说,“十月十日另行颁发勋章。”
    三人恭恭敬敬地接过大信封,打开,抽出里面的委任状。
    面对此等殊荣,三大亨自然是喜从天降。黄老板笑眯了眼,有了这张委任状和勋章,他可算善始善终,光荣退休了。
    张啸林则得意忘形,手舞足蹈——此等殊荣岂是流氓、莠民可得?这个结果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有个这个政治资本,烟赌事业还愁做不大么?当初对杜月笙一肚子的埋怨,这晌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加上一向脸皮厚得可以,面对杜月笙自然没有一点儿难为情的意思,甚至连堵门的事也都忘了个干净。
    杜月笙双手捧着总司令部颁发的委任状,表情凝重,心里充满着感激、感动和感慨。从高桥镇到十六铺,从十六铺到八仙桥,从八仙桥到华格臬路,他一路走来,每一步都是一个飞跃。但他晓得,他走的是黑道,是夜路,是见不得日头,登不得大雅之堂的歪门邪道。如今,这张委任状可以让他鲤鱼跳龙门,让他堂堂正正地站到日头底下!他怎么能不激动呢?他用充满感激的目光看看陈群,又看看杨虎,一边点头,一边微笑。
    “祝贺!祝贺!”
    杨虎喊着带头鼓起了掌,其他四人赶紧相随,张啸林更是把手掌子拍得山响。一时间,俱乐部里掌声雷动,笑语飞扬。
    这一桌酒宴吃了两个多小时,由于三大亨都急于回家报喜,陈群只好取消原定的其他节目,三大亨各自打道回府,杨、陈二位留下来继续寻欢作乐。
    对黄金荣来说,这一张委任令他一扫前些日子的晦气,坐在车上都在乐呵呵地想着,回去要好好庆贺一番,大事宣传一番,让市政府那帮狗眼看人低的小朋友晓得,姜还是老的辣。
    蒋介石给黄金荣的面子远不止这些,犹如黄金荣送还拜师帖,给足蒋介石面子一样,蒋介石也要做得落门落槛,给足黄金荣面子。蒋介石送给黄金荣的这个最大的面子,就是亲自登门给黄金荣拜寿。
    11月24日,是黄金荣60大寿的日子,会客室里布置得金碧辉煌,前往拜贺的中外客人络绎不绝,热闹空前。各方赠送的寿礼琳琅满目,堆积如山。杜月笙、金廷荪、马祥生、张啸林等一帮老弟兄,一个个袍褂整齐,一大早便赶来帮忙料理。
    下午3点前,从大门口到正厅,全部经过特别的布置,不论门生弟子,还是朋友客人,以及家里的闲杂人等,一律避开了那条主要的通道。客人们被引到楼上,或玩牌,或吸食鸦片,或聊天。大厅里只留了几个娘姨,黄金荣穿一身崭新的长袍马褂,红光满面地恭候一位贵客的到来。
    3点整,贵客登门。这个贵客不是别人,正是黄老板的得意门生蒋介石。
    蒋介石在黄公馆客厅坐了一个小时,两个人长话短说,尽叙家事国事、公谊私情。一小时后,蒋介石起身离去。黄金荣亲自送到大门口,连连作揖称谢。
    送走蒋介石,黄老板回到客厅,喊出门人弟子、朋友客人,向大家报告了这一喜讯。大家一听,纷纷欢呼雀跃,再次向黄老板道贺。
    黄老板退休以后又添上如此绚烂的一笔,总算是面子挣足,终身无憾了。
    四、杜月笙晋见总司令
    杜月笙拿着蒋介石的委任状,兴致勃勃地回到华格臬路杜公馆,当即吩咐定做少将军服。不几日军服送来之后,又郑重摆上香案,对着少将军服和委任状三鞠躬。这些以示尊崇的仪式完成之后,杜月笙穿起军服拍照,将照片放大配上镜框挂在墙上。紧接着大宴亲朋,宴席连日排开,前往道贺的人络绎不绝,一连热闹了好几日,黄浦滩头但凡有点头脸的人物,无人不晓得杜先生以及黄老板、张大帅官拜少将参议,成为了军界要人。
    热闹过后,三大亨忽然觉得,受了蒋总司令如此大的荣宠,光耀了自家门厅,对蒋总司令总该有所表示才对。至于怎么表示,三大亨齐聚钧培里黄公馆商议。
    “自古以来,做官的接受了委令,都要‘谢委’,就是去拜见上级,向上级道谢,听上级训话。”张啸林到底念过书,轻摇羽扇,咬文嚼字。
    “照这么说,我们应该去一趟南京,拜谢总司令了?”黄老板问。
    “当然!”张啸林回答得煞有介事。
    “我们三个一道去?”
    “当然!”张啸林说,“这个事体,旁人不好代表的。”
    “不慌。”杜月笙急忙阻拦说,“总司令一定很忙,我们去了,总司令没时间接见我们怎么办?”
    “对啊!”黄老板赶紧推脱,“月笙,你去问问老八怎么办。”
    一问陈群,陈群哈哈大笑。
    “都什么年代了,还谢委请训?也亏大帅想得出来!国民政府不兴官场上那些老套套,总司令要召见谁都会事先邀请的。”
    黄老板听了这个话,了却一桩心事。张大帅听了却一肚子的不高兴,好不容易有个晋见蒋介石的机会,就让陈群这么一句话给否了。
    偏偏事隔不久,蒋介石单独召见杜月笙。杜月笙受宠若惊,感到荣耀非凡。可三个人单单召见他一个,又担心为这事再生龃龉。
    “不能三兄弟一道去吗?”杜月笙问陈群。这个诏令就是陈群带来的。
    “你当这是赶庙会呢?”陈群笑说。
    既然这样,杜月笙觉得,这事还是由自家亲口告诉黄老板和张大帅为好。黄老板已经退休,自然懒得争这个风头。果然,电话打过去,黄老板一味的祝贺。张啸林则不同了,接到电话后半晌没做声,杜月笙晓得大帅的狗熊脾气,何况他又特别热心官场事体,不在电话里骂娘就已经很知足了。果然,憋了半晌,大帅还是在电话里迸出一句酸溜溜的话:
    “好么月笙,你自家攀了高枝别忘了提携一下老弟兄!”
    不管怎样,杜月笙总算松了一口气,赶紧打点行装,准备动身。只是他手下的一帮学生子,个个都想给他当随员,杜月笙又好气又好笑。
    “你们应该晓得,我这个少将参议只不过一项名誉职位,又不是真的做官,哪里配带什么随员?何况到了南京说不定会有公事,又不是去白相,带着一大堆人像个什么样子!”
    最后人选确定下来,除了司机、保镖、总管万墨林、随身侍奉杜月笙的马阿五外,还有杜月笙几个学生子。临行前杜月笙一再叮嘱,到了南京一定要守规矩,既不要提甚么参议随员,也不要拿出勃兰西地界的作风,以免闹出笑话。
    一行人上了火车,一个个欢天喜地,一路上说笑不停。车抵下关车站,总司令部派来迎接的专车早已等候在车站,一行人登车后,直抵中央饭店。中央饭店是首都最高级的旅馆,专门招待各地来的大员和国际贵宾的,杜月笙觉得带了这么多人,要占不少房间,心里很是忐忑,便悄悄吩咐万墨林等下先把房租付掉。
    走进中央饭店,杜月笙发现,这里的设备设施豪华程度与上海的几家大饭店相比,应该不相上下,但是氛围与上海的大饭店截然不同,全没有那种喧嚣、喧哗与流光溢彩,而是于整齐洁净、宁静安谧之中透出一种*肃穆的气氛,就连茶房都是彬彬有礼,令杜月笙不由得肃然起敬。
    一进房间,杜月笙便把所有人召集到一起,再一次谆谆告诫,要遵守这里的规矩,不可任性胡来。
    第二天,杜月笙应召前往拜见蒋总司令。
    这是杜月笙一生中第一次晋见蒋介石。当时蒋介石41岁,杜月笙40岁。他们一个是国民革命军领袖,一个是崛起于沪滨的帮会大亨。论身份地位,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然而杜月笙正处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转折点,他这个帮会大亨的身份也正可以为蒋介石所用,也只有蒋介石可以给他改变这个身份。因此,虽说两人一个是彬彬有礼,一个是谆谆教诲,但却是相谈甚欢。
    这次晋见,让杜月笙深受鼓舞,蒋介石的器重与恩宠,给了他迎头赶上的动力。此时的杜月笙尚不晓得自家的角色,其实就是蒋介石的“夜壶”,用得着的时候拿出来,用不着的时候又嫌碍眼又嫌臭,放在床底下犹嫌不够,恨不能抛出去扔进垃圾箱。当然在以后许多年间,蒋介石都是用得着这个“夜壶”的,他也因此攀龙附凤,光耀显赫许多年。
    但眼下,他是受宠若惊,一门心思跟定蒋介石,踌躇满志,要干一番比烟赌更大的事业。
    然而,这次风光无限的南京之行却让他意外地出了一个大丑——一个“随员”给他闯了穷祸!
    不晓得杜月笙为什么会收一个弱智阔少做学生子,更不晓得像晋见总司令这样的头等大事,杜月笙为什么会带着一个弱智阔少做随员?
    这个弱智阔少名叫黄振东,其父做的是轮船和糖生意,足有百万身家。黄振东不读书不做事,整天就晓得白相相,其他事体一概不懂。这次南京之行,黄振东憨劲上来,不去决不罢休,纠缠得杜月笙无可奈何,只得答应下来。反正去了也不用他出面,只是跟着走一趟而已,对他约法三章后,便带着一同来到南京,住进中央饭店。
    岂料,杜月笙晋见蒋介石离开不久,黄振东便招呼大家到他的房间乐乐。
    “先生拜见总司令不晓得几时才回,我们在这里也没事做,不如我订桌酒席,叫几个南京顶有名的姑娘出堂差,大家一起乐乐,怎么样?”
    黄振东在冶游玩乐这种事体上的表现,看不出有什么弱智,反倒比常人更加胆大妄为。他的提议,立刻遭到所有人的严词拒绝。
    “杜先生从上海就关照我们,这趟旅行不比寻常,要注意形象,庄重得体,以免闹出笑话。”马阿五好言相劝。
    “你懂个啥子,摆桌酒席,叫几个堂差就不得体了?”黄振东振振有词。
    “杜先生当初就不该带你来!”万墨林愤愤地说,“别理他,大家各自回房!”
    “费这么大劲跑出来,还就是为了白相相,见识见识秦淮名妓吗?你们不敢,我偏要来!”黄振东不但不听,反而大声吵闹起来,万墨林见黄振东越嚷越不像话,怕他越闹越凶,被外人听到,赶紧说好话,连哄带推地把他弄回自家房间,然后大家赶紧抽身,把门一关,看他一个人怎么折腾。
    别人不买账,黄振东照样有办法,他打电话把茶房找来,要一桌酒菜。这一项茶房可以办到,爽快答应了。
    “还有一桩事体拜托,”黄振东把天大的一桩事体说得轻轻松松,“麻烦兄弟给喊几个秦淮名妓来乐乐。”
    “什么?”茶房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这里可是堂堂的中央饭店啊,“你想叫堂差?”
    “没错。”
    “不行不行……”茶房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你到外边去怎么找乐子都成,就是别在饭店里边。上头有规定,闹不好小的连饭碗都给砸了。”
    “去去去,不给叫算了,啰嗦个啥!”
    黄振东连说带推,将茶房轰出门外。然后打电话出去,叫来了秦淮河边上一家书寓里的一名妓女。那位名妓走进来的时候,茶房一路拦截,那女子却一步不停,只管朝里走。黄振东听到动静,立刻开门迎出来,一见茶房跟着阻拦,破口大骂: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她是我太太,女朋友,姘头!你管得着吗?”
    万墨林、马阿五等人闻声跑出来,一见这阵势,哪还敢阻拦,只好眼睁睁看着黄振东把那位女子迎进门去。
    这时候,听到动静赶出来看热闹的人聚了一大片。但凡能住进这里的人,大都是有头有脸的角色,或者是头面人物的随员或跟班,总之都是见过大世面的。无论私底下怎样,在这种场合一个个都是正人君子。大家一见有人把堂差叫进了饭店,全部为之震惊,纷纷打听是哪个如此胆大妄为。
    “还有哪个,听说是黄浦滩头杜先生的手下,要见识秦淮名妓。”有知情人说。
    万墨林一听这话,气得火气直往头顶上冒。茶房也急得直搓手。
    “这位弟兄是你们一道来的,还是你去劝说劝说吧!”茶房哀求万墨林说。
    “他哪里肯听我的?”万墨林压着火气,低声对茶房说,“麻烦你叫大家散了吧,否则越闹越大!”
    “人还在里面,怎么能消停得了!”茶房比万墨林更着急,“你们哪个能想想办法?”
    “除了杜先生,哪个都镇不住他。”万墨林一把拉过马阿五,“你快去外面看看,有没有杜先生的影子。”
    正说着,杜月笙满面红光地走进来,一见这边一大片人,便好奇地往这边走过来,正与马阿五走个对头,听马阿五如此这般一说,立刻气冲牛斗,勃然大怒,大踏步地向前冲去。
    “塌台!果然让他塌台塌到首都来了!”杜月笙愤怒地喊道,“黄振东,你给我开门!”。如果是在自家,他会毫不犹豫地一脚把门踹开。
    “开门!开门!杜先生来了!”万墨林等人也跟着喊。
    起初黄振东不相信,但仔细听听,果然是杜月笙的声音。他哪里想到杜月笙会回来得这么快,当即吓得抖作一团,抱着那名女子躺在沙发上动都不敢动了。
    “这门我撞开,我会喊人来修好。”杜月笙对茶房说,正要撞门,被茶房一手拦住。
    “不用,杜先生,我这里有钥匙。”茶房说着,打开了房门。
    房内一副春宫图尽收眼底——白光光赤条条两个身子粘在一起,一动不动地躺在沙发上。茶几上的酒菜还是刚摆上的样子。
    “岂有此理!”杜月笙怒不可遏,一声厉喝,“你给我滚起来!”
    两个人赤身裸体,众目睽睽之下,哪里还敢动。万墨林一边捂着嘴偷笑,一边进到里屋抽出被单床单,一个人扔给一条。两人赶紧用被单裹着身子,抱着衣服逃到里屋去了。门外一帮人哈哈大笑,连茶房都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振东你听着,限你半小时离开中央饭店,马上乘夜车回上海去!”杜月笙余怒未消,冲里屋喊了一嗓子后,又对万墨林说,“这个事由你监督,他晚走一分钟你来告诉我。”
    本来进京晋见总司令是一桩荣耀无比脸上贴金的事体,结果被黄振东一闹,很快被传为笑柄。杜月笙一行还没离开南京,这桩丑闻便传回了上海,让很多人简直笑歪了鼻子。
    杜月笙回到上海,第一件事就是命人送还黄振东的学生帖。
    黄振东的父亲早已知晓了这件事,如今又见杜月笙退回了黄振东的学生帖,心里又气又急,狠狠训斥黄振东一通后,赶紧请人到杜月笙那边去求情。他深知儿子和杜月笙这个师徒关系万万丢不的,这个师徒关系就是黄家上下一干人的保护伞,走到哪里都没人敢欺负;黄家庞大的生意也有人罩着。
    怎奈黄振东给杜月笙出的这个丑实在太大、太荒唐,黄门出了这样的学生子着实有损杜月笙的名声,杜月笙已经铁了心,无论谁做说客,他都一概拒绝。
    黄振东的父亲为了深表歉意,怀着赎罪补过的心情,花巨资买下一艘豪华游艇——上下两层船舱,上层有两间卧室,一个大餐间。下层有两排六个房间。他托人将这艘游艇送给杜月笙。杜月笙听后啼笑皆非,三番五次原封退回,黄振东的父亲决意不收回,这艘豪华游艇便一直停泊在十六铺码头上。
    过了很久,有人告诉杜月笙,新船扔在那里不用,时间长了会生锈烂掉,杜月笙这才决定启用,他给这艘游轮取名为“月宝”号,这艘游轮便成为杜氏“海军”,包括月宝、欢迎、波涛三艘游艇中第一艘的由来。
    杜月笙收了游艇,黄振东便奉父亲之命开始到杜公馆行走。黄振东的父亲如此费尽心机赔礼赔罪,杜月笙的火气也就消了,时日一久,黄振东又成为了杜公馆的常客,又开始“先生长先生短”地喊起来。后来又走万墨林的门路,把那张学生贴送了回来。
    五、张啸林大开销金窟
    南京归来,杜月笙俨然一身凛然正气,满脑袋里装的都是蒋总司令的谆谆教诲,都是国家民族、党国利益。他看到了自家的差距,下决心要迎头赶上,于是开始了新一轮的学习。
    首先,请来书法老师,每天教他写字,写毛笔字。从写三字经开始,一天写一大张。由一开始提起笔来手发抖,到最后练成一手蛮有气派的行书。
    其次是听报、听书。如今听报不像以前那样囫囵吞枣,现在是一边听,一边问,直到问明白为止,常常问得读报人满头大汗。然后要提纲挈领地研究,把小问题化为大问题,小中见大,再把大问题扩充为专题。于是,又聘请学者和教授来给他上课。
    第三是听书,不再听历史演义一类的书,现在要听的是政治经济、历史地理。说书先生换成了知名教授。
    正在杜月笙学得起劲的时候,张啸林笑吟吟地上门了。自打一怒之下把两家相通的小门堵死后,张啸林再上门,只好绕道走前门了。
    那天,给杜月笙读报的先生刚走,杜月笙正拿着报纸一字一句地读着,张啸林一推门进了会客室。张啸林进杜公馆从来不用下人通报,只要向下人问明白杜月笙在哪个房间便可。
    “月笙,这阵子忙活啥呢?”
    “没啥。啸林哥,坐。”杜月笙放下报纸,过来招呼张啸林。
    “哈,能看报了?长劲不小啊!”
    “不行,字还是认不全。”
    “哎,不是我说你,你以往斗大的字不认得一个,不也照样发财,照样是黄浦滩头顶天立地一大亨吗!”张啸林历来不喜欢杜月笙识字看报学文化,他喜欢的是杜月笙把全部精力都放在烟赌两档发财的事体上。
    “时局不同了。”
    “这话对!自打那晚六兄弟结拜,黄浦滩就是咱兄弟的天下了!”张啸林洋洋得意,摇头晃脑地说起来,“你数数看,上海警备司令位子上坐的是谁?是咱哥们!和卢永祥、何丰林不同,杨兄是自家人!老八身兼20多职,哪个不晓得他是上海党政军的实际当家人?还有柏龄兄,如今又出任镇江要塞司令,管辖镇江两岸,权力大得很哦!”
    “是的,这哥仨要文有文,要武能武,真让人佩服!”
    “你也别小看自家,咱们老哥仨如今也是总司令部任命的少将参议呢,说起来也算是党国新贵了!”张啸林越发得意,“还有老哥仨手下的弟兄,叶焯山、芮庆荣、谢葆生、马祥生、乔松生,一个个被提到紧要的位子上,有权有势。这么好的形势,咱哥仨还是要劲往一处使,那才好发财呀!”
    “是这么个道理。”
    “对呀!我说月笙,我就等你一句话呢!俗话说时来顽铁成金,运去黄金变铜!人生在世,能有几次这样的好机会?说句不好听的话,谁晓得黄浦滩的天下哪一晌就又变了?”张大帅一时说得兴奋,吐沫星子四溅,“我看好一处地方,就是福煦路一百八十一号的一幢巨宅,大约有60余亩地的一个大庭院,庭院中是一幢三层楼的英式洋房,这可是法租界数一数二的豪宅。”
    “是谁的宅邸?”
    “是洞庭山富户席姓的产业,我们把他租下来开个三鑫公司的俱乐部你看好不好?”
    “像老八那个俱乐部?”
    “不是不是,老八那是供自家兄弟玩的。”张啸林正色说,“我们要开的俱乐部,名义上是供三鑫公司员工与客户玩的,事实上有钱都可以去玩。那么大一片场地,那么豪华一幢洋房,自然要开成黄浦滩乃至全国独一无二的豪华俱乐部!”
    “那么,这个俱乐部的主业,是赌还是嫖?”杜月笙皱皱眉问。
    “俱乐部嘛,自然是样样齐全,主业是赌台!”张啸林说完,瞪着眼珠子看着杜月笙问,“你认为咋样?”
    “好事!好事!只是……”
    “只是啥?别跟我说你没兴趣!”张啸林不知不觉地瞪起了豹子眼。
    “赚钱的事我怎么会没兴趣!”杜月笙笑笑说,“我的意思是说,这个黄浦滩刚刚到了革命军手里,还不晓得上边是个什么政策,万一总司令对这个烟赌没兴趣,到时候我们不好交代。”
    “就凭我们给他卖命,就算他心里不高兴,也不能咋的,何况我们是开在租界!”张啸林一急,嗓门又大起来。
    “话是这样说,可总归不够稳妥,不如缓一缓……”
    “缓什么,缓到黄浦滩换了主子,我们手底下万把个弟兄都喝西北风去?”张啸林牛脾气又上来了,大吼道,“我告诉你月笙,不管你和黄老板干不干,这个赌场我开定了!缺了臭鸡蛋还不做槽子糕了呢!”
    发过了脾气后,张啸林大步走出了杜公馆,他又去见黄老板。其实他并不是非要黄老板加入,他是想通过黄老板把杜月笙拉进来。一方面三大亨历来三位一体,特别是杜、张不分家,这是面上的朋友都晓得的,他不想破了这个例。另一方面,他还要借杜月笙的人气。无论如何,今朝杜月笙的人气、势力都在他和黄老板之上。特别是三大亨有一爿三鑫公司做土生意,再来一家与三鑫公司相对应的赌台,岂不是两全其美!
    黄老板听完张啸林的一番阐述,先问:
    “月笙是啥想法?”
    “别提他,那是个呆瓜!”张啸林一下子来了火气,“去了一趟南京,还真以为他就是老蒋的红人了,非要等等看老蒋是个啥政策。”
    “既然这样,你只管自家做。我是退休的人了,不好再抛头露面,有用的着我的地方只管说话。”
    张啸林又碰了个软钉子,一出黄公馆大门,气得破口大骂:
    “一个个当了上将,都不晓得自家吃几碗干饭了!妈×个×,不信老子自家干不起来!”
    张啸林说干就干,立刻找人联络,以每月4000两银子的租金,租下了福煦路一号那幢豪宅。前门开在福煦路,后门直抵巨籁达路。前后门都是双扇大铁门,汽车可以直接进出。从前门进入后,首先是一座辟有亭台楼阁、柳岸梅洲的大花园,花园正中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坪,草坪中间点缀着奇花异卉,四季长春。花园后面是那幢三层楼的大洋房,恢宏壮观,大有月殿云堂之概。
    豪宅租下来,接着是设计装修、搭班子准备大干。杜张原本不分家,杜月笙的门生,张啸林都是当自家手下使唤的。如今要开一家天字第一号的大赌窟,既想用杜月笙的人气,又想用杜月笙的门生,晓得杜月笙一准会反对,只好先斩后奏,以杜月笙之名,把顾嘉棠喊来负责赌台保护,配给十人携带手枪“抱台脚”。又喊来杜公馆的账房钱曾宝当一八一号的经理。钱曾宝曾是上海法电公司买办,不仅嗜赌,而且非常善赌。赌台“挡手”则由杜月笙的开山门弟子江肇铭担任,在全场主持赌博。江肇铭本就是赌场奇才,嗜赌成性,这个差使不仅让他大赚洋钿,同时也使他在赌界身价倍增,成为黄浦滩上“摇缸”第一把手。
    在三层的豪宅内,一楼二楼为赌场,仅三十六门的轮盘赌台就有八张。每只赌台除有固定的人“抱台脚”外,还有吃陪二人,管筹码二人,转盘一人、望清(看场)一人、招待二人、管伙食二人、茶房二人,共12人。在八张轮盘赌台之外,环绕着中央大厅的,还设有数不清的大小赌室,麻将挖花、牌九铜旗、沙哈摇缸,中西赌具,一应俱全。赌客可根据嗜好选择赌博方式。赌台里还特地开了一个秘密房间,专供达官贵人们赌博之用。
    三楼是赌客的休息场所,大小房间各具特色,布置得迷宫一般,里面的家具摆设中西结合,时尚别致。每个房间都设有烟榻,备有足够的上等鸦片烟,供瘾君子们免费吸食。对于不抽鸦片烟的赌客,自有高级香烟免费供应。更有名厨日夜掌勺,各种中西大餐,中外名酒,咖啡糖果,各色中西甜点,应有尽有,随时供应。而三楼的另一大特色,便是以女色见长。随侍赌客的是清一色的美貌少女,个个训练有素,烧烟挑土,侍奉巾栉,服侍餐饮小憩,莺啼燕语,娇声呖呖。
    这一层楼,集烟馆、妓院、酒馆、茶馆、咖啡厅等功能于一体,赌客赌累了,直上三楼,立刻会有漂亮女子过来服侍,或抽,或吃,或喝,或嫖,随心所欲,一律免费,服侍殷勤周到。仅烟泡消耗每天便在1500只以上,仅赌客伙食一项开支,每月便达几千元之多。
    赌台还规定,凡是坐汽车前来赌博的,发给其司机5元饭费,有保镖的再加5元,每辆汽车免费送5加仑汽油。坐黄包车前来赌博的,发给车夫2元。为吸引女性赌客,赌台特地准备了法国巴黎香水作为赠品。凡步行来赌台的,离去时赌台会提供小汽车免费送其回家。但对于第一次徒步前来的陌生赌客,门岗要对其搜身,以防将炸弹之类的危险品带进赌台,“一八一号”大赌台开张后,每天下午从4点开始,到夜色降临时分,福煦路和巨籁达路便车水马龙,冠盖如云,前后两个大铁门,进进出出的小汽车络绎不绝,男男女女纷至沓来。法租界开了这样一家赌台,立马震惊黄浦滩,很快轰动全国,成了举国第一的天字号销金窟。
    而这家赌台的豪赌,也创黄浦滩之新高。大赌客的挥金如土,一夕胜负动辄十万八万,达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他们之间声名较著者,都是早先华格臬路杜公馆的座上客,或者是经常陪杜月笙白相相的老朋友。
    这些老朋友包括晚清大臣邮传部尚书盛宣怀的几个儿子、女儿。盛宣怀兴办洋务起家,私囊富可敌国,留下巨大产业。其子女大有乃父之风,能赚能花。当年盛家和诗人邵洵美在静安寺路做邻居,两家都是黄浦滩数一数二的巨富,门当户对。于是,邵洵美的父亲邵月如娶了盛宣怀的女儿做太太,邵洵美又娶了盛宣怀孙女做夫人,两家父子郎舅姑侄川流不息地往来于一八一号赌台,每每输赢都在三五十万之间,甚至至亲之间对赌,照样锱铢必计,当钱不让。
    叉袋角朱家的小开朱如山,与杜月笙私人交往好得不得了,赌场开张,朱如山第一个大捧其场,随后父子兄弟往来不断,成为了一八一号不可或缺的豪门赌客。叉袋角一带工厂林立,朱家的产业几乎涵盖了这一带所有物业。而这一带横跨闸北和公共租界西区,从长安路底麦根路北近苏州河一带,可见朱家产业之大。
    朱如山是朱家父子兄弟中最会享受的一人,妻妾成群,个个有倾国倾城之貌。朱如山御妇有方,姨太太们个个乖顺。兴致来了,朱如山会带着他的一大群姨太太到赌场助阵。每次来的时候,都由朱如山的的正房夫人带队。正房夫人单独着装,姨太太穿同一种式样,同一种颜色的时装,戴同样的首饰,烫相同的发式,一律梳横髻,髻边插一朵鲜花。她们以各自身份名次为顺序,依次排列,在朱如山身后层层环立,目不斜视,樱唇紧闭。在赌台形成一道亮丽的风景。
    广东人钟可成,对杜月笙佩服得五体投地,杜公馆开赌场的时候,他每赌必到,常常模仿杜月笙的言谈举止,竟然学会一口地道的浦东腔的上海话。钟可成在中国营业公司任买办,专做地产生意,赌风豪迈,手笔阔绰,“一八一号”一开张,钟可成便成为了常客。
    后来又有国民党中央委员、国民政府委员叶楚伧,以及南京政府不少“党国要人”纷纷来上海“度周末”,“一八一号”大赌台成为了竞相登访的理想场所。
    大赌台开起来了,满赌台管事的都是杜月笙的门生弟子,满赌台豪门赌客都是杜月笙的朋友,可唯独不见杜月笙露面。黄老板不露面没人觉得奇怪,大家都晓得黄老板历来是在自家打铜旗,从来不下赌场豪赌。杜月笙却是赌台中豪客,自家开这么大场子,不到自然说不过去。这帮豪门赌客纷纷询问,杜月笙的手下只好借故搪塞,张大帅却十分尴尬。于是,电话一个接一个的打到杜公馆,杜月笙也只有借故打着哈哈搪塞。更有朋友亲自上门询问,杜月笙也都巧妙抵挡过去。唯独张啸林一次次上门相催,令杜月笙着实头痛不已。以张大帅的脾气,何曾有如此耐性,又何曾有如此温婉软语?
    这个时候,杜月笙不但不会去,同时也在为张啸林的目空一切、装疯卖傻、借机大捞无比担心。无论如何这家赌场是以三大亨的名义合开的,他不晓得党国高层对于黄、杜、张大开赌场持何种态度,他希望的是这些上层人物能看到他对过去的改变,以致忘掉他的过去,了解他的现在,提拔他于未来。因此他小心谨慎,生怕给人留下“本性难改”的印象。
    但他一次次的推托,迟迟不去“一八一号”亮相,使张啸林对外间无法交代,面子上带来极大难堪,两兄弟之间的裂痕随之越来越深。
    偏偏就在杜月笙抱定蒋介石这棵大树,痛改前非的时候,蒋介石突然宣布下野,这让杜月笙措手不及,刚攀上的高枝要折,杜月笙心急如焚,闻讯后立刻奔走于支持蒋介石的活动之中。
    1927年8月15日,蒋介石乘轮船由南京返回奉化老家,途径上海,杜月笙带着一大帮武角色弟子,提前前往码头,在码头周围布置岗哨,为蒋介石保驾护航。轮船靠岸,杜月笙立刻登轮谒见蒋介石,力表忠心。
    后来蒋介石住进陈群杨虎的嵩山路俱乐部,杜月笙出面盛情款待,并给下野的蒋介石留下巨额款项。但杜月笙对此事从来不敢提起,别人问起,也是支支吾吾,不做正面回答。无论蒋介石吩咐他做什么事,他都感到无比荣耀,受宠若惊,必定当做头等大事全力做好。
    虽说蒋介石下野是“以退为进”,但四周反蒋声不断,无不令蒋介石深感凄凉惶然。见杜月笙如此表示效忠,心中无不慰藉,蒋、杜关系也由此进一步加深,一直到全面抗战开始,杜月笙都认为自己是蒋介石的同路人、铁哥们。
    蒋介石隐退之后,南京形势大变,官员们贪污舞弊,竞相搜刮,纷纷带着大笔钱款到上海狂嫖滥赌,花天酒地。他们在上海冶游赌博,自然要找熟人引领,黄、杜、张三大亨,特别是杜月笙便成为最理想的人选。
    官员们纷纷前往华格臬路杜公馆拜见杜月笙,这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让杜月笙瞠目结舌。但沉下心来一想,这帮高级官员都是如此沉溺于吃喝嫖赌,自家也还是随波逐流的好,于是,轻袍缓带,陪着几位南京贵客,第一次迈进了“一八一号”大赌台。
    杜先生大驾光临,从赌台的杜门中人,到张啸林以及全体赌客,无不大为震惊。一个个都停下手中的“活计”,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行人,令被陪同的客人大出意外,不晓得是哪位高级官员如此引起全场震惊。
    张啸林远远地看着杜月笙,从心底发出一丝冷笑。好在他脑瓜灵光,立马想到全场的人不仅在看杜月笙,更要看他张大帅和杜月笙的关系!赶紧哈哈大笑着迎上去。
    “杜先生到赌台来了!”
    这个消息很快在赌客中传开,无论那天在场的不在场的杜月笙的朋友,都大受鼓舞,前往捧场的空前火爆。
    与此同时,南京来的朋友一天天增多,开始时还躲躲藏藏,后来来的人多了,也就习以为常,堂而皇之,登堂入室了。特别是每逢周末,南京来的官员成群结队,某长某公的喊声此起彼伏,与黄浦滩上那帮赌场的元老争奢斗富,一掷万金,一争短长。大门外汽车排成长龙,司机保镖都得另设招待的处所。
    张啸林得意极了,他以为这一宝果然压中,高兴得手舞足蹈,整日里笑口常开,乐不可支,周旋于官员富豪之中。“一八一号”这一“远东第一赌窟”,同时成为了官商人物的高级俱乐部。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