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不改，流年不换

彼时的西陵玉和无欢的确是在谈情说爱，不过，要准确说，是无欢一个人在展现他的单相思，而西陵玉爱理不理，态度相当桀骜。
    这样的反差，让人觉得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也许是因为，无欢天生就是一个极尽浪漫温柔的人，总是挂着和风细雨般的轻笑。
    “我就喜欢这样说话。”无欢撒赖，搂着西陵玉不放，就像是花非落成亲那天，在失身楼一样。
    不过，这一次，他故意打开了对着光翟他们的窗，偏偏把两人暧昧的姿势给人看。从这一点来看，无欢还是有点小幼稚的，像个孩子。
    “随你。有快快说，说完快走，恕不远送。”西陵玉不管他，想管也管不了，无欢可不是个听话的男人。还是光翟好，从来都是，西陵玉说什么他就什么，不多话也不多事。
    果然，对付无欢这种无赖一样的男人，西陵玉是觉得很无力的。抱就抱吧，也不会少块肉。而且，凭着西陵玉那点本事，也没办法从无欢手里翻天。要是西陵玉意图反抗，无欢用他的魅眼魔瞳把西陵玉带入爱情海，就惨了。
    所以，从这点来看，无欢还是很君子的，虽然有着力量不在一个等级的胁迫感，但是也没有摆明了用强。当然，不能否认，他是怕毒性蔓延加快，而减少使用灵力。
    “乖，别生气，也别说话这么生硬。我保证以后不危及性命绝对不用法术和内功，尽量延缓毒发，可以了吧？”无欢他可是天大的冤枉，飞来飞去是习惯，这西陵玉却死活看不惯他的习惯。不过想到西陵玉是担心他毒气蔓延加速，便也觉得甜丝丝的了。
    “你没有感觉到噬血晶的抑制力已经衰弱了吗？你要是想死，也别死前来烦我。”西陵玉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无欢不爱惜自己生命的时候，就会特别生气，也许这是每一个神佑谷弟子的通病，见不得别人不珍视自己的身体。尤其是无欢这种拥有惊世之才的人，死了太可惜。她西陵玉是个爱惜生命、爱惜人才的人啊！
    “还记得我在水仙阁那天晚上，问你的话吗？”死不死的犹未可知，无欢忽然想起两个人两件事。
    西陵玉不知道他说的哪个问题，等着下文。
    “我问你，如果我为你而杀了花非落，你会如何？”无欢想到的第一个人第一件事，但是西陵玉的回答是……
    “如果你杀了花非落，我就拒绝帮你找解药。记得。”西陵玉很配合地回答，她记性好着呢。
    “还记得我在花非落成亲那天，在失身楼问你的话吗？关于光翟。”无欢这次也不再有下文，等着西陵玉自己复述。
    “如果你杀了光翟，我就等你毒发之后再把解药炼制出来，任你自生自灭。也记得。”西陵玉还是很配合，无欢老是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那么，我今天问你，如果有一天我为你杀死了自己，你会如何？”无欢问，诚恳地，期待地，等待着回答。
    无欢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多此一问，像是随意一问，又像是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
    “不管你是为谁，你死了，我会好好活着。”西陵玉回答，诚恳地，真心地，淡然地说出答案。
    西陵玉这话说得狠，旁人听了觉得无情，完全脱离了生死相随的轨迹。但是，无欢听了却很安心，像是完成了所有生前的愿望，准备接受死神降临。
    “一言为定，不许反悔。来，拉钩？”无欢抬起手，勾着小手指。
    西陵玉看了看，勾了勾，算是答应：“你不会死。我可以做出解药，一定！”
    西陵玉也不知道她的信心来自哪里，距离无欢最后期限已经不远了，而且他还老是用法术和内功一类的，更是加速死亡。
    勾在一起的两根小手指，吸取着彼此微薄的温度，像是知悉主人的心意，竟然不舍得分开，就这么久久地纠缠在一起，希望时光在此停驻，不去面对将来的无措。
    美好转瞬，被人打破。
    咚咚咚！
    有人敲门？
    西陵玉应门，无欢也不动，也不走。额头噬血晶，画着白面妆，一袭红衣，满身法宝，这是代表无欢的典型装扮，稍微有点眼神的人都认得出。
    来人是一个女人，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容貌艳丽，绾着贵妇人的发髻，穿着华丽的紫衣，熟悉而陌生。紫衣女子，看着西陵玉，开口：“玉儿。”
    西陵玉一怔，眨巴着眼睛，想了想，反应过来，惊喜道：“神祭？哦不，娘亲！”
    西陵玉扑过去，抱着她，此人正是朗月娡。西陵玉对于朗月娡的印象全部来自东陵翚的江山笔画出的幻影，和眼前的朗月娡八九分相似，认不出来都很难。
    关于朗月娡，还真是故事里面套着故事。
    这是故事是这么开始的，五月出宫来试探楚越朗孩子父亲是否真心的东陵翚，讲给西陵玉的第二个故事，关于神祭的故事。
    朗月娡的儿女自然有飘渺宫无尘门一脉的血，所以也具有练习飘渺宫功法的天赋，而长子东陵翚这种天赋尤其突出。三岁那年，东陵翚已经能召唤出自己的玉如意了。
    东陵翚五岁那年，东陵政携着娇妻和儿女返回故乡。不想在半路上，遇到黑衣人截杀，东陵政大战，却寡不敌众，最后一身是伤地死了。朗月娡当年和无尘门主的母亲断绝关系是，已经废掉了一身的法力，自然也没有还手之力，而且她和东陵政共享生命，东陵政一死，她便无疾而终。
    东陵翚知道飘渺宫的传统，人死后放入各自的玉如意里。但是，朗月娡的玉如意已经销毁，所以东陵翚用自己的玉如意装载了母亲大人。东陵翚一心想去飘渺宫学艺，但是父亲的弟弟东陵阅却始终不肯，他只得自己专研，等待时机。
    说起来，当年，除了西陵玉去神佑谷东陵阅是同意的，东陵三兄弟要去的地方东陵阅都反对，比如老大要去飘渺宫老二要去御剑山庄老三最不现实地想去驭灵族。当然，这都不是重点，东陵阅被无欢杀后，几个人各有去处，也算是达成所愿。
    这东陵翚身上有朗月家的血，自然算是比一般人有仙缘的，而且他已经能召唤出玉如意十多年了，根基深厚。他加入星尘门后，深得门主器重，时常一起研究各类法术。机缘巧合之下，东陵翚知道了父母共享生命用的那种法术，也知道解法，就在门主的帮助下，帮助朗月娡复生。当然，由于一点小意外，魂魄和身体错乱，朗月娡的魂魄进入一个叫神祭的人身体里。
    这就是神奇的开始。
    再说这无尘门主朗月娣即朗月娡的姐姐，一心想把自己的女儿朗月楚也就是后来的楚越朗，嫁给东陵翚。东陵翚无奈，就让装着朗月娡魂魄的神祭保护楚越朗出宫，去游荡，免得吵着他想不到把朗月娡魂魄放在朗月娡身体里的方法。于是乎，那段时间，东陵翚那叫一个苦心钻研，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连星尘门主都差点看不下去了。
    当然，神祭带着楚越朗出宫之后，在东陵翚的空间法术帮助下直接把他们送到了西陵玉身边。于是他们有了，看似巧合实际必然的相遇。
    “我叫朗……”楚越朗话没说完，被神祭施法断了声音。
    神祭淡淡道：“她叫楚越朗，小名朗朗。”
    楚越朗撇撇嘴，真是拿这个神神叨叨的神祭没有办法，要不是东陵表哥派来的，才不会乖乖听他的话。
    “我是御剑山庄必杀门渊之泽的弟子，也是水合主领主花非花的弟弟，花非落。你呢？”花非落把自己身份说了清楚，然后看着神祭问。
    “我叫神祭，两位请多关照。”神祭虽然是男儿身却是个女儿心，说话声音温柔，行为也是文雅，待人又和善，深得……西陵玉喜爱。
    “我叫西陵玉，互相关照。”西陵玉一瞧他们的装扮，就知道是飘渺宫的人，接着就询问了知不知道自家大哥东陵翚的消息。
    神祭一听她的名字就是一惊，看来是东陵翚有意安排的，这可是四女。于是乎，一路上神祭就像“大哥哥”一样照顾西陵玉，一度让花非落觉得神祭对西陵玉有意思，这也是西陵玉总是觉得神祭看自己眼神很复杂的原因。神祭那是一个尴尬不已又不能相认啊！
    当然，神祭主要任务，就是保护楚越朗，说起来也是亲侄女。至于后来楚越朗喜欢上了花非落，还发生了某种关系，再然后回到了飘渺宫。楚越朗被发现有孕，而她母亲无尘门门主朗月娣迫于舆论压力，将楚越朗驱逐出宫。后来，朗月娣担忧，就找了东陵翚帮忙看看。东陵翚不顺路地想来看了看西陵玉，然后绕路找了花非落。东陵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得花非落一愣一愣地，决定要对楚越朗负责。
    上一次，东陵翚的故事大概是这样的。西陵玉自己补充了后面的，然后，东陵翚回宫，进行他伟大的法术实验，又经过了无数惨痛的失败和折腾，终于找到了正确的方法，把朗月娡完美复活。可不，此刻就站在，西陵玉面前。难怪，楚越朗四月离开之后，这神祭却是一直消失了，看来是被东陵翚捣鼓去了。
    朗月娡此次复活，还保持着十五年前去世的年轻妇人模样，美女一枚，煞是好看：“玉儿，是我。不过我此次回来，有要事要办，没时间陪你。你还记得娘留给你的那个锦囊里面的那块玉坠子吗？”
    西陵玉点点头，笑着道：“娘亲留给我的东西，自然是要好生保存的，别说那么重要的玉佩了，就是那张纸条我都留着。”
    朗月娡说要那块玉佩，有用。
    西陵玉便在床头柜子的最下层最里面个找了出来，一个旧盒子，里面一个旧锦囊，装着一张泛黄的纸片和一个粗糙的玉佩。这个玉佩就像是一块没有用心打磨的圆石头，实在是不怎么好看也不名贵，唯一的特色就是上面刻了一个好看的字：日。
    所以，也叫它，日佩。
    朗月娡拿了日佩就告辞，走的时候瞥了一眼无欢，笑着对西陵玉道：“适配度，九；成功率，未知。”
    然后踩着紫色的玉如意飞走。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也没有闲话家常的意思，可以说是来无影去无踪，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而西陵玉也一直把无欢晾在一边，没有搭理。
    “最后那句，什么意思？”无欢的确不知，这个忽然风来忽然风去而西陵玉竟然喊娘的年轻女子，临走时那奇怪的惊魂一瞥和那句奇怪说法。
    西陵玉看了一眼无欢，不说话，这种不解释才好，越解释越说不清。
    当朗月娡还是神祭的时候，就对西陵玉说：你和花非落的适度配为三，成功率为一；你和光翟的适配度为五，成功率为五。看来，朗月娡很看好无欢啊！
    无欢见西陵玉不说话，找了个话题：“那真的是你……娘？看起来似乎没比你大几岁。”
    西陵玉的娘，那么也就是朗月娡咯？不是死了很多年了么？难道飘渺宫的消息真的不是谣传，而是真的……死而复生？
    “你拿吻梦去不是为了救人吧？”无欢忽然想起，当初在藏宝阁，西陵玉放着那些鼎鼎大名的针不要，却选了一套名不见经传的针，吻梦。吻梦唯一的神奇之处，就是一部传奇记述之中的，大国师用这套针就活了水晶的冰魄棺材里沉睡的太后。
    西陵玉摇摇头，吻梦和朗月娡的复生一点关系都没有，全是东陵翚不知道怎么倒腾的。
    “你觉得你和你娘关系也不如何啊！你见了柳娘不都是搂搂抱抱的么？见了亲娘怎的也不见不舍？”无欢适时地发挥一下挑拨离间的作用，他捋了捋额角的发丝，一派风流潇洒。
    “你不会是瞧见我娘长得好看，嫉妒她驻颜有术，刻意语出不平吧？哈哈！无欢，你好可爱！”西陵玉差不多也算是柳依依带大的，这份感情自然是非同寻常的。但是朗月娡作为亲娘的地位，也是无可替代的。两者并不矛盾，也没有拿出来比较的必要。
    以前听柳赟说过，无欢和柳依依关系匪浅，西陵玉也没有多想。如今一看，无欢对于柳依依的事情果然是知悉的。不然，也不会知道她这个西陵四小姐和她亲近了。
    “她美是美，不过比你就差了点。”无欢违背良心地说。这句话的确是违心的，西陵玉固然不难看，但是和朗月娡那种大美人比起来，还是差得太远。
    西陵玉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西陵玉白了他一眼，在她的世界里的美女，按照十分计数排序，柳依依一直排第一约摸九分，如今见到朗月娡算是两人并列第一，然后谷主清泠、花非花和楚越朗算是第二约摸八分，好染、禾多多和自己第三约摸七分。禾多多和好染不太会打扮，本色不错。西陵玉也是懒于装扮，素颜居多，恩，盛装的话可以不比清泠等人那种级别的逊色，但是比起柳依依和朗月娡这种近乎完美的就真的相形见绌了。
    所以，西陵玉决定不理会无欢太过明显的恭维。
    又是西陵玉不说话，无欢无奈，只得自己找话题：“知道那块玉佩的来历吗？”
    西陵玉点点头，必须知道啊！那是她娘留给她的东西，而且长得那么不一般，甚至可以说是奇丑无比的，不认得都难。虽然，刚刚都认真地欣赏紫衣美人朗月娡去了，但是朗月娡急匆匆地来取走的东西必然是要更加留心的。只是，让无欢意外的是，西陵玉竟然知道那块玉佩的来源。
    “那可是大名鼎鼎的日佩，玉小姐就没有半分疑惑么？”无欢终于要开始进入他此次前来的主题了，其实他每次找西陵玉都是有事的。比如，上一次是为了判断无寻的身份。别当无欢是傻子，傻子可是不会成为天下第一的。
    日佩的确是西陵玉娘亲留给她的东西，但是不是名义母亲朗月娡，而是亲生母亲。
    西陵玉摇摇头，这有什么需要疑惑的，她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无欢看着西陵玉，狐狸眼微眯，满是探究的意味，西陵玉知道的东西似乎已经超出她该知道的范围了：“日佩上一次出现，日月神教教主月神之手，距今已有一百一十七年。”
    日月神教有一门高级时空术法，可以让人穿越百年，算起来，不是正好么？一百多年前日月神教被四派九区清剿，教主曌晰朦也是刚刚分娩。那孩子，却不知所踪，有人说是混乱中死了。但是，如果没有死，而是被送到了一百年后，加上如今的西陵玉，约摸也是十七岁，不是很巧合么？
    无家先祖无天和曌晰朦交情匪浅，所以命后代子孙在一百年后寻找纯血之女。无欢因缘际会，得知西陵玉就是纯血之女。这不会是单纯的、无关紧要的事件。
    光翟一行人，一直找无欢要什么神女，两者恰好不谋而合，赫然就是这么回事。神女就是西陵玉！
    如果需要证据，那么西陵玉所拥有的日佩就是最好的证明。因为日月神教的圣物就是日月双佩，听说末代教主曌晰朦也和有情人修得朱颜不改流年不换这个长生不老的术法，所以她才放心把女儿送到百年之后避开那场灭教的灾祸。
    “恭喜你，答得全对。然后，你话说完了吧？说完了自己出门拐弯，两边都有楼梯。别翻窗，撞了风铃，会惊了我的和平鸽。”西陵玉打了一个哈欠，然后朝床上扑去，和衣而躺。
    西陵玉今晚兴致不高，连斗嘴的精神都没有的感觉。反正，她既然都知道那么多事情了，也该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无欢也不用多说什么了。
    无欢靠近，也径自躺在床铺上，这个西陵玉的床实在是够窄够短够小，她一个人占了之后，无欢完全是缩着的：“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了，今晚我就不走了。可好？”
    “第一，那是你使诈，我师父作弊，说了我弱点。第二，那是治病救人，不因地方而耽误最佳时机。第三……”西陵玉迷迷糊糊，刚刚想说的话，断了下去。
    “第三什么？”无欢问，满眼好奇，摇了摇西陵玉的肩。
    “第三，一个字：滚。”西陵玉口齿清晰的说完，然后又迷迷糊糊睡去，再也不想理无欢。
    神佑谷的人，竟然连洗髓香这种普通的熏香都抵抗不住，还能说什么呢？
    无欢苦笑，西陵玉心情果然不是一般的坏，知道太多果然不好啊：“没用洗髓香，你也睡得这般沉重？”
    咳咳，你是没用，但是你身上熏了一身洗髓香的味道，别以为西陵玉闻不出来，只是不想跟你计较。
    西陵玉不答，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更不知道睡着了会不会说胡话。
    “下一次见面，我会让你安心。”无欢摸了摸西陵玉的脸颊，带着习惯性的温柔，指腹的轻重和距离正好可以让人觉得全身酥麻，这是无欢反复练习的结果。
    不过，西陵玉是不会有反应，而无欢也不准备西陵玉给什么反应。
    无欢探了探西陵玉全身，竟然没有一处敏感之处，这个女人好可怕，难怪可以游出爱情海……
    无欢发自内心地笑了笑，难怪会败在你手里。
    话说，这个夜，似乎很美好啊。
    这个夜，光翟横躺在房顶，而无寻笔直地站立，屋内的两人却睡得香甜，一夜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