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不改，流年不换

继续说这欢庆之时，到来的不速之客。
    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光头，眼睛蒙着白纱布，式样简单的白衣，手里拿着冰环，气质寒冷，肌肤白皙胜雪，给人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不像来道喜，更像来奔丧。她一步步从外面走进，一阵阵地寒气从她身上冒出来，这个六月天里的红灿灿的喜堂顿时染上了一层霜。
    强大的灵力毫无掩饰地散发出来，让在场的人眉间都染上了疑惑了，未曾听说哪家豆蔻少女有如此修为。此女若是好生教导，必是前途无量。
    “来者何人，所为何事？”花非花率先问，语气不善。主要是这冷冰冰的少女明显来路不明，用意不良。不会是得罪了哪家人，所以专门派人来闹婚的吧？
    少女不理，身上强大的灵力一层层推进，越近给人的压迫感越强，是那种灵力越来越强，且源源不断的感觉，十分骇人。只怕在场的人中，灵力能够比过她的人，还真是屈指可数。
    “谁是西陵玉？”少女声音也和造型一样冰冷，冻得人瑟瑟发抖。
    西陵玉给柳赟和好染使了眼色，让他们带新郎新娘先入洞房，不要让人扫兴，坏了好事。
    “我是。请问，有何贵干？”西陵玉上前，顶住这突如其来的冰雪，以她春天一般温暖和煦的颜色。两人正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冰冷小女孩强势的灵力气场也没有让西陵玉片片温情如春花的颜色凋零，反倒是，想要用自己的巧笑和温柔语调包容这被冰天雪地覆盖的少女。
    “有人找，跟我走。”这个冰女孩似乎不愿意多说一个字，双眼蒙着纱布但是丝毫不影响判断，很准确地找到西陵玉的位置，正欲带着她走，忽而补充一句，“讨厌跟屁虫，来者杀无赦。”
    冰女孩刚刚握住西陵玉的手，准备离开的时候，就发现有人预追随。那个人应该是光翟，就算目不可视，也是能够感受得出来了。虽然“来着杀无赦”这句话说了，但是应该不会起作用，光翟依然会跟过去。不过，显然，光翟自认武功高强，比之于这个透着寒气的少女，依然弱了些。
    再说这个冰女，初一触碰西陵玉的时候，心里面掀起惊涛骇浪，表面依然平静无波，她带着西陵玉一闪即逝。除了残留的冷气证明她真的存在过，半点不留痕迹。
    而少了西陵玉的婚礼，似乎“三闹洞房”都少了朝气。
    名字不敌，却依然跟了上去，光翟坚持自己的做派。
    杀无赦又如何？他光翟什么都不在意，只重视西陵玉的安危。离花府并不远，七弦城城中心地段，失身楼。
    这是择欢楼名下的产业，一家，妓院。
    冰少女带着西陵玉越窗而进，将西陵玉放安稳，然后对着屏风后面的人道：“你爱人到了。后面有人，我去解决。”
    爱人？
    某日在寻欢居。
    无欢作画。
    “你爱人？”冰冷的少女问。
    “是啊，美么，得闲带你去瞧瞧。”无欢眸光一亮。
    这个称呼就是这么来的。
    隔着身着四季女装的四个仕女图的屏风，传出优雅动听的男声：“去吧，手下留情。”
    冰少女一闪，消失。
    “刚收的义妹，原名赵翊寻，我给她改成了无寻。如何？”红影一闪，到了西陵玉身前，不是无欢还能有谁。
    “你说姓名如何还是你义妹如何？如果是姓名，只是代号，无伤大雅。至于你义妹，绝世天才的修为，或许有救的眼睛。”西陵玉简单总结，果然是无欢的做派，非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人带走。
    这个话题，彼此心知，也不再继续。
    无欢看着她，淡紫粉霞，煞是好看：“你小时候是蝴蝶绑发垂丝滔，一边一个蝴蝶发髻还缀着几根编了的小辫子，可童真了。”
    “小时候都是柳姨帮我绑发，多是对称的蝶翅。长大后都是我自己绑发，喜欢歪分斜分，不讲固定发式，随意乱挑。”西陵玉眨着眼睛，看着无欢，额头的噬血晶散发出淡淡的光芒，极尽柔美的五官，尤其那双脉脉含情的双眼异常动人。
    难怪无欢平时出门非要画一个鬼妆，正常人看到这张脸的确没办法思考。
    无欢回想时隔六年在病竹林的重逢，她头戴雪莲冠，头发绾得干净利落：“几月不见，你倒是留了右分流鬓。”
    所谓右分流鬓就是俗称的偏右的刘海。
    西陵玉白了他一眼，大热天的，要不是前额的头发被烧了，谁愿意剪一啪啦的头发耷拉在额边：“咱能不提这不开心的事么？换个话题，比如说，你违约了。”
    伟大的剑医，头发被烧糊了，耻辱，天大的耻辱。这件事情绝对不能告诉无欢，太丢脸了。
    “得了个好妹妹，带来见见未来嫂嫂。与约定无关。”无欢……恬不知耻，脸皮厚比城墙。
    二月三日，寻欢居，两人说好，西陵玉想办法在无欢毒发前练出解药，无欢在此期间不得叨扰西陵玉。不过，今天无欢却见了西陵玉，明显就是……不守规定。算了，原本也没指望无欢能遵守他们之间的口头协定，所以，西陵玉也不准备计较，也跟无欢这种人计较不清楚。
    原本西陵玉就有一个优点，不计较别人口无遮拦，所以，也不准备和无欢多说此事。准确说，根本不想和无欢说话，完全是多说无益，铁不定把自己给带到坑里面去了。
    所以，西陵玉采取沉默的策略。
    见西陵玉不说话，无欢找了个她可能感兴趣的话题：“你刚刚大闹别人的婚礼，可是吃味？”
    “不是每一段感情都能得到报偿，比如花非花一生都不能成为我师娘。”西陵玉又一大特点，说话答非所问但是却从另一个方面回答了这个问题。
    师娘二字用得生猛，连无欢这样的人都需要一点时间消化。
    花非花当年离开无羽的欢语楼，无羽留给她的师门任务是：暂代花家主，力保水合区。
    花非花刚刚当上水合主不久，千钧就提出联姻的请求。当时，花非花借机回谷找无羽，表白自己的心意，但是被无羽果断拒绝。花非花又哭又闹又打又骂，也是无效，反倒成全了她成为神佑谷唯一敢在无羽面前放肆的人。那时，西陵玉正巧去找无羽，恰好从头到尾都看到听到，只是一直装作不知道。
    花非花出师后，一气之下就嫁给了千钧。
    这就是花非花的故事，西陵玉才知道的故事。
    西陵玉很少自己讲故事，但是却喜欢听故事。比如今天出现在婚礼上的，这个天才级少女无寻的故事。
    “无寻的故事。”西陵玉找了个位置坐下，自己倒了杯……是酒？还是暖清酒！无奈，放下，“楼主，赏口水喝。听故事需要好心情。”
    西陵玉这一点和无欢很像，听故事都喜欢悠闲地漫不经心的感觉。
    “我的口水？我倒是愿意给，就是怕你不敢喝。”无欢打趣道，故意拆分西陵玉的字，曲解她的意思。
    西陵玉白了他一眼，这个男人就不能有个正经样子么：“半好心情坏了一半，你若故事不生动用词不美丽就不用讲了。”
    “路遇无家可归之失明少女，但觉资质绝佳便收为义妹，亲自教养而颇有成效。”无欢一口气，一个长句子，讲完。
    西陵玉点点头，喝了口酒，这种青楼妓院的普通暖清酒对神佑谷优秀弟子的她来说，原本就是没有什么影响的，完全免疫：“她可不是一般的失明少女，你可别在解毒之前就葬身他人之手。不过，她不像坏人。”
    首先，无寻失明的原因有点特殊，西陵玉暂时也不好断言。其次，这样拥有惊人天赋少女即使无家可归，也是万般受欢迎的，却偏偏只遇到无欢。再次，无寻接触西陵玉的那一瞬间，竟然有一种鱼水欢快的奇妙感觉，护心石有着前所未有的欢愉感。最后，西陵玉眼里没有坏人，只要还有一颗心。
    综上所述，西陵玉不仅不排斥无寻，反而是欣赏而且喜欢的。
    “同感。”无欢点头，表示认同。他眼光那么好，怎么会看错人了？而且，就算有一天，他被无寻给坑害了，那也是不错的结局。天下无敌是很孤独，亲手培养一个人来打败自己也是很有成就感的。
    “故事完了？告辞。”西陵玉起身，转身，欲走。
    无欢身形一闪，抱住西陵玉：“不就是借个由头想看看你么，抱歉，我忍不了那么久。”
    西陵玉看了看整个环住自己的双手，力道很轻却不易挣脱，无欢手指纤长白皙，十分好看，造物主似乎给他的东西都是最好的：“一见如故，再见知新，三见动情，四见倾心？”
    就算加上小时候那次，他们总共的确只见了四面。
    无欢是从背后抱住西陵玉的，他将头靠在她头顶，绣着发香：“唯你知我心。得你如此，复何求。”
    “咳咳，我话没说完……后面是，骗鬼啊！我跟你没那么深的交情吧！”西陵玉把没说完的话补充完整，继而又说，“没别的事，我真的走了。”
    “我对你一往情深，怎奈你如此绝情。我为你茶饭不思，你却是半点不知。”无欢也不管西陵玉，继续柔情攻击。
    西陵玉听得一身鸡皮疙瘩，打了个寒噤：“你以为你在做打油诗？好吧，你可以去骗骗小姑娘，我这种老女人不受用啊！”
    无欢控制嘴角的笑意，不能太过张扬，韵了韵声音：“没关系，你不爱听便一耳进一耳出，我偏就爱说给你听。”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保持这个姿势，却只听到一个声音，很久很久很久……
    “等等，你先被发情。我问你个问题，你和光翟到底怎么回事？”西陵玉动了动肩胛骨，维持一个姿势不动，她是做不到的。无欢却做得极好，从背后抱着西陵玉，下巴靠在她的头顶，只是絮絮叨叨地说话，一动不动，很久了。
    “我跟他能有什么事，你总不至于怀疑我对他有意思吧？我至爱的玉，我对你是真心的。”无欢的下巴在西陵玉的头顶蹭了蹭，惹得西陵玉又是恶心连连。无欢却在偷笑，效果还是不错的嘛！
    西陵玉直接认为，无欢是准备说和光翟的关系，所以故意扯开话题，而方法是他惯用的柔情攻势。天知道，无欢是不是对每个女人都是真心的。
    “我要是爱上光翟了呢？”西陵玉唇角扯出一抹为不可见的笑，睫毛也往下压了压，遮住了眼里的光彩，尽管从无欢的表情根本不能直接看到西陵玉的神情。不过，如果是反光的话，就不一定了。
    “你说我该杀了他，还是该把你抢过来？”无欢有那么一瞬间，手臂紧了紧了，然后又不着痕迹地恢复。
    “我要是爱上你了呢？”西陵玉没有选择无欢给出的选项，又提出一个新的问题。其实吧，她是觉得，语气听无欢胡言乱语说些似是而非的虚假情话，不如自己来主导这场谈话。
    “……”无欢没有说话，顿时懵了。这不是想要的么？但是为何就是开心不起来呢？原来，玩笑永远可以说得云淡风轻，但是实话却会把人割得生疼，呼吸都变得困难，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无欢的忽然滑到西陵玉的肩膀，将眼睛埋在她的肩头。真是太可笑了，竟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我师父无羽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啊？”西陵玉一点都不想听无欢回答，还好无欢什么都没说。不然说什么都是错，说什么都会变成魔咒。
    还是换个话题吧！无羽和无欢是兄弟，小时候是在一起的吧，真想知道那个不苟言笑的师父儿时是哪种模样。这应该算是两人可以找的，为数不多的共同话题之一。
    “他以前很凶狠很暴躁，经常欺负我冤枉我。嘻嘻，不过，每次他都会被我爹惩罚，然后被我娘护着，我就在一旁得意地笑着。”无欢和无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无羽的娘死得早，无欢的娘也是很宠爱无羽的。但是无羽明显不领情，而且依然看无欢不顺眼。只有无道死后，无欢娘亲自杀，两兄弟才算是同心同德，分而治之，一个去了神佑谷，一个留守择欢楼。
    “我下次去见我师父，一定要打探一下，他心目中的你是如何的。”西陵玉的这句话，无欢不置可否。
    又是短暂的沉默。
    西陵玉掰开无欢环在她腰间的双手，旋身，捧起无欢的头，笑得有些痞痞的。
    “无欢大人，六年前的我和六年后的我，救你的原因都无关正义和大道，仅为了不想这张绝美的脸消失在这片土地上。你说，好笑不好笑？你说，惭愧不惭愧？”西陵玉放开无欢的头，退后一步，猛地朝着窗外扑去。
    哗！
    无欢的身影一闪，快得比西陵玉往外的动作还要迅捷几倍。
    “好玩吗？”西陵玉被无欢横抱在怀里，笑得有些摇曳，像是春风里招展的柳枝或者玉竹。
    无欢把西陵玉放下，摇摇头。西陵玉啊西陵玉，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