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不改，流年不换

无羽径自朝门外走去，也不管纵然改变了无数次姿势依然腿脚麻木的西陵玉。
    太阳已经西斜了，今天的太阳已经快要落到山头。这时候的太阳掩去了耀眼的光辉，柔和了很多，带着慈母的美感，依旧普照着大地。等到太阳彻底没过了那座山头，大地就会被黑暗所席卷。
    无羽看着山头那座微不可见的小亭子，没有回头，淡淡地开口：“别耽误时间了，赶紧炼好药出谷。没事别回来找我，有事也别回来找我。”
    无羽也没有等西陵玉答复，自顾自朝前走去，那是朝谷主的居所走去，虽然话说的有些绝情，但是脚步却是十分照顾不能御剑以当飞行的西陵玉。
    神佑谷现任谷主清泠，总算是又要和这位大人物见面了。
    总之无羽出马，轻松借到谷主同意才能使用的神医炼炉。这神医炼炉聚集了上千年炼药的灵力，具有自动融合功能，炼制奇药，效果最佳。
    西陵玉将东西从药匣里一件件取出，丢进药炉。
    “这是？”清泠大惊，百毒金丹和百消金丹呀，古往今来能凑集这所需原材并且成功炼药的人，屈指可数！西陵玉不愧是无羽给了九分的人，这份成就足够西陵玉的名字打响四派九区了。
    “金刚不坏丹。服用后，百毒不侵，水火不伤，刀枪不入。”无羽知道清泠不可能看不出，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无羽的身份清泠是知道的，当年师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她也一样。但是如果这金刚不坏丹为已经难寻敌手的无欢所用，这后果也太可怕了，不，给任何人用都太可怕了：“你不会要给他吧？”
    “这么多年，我苦心钻研各类解法，这应该是最好的办法。”无羽知道清泠想歪了，但是也不想说得太明白，许多事情清泠和他一起长大，都清楚。
    清泠，医术极好，深得前谷主器重，如果当谷主已经七年了。纵然见多了大世面，依然被西陵玉的大手笔惊吓到，看来当初这个无羽门下的小弟子的确有过人的手段：“你太为难那孩子了，想来这就是她的出师任务。本谷主倒想知道，你拿得出手什么出师礼。”
    关于出师礼这事，西陵玉期盼已久，而无羽也早有打算。
    所以，无羽没有回答清泠的这问题，只静静地看着不停朝药炉里抛药材的西陵玉。无羽的东西，可没一样能和无欢比。西陵玉身上的东西，已经不是价值连城的问题了，而是的确金山银海都无法得到的。
    无欢给西陵玉的东西，已经彻底超过无羽的想象了。无欢不是在和西陵玉共享生命，而是用自己的生命来保证西陵玉不会被别人伤害。
    “那孩子知道这是金刚不坏丹，还敢这么做。不知道该说是你这个师父形象太过高大，还是她心里承受能力过强。羽，你真的不怕吗？”清泠和无羽都有隐忧，但是他们的立场不同，所以态度必然是不一样的吧！西陵玉练就金刚不坏丹，至今为止估计只有他们这几个炼丹场上的人知道。毕竟，这种神药一旦问世，被世人所知，必然引起波澜大惊，英杰变盗贼，强取豪夺。
    谁不想要百毒不侵、刀枪不入呢？就算是凡人吃了金刚不坏丹，也会变成顶级的高手。
    不过，虽然事关重大，无羽却没有隐瞒清泠，倒是让清泠觉得很窝心，被信任，尤其是被自己所爱之人信任，是很让人满足的。
    “百试不成，总比不曾尝试的好。”无羽其实不确定金刚不坏丹能不能抵制无家术法反噬而减少或者禁止其侵蚀生命。但是如果这神药落入不轨之徒手中，的确将是天下的浩劫，就像是几百年前恶魔之手都无法打败的邪恶帝王，就是因为这个药。
    所以，这个药虽然有神威，但是依然被神佑谷定制为禁药，就是因为太过强大。当然，还有一方面，就是许多来年来，一直没有人可以凑齐药材。所以，西陵玉把那些药材哗哗哗地丢进药炉的时候，清泠是很诧异的。
    这是几百年来没有人能完成壮举！
    清泠点点头，无欢是无羽这生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心结。当年，无羽投入神佑谷，也许就是为了找出无家历代短命的秘密。无羽一直想要改变无欢的命运，希望他不要太早离开人世。
    如今，这件事情，就要靠西陵玉来做了。如果西陵玉也做不到，那么也真的无力回天了。因为，这世间如果有神药都不能治愈的病人，那么他的确是该死的，人力不可改。
    “那孩子的名字，该是要录入神佑野史了。”清泠虽然一直在和无羽说话，但是眼睛却一刻也不曾离开炼炉。西陵玉丢进去的都是常人穷尽一生都可能得不到一二的珍奇药材，纵然是她这个谷主，也有很多只听过、看过画册，却没有见过实物。
    无羽不答话，西陵玉是不在意那些的，他更不会关注。只觉得女人倒是很奇怪，西陵玉在无羽面前总是有意无意地提及清泠，虽然是抱着打趣的态度，而清泠也总是那孩子长那么孩子短的，倒像是西陵玉是清泠的弟子而不是无羽的。
    “看到那孩子，就像看到了年轻的自己，真好！”清泠扬起了恍惚的笑，像是在回忆。
    无羽奇怪地看了一眼清泠，如今的清泠也还年轻吧，二十四五岁，正是大好芳华。
    清泠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而无羽也随便应和着，他们的眼睛都看着西陵玉，像是看到了无尽的未来。
    那天，清泠和无羽亲自送西陵玉出谷门。
    西陵玉这才算是正式出师了，自然无羽也准备好了出师礼，却吓了西陵玉一跳。
    西陵玉不可置信地接过，一个针筒，这是一套针，是无羽的针，是……羽殇！
    “拿着！”无羽表情僵硬，再次催促。
    西陵玉还是不太确定，这是个什么情况。羽殇是天下至善至毒的针，每根针都是特别设计，针头灵力富足，针尾含有剧毒。
    就像御剑山庄人都具有自己专属的剑魂一样，成名的神佑谷医者也是有自己随之成名的针的，比如号称随着“针毒双绝”的无羽成名的就是“至善至毒”的羽殇。所以，无羽这个做法，简直就像文剑把夕挽送给西陵玉或者是武书生把江山笔送给她，西陵玉怎么敢怎么能接受啊！
    “叫你收下你就收下！你完成了近乎奇迹的师门任务，这是应得的。”一旁穿着幽绿色谷主服的清泠鼓励西陵玉，如果西陵玉不接受，无羽也会内疚的吧。
    无羽最大的心愿就是可以治好自己唯一的亲人，无欢。但是他自己不能出谷，也无法收集药材，所以只能借助西陵玉了。
    换一种不好听的说法，这是，利用。
    无羽利用西陵玉奔波劳累，这点报偿只觉得太过微小。
    “师门任务本该完成，至于这个解药也是我甘愿去做的，原本没有应得之说。所以，请师父收回羽殇。”西陵玉诚恳地说，虽然她的确是垂涎这套针很多年了。
    但是，这种神器一样的东西，也只有在神人手里才能发挥巨大的作用，而西陵玉这种不入流的水平实在是暴遣天物。
    清泠接过羽殇，拉着西陵玉退开两步，道：“撇开你灵力不足，你是他最得意的传人。羽殇留在神佑谷原本没有多大用处，以你师父的能力纵然是徒手也包治百病。你能让羽殇‘以善报善，以毒攻毒’造福世人，才是羽殇真正的宿命，也是你师父真实的心愿。”
    不得不说，算得上是无羽青梅竹马的清泠的确一副好口才，反正她说话是比无羽容易让人接受和心悦诚服的。但是西陵玉仍然在纠结：“可是……”
    “你非要我说得一清二白你才肯收下么？这世界上根本没有千丝万缕之毒，无欢身上的是家传的病症。我这些年苦心孤诣为的就是治好他，而我让你配制的这个药，也未必能治那个病，只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希望。按照你的诊断，无欢会死得比任何一个先人都要早，他才二十四岁！他死前的愿望，更加不可理喻，竟然是守护你到最后一刻。自己都保不住了，还对你这个前途堪忧的人用血咒护花盾，疯了，他疯了！全世界都疯了！”无羽说来说去，没一句是说服西陵玉的话，反而让自己勉强平复心更加暴躁，说话也一句比一句暴戾。
    无羽转身，纵身飞去，他现在很难过，前所未有的难过。
    西陵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或许，有很多事情，她真的还没有搞明白。
    清泠将羽殇放在西陵玉手心，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送君至此，今后你好自为之。我去看看他，此刻他需要我。”
    西陵玉点头，然后看着清泠的飞快地跟上无羽。
    这对有情人，何时才能成为眷属？而无羽暴戾的一堆话，确确实实打在了西陵玉的心口。她无论如何也不明白，她西陵玉何德何能，让无欢舍命守护。就算是祖传的家训，也不没必要做到这个程度吧！生死由命成败在天，纵然她西陵玉真的遭遇不测，也和无家没有任何关系，纵然她有一天要和人间正道对立，那也不是无欢能够一手遮天的。早死晚死都是死，为什么无欢偏偏要死在西陵玉前面呢？
    欢语楼。
    无羽颓败地斜倚在门框，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清泠走过去，也不顾谷主形象和身份，随意地坐在无羽旁边，安慰他：“那孩子也算是不辱使命，既然是你开出的药方，自然是可以医治的，不要担心了。”
    “只有我，才知道无欢承受的是什么。为了我，他才自愿去背负那些懊糟的东西。”无羽讲给西陵玉听的故事，并不完全真实。其实对于无道而言，择欢楼未来的领主应该是像无羽这样杀伐决断的人，而不是无欢那种温柔多情的人。
    但是择欢楼主继承人，必然要面临接受学习无家的道法，里面包括不少被人鄙视的邪术魔法媚术妖法。最重要的是，这些术法大多都具有反噬力，用得越多反噬力就会越大，施术者会死得越快。无欢体内丝丝缕缕的东西准确说并不是毒气，而是反噬力侵入四肢百骸的结果。每一代无家的家主，都死得很早。无道已经算是长寿了，因为他很少用术法。但是，无欢却……已经濒临死亡了。
    如果无欢当初不是自己站出来，请求继任家主之位。那么无羽就会被迫当上家族继承人，而从小修习那些术法，伤己伤人。其实，像无道一样很有节制，不是修炼无度，而且极少使用术法，灵力消耗也不大，还是可以相对长命的。但是，无欢明显在无道死后，玩命修行。什么惊世之才，完全是在燃烧生命，这世界上哪里来的什么天赋之才和惊人资质，只看你愿意做到什么程度，愿意用什么交换修为。古上，不是有人和恶魔缔结了契约，而拥有了超人的能力么？
    无欢就是怕自己不能早死一样，把无家的禁术都修炼了个透。能活到今天，已经是造化了。
    无羽真是越想就越气不打一处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需要走的路，如果已经走上绝望却无可更改的路，也只能尽力让这段历程有意义一点。无欢，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清泠笑了笑，显得有些虚弱。在无羽面前，原本也是不需要伪装坚强的。这一刻的谷主，不像是那个高高再上的领头羊，而是一个普通的女子。
    无羽知道世人不知道的关于无欢的事，无羽最亲近的清泠自然多少也是之大一些的，而这些事情又不能大白于世。除了前谷主和无羽，清泠最钦佩的应该是无欢了。
    “我亲手教出的好徒弟，会毁了他。”无羽真的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是他知道这一定是他无法控制的事情，而且不是好事。
    “未必是毁灭，或许是救赎。”清泠说一句很深奥的话，旁人听不懂，但是无羽却顿时安了心。
    也许，这样，也是不错的结局。
    起码，无欢有了愿意用生命去守护用一切去赌注的人。就算最后输得一败涂地，那么至少他也曾不顾一切去做过。
    “但愿如此。”无羽看着出谷的方向，看着西陵玉离开的方向。
    此时的无羽和清泠也不敢确定，这个身份特殊的人又握着无欢生死的人，出谷之后会发生什么事。一切，只能静观其变。
    当然……
    西陵玉这一走，不知道自己的地位和荣光，陡然提升，成为神佑谷又一大传奇，世传她深得无羽真传，并且继承了羽殇。而她交给无羽的四本札记，或被编入相应医书，或被编撰成冒险故事传阅，她的名字更加被年幼的弟子们记得真切。
    当然……
    西陵玉这一走，更加不知道的是，跌入了另外一片天，一片完全陌生完全无法掌控的天地。甚至，不久后的某一天，所有人都将卷入一场野心烧灼下的阴谋里，成为可怜可悲可叹却无法自已的棋子。
    西陵玉踏出神佑谷腹地的那一刻，没有见到光翟，却看到了冰雪王国的日月神使。二使恭敬地拜见，然后启动空间转移魔法，直接将西陵玉送回冰雪王国。西陵玉醒来的时候，躺在一张白玉床上，周围是散发着幽幽光芒的幽冥草，整个屋子是由水晶堆砌而出的。
    冰雪王国，国王驻地水晶宫，日月神殿，内殿。这是西陵玉目前的地方。
    日月神使简单地交代了西陵玉今日的日程安排，就离开了。只剩下西陵玉一个人了茫然不知所措，从腰间取出一个白玉瓷瓶，这是救无欢的药，还来不及给他。荆棘这个人当真是片刻都等不了，荆棘哪里知道西陵玉所完成的师门任务就是为了无欢。
    阴差阳错，有时候，真的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