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大传

第十七章 杜门密友皆大佬


第十七章杜门密友皆大佬
    一、范绍增送土200担
    尽管杜月笙回避吸纳军队人物为学生子或恒社弟子,但他的朋友以及把兄弟却遍布军界高层,甚至各地方军队。范绍增便是他在地方军队中一个情同手足的朋友。
    范绍增,字海亭,四川渠县人。论职务他仅是川军的一个师长。但他是长江上游一带赫赫有名的袍哥首领,所以他的势力不是一般的师长可以比肩的,而且他很有钱,是四川数一数二的财主。平生豪爽、侠义、耿直,尤其为江湖人士敬重。但在贪色这一点上,他也算是蜀中顶尖人物。
    1930年末的一天晚上,华格臬路杜公馆的牌局还没有散,杜月笙的学生子陈松涛就将杜月笙从麻将桌上叫了出来,这令杜月笙稍稍有些吃惊。就连杜月笙的心腹弟子陆京士有事,都要等杜月笙打完一圈牌,这个陈松涛到底有什么事体这么着急呢?
    “先生,范师长送来200担鸦片烟。”
    “哦?”一听说鸦片烟,杜月笙瞪大了眼睛,“哪个范师长这么大方?”
    大概杜月笙的朋友里姓范的师长不止一个,一时间想不起哪个有这深的交情,送这么重大的礼。
    “就是四川袍哥范绍增师长。”
    “喔。”杜月笙想起来了,“我只是受人之托,替他采办过军火什么的,并无其他交情,也从未谋过面,这个礼送得可是太重了!”
    杜月笙当下算了一笔账,200担鸦片烟,大约需要十四五万大洋,但是从四川运到上海的特税,需要翻上好几倍!
    “这个范师长,不愧是四川袍哥的首领,手面就是阔绰。”
    “派过来的朋友说,这200担烟土运过来,多亏了刘甫澄军长。”陈松涛补充说。
    “哦?怎么回事?”
    原来,范绍增这200担土花了14万大洋。按照四川督办署财政处的规定,这200担的烟土运出去,要缴特税24万。这批烟运出四川,经过宜昌的时候,又要抽特税40万元。24万元加40万元,仅一路上的税收就是64万元,特税要比烟价高出4倍之多。
    于是,范绍增专诚拜访督办公署财政处长刘航琛,一见面便问:
    “听说过上海的杜月笙吗?”
    “听说过,只是并无一面之交。”刘航琛点点头说。
    “我也不认识。”范绍增坦然说,“不过,他在上海帮了我不少忙,我想送他200担鸦片烟。烟土我已经买好了,只花了14万块钱。”
    “这个东西可是不好送,特税太高。”刘航琛提醒说。
    “这正是我要说的。这200担烟土从四川运到上海,特税需要64万元。宜昌该抽的特税,我没办法,只好照缴。督办署财政处归你哥子管,你既然晓得我这票鸦片是送给杜月笙的,可否请你把这24万元的税免了?”
    “这件事需要请示刘甫公,我这个财政处长可是给他当的。”
    刘航琛所说的刘甫公就是第二十一军军长刘甫澄刘湘,刘甫澄同时兼任四川善后督办。范绍增就是刘湘属下的师长。
    “我晓得。航琛兄,这个事情还是你帮我说好。”
    刘航琛去找刘甫澄,没想到一提杜月笙的名字,刘甫澄爽快无比:
    “好啊!范绍增和杜月笙交朋友,我何妨也跟杜月笙交交朋友哩。你跟范绍增说,这24万元的特税,算是我奉送杜月笙了。”
    刘航琛把刘甫澄的话告诉范绍增的时候,特地反复叮嘱:
    “这24万元特税的减免,是刘甫公送给杜月笙的人情,与我刘航琛无关。你要关照派去送礼的人,在杜月笙面前,万万不可说我刘航琛如何如何。”
    送礼的人自然把这些话全都传了过来。这么多人想跟杜月笙交朋友,杜月笙非常高兴。对捧他的人,杜月笙向来领情。无论是范绍增、刘甫澄,还是刘航琛,他都会在日后加倍奉还。
    几个月后,即1931年元月末,年关将到,华格臬路杜公馆一片忙碌。下午4时左右,杜月笙正在二楼小会客室里和杨管壮商谈大达轮船公司业务,一张名刺递了进来。杜月笙一看:刘航琛!
    “哈,贵客到!小开,就这样吧,大达的事体你灵活把握。”杜月笙霎时满脸欢喜,不等杨管北答话,便欢天喜地地下楼去了。
    大厅里坐着两位来客,一位是二十四军军长邓锡侯的驻沪代表徐次珩,杜月笙认识;另一位不认识的,想必就是刘航琛了。
    “欢迎欢迎!”杜月笙直接朝刘航琛走过去,然后握住刘航琛的手,欣然地说,“刘先生,我久闻大名了!”
    刘航琛一听,以为范绍增派来送烟土的人没说清楚,他最怕的是张冠李戴,夺人之功。果然杜月笙一开口便对他充满感激。
    “承蒙刘先生看得起,凭我杜月笙三个字,就免了24万元大洋的特税,真是不胜感激。今天终于得以与刘先生一见,真是高兴不已。”
    “不不不,杜先生误会了。”刘航琛赶紧说明,“我这个财政处长,是给刘督办刘甫公当的。”
    “刘先生过谦了。”杜月笙哈哈一笑,诚心诚意地说,“没有刘先生的美言,刘督办怎么会放我这么大的交情?总而言之,我跟刘先生是神交已久,神交已久。”
    刘航琛这才明白,并非送土的人没有说清楚,而是杜月笙为人旷达,不以金钱论友情,这让他十分感动。
    刘航琛晓得杜月笙出身白相人,烟赌起家,但令他感到诧异的是,从杜月笙身上丝毫看不出任何白相人的影子,从装束到言谈举止,都是一副上流社会贵族绅士的做派,丝亳没有江湖犷悍之气。
    “杜先生,我今天冒昧登门拜访,是因为我一到上海,就遇到了一点麻烦事。”寒暄过后,刘航琛说。
    “什么麻烦事,我可以帮忙吗?”杜月笙赶紧问。
    “我正是来求救的。”刘航琛笑着看看将徐次珩,然后说了事情的原委。
    刘航琛此次前来,是作为刘甫澄的特别代表到南京晋谒蒋总司令,陈述刘甫澄统一四川计划的,声明将以统一后的四川,作为中国的一省,以四川深厚的人力物力,为中央所用。蒋总司令听完刘航琛的报告,很是欣慰,随即命令军政部长何应钦,拨2000挺轻机关枪,300万发子弹,以补助刘湘军备,为统一四川之用。
    由于这批军械弹药需要到上海具领,刘航琛便前往上海办理手续。火车到上海北站,第二十四军军长邓锡侯的驻沪代表徐次珩早已在站台上迎候。
    岂料,徐次珩并不是来接刘航琛,而是来送刘航琛的。
    “你莫在上海停留,马上上车返回四川。”徐次珩将刘航琛拉到僻静处,神色紧张地说。
    “为什么?”刘航琛一头雾水,“不领了那批军械弹药,办完手续,我怎么好离开?”
    “就怕你领不了军械弹药,就被人绑黑票了!”
    “哪个要绑我的票?”
    “你的前任财政处长。”
    “哦!”刘航琛立刻明白了。
    “在四川他拿你没办法,如今你单枪匹马到了上海,他不会放过你的。”
    “他要哪个来绑架我?”
    “他和黄金荣素有交情,黄金荣派出的是他的学生刘颐漳。”徐次珩说完,“上海不比四川,你不晓得这其间的厉害。我劝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但是,办不完公事,刘航琛是绝对不会回去的,否则他向刘甫澄无法交代。
    “你看可有什么化解的办法吗?”刘航琛问。
    “你认不认识杜月笙?”徐次珩想了想问。
    “不认识。”刘航琛摇摇头说,“不过,刘甫公放过他一次交情,他和范绍增多有来往。”
    “这就足够了。”徐次珩高兴地说,“我们马上去找杜月笙!”
    听完刘航琛的述说,杜月笙略一沉思,委婉地问:
    “刘先生,你可不可以暂时乘坐我的汽车?”
    “当然可以。”
    “我想请一位朋友陪你,无论外出办事,还是在饭店下榻,有这位朋友照料,一准不会出差错。”
    “那就多谢了。”
    杜月笙当即打电话,把“那位朋友”喊来。当场一介绍,刘航琛惊呆了,因为他听到了一个同样久仰而且响当当的名字:顾嘉棠。
    刘航琛晓得顾嘉棠是杜月笙手下的第一员大将,是当年赫赫有名的“小八股党”的头脑,有他陪伴,准确地说是有他做保镖,走遍黄浦滩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杜月笙亲自将他们送到杜公馆门外,看着刘航琛和顾嘉棠一起上了那辆牌照为“七七七七”的黑色雪佛兰轿车。当时的老上海都晓得这个牌号,一看就晓得是杜公馆的车子,走遍黄浦滩没有人敢拦它一下。
    徐次珩见刘航琛不再有危险,便告辞离去。
    正如杜月笙所安排,顾嘉棠与刘航琛同进同出,同吃同住,晚上在饭店的同一个房间下榻。果然一切顺利,没有任何意外事情发生。
    到了第三天上午,由于两人前一晚睡得迟,直到9点多仍睡得蛮香。这时候,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两人同时被惊醒。顾嘉棠从床上跳起来,走过去开门。
    “刘颐漳!”顾嘉棠一声惊呼,将刘颐漳挡在了门外。
    刘航琛听到这个名字,惊出了一身冷汗。
    “刘颐漳,你晓得我为什么在这里吧?”
    “晓得,晓得。”
    “那你还来做什么?”
    “我奉了黄老板之命,请二位晚上到黄公馆赴宴。”
    “赴宴?”这倒是顾嘉棠没有想到的。
    刘颐漳生怕顾嘉棠不相信,连忙亮出手里拿的请柬。
    “请进!”见到请柬,顾嘉棠这才放行。
    刘航琛在屋里听到两人的谈话,也松了一口气,赶紧穿衣下床。刘颐漳拿着请柬,笑容可掬地走进来,直走到刘航琛面前,双手奉上一份请柬。
    “黄老板请刘先生晚上赴宴,请刘先生务必赏光。”
    刘航琛接过请柬,看看顾嘉棠,意思是征求顾嘉棠的意见。顾嘉棠赶紧点头。刘颐漳又把另一份请柬递到顾嘉棠手上。
    “钧培里黄公馆,嘉棠兄可是常来常往的,晚上要准时哦。”
    “一定。”顾嘉棠说。
    当晚,顾嘉棠陪刘航琛到钧培里黄公馆赴宴。两人原以为这是杜月笙运作的结果,岂料,杜月笙并不在场。
    这是刘航琛第一次见到黄金荣,当时黄金荣已经60开外,居然和刘航琛一见如故,谈笑自如,待客十分殷勤,礼数相当周到。
    “刘先生可晓得,鼎鼎大名的海上闻人杜月笙,还是出自黄门呢!”
    “晓得,当然晓得!”
    “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啊!”黄老板感慨道,然后话锋一转,说,“所以说,月笙的朋友,就是我黄金荣的朋友!”
    黄金荣如此一说,将先前接下的“绑架”一事巧妙地盖过,不用作任何解释,彼此便双双释怀。酒席上杯觥交错,欢声笑语不断。刘航琛这一席酒吃得非常痛快,至晚上10点才尽兴而归。
    回到饭店,刘航琛兴致勃勃,毫无睡意。对杜月笙化解事端与矛盾的巧妙手法,赞不绝口。
    “杜先生办事,真是漂亮之极!”
    刘航琛公事办完,危险解除,接下来的几天,多数时间是杜月笙陪着刘航琛。杜月笙能玩、能赌、能聊,刘航琛也是如此。但杜月笙晓得刘航琛是四川才子,满腹经纶,又是刘甫澄的第一号智囊,因此他更愿意听刘航琛谈政治经济、财政金融的行道。所以除了进赌场,他们每次聊天,一聊就是几个小时。
    此后,刘航琛作为刘甫澄的特使,经常往来于渝、蓉、京、沪各地之间,每一次到上海,必定先进杜门,而且长日盘桓。在杜月笙的外界朋友之中,刘航琛要算是最亲密的朋友了。
    二、好兄弟千里送舞女
    刘航琛返回四川后,对刘甫澄与范绍增讲了在上海的情况。两人听后,纷纷感叹杜月笙为人豪爽,这个朋友值得一交。特别是范绍增,一心想寻个机会跑到上海拜见杜月笙。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但却是以一种范绍增不愿意接受的方式,让他见到了神交已久的杜月笙。
    当年6月,广州生变,蒋介石将徐源泉军从湖北撤出,调入赣粤边境,命刘甫澄出兵3万,接替徐军的防务,在湖北洪湖跟共产党贺龙的军队作战。刘甫澄以王陵基代长江上游“剿共”总指挥,将范绍增的第三师调赴洪湖前线。
    范绍增在四川帮会组织“袍哥”中地位极高,他部下的官兵,是清一色的袍哥,因而平时不分级职,不论军阶,彼此都以哥子、兄弟互称,打起仗来,相当的剽悍勇敢,外间谑称他们为“袍哥军”。
    范绍增跟贺龙的军队在洪湖沿岸打了一场硬仗,战斗中范绍增身先士卒,亲冒锋镝,右腿受了重伤。
    远在上海的杜月笙一直在关注着范绍增的军队,范绍增受伤的消息传到上海,杜月笙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他立刻打电话喊来爱徒陈松涛。
    “松涛,你晓得范师长受伤了吗?”
    “我刚刚听说。”
    “你马上带两个弟兄去洪湖前线,把范师长接到上海疗伤!”
    陈松涛带着两个弟兄出发后,杜月笙立刻派人联络了上海最好的骨科医院白渡桥公济医院,聘请了一个英国的权威医师。范绍增被接来后,直接送进了公济医院急救室。由于伤势严重,范绍增一直处在昏迷和半昏迷状态。医生检查、会诊、制定手术方案,杜月笙都一直等在旁边。当时有医生建议截肢,杜月笙立刻表示反对。
    “我的意见,第一保命,第二保腿。现在看来伤虽重,但只是重在腿上,并无性命之虞,那就要全力以赴保腿。”
    在杜月笙的坚持下,医生实施了保腿的手术方案。手术后,范绍增被推进了杜月笙事先安排的高档病房里。
    范绍增从昏睡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张瘦削的面孔,两只硕大的支棱着的耳朵。——这是刘航琛向他和刘甫澄描述的杜月笙的形象特点。想必眼前这个人就是杜月笙了。
    “杜先生,多谢!”范绍增充满感激地说。
    “应该的,应该的。”杜月笙的话确实是出自肺腑。
    “想不到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医院里。”范绍增苦笑着说。
    “别多想,你现在疗伤要紧。”杜月笙只好安慰,“万幸的是,你这条腿保住了!”
    “只要你杜先生坚持,我这条腿还能保不住?”范绍增忘了伤痛,爽朗地一笑,“能交上杜先生这个朋友,真是三生有幸。”
    “彼此彼此。”杜月笙说完,又补充一句,“兄弟早有同感。”
    手术后,范绍增的腿保住了,但却留下一点后遗症,就是走路有点儿跛。范绍增生性豪爽,小事糊涂大事精明,就外表来看有点大而化之,所以人送外号“范哈儿”。哈儿者,四川话的意思是这人有点憨。而范哈儿又颇具雅量,即使后来官拜集团军副总司令,有人当面称他“范哈儿”,他依然笑嘻嘻照答不误。如今,有人又送一个外号:范跛儿。
    范哈儿好赌、好玩,尤其好色,不喜空谈,这一点和刘航琛不同。所以腿刚刚有些好,便迫不及待地出院,他要玩遍上海滩,逛遍十里洋场。出院那天,杜月笙亲自把他接到位于南京路的汇中饭店,然后一连多日大摆宴席,作陪的全是上海方方面面的头面人物。当然宴席之余少不得要去赌场,更少不得叫堂差。
    当时法国驻上海总领事范尔迪还在任上,“一八一号”大赌台也还在正常运营,杜月笙带着范绍增走进“一八一号”大赌台,那场面令他大开眼界。陪赌的自然也都是沪上知名大手笔,个个出手阔绰,一掷万金。
    范绍增出院的时候,刘甫澄拍电报给了他一个月假期。杜月笙一连多日的盛大招待,几乎占去了范绍增假期的三分之一,接着再派顾嘉棠奉陪。顾嘉棠带着他踏遍上海的长三堂子,访遍上海滩的花国领袖,范绍增犹嫌不够。别看范绍增面相憨,却偏偏喜欢时兴的东西,尤其喜欢洋玩意儿。什么大世界游戏场、新世界游戏场,逛完之后又迷上了舞厅,一流的高档舞厅,包括百乐门、大都会、仙乐斯……他都一一跳遍。顾嘉棠又带他去了高鑫宝的丽都花园舞厅。别看范绍增跛着一只脚,跳起舞来却是蛮有风姿。
    范绍增迷恋跳舞厅,还有一层不为人知的原因,就连整天陪在身边,与他极投脾气的顾嘉棠都没看出来——他迷上了跳舞厅的舞女。这些舞女个个有文化,最起码读过女中,个个会骑马、开车、游泳,会说外语。相比起来,那些花国领袖便成了没文化、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范家是四川大地主、巨富,当时范绍增可谓腰缠十万贯,驰骋十里洋场,又兼以受了杜月笙、张啸林等上海大亨的感染,范绍增花起钱来,便像黄河决堤一般,他当年一掷万金的派头,让所有人为之震惊。不要说对花国领袖或者红舞女,就是对赏茶房、赏开电梯的仆欧、赏司阍的小郎,范师长一出手,便是厚厚一叠黄金鱼头(上海人俗称的红色五块钞票),他的小费以百元为单位。
    一个月的花天酒地,十里洋场人人争谈范师长。一月假满,包机回重庆。行前,杜月笙又在六国饭店摆开宴席,为范绍增饯行,杜月笙喊来一大帮朋友作陪。
    “范师长,这一月假期,玩得可还满意?”席间,杜月笙问。
    “满意倒是满意,就是有一事不够痛快。”
    “哪一事?”
    “那位当红舞女黄白瑛,实在是目高于顶,派头够大,随我怎样甩银子,陪小心,”范哈儿大咧咧说着,一句沪白吐了出来,“就是摆伊不平!”
    “哈……”一声举座哄堂,同席的朋友不禁为之喷饭。范哈儿也跟着大笑。
    “这红舞女身价就是不同,比花国领袖难摆弄多了。”
    这一句更是令陪客们笑出了眼泪。杜月笙莞尔一笑,不置一词。
    第二天范哈儿一走,杜月笙打电话唤来丽都花园舞厅老板高鑫宝。
    “当红舞女黄白瑛你可晓得?”
    “晓得。”
    “好,你去找黄白瑛,就说范师长是我杜月笙的客人,我要包机送她去重庆,她要给我好生侍奉范师长,银子让她开价便是。”
    当时黄白瑛恋上宁波籍富家公子童三毛。童三毛是沪上一家国药店的小开,两人正爱的欲死欲活,哪里有心思去管四川的范哈儿?但一听范哈儿是杜月笙的朋友,黄白瑛不敢怠慢,杜月笙捧过的人没有不红的。虽然杜月笙不喜欢跳舞厅与电影这类新玩意儿,但对电影演员与舞女他照捧不误。当然他捧得更多的是京剧名角与花国女魁。
    范绍增回到重庆的第三天,黄白瑛的电话就打进了渝简马路范庄——亦即抗战时期重庆国府路,行政院院长孔祥熙借用的公馆。范绍增一听那娇滴滴嗲兮兮的声音,顿时欣喜若狂,当即驱车前往黄白瑛下榻的旅馆。
    一见面,黄白瑛再无那副高高在上的公主做派,先是娇滴滴地“请罪”,然后嗲兮兮地表示任打任罚。范哈儿怀抱着这位娇滴滴的可人儿,哪里还舍得打啊罚的。当下两人“鸳鸯戏水”,黄白瑛百般逢迎,侍候得范哈儿欲死欲仙。
    在随后的宴饮中,范哈儿更是得意非凡地对刘航琛说:
    “看看白瑛小姐,美女加才女,这才叫档次。那些花国女魁算什么,充其量是粗瓷花瓶。”
    “遗憾遗憾!”刘航琛连连表示,“我当时哪晓得去跳舞厅?下次一定去开开眼界。”
    宴饮中,黄白瑛更是小鸟依人,给范绍增挣足了面子。
    黄白瑛一上飞机,范绍增感激的电话就打到了杜公馆。
    从此,范绍增、刘航琛成为了杜月笙一生之中最要好的朋友之二,也为他抗战八年于两手空空之中,在大西南得心应手奠定了基础。
    三、甘为张少帅居停主
    杜月笙与张学良原本没有什么交往,但1933年张学良被迫下野之后南下上海,杜月笙出手救援,令困境中的张学良十分感激。
    “九一八”之役,东北沦陷,张学良备受国人指责。1933年春山海关、承德相继陷敌,张学良电呈中央,引咎辞退。
    随后,张学良黯然南下。随行的有夫人于凤至、密友赵四小姐、副官长谭海少将以及大批的参谋、副官和卫队。一队人马自天津乘船秘密南下,抵达上海。由于张学良坐失东北,国人对此衔恨甚深,张学良一行在上海的住处,便成为大伤脑筋的一项事体。首先居住条件得够理想,警卫与保密工作尤其重要。这个居停主,不但要有身价,更要有势力,有人力。这个人力当然是指武角色。
    如此看来,这个居停主,除了杜月笙,怕没有人担得起如此重任。杜月笙对张学良坐失大好河山,和其他国人一样愤慨。但是他也晓得,主要责任不在张学良,而在于蒋介石的不抵抗政策。英雄末路,激起了杜月笙的侠骨柔肠。
    杜月笙驱车前往公共租界海格路上的吴公馆,去见市长吴铁城。
    “少帅寓户期间,这个居停主我来做!”杜月笙说得很果断。
    “你做再好不过。”吴铁城当场表示赞成,但又说,“不过,你要想好,少帅可不是退位总统黎元洪,这个保卫工作做起来难度要大得多。”
    “我晓得。”
    “这个事体重大,要保证万无一失,出不得任何意外。”
    “我晓得。”
    接下来,两人就具体事宜又作了一番商议。
    回到华格臬路杜公馆,杜月笙的朋友,也是杜氏智囊的核心人物杨志雄早已等候在此。
    杨志雄,别名杨寅,早年留学德国,后任上海西门子洋行买办、吴淞商船学校校长、国民党国际问题研究所德国系主任。杜月笙进身工商金融界的每一步,杨志雄都多有参与擘策。
    “是不是你要做少帅的居停主?”杨志雄问。
    “你怎么晓得?”杜月笙很诧异,除了吴铁城,他这个想法不曾对第二人讲。
    “除了你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你这么认为?”
    “不是我。”
    “那是谁?”
    “宋部长。”
    一听“宋部长”三个字,杜月笙精神为之一振。
    “如此说来,宋部长很关心少帅旅沪期间的生活和安全问题。”
    “岂止是关心。”杨志雄说,“你可晓得,少帅是宋部长最要好的朋友之一。”
    “哦?”杜月笙会意地一笑说,“我只晓得,你杨老弟是宋部长最要好的朋友之一。”
    “你还应该晓得,”杨志雄也笑着说,“你杜老兄也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之一。”
    说罢,两人哈哈大笑。杜月笙明白,为少帅做居停主,是宋部长的意思。只不过,宋部长不便明说罢了。
    但是,杜月笙其他朋友和门生对此事却看法不一。主要因为少帅坐失东北,大家心中不平,认为费力不讨好,说不定会激起民愤。怎奈杜月笙主意已定,门生弟子只有执行。
    少帅一行人生活上的事体,指派万墨林全权负责。所用厨师、听差、娘姨等均从杜公馆中挑选。警卫的事体交给顾嘉棠,从众家弟子中挑选精锐人才负责,作为少帅卫队的人员补充。
    少帅一行人的居住,就选在福煦路一八一号。此前张啸林与陈效沂、翁左青、金少山等人远赴大连,杜月笙趁机将福煦路一八一号那爿豪华绝伦的赌场宣告关门大吉,如今这幢水木清华的巨厦正好派上用场,他派人将三层楼布置一新,待张学良一行人秘密抵沪,便直接住进了这幢大厦。
    张学良一行人抵沪伊始,杜月笙在福煦路一八一号大摆筵席,盛情款待张学良一家以及所有随从人员。张学良的夫人于凤至喜欢看评剧,杜月笙便调来名角,组织评剧堂会,张学良的家小和杜月笙的内眷,很快建立了亲密友谊。
    张学良有感于杜月笙的慷慨侠义,特地与于凤至到华格臬路杜公馆登门致谢。当时春寒料峭,杜公馆那天暖气坏了,于凤至脱了貂皮大衣之后,里面只穿着薄薄的绸衫,直冻得脸色发紫。
    正当盛宴盛会连绵不断之时,突然发生了意外。大清早,顾嘉棠赶来杜公馆,把一封信递给了杜月笙。杜月笙一看,脸色大变。只见信上写着:
    “请张学良即日离开上海,否则的话,第二颗炸弹送来,保证爆炸。”
    “什么炸弹?”杜月笙急问。
    “是一枚取去引信不会爆发的炸弹,连同这封信一起放到一八一号大门口的。”
    “什么时候?”
    “不晓得什么时候放的,是天亮时刚刚发现的。”
    “值夜班的人怎么说。”
    “夜班两小时一换岗,没有人发现什么人到过门口。”
    “你想想看,黄浦滩头到底有哪个跟我杜月笙过不去?”
    在杜月笙看来,这桩事体并不是针对少帅,而是针对他杜月笙来的。在黄浦滩头,张学良是杜月笙的豪门贵客,几乎已成为公开的秘密。如今有人竟敢丢放炸弹、留书警告,这就等于是跟杜月笙过不去。他既担心有亡命之徒真的做出事体来,又因为有人拆他的台感到怒不可遏。
    “你马上增加人手,加强戒备,做到万无一失!”杜月笙吩咐顾嘉棠,“另外,此事不可声张,以免打扰少帅一家。”
    “好。”
    顾嘉棠领命离去后,杜月笙又喊来万墨林,要他马上去恒社,派出大批人马秘密访查。
    接下来,福煦路加强了警戒,如临大敌。杜公馆人进人出,个个看上去紧张神秘。炸弹来源终于有了结果。是上海赫赫有名的杀人王王亚樵的“暗杀公司”所为。
    王亚樵别称九光,有身价的称他王老九,辈份低道行浅的尊他为王九爷。1887年出生于安徽合肥,世代务农,家境小康。1919年只身来沪打天下,以安徽帮势力崛起于沪上。在20~30年代,王亚樵的安徽帮以与众不同的风格活跃于沪上,这个特色就是以反蒋为己任。
    王亚樵的反蒋源于“四一二”事变对南京政府的抨击,由于被通缉,从此与南京政府形成水火之势。他从反蒋派那里接受经济后援,专门从事暴力活动,据说这一时期发生在上海的许多政治凶杀案都与他的安徽帮有关。他的帮会也因此被称为“暗杀党”、“暗杀集团”、“暗杀公司”,他本人被称之为“暗杀公司”老板。
    王亚樵在上海时而是阔佬,时而当瘪三(衣瘪、肚瘪、住瘪),当他床头金尽之时,也曾托钵杜门,杜月笙自然愿意给他帮忙。但他的安徽帮大多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亡命之徒,因此,杜月笙对他也是忌惮三分。
    不得已,杜月笙派出代表,去和王亚樵讲斤头,首先要问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王亚樵回答得倒也干脆:
    “张学良是国家民族的罪人,我是代表中华民族的国民,对他加以制裁。”
    他提出三项条件:
    一、请张学良马上回到北方,重整兵马,和日本人决一死战。
    二、如不能战,请返东北,自杀以谢国人。
    三、既不愿战,也不肯死。那么,请交出全部财产购买军火,并且接济关外义勇军。
    三条路,张学良必选其一。否则,第二颗炸弹就不客气了。
    杜月笙又传话过去说:
    “即使张学良有罪,自由国法制裁。现在张学良是我杜某人的客人,我有保护之责。你若伤了张学良的一根汗毛,我必将集合上海青洪两帮弟兄,管教你的徒子徒孙。”
    王亚樵并不想和杜月笙闹僵,他的安徽帮再狠,和人多势众的青洪帮比起来,怕也不是对手。于是他降低条件,原先的三项条件合而为一:请张学良限期离开上海。以免他话已出口而不好回头,行走江湖讲的是言必信行必果,逼急了唯有以性命相拼。
    杜月笙又叫人传回话去:张学良正在请上海疗养院的美国医生米勒(HarryWillsMiller)帮助戒毒。戒毒完成,最多不出一个月,他将离开上海,出洋考察。
    张学良在其父张作霖的手下当旅长的时候,目睹战争的残酷,心里恐惧不安,于是开始吸食鸦片,寻求麻醉。后来烟瘾越来越大,并且由鸦片到吗啡,由服食到打针,他到上海的时候,几乎每隔20分钟就得注射一针毒剂。他曾卷起衣袖裤脚给杜月笙看,胳臂腿上,布满注射的斑痕,肌肉铁硬,有些地方连钢针都扎不进去。
    杜月笙不禁为之骇然,他去找了吴铁城,也把这消息告诉了杨志雄,请他转告宋子文。于是大家纷纷劝说少帅戒毒。最后少帅下了决心,自己报告蒋介石,先在上海戒毒,然后出国考察、休养。
    然后,由杜月笙与杨志雄推荐,由张学良的澳籍好友兼顾问端纳请来了上海疗养院院长美籍医师米勒,开始为少帅戒毒。
    王亚樵得到杜月笙的答复,也打探到张学良确实已经开始戒毒,便没有再回复杜月笙。这样一来,杜月笙心里更加紧张。他一面督促米勒医生抓紧为少帅戒毒,一面加强福煦路一八一号的警卫,并派出人手严密监视王亚樵及其党羽的动静,以防陡然发生不测。
    自从炸弹事件发生,一八一号气氛骤变,门里门外明里暗里都增加了警卫。张学良似乎有所察觉。他直接问杜月笙发生了什么事,杜月笙想了想,决定如实相告。这样可以督促少帅加快戒毒速度,因为在上海多呆一天,就会多增加一分危险。
    这一招果然奏效,张学良迫于王亚樵的咄咄逼人,不得不加快戒毒步伐,以求早日离沪放洋。
    杜月笙请杨志雄在暗中担任他的顾问和参谋,又派出他的私人医药顾问庞京周,给米勒担任助手。如此一来,组成了协助少帅戒毒的四人小组。而一八一号大楼内都是杜公馆派去的佣人和保镖,杜月笙会随时掌握张学良的戒毒情况,随时发现少帅戒毒障碍,然后反映到四人小组,四人小组通过商量拿出决定,再由米勒向张学良提出要求。
    首先,米勒要求张学良的夫人于凤至和他的密友赵四小姐同时戒毒;同时要求有指挥张学良的卫队和亲随的权力;随后要求驱散少帅身边的私人医生和护士。
    戒毒开始,米勒先给少帅灌肠,吃麻醉药,使他安静的入睡。漫长的第一天过去了,张学良竟然若无其事,丝毫看不出戒毒带来的痛苦。米勒对他的毫无反应感到不可思议,他征求杜月笙的意见,杜月笙告诉他:
    “明朝,我会告诉你答案。”
    第二天一早,杜月笙给他提出了建议:
    “请张少帅换一张床睡。”
    米勒一下子明白了症结的所在。果然,他检查张学良的睡床,发现被褥、床单、枕头等隐秘的地方,到处藏着有毒物的药片。这是张学良的私人医师为张学良减少戒毒带来的痛苦而特地准备的。
    秘密被发现,米勒命令卫队将张学良的私人医生和护士统统关押起来,待少帅戒毒成功再还他们自由。
    岂料,这些医生护士仍不死心,被关押之后仍在秘密商议,如何透过封锁线,再递送毒物进去“解救”少帅。
    杜月笙得知这一情况后,觉得有必要采取强硬措施。于是请杨志雄面陈宋子文,由宋子文下一道命令:
    “无论任何人干涉米勒医生为少帅的治疗,或者私递药物,一经发现,立予枪毙!”
    其实,宋部长并没有枪毙谁的权力,但少帅的私人医师和护士全都吓住了,一个个再也不敢同情少帅。
    于是,少帅全面戒毒正式开始。两日后,张学良的“痛苦”大为彰显,他身心崩溃,疯狂暴躁得无法控制。当米勒像往常一样推门进去探视的时候,张学良竟然当胸给他一拳,这一拳,将身强力壮的米勒打成了内伤。
    米勒了解少帅目前的痛苦,但他晓得这是个无法避免的苦难历程。他狠下心,停止使用镇静剂、麻醉药,以和张学良打斗、肉搏等方式,迫使张学良精疲力竭,然后张学良伏在床上,像个孩子般哭泣着倾吐内心的苦闷与忏悔。
    一个月后,1933年4月,张学良终于脱离苦海,戒毒成功,身体迅速恢复。在杜月笙举办的庆贺宴上,张学良送给米勒医生5万块钱。
    4月10日,张学良由上海疗养院派出的卡尔佛医生(RaedCalvert)随侍,带着同时戒毒成功的于凤至和赵四小姐,登上了远涉重洋的外轮。
    临别之际,张学良向杜月笙表达深切的谢意:
    “这次治疗,使我从此获得了新生。杜先生,你为我所尽的心力,我统统知道,此时此刻,我只能告诉你一句,我对你唯有万分的感激!”
    四、宋子文送来发财生意
    如果说20世纪20年代,杜月笙大量结交各路军阀政客,以求兜得转、摆得开;大量结交文人墨客,以求装点门面,那么30年代,杜月笙进身金融工商,大量结交上流社会士绅阶层,则可说是与时俱进;而30年代中期使他身价倍增,处处兜得转,路路行得通的,则是得益于与党政军要人,乃至国民党权贵的结交,而与四大家族中人的往来,则将他一生中最大的荣耀与事业推上了峰巅。
    30年代初期,杜月笙与宋子文尚没有实际意义的往来,真正的交往始于1933年4月。4月末的一天,杜月笙接到杨志雄打来的电话,杨志雄告诉他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发行航空奖券。
    原来,宋子文4月16日赴美,接洽棉麦贷款事宜,同时出席世界经济会议。当时国内一些爱国人士呼吁加强国防力量,而飞机在当时是先进的军事装备,不少人谈之色变。于是“航空救国”说应运而生。宋子文为了广开财源,决定发行“航空奖券”。他打电报给杨志雄,让他帮忙找一个代理发行人。
    杨志雄晓得这个差使油水颇丰,想染指的必定大有人在,必须找个有势力的人物,才能摆平各方面的关系。加上他与杜月笙关系密切,当然第一人选便是杜月笙。他立刻给宋子文复电。其实宋子文心中的人选也是杜月笙,他看中的当然也是杜月笙的势力。这其中还有另外一层原因,那就是他的欧美之旅结束回国时,想借杜门力量坐镇码头保护他的安全。因为当时王亚樵的暗杀公司活动猖獗,而且专拣国民党要人下手。
    对于杜月笙来说,结交宋子文还没有找到合适机会,没想到宋子文却将这样一个天大的发财机会送到了他的手里。听完杨志雄的电话,他一时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那你马上过来,我们当面商议。”杜月笙在电话里说。
    杨志雄立刻驱车前往辣斐德路杜公馆。杜月笙高兴万分,拖牢杨志雄,请他帮忙筹备。
    头一项,先要有一个办公地点。四川路会元坊是浙江兴业银行做地产生意买来的物业,杨志雄觉得那个地点比较适中,有利于开展航空奖券发行业务。于是,杜月笙跟徐新六打个招呼,用很便宜的价钱租了下来。
    第二项,是要有一个机构,不能以私人名义运作。于是,“大运公司”应运而生。由杨志雄执笔制定公司章程以及规章制度。
    接下来就是人员构成的问题了。杜月笙亲自担任大运公司董事长,但是谁出任总经理呢?杨志雄是没有时间做具体事情的。这是一个负实际责任的重要角色,必须要找一个有能力又能全力以赴的人。
    “你看金三哥怎么样?”杜月笙征求杨志雄的意见,“金三哥经验丰富,各方面也兜得转,眼下正闲着没有事体。”
    “好,当然好。”杨志雄也觉得金廷荪比较适合。
    “不过,廷荪哥比较老派,新法办事比较外行,你还是要多关照才可以。”杜月笙又说。
    “这个不成问题,我可以每天过来看看,把握一下,等一切上了轨道就好说了。”杨志雄一口答应。
    杜月笙把这个安排告诉金廷荪,金廷荪一听自是满心欢喜。于是,大运公很快开张。
    当时正值抗日怒潮风起云涌,杜月笙借助新闻媒体,大肆宣传“航空救国”,买“航空奖券”既是爱国之举,又有发财机会,何乐而不为?因此,航空奖券销路奇佳。为了取信于民,大运公司每届开奖之时,都特地请财政部次长张寿镛亲临监督摇彩。由于张寿镛次长代表政府而来,自然成为了航空奖券的代言人,取得了民众的信任,使航空奖券的发行量一路飙升,一连三期办下来,大运公司大获其利。
    三四个月以后,大运公司上了轨道,金廷荪主持业务已能应付裕如,杨志雄功成身退。
    岂料,没多久竟出了大事体——
    一日,杜月笙前往钧培里黄公馆拜访黄金荣,黄老板一见面,劈头便问:
    “月笙,你晓不晓得大运公司出了毛病?”
    “啥毛病?”杜月笙急忙问。
    “啥毛病具体我也不清楚,你最好去问金廷荪,怕是事体不小哦!”
    金廷荪是黄老板的牌搭子,尽管接了大运公司后比较忙,但还是会抽空来黄公馆玩上一两把。
    “金三哥最近没来?”
    “有几天没来了。”黄金荣说,“哪个不晓得你我他之间的关系,他自家不肯说,旁的人哪里会明说。你赶紧去找他问个明白。倘若大运公司真出了事体,那可是轰动全国的大新闻!”
    杜月笙赶紧电话约来杨志雄,一道前往大运公司。到公司一问,说金经理好几天没来了。两人又到南阳桥金老公馆,进去一问,才晓得金廷荪生病正在楼上躺着呢。到楼上一看,被金廷荪那副病容吓了一跳。
    只见金廷荪面容瘦削,神情疲惫,两眼黯然无光。
    “三哥,几日不见,你怎么了?”杜月笙担忧地问。
    金廷荪苦笑一下,双手撑着床想坐起来。
    “三哥,你莫动。”杜月笙赶紧上前拦住。
    “我有事体要跟二位讲。”
    金廷荪还是要支撑着坐起来,杜月笙赶紧上前帮忙。
    “我金廷荪一辈子不曾做过对不起人的事,这一次,我真是对不起月笙你了!”金廷荪万分愧疚地说。
    “三哥,别这样说!”杜月笙大为惶恐,“你我之间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
    “我现在病在床上,爬不起来,等我病有好转,立刻回宁波,我要做一个人!”金廷荪忽然恨得咬牙切齿,气喘吁吁地说,“做过了那个赤佬以后,月笙,我再拿我这条性命还报你!”
    杜月笙一听心里顿时没底了,到底出了多大的事体要玩命呢?
    “三哥,有什么事你告诉我,我自然会有办法。”杜月笙安慰说,“你说,有什么事体我杜月笙摆不平呢?”
    金廷荪喘了一阵,浩然一声长叹,眼里流出泪来。他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紧紧捉住杜月笙的手,把大运公司出的事体一五一十讲给杜月笙和杨志雄听。
    原来,金廷荪任大运公司总经理后,任命他的一个同乡学生子担任经理,大运公司所有的钱都在这位经理的手中。这人本来很安分,谁知如今财迷心窍,挪用公款做起了投机生意,结果投机失败,亏空越来越大。到事发时,已经挪用公款20余万,他自知无法向杜月笙和金廷荪交代,便悄悄逃回宁波老家去了。
    “月笙,朋友挑你承办这个航空奖券,无非是看你门下弟兄多,负担重,想给你赚点铜钿调头寸。哪晓得我会用错人,让你白白吃一大票赔账!”金廷荪万分懊恼地说。
    “不就是损失点铜钿嘛!”杜月笙故作轻松地说,“没啥大不了的,亏了的钱,我们再赚回来就是了。”
    “是啊,金先生,铜钿亏了还可以再赚,你现在养病要紧。”杨志雄也跟着安慰说。
    “三哥,你好生养病,大运公司的事先交给志雄兄打理,会渡过眼下这个难关的。”
    杜月笙与杨志雄又对金廷荪安慰一番,然后告辞离去。直到汽车驶离南阳桥,杜月笙才浩然一声长叹。
    “本来是你寻给我的一桩美事,如今反倒要请你替我处理善后了。”
    “怎么能叫善后呢,哪有有那么严重,20几万数目也不算大,还有可能起死回生的。”杨志雄无奈地笑笑说,“你老兄要让我收拾这个摊子,就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只要你替我收拾这个残局,别说一个条件,就是一百个,一千个我都答应。”
    “用不着那么多,就一个,大运公司如何整顿法,你必须听我的。”
    “哪还用说,理所当然的!”
    “你晓得金先生没有把大运公司办好,是什么原因么?”杨志雄问。
    “你晓得我这个董事长是挂名的,什么事体都不过问。什么原因你说给我听。”
    “其一,金先生太信任他的学生子,其实对公司内部的情形,他不尽了解,所以没有把握好。”杨志雄坦率地说,“其二,他太讲义气,抹不开面子,以致公私不分,背了许多亏欠。”
    “这话怎么讲?”杜月笙大为吃惊。
    “大运公司一开张,你从前那帮老兄弟、学生子,都以为公司是杜先生开的,航空奖券也是杜先生所有。他们缺了头寸就到公司里去拿奖券,金先生和他的学生不好意思拒绝,于是一批批地拿了去,五块大洋一张的奖券两三块钱拿走,还是赊账,你想还不亏吗?”
    杜月笙听了吃惊不小,办大运公司发行航空奖券,毕竟不同于做烟土、开赌场,如此运作自然是要亏空的。
    “这个好办,以后任何人不照规矩交现款,绝对不许领奖券。”杜月笙表态说。
    “这还不够,”杨志雄进一步地要求说,“以前的欠账也要限期还清。”
    “这个也没有问题,你定出限期,我负责叫他们还清就是。”杜月笙一口答应。
    “老兄,不是你自掏腰包垫出来吧?”杨志雄斜眄着杜月笙,意味深长地说,“我可提醒你一声,这笔钱不是个小数!”
    杜月笙哈哈大笑。
    “还有,我要另外派两个人到大运公司,我希望你无条件接受、无条件支持。”
    “大运公司的事你全权办理,根本不必问我。亏的铜钿能赚回来固然好,实在赚不到,赔了也就赔了。”
    杨志雄果然出手不凡,整顿数月一切纳入正轨,亏了的钱也补了回来。杨志雄将已经赚了钱的大运公司交还杜月笙,杜月笙又去找金廷荪,要金廷荪出来继续当总经理。金廷荪哪好意思再接着干,可经不起杜月笙的软磨硬泡。
    金廷荪再度出马,完全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又沿袭杨志雄的一套路数,用加倍的谨慎和用心,使大荣公司的业务蒸蒸日上。等这一爿公司结束的时候,一共赚了两三百万大洋,只是最后一笔红利,杜月笙应得的那一份,金廷荪一直不肯交给他,怕他又是左手进右手出,到手便光。金廷荪喋喋不休给地杜月笙吹风,硬逼着他存起几个钱以备不时之需。
    “好,一切就照三哥的意思办。”后来杜月笙被逼急了,只好随金廷荪怎么办了。
    有杜月笙这句话,金廷荪便开始策划。大运公司最后一笔红利,杜月笙应分20余万元。若给他存进银行,他会很快转账取走;另外给他办个事业,钱又嫌少。金廷荪最后决定给他造幢房子。当时地产生意正热门,说不定一本万利。更重要的是,不论杜月笙如何掉不过头寸,也不会不顾面子把房子卖掉。
    接下来,金廷荪在杜美路三鑫公司仓库旧址,为杜月笙造了一幢精美绝伦的华屋。这幢华屋日后帮了杜月笙的大忙,从1949年杜月笙携家眷逃亡香港,到1961年病故,所有的开销,全部仰仗卖掉这幢房子所得的45万美金。
    五、邀宠演讲台词忘光光
    自从宋子文将发行航空奖券这桩美差交给杜月笙以后,杜月笙就一直寻找机会报答宋子文。
    宋子文欧美之旅长达4个月12天,返回时已到8月底,除了签订中美5000万美元的“棉麦借款协议”外,更与美、印、西、澳、加、玻(利维亚)、墨、秘(鲁)九国,签订了“四年银协议”。
    在宋子文载誉归国的前一个月,上海市总商会便开始筹备欢迎宋子文的事宜。由于杜月笙的得意门生市商会总干事骆清华的巧妙运作,杜月笙得到了一项出头露面的美差——“上海市民大会”主席,在隆重欢迎宋子文载誉归来的大会上,代表市民致欢迎词。
    接到这项美差,杜月笙高兴坏了,这可是一举两得的事体,既露了脸,又讨好了宋子文。当时在市商会,他极力控制着内心的激动情绪,极其谦逊与虔诚地表示:
    “多谢各位信任,杜某一准代表大家组织好这个欢迎仪式!”
    满心欢喜地回到家里,杜月笙蓦地想起一件事体:站到主席台上当众演讲,这辈子还没有过啊!当那么多人的面,讲什么,怎么讲?到时朝台下一看,黑压压一片人,就怕紧张得腿都发抖。
    “这怎么办,到时候忘了词咋办?”杜月笙越想越紧张。
    “把杨先生喊来问问就晓得了。”万墨林见杜月笙急得头上直冒汗,赶紧建议,“杨先生当吴淞商船学校校长,每天都少不得站在台前讲话的事体吧。”
    “对呀,是可以跟杨志雄取取经。”
    杜月笙正要吩咐万墨林去打电话,恰巧在这个时候,杨志雄上门来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杜月笙眉开眼笑,把上台讲话的事体一说,杨志雄哈哈大笑。
    “月笙哥,这有啥好紧张的,只要有稿子就行,背不下来可以照着念啊!”
    杜月笙一听,敢情还可以照着念,立刻如释重负。只是这个稿子找谁写好呢?
    “要想出奇制胜,一鸣惊人,就要找一个顶有学问的人来写这个稿子。”杜月笙踌躇满志,信心倍增,当下对杨志雄说,“黄炎培先生学问高,名气大,你看让黄炎培先生写这个稿子怎么样?”
    杨志雄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黄炎培一听写一篇欢迎宋子文的稿子,立刻爽口答应。但不晓得他是有意拿杜月笙寻开心,还是他刻意求工,想要表演一下他的屠龙之技,反正那篇稿子拿回来一看,杜月笙居然认不出几个字,不晓得之乎者也地写了些什么。
    杜月笙赶紧喊来杨志雄,杨志雄看了又是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杜月笙莫名其妙。
    “黄炎培先生果然是学问高深,”杨志雄说,“按照这篇稿子宣读一遍,保准是传遍上海滩的头条新闻。”
    “你是说这篇稿子不好?”
    “是不适合在这种场合演讲。”杨志雄说,“这么引经据典佶屈聱牙的文言文,你以为是给大学生上课呢。”
    杜月笙这才明白,这稿子高深得过了。可是黄炎培也不是一般人物,请人家写的稿子不念了不好交代。
    “不好交代也没办法。”杨志雄说,“你去找陈群陈先生来写,一准叫好。”
    杜月笙只好再去找陈老八。陈老八果然懂得这类稿子的文体风格,一篇亲切自然、热烈诚恳的欢迎词一挥而就,字数少,句子短,文词浅显,一条一条的,统共不过十条左右。
    杜月笙拿到稿子一看,这次是满意极了。
    但就这十来条的演讲稿,杜月笙整整练习了10天。每天下午三点,不办事,不会客,专门练习演讲。并由杨志雄做指导老师,现场指导。每天下午三点杨志雄一到,便直接进会客室,然后门窗紧闭,绒帘低垂,水果点心烟酒茶早已齐备,门口有保镖听差守候,无论谁来,一律不得入内。
    进得屋来,杨志雄往沙发上一坐,又吃又喝。杜月笙则规规矩矩站在屋子中间,一遍又一遍地练习起来:“宋部长,主席,呃,诸位……”
    一天几十遍地讲,接连讲上10天,翻过来掉过去就那几十句,直听得杨志雄不胜其烦,好在嘴里有事做,除了现场指导外,还可以不停地吃喝。倒是等在门外的人,被万墨林、马阿五一帮人拦着,杨管北、陆京士等人还沉得住气,顾嘉棠、芮庆荣都是毛焦火躁的脾气,一个个急得火上房。等门一开,免不了纷纷抱怨。
    “月笙哥,你用不着花这许多时间练习,台上台下隔得那么远,随便你讲什么,又有哪个听得见?”顾嘉棠大声嚷嚷着。
    “这样一件大事体,岂能当儿戏。”杜月笙正色说。
    “我有个办法,月笙哥讲演那天,我们召集众家兄弟统统挤在队伍前面,月笙哥你只管拨拨嘴皮子,至于讲什么不讲什么都不生关系,反正后边的人也听不到。前边都是自家人,只管鼓掌就是。”芮庆荣紧跟着说。
    “对的,现在是该把众家弟兄召集起来了。”杨志雄忽然对杜月笙说。
    “你还真要他们统统排到会场前边去?”杜月笙问。
    “我说的是另一件事,安排保护宋部长全程安全的问题。”
    在此期间,杨志雄已经接到宋子文的电报,在宋子文抵达上海那天,要杜月笙派出保镖,负责从码头到宋公馆的全程安全。
    杨志雄把这个事情一说,杜月笙立刻吩咐顾嘉棠和芮庆荣:
    “现在用到你们了,不是当听众,是当全程保镖!”
    于是,几个人开始协商具体保护措施,然后由顾嘉棠、芮庆荣出面去召集众家弟兄,挑选精锐人马,组织演练。
    8月29日,宋子文欧美之旅归来,杜月笙通过上海市党部、市商会组织各民众团体代表前往码头,并派出一支军乐队,在码头上举行了隆重热烈的欢迎仪式。杜氏门生中的武角色,则负责起全程警戒与保护的任务。这个码头上的欢迎仪式以及安全保卫,令宋子文非常满意。
    第二天上午,“上海市民大会”隆重召开。杜月笙一袭绸长衫,单马褂,往主席台上一坐,只见台下黑压压一片,万头攒动。换做平时,他会感到无限荣耀与风光。可现在的感觉只有紧张,紧张地坐在那里,默默地背诵演讲词,再也不敢抬一下眼皮。
    欢迎大会开始,当司仪高喊请大会主席杜月笙先生致欢迎词的时候,杜月笙脑子里正想着台词,竟然没有听到。身边坐着的人,后来他怎么也想不起这人是谁了,轻轻推了他一下,悄声说:
    “杜先生,该你讲话了。”
    杜月笙一惊,从懵懂中醒来,照着练习过上百遍的动作,机械地迈着步子走到台前,鞠了个躬,一低头又看见了人山人海,不知怎的一慌,说了声:
    “宋部长,主席,诸位……”
    霎时,脑子里一片空白,背得滚瓜烂熟的讲演稿,竟然一句也想不起来了!
    正值秋老虎发威的时节,天气燥热,杜月笙一窘一急,顿时大汗淋漓,突然间想起来芮庆荣那句话:拨拨嘴皮子……
    总不能在台上干站着,不知怎么的他就支支吾吾、喋喋不休地讲了起来。至于讲的什么,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蓦地,台下前面骤然响起一片掌声。前排鼓掌,后排立即效法,顿时全场掌声如雷。
    原来,台下前边全是杜氏门生和恒社弟子。他们是来为杜月笙助威的,完全没想到真能为杜月笙救场。
    在经久不衰的掌声中,杜月笙渐渐清醒、镇定,神志渐渐恢复,他晓得自己已经顺利过关,向台下一鞠躬,还扫了台下一眼。这一扫他才看清楚,前排尽是自家弟兄,顾嘉棠、芮庆荣、高鑫宝、叶焯山……他们都在使劲地鼓掌。
    杜月笙转身往座位上走,宋部长笑容可鞠地迎过来和他握手、道谢,杜月笙已经恢复了神态自若,谦恭地与宋部长握手。回到座位上后,杜月笙心中不免有点疑惑,杨志雄曾经告诉过他:“只要功夫深,水到渠自成。你只要把讲话稿背熟了,到时候就会自然而然地讲出来。”如此说来,或许自己就是像平时练习一样,有条有理地讲清楚了,不是仅仅在拨拨嘴皮子?
    这时,有新闻记者悄悄过来。
    “杜先生,你的讲话稿可否借给我们抄一抄?”
    杜月笙愣了一下,有些茫然地问:
    “我都讲过了,为啥还要抄?”
    另一位记者陪着笑脸暗示他:
    “杜先生,我们抄一下稿子,明天报上才有得登。”
    杜月笙又愣了一下,他是不愿意让人家晓得他是背的别人写好的稿子,他更想让人家以为他是即兴讲话。但见好几个记者都围过来,只好从衣袋中拿出藏着的讲话稿。
    欢迎大会一散,顾嘉棠、芮庆荣等老兄弟,居然也功臣一般,欢天喜地前呼后拥地跟着杜月笙回到华格臬路杜公馆。
    当天晚上杜公馆大摆筵席,是一早就定下的庆功宴与谢师宴。席间,顾嘉棠一帮弟兄们猜拳行令,杨志雄忍不住低声问杜月笙:
    “月笙哥,你今朝在台上都讲的啥?”
    “讲的啥?”杜月笙大吃一惊,“你自家也在台上,难道你没听清楚?”
    “老实说,我只听到嗡嗡的声音。”杨志雄摇头苦笑。
    “糟糕!今朝这台塌大了!”杜月笙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嗫嚅地说,“莫不是我真的胡乱拨拨嘴皮子?”
    这时他才恍然大悟,难怪记者要演讲稿,又说抄了明天才有的登。
    这是杜月笙第一次登台讲话,尽管是一败涂地,但有杜氏门生的捧场和救场,这个台塌得到底有多大,不得而知。但从此,杜月笙谨记在心,不断的下工夫练习,先在人较少的场合发言,后来在人多的场合讲话,渐渐在大庭广众的公开场合,居然练得可以侃侃而谈,又由谈到讲,最后不用稿子即席致词,竟然也能出口成章了!
    六、回报国舅,舞女“种荷花”
    无论杜月笙欢迎宋子文的讲话是否成功,毫无疑问的是,他虔诚的态度和由他出面组织的这场规模宏大的欢迎仪式,以及杜氏门人为宋子文所做的警卫与保安工作,都使宋子文十分满意,这毫无疑问地拉近了杜月笙与宋子文的关系。
    可是,就在杜月笙为此满心高兴的时候,上海北站骤然响起刺杀宋子文的枪声,这个枪声把青云直上的杜月笙卷进一场说不清道不明的混沌案中。
    宋子文归国两个月后的10月下旬,从南京乘特别快车赴上海公干,列车抵达上海北站,宋子文下车稍稍晚了一些,当时大部分旅客都已经进入了北站大厅,宋子文才从头等车上下来。同时下车的还有他的秘书唐腴庐和两名执手提机关枪的警卫人员。
    宋子文和秘书唐腴庐,年龄不相上下,高矮胖瘦也相似,甚至面容也有些相同。两人都是身穿白色哔叽西装,头戴巴拿马白色草帽,一身洋派,潇洒倜傥,又并肩而行,步伐一致。两名警卫人员紧随其后。
    当几人走过火车末节车厢,离月台越来越近时,突然轰隆一声巨响,月台上硝烟骤起,弹片四溅。两名警卫人员立刻卧倒,用手提机关枪扫射。对方猛烈还击,月台前后,成了短兵相接的战场。枪声夹杂着旅客们的惊呼骇叫,整个北站秩序大乱。
    好在宋子文反应快,在手榴弹炸响的那一刻,他一纵身跳下了月台,贴着月台基石,选择了一个对方射击的死角,蹲在那里不再动。
    唐腴庐不幸当场中弹,倒在血泊之中。
    事后经侦查得知,对方系两人,同时掷出两颗手榴弹,一颗掷偏,宋子文侥幸逃生,另一颗则掷中唐腴庐。
    宋子文在北站遇刺未遂的消息很快传遍京沪,舆论为之震惊,天下一片哗然。由于宋子文刚刚自国外凯旋而归,是举国钦重的青年政治家,人们想不出他遇刺的原因。
    事情偏有凑巧,这个时期张啸林忽然动了北上一游的念头,带了陈效沂、翁左青一帮人,悄悄离开上海,前往北平、天津,遍访故旧。人们都晓得张啸林与北洋军阀中人一直来往密切,而北洋军阀中企图东山再起的也大有人在。于是各种猜测铺天盖地而来,其中便有人怀疑,宋子文遇刺与沪上三大亨有关。
    在老上海人的心目中,三大亨是绑在一起的。有人怀疑张啸林,自然会把杜月笙与黄金荣同时捎上。杜月笙本来是诚心结交宋子文,岂料横空爆出这么一桩事体,让他百口莫辩,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恒社弟子以及杜氏门生和杜月笙的朋友,闻讯后纷纷赶来商议对策,作出侦查部署。好在恒社弟子人才济济,杜月笙照部署派出各路人才,不惜代价,非要把刺宋案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与此同时,唐腴庐的父亲、时任江海关监督的唐海安于万分悲痛之中,公开登报,悬重赏收买刺宋案的线索,以期为爱子复仇。
    杜月笙派出的侦查人员很快传回消息,一条条线索加在一起,终于真相大白:刺宋案为王亚樵的“暗杀公司”所为。
    王亚樵接受西南反蒋派与孙科派的部署,在南京、上海两地分别设立了刺宋小组。南京刺宋小组不断与财政部内线联系,以摸清宋子文的行踪,然后报告给上海的刺宋小组。王亚樵在上海浦泊路大华公寓与亲信秘密商议,作好在沪行刺的准备。
    终于,南京小组急电到沪:“康叔(宋子文代号)准于本晚乘夜车赴沪,明晨准到,望往迎勿误。”
    按照事先部署,王亚樵派出8名杀手,分别布置在月台附近,负责下手的刘刚、刘文成和李楷,都扮做接站的人,暗藏凶器,站在隔断月台的铁栅栏后,凭栏眺望,做出等人的样子。
    当时王亚樵给他们配备的武器,有驳壳枪(俗称盒子炮,可连发20粒子弹)、手枪和手榴弹。
    尽管准备充分,而且宋子文最后下车,旅客已少适宜动手,但不巧的是,两颗手榴弹都掷偏了。接着开枪,已经晚了一步。
    摸清了行刺内幕,杜月笙立即电告南京政府,请国府通令全国军政机关,缉拿王亚樵等人归案。
    在上海,杜月笙派出自家门生弟子,协助治安当局缉拿凶犯。李楷、刘刚、刘文成以及萧佩韦先后被捉。王亚樵没有抓到,却抓住了他的弟弟,在上海执业律师小有名气的王述樵,还有“暗杀公司”的党羽、刺宋帮凶宣炽章、洪耀丰、洪东夷等人。
    最后经审判,李楷、刘刚、刘文成被处死,其余人等分别被判处徒刑。王述樵和萧佩韦十分侥幸,以罪证不足终获开释。
    刺宋一案真相大白,杜月笙总算如释重负,腰杆也更加硬了起来,与国舅宋子文也越走越近。
    1934夏季的一天下午,杜月笙从外面公干回到华格臬路杜公馆,刚躺到大烟间里准备香两筒,宋子文一个电话打到了杜公馆。当时郁永馥刚刚给杜月笙烧好烟泡,隔壁小会客室的电话铃声便传了过来,紧接着万墨林跑进来。
    “爷叔,快,宋部长电话!”
    一听“宋部长”三个字,杜月笙腾地从烟榻上跳起来,一溜小跑出了大烟间,冲进小会客室。
    “喂,宋部长好!宋部长好!”
    杜月笙一连声地问好。宋子文亲自打电话到杜宅,令他激动万分,欣喜若狂,谦恭地一连声地表示:
    “好,好,好……”
    放下电话,杜月笙猛然想起,宋部长说的啥?……他一下子蒙了,刚才光顾得激动和表示谦恭了,根本没注意听宋部长说的啥。
    “爷叔,咋了?”万墨林见杜月笙一副急躁不安的样子,急忙问。
    “刚才光顾的高兴了,没仔细听宋部长说的啥。”杜月笙懊恼地说。
    “啊?”万墨林也吃了一惊,“不会一点没记住吧?”
    “好像是说宋子良和一个舞女的事体。”
    “那就好办,晚上我去恒社,让他们打听一下,明天一早保证会有回音。”
    万墨林这招还真行,当天晚上从恒社返回的时候,便打听到了事情的经过。
    宋子良是宋子文以及宋美龄的弟弟,蒋介石的内弟,当时是中国建设银公司总经理。尽管宋子良在上海滩的声名比不上他哥哥宋子文和嫁与党国政要的三位姐姐,但毕竟是皇亲国戚,豪门阔少,也算得上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
    宋子良在维也纳舞厅跳舞时,看上了该舞厅舞女张小姐。张小姐不仅人长得美,舞跳得一流,言谈举止更是高贵优雅,令宋子良为之倾倒,频频约张小姐跳舞、看戏、吃饭,为张小姐购买服装首饰。为了方便,又在一家豪华旅社包了一间客房,作为与张小姐的幽会之所。
    但几个月后,宋子良对张小姐渐渐失去兴趣,约会也越来越少。在最后一次约会中,宋子良本想明确提出与张小姐分手,却不曾料到,自家早已种下恶果闯了穷祸。那天一进包房,张小姐就把他紧紧抱住滚到床上,那一番柔情蜜意让他急不可待,来不及冲澡便直奔主题。
    “轻点儿。”张小姐羞答答地对他说。
    这句话本没什么不妥,但这不是张小姐的风格,宋子良不由得一怔。
    “为啥?”
    “怕伤着你的宝宝么。”张小姐嗲嗲地说。
    “宝宝?”
    这两个字把宋子良吓了一跳,霎时兴味全无,一翻身滚下床来。
    “到底怎么回事,你讲清楚?”
    “怎么了嘛!”
    宋子良听到这个消息的表现,让张小姐深感意外。她本没指望明媒正娶进豪门,就算做小妾,她也没指望能够登堂入室。但做个外室总可以吧?无论如何,孩子也是宋家的骨肉,他本该把她们母子俩养起来的。别说宋家是豪门大户,就算一般殷实人家,也不会在意多养一两个小妾的。
    “你去把孩子打掉!”宋子良略一沉思,说“我会叫人给你送几千大洋,作为你的营养费,从此我们一刀两断。”
    张小姐惊骇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宋子良,仿佛没听明白他的话。
    宋子良不再说话,匆匆穿好衣服,拎起外套就要走。
    “你站住?”张小姐大喊一声,见宋子良果然背对着她站住,一字一顿地说,“我要是不打呢?”
    “打不打那是你的事,愿意生你就养着好了,与我无关!”宋子良头也不回,冷冷地说。
    “你的孩子怎么会与你无关?”
    “谁能证明是我的孩子?你也不止跟了我一个男人,这孩子到底是谁的,只有你一个人晓得。”
    这句话让张小姐伤透了心,既然宋子良能说出这样无情无义血口喷人的话,她晓得和好已经无望,只好退而求其次。
    “你也晓得,自从认识了你,我没和任何男人有过接触。”张小姐理智地说,“既然你决意一脚把我踢开,那好,孩子我是要生的,你出10万抚养费和教育费,日后孩子的一切与你无关!”
    “10万?”宋子良倏地回过身,全无了绅士风度,“你不看看自家的身价是不是值10万!”
    “我说的是你的孩子!”张小姐已经怒不可遏。
    “我不承认那是我的孩子!”宋子良说罢,又补充一句,“就几千,不过一万,多了免谈!”
    宋子良说完,转身便走。张小姐恨得直咬牙,对着宋子文的背影说:
    “既然这样,我会在媒体曝光的。”
    这句话戳中了宋子良的软肋,他再次站住了,然后回过身,两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谈判。但无论怎么谈,终究难以达成协议。
    于是,宋子良想到了杜月笙,想借用帮会之手,了断这段丑闻。
    杜月笙听罢事情的原委,呵呵笑着直摇头。
    “多纳一房妾又何妨?真搞不懂这些豪门贵族的公子哥是咋回事!”
    “还不是怕影响家族名誉。”万墨林说。
    “啥个家族名誉?在官宦富贾人家,舞女做正房妻的也不少见,何况人家只要个小妾,也许不要任何名分呢!”
    在当时,舞女的身份远远高于妓女。妓女从良大多做嫖客的小妾,而舞女比较洋气,又有文化,接触的男性大多为社会上流人士,最差的也是经理、高级职员或者大学生等。她们一般嫁与对方为妻。如果对方门户太高,而且已经娶妻,她们会退而求其次,因而做小妾的比比皆是,做情妇的也不在少数。在社会人的心目中,她们并非纯粹的商女,甚至被视为职业妇女。所以在杜月笙看来,宋子良完全没有必要把这件事体弄僵,就算为了孩子,也该接受这个张小姐。
    但自家受人之托,就要忠人之事。
    第二天,杜月笙乘车来到爱多亚路143号中汇银行大厦,派人把张小姐请来。张小姐见杜月笙出面调停,以为大有希望。她早就听说杜月笙调解纠纷往往自家垫付铜钿,说不定杜月笙会替宋子良付10万大洋。于是欣然前往。
    但她大错特错了,杜月笙一门心思巴结国舅一门,岂能给国舅一族留下后患。杜月笙做了两手准备,如果张小姐同意打掉孩子,价钱可以再谈;如果张小姐不同意打掉孩子,只有一不做二不休——“种荷花”。
    在中汇银行的董事长室里,杜月笙与这位张小姐展开谈判。张小姐见杜月笙文质彬彬,说话和风细雨,和蔼亲切,便哭哭啼啼地诉苦,一心想要杜月笙为她主持公道。并坚持不堕胎,坚持要10万元抚养费和教育费。
    杜月笙见没有商量余地,只好决定实施第二步计划。
    “既然这样,我会敦促宋先生,尽快把款凑齐,然后通知你。”
    “烦劳杜先生费心了。”张小姐一听满心欢喜,但又怕夜长梦多,于是又问:
    “大约要多长时间?”
    “很快,三两天吧。”
    张小姐高高兴兴地告辞,坐上了杜月笙派去接她的汽车。岂料,汽车并没有开往维也纳舞厅,也没有驶向张小姐的住所,而是直驶江边。
    张小姐感觉不妙,苦苦哀求。车上除了司机,还有杜月笙特派的一名手下。
    “要怪只能怪你自家不识相,非要留下孩子,还要10万!”那名下手连连摇头,“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对不住了。”
    任张小姐再怎么反悔哀求,车上再无人答话。
    车到江边,早有人等候在那里,几个人给张小姐嘴里塞上东西,身上套上麻袋,拖上小火轮,一直开到吴淞口外,抛入滔滔江水之中。
    杜月笙圆满完成了宋子文派给的任务,为宋家干净利索地解决了一桩风流案。两年后,法捕房副总监饶伯泽在处理刺杀大世界经理唐嘉鹏案件时,意外地发现了张小姐遇害的一些线索,经过他亲自侦查,终于掌握了全部内情。但由于此案涉及四大家族,饶伯泽不敢擅自行动,打电话请示法国驻沪总领事馆,总领事馆不想为一个舞女与国民党政府搞僵关系,因此迟迟不予答复。此案便不了了之了。
    七、杜氏戒烟,两部长助威
    20世纪30年代中期,是杜月笙在金融工商界齐头并进、与党政高层极力融合的年代,也是他多姿多采、诡奇瑰丽的一生之中,最绚烂也最变化莫测的年代。
    由于杂务缠身,饮食起居毫无规律可言,身体情形每况愈下。从外表上看,瘦骨麟峋,面容清瘦,越发衬托出他的高颧、尖颏、隆眉、阔嘴,那一对硕大的招风耳也愈加显得突出。为了提起精气神,他养成了对阿芙蓉的依赖。但是每天人来客往,他难得抽足一筒鸦片烟,往往烟枪刚放到嘴上,外面又在通报某长某长来到,只好丢下烟枪再去会客。
    在这种情况下,抽鸦片便成了头等大事。不抽,提不起精神;抽,只能见缝插针。为此,他特地把郁永馥从好婆——沈夫人母亲身边调过来。郁永馥原是专门服侍好婆吸食鸦片的,他乖巧伶俐,指法灵活,能以最快的速度装好高达一寸的烟泡,无论杜月笙要长抽短吸,他都可以应付自如。几年来,郁永馥便专门负责给杜月笙烧烟泡之责。
    尽管如此,杜月笙所中吗啡毒并不深,这主要因为他吸食鸦片浅尝辄止,寸把长的鸦片烟泡,通常只抽三两口便抛掉,久而久之,形成习惯,因此他并无鸠形鹄面、脸黄肌瘦的烟容。但对于依靠“香两口”来提精神,依然让他苦恼不堪。
    有一天杨志雄来访,杜月笙正躺在大烟间里大吸鸦片烟,杨志雄坐在他对面,望着鸦片烟灯畔吞云吐雾的杜月笙出神,许久,终于忍不住说:
    “老兄,这几年你样样事业都走上了正规,唯独一桩……”
    “哪一桩?”杜月笙漫不经心地问。
    “还能有哪一桩?”杨志雄伸手一指杜月笙手里的烟枪。
    杜月笙猛地一惊,把手中的烟枪重重的一甩,从烟榻上坐起来。
    “王八蛋要吃这个!每天从早忙到晚,离了这个阿芙蓉就是提不起精神,凭良心说,我已经不晓得下了几百次的决心,要把这个东西戒掉!”
    “哦,你也想过戒烟?”杨志雄高兴地问。
    “我咋没想过?这个东西把我折磨得苦不堪言!”杜月笙恨恨地说,“不出门还好说,在家里香两口总能抽出个空档,就怕外出办事体,哪里有烟榻随时给你准备着?”
    “月笙哥你真想戒烟?”杨志雄认真地问。
    “你不相信,我发咒!”杜月笙断然说。
    “既然你真想戒烟,我就替你策划一下。”
    “好!这桩事我就正式拜托你了。”杜月笙毫不迟疑地说。
    杜月笙想戒烟,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蒋介石在提倡“禁烟”,并亲自担任戒烟委员会委员长兼禁烟委员会主任委员,而杜月笙是上海市禁烟委员会三大常委之一。尽管南京政府的禁烟政策是“寓禁于征”,但杜月笙还是想做个表率讨好南京政府。
    杨志雄想协助杜月笙戒烟,自然也有这一层意思。尽管大家都晓得“寓禁于征”的背后是什么内幕,但表面文章却少不得要做。
    因此,从辣斐德路杜公馆出来,杨志雄直接去见了宋子文,告诉他杜月笙想戒烟。
    “真的吗?”宋子文一听非常高兴,“这件事我最赞成不过了。”
    “我已经答应老杜,替他策划戒烟这桩事体。”
    “那么,你打算怎样帮他戒呢?”
    “我想请一位最有权威的医师。”
    “哪一位?”
    “卫生署署长,刘瑞恒博士。”
    “哦,好像没听说他在戒烟方面有研究啊?”
    “又不是要他给老杜实施戒烟,只是借助他这个权威嘛。医学专家的权威和卫生机关最高长官的权威。请他出来,好处多多。”
    “都有哪些好处,说说看?”
    “其一,刘署长作为专家权威和领导权威协助老杜戒烟,报纸上一登,老百姓都会觉得,政府真是下了决心要禁烟的。其二,戒烟不是一桩简单的事体,毅力差的戒不掉。刘署长出面,老杜哪里好意思半途而废?其三,刘署长可以把老杜戒烟的事报告蒋主席,蒋主席听到老杜发奋向上,一定很高兴。”
    “哈……”宋子文听了哈哈大笑,“说吧,是不是要给我派任务啊?”
    “这个说法不对头。”杨志雄哈哈笑着说,“哪里是派任务啊,是你老兄级别高嘛!怎么样,刘署长那边你给说个话?”
    “好好好。”宋子文一边答应着,一边拿起了电话,一个电话便打到了南京卫生署刘署长的府上。巧的是,刘瑞恒正要乘夜车到上海,明天一早抵沪。
    第二天早饭后,杨志雄的电话打到了辣斐德路杜公馆。
    “老兄,你昨天说好要戒烟的,现在戒烟专家已到,你马上到宋部长府上来。”
    “好。”杜月笙惊一听宋部长府上,顿时惊喜交集,看来是宋部长出面帮着请的戒烟专家。
    驱车赶到宋公馆后,一进大厅,杨志雄便已迎了出来。
    “杜老兄,晓得宋部长请来的戒烟专家是哪位吗?”
    “哪位?”杜月笙看看杨志雄,呵呵笑着说,“你不好直说吗,非要卖关子?”
    “直说怕吓到你嘛。”
    “瞧,又在卖关子。”
    “好,直说。”杨志雄凑到杜月笙耳边,低声说,“卫生署刘署长。”
    “刘署长?”杜月笙果然大吃一惊,“刘署长什么时候到上海来了?”
    “早晨刚刚到。”
    “杨老弟你的能量够大,搬出部长又搬出署长,真是让我诚惶诚恐。”
    “是你的面子够大。”
    两人边说边走进会客室。
    杜月笙和刘瑞恒是第一次见面,宋子文站起来给他们作了介绍。
    寒暄过后,大家坐下来为杜月笙商定戒烟步骤。主要是刘瑞恒提议,大家一起酝酿,杨志雄记录下来,杜月笙同时也默默地记在心里。
    杨志雄这一招果然灵验,戒烟开始后,杜月笙实在抗不住烟瘾的折磨,曾几度想放弃,可是刘署长制定的戒烟方案,宋部长监督,这个烟怎么能不戒了呢?只好咬着牙坚持。
    一个星期过去了,杜月笙挺了过来,门生弟子、亲朋好友个个为之振奋,报纸上天天在刊登杜月笙的戒烟进展。
    但是接下来,杜月笙忽然发起了高烧,家人朋友都吓慌了,一时全没了主意。
    “莫不是戒烟戒的?”杨志雄也犯了嘀咕。
    “不管是不是,还是让他香两口吧,保命要紧!”闻讯赶来的金廷荪急得直跺脚。
    当时杜月笙躺在华格臬路杜公馆二楼陈氏夫人的房里,医生刚刚给他诊过病,正在隔壁房里开药方。听了杨志雄和金廷荪的话,陈氏夫人赶紧唤来郁永馥,让他服侍杜月笙吸食鸦片。
    杜月笙看到郁永馥递过来的烟枪,不觉大为光火。
    “你这是干嘛,要害我戒不了烟?”杜月笙看看郁永馥,又看看二太太陈帼英。
    金廷荪从隔壁走过来,劝杜月笙说:
    “月笙,别怪他们,是我的主意,你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戒什么烟?”
    “三哥,我生病和戒烟不生关系。”
    “咋没关系?不戒烟的时候咋没发烧?”
    “不戒烟的时候就没有伤过风,没有发过寒热吗?”杜月笙说,“戒烟和伤风没关系,你们不要给我帮倒忙。”
    杨志雄本来是不同意给杜月笙吸食鸦片的,但又怕真是戒烟引起,责任可就太重大了!
    “杜老兄,事到如今我也不劝你戒烟了。不管你发寒热由什么引起,戒不戒烟你自家决定。”
    “当然要戒!就算我死了,这个烟也要戒!”杜月笙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志愿是我自家立的,杨老弟是我亲口托的,又劳动了宋部长,替我请来了刘署长。这种种的盛情我还不曾报答,我怎么能发一点寒热就半途而废呢!”
    “好,既然你老兄态度这么坚决,”杨志雄转过身去,对陈氏夫人说:“嫂嫂,月笙哥的话,你都听到了,我希望你们家庭方面也有个态度。”
    “我们一家子都支持杜先生戒烟。”陈氏夫人当场表态。
    “好!”杨志雄转身对金廷荪说,“刚才医生也说杜老兄是伤风引起发烧,我看这个烟还是要戒下去。金三哥,你说呢?”
    “你们都这样说,我只好同意。不过,要看病情变化。”
    杜月笙服了药,寒热退去,伤风痊愈,大家这才放下心来。
    一个月后,杜月笙戒烟成功,整个人精神焕发,笑逐颜开。新闻界的门生连篇累牍宣传杜月笙的戒烟事迹,包括卫生署长亲自为杜月笙制定戒烟方案,都在报上大吹特吹。瘾君子们一个个为之震惊,街头巷尾,烟馆里的烟客都在议论纷纷:
    “连杜先生都戒烟了,看来这烟非戒不可了。”
    “是啊,说不定哪天黑粮就断绝了!”
    于是,瘾君子们纷纷效法杜月笙,戒烟医生和戒烟药水广告充斥报章杂志,报纸杂志大发了一笔红利,不少医生也因此一项副业发了笔小财。
    杜月笙戒烟成功,大摆筵席感谢杨志雄和卫生署长刘瑞恒。宴席摆了三桌,除了金廷荪等寥寥几位男士,特地邀请前来捧场助兴的全是电影女星、戏剧坤伶、金牌歌后与舞国名花。与20世纪20年代宴席上蝶飞凤舞的花国女魁相比,如今完全上了一个档次。
    宴席过后,为了感谢杨志雄助其戒烟,杜月笙特地给杨志雄送了一套烟具作为纪念——一根烟枪和两只烟斗,是当年慈禧太后御用的,烟枪上密镂九龙抢珠的浮雕,精美绝伦。是江西九江景德镇磁器。两只烟斗一为玉器,磨琢得薄如蛋壳,放在掌中轻得仿佛没有份量,另一只烟斗上面缀满碎钻,镶出一条五光十色,变幻万端的彩龙。这副烟具可谓价值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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