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庐风云

第十九集 第六章 城下之会


    在拉夏王都路瑟安远郊的赫鲁原野上,黑旗军与拉夏的士兵各自集结于一方,相互对峙。一场战斗近在眼前。
    立于黑旗军阵营前方,艾里观察了一阵对面的敌军,向身旁的纪贝姆提出了他的看法:“老实说,对面的士兵实在不怎么像受命护卫王都的正规部队。”
    空中漂浮著些微的雾气,敌军在数百步距离之外,本该是没法看清晰敌军军营的细部。不过艾里专心修行了这些天,持续转化真力和****都日渐熟练,便越来越想在实战中一试牛刀。
    刚才虽算不得必要时刻,不过反正人在己方阵营,无需顾虑安全,他便大胆将****的感应范围从自己身周移向前方敌阵,全力将感应范围扩展至极限感应敌军状况。
    全力扩展之下,感应范围变得极度发散,中心处的感觉较明晰,越往外便越形模糊。虽然无法全“看”得清楚,已足以掌握到拉夏军的大致情形。
    担负护卫王都重任,理该是举国上下最精锐的军队。战斗力姑且不论,至少架式装备也该是最气派的。
    但是艾里却发现前头的拉夏军队内部似乎被划分成几部分,军服徽章各有细微不同,实在不像是隶属同一处的队伍。
    士兵的姿势动作也颇散乱萎靡,扣除士气低落的因素,相比昔日普洛汉带领的士兵要低上不止一个档次。这样的素质,真的会是护卫王都的军队?
    “他们确实不是。”
    纪贝姆对艾里是如何看到对面情形而生出这番感想,并没有表现出疑问,只是带著淡淡嘲讽道:“如果首领大人有认真听过军务会议的话,应该记得前几日收到的情报中曾提及大队兵员从拉夏残余的各领地集结过来。前面的拉夏军的数量与情报中所估算的兵力总和差距不大。看来这支军队中没有多少王都本身的兵员,基本上只是被那些领主派来作困兽之斗的地方军队。”
    “哈……这样啊!”尽管这样的情况似乎是从黑旗军初创没多久就有的了,艾里还是不免有几分尴尬,乾笑著胡混过去。
    “呃……既然王都并没有派出兵力,这么说来,我们打过这一仗到路瑟安,还得进行一场攻城战了。啐,真是麻烦!”
    “……那倒也未必。”纪贝姆低声自语般应道,扬起的笑容似有深意,似乎他另有一番见解。
    “这一仗打完,我们便可以逼到路瑟安城下,到时就能看到情况变得如何了。”
    他并没有多说,艾里也无所谓。反正这些战事都是由他主导,他老人家看著办就好。
    架在紧绷弓弦上的箭矢终究要射出。两军很快便短兵相接,进入了战斗状态。
    对黑旗军全军战士而言,这些天来与拉夏人大大小小已经打过许多场战事,今日这一战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而对艾里来说却不是这般感受。并非这次的对手中有什么厉害人物可以刺激到他的战斗**,而是因为终于要把近日来渐渐熟练起来的修行成果在这一战中顺便练练手。
    武者将自己新琢磨出的技能应用于实战时的兴奋欢欣,与孩童细细把玩新得到的心爱玩具相去不远。艾里也不例外。
    全军的调动指挥有纪贝姆等人掌握,无需他操心,他又不希望有己方的士兵在侧,免得动起手来束手缚脚地没法畅快施为,索性便放胆直冲入敌阵深处,放任自己沉溺于战斗的乐趣之中。
    这次他作战的对象虽只不过是一般士兵,但以新的技能来作战,便像是用过去从未开启的另一只眼睛来看待战斗,那种新鲜感完全盖过了对手的平淡。
    作战时因为不断在使用真力,要维持体内的真力平衡,对于吸纳自然力的量、速的控制便和平常颇有不同。
    除了应付敌人的攻击外,要顾及身体自然散失掉的力量,行动间和抵挡敌人攻击的真力损耗,同时还要算入每次攻击敌人时放出的力道,及时地精准估算身体已经耗费和将要耗费的真力来控制身体吸纳转化外力的速度,维持力量的平衡。
    细说起来相当繁杂,不过实际动起手来,艾里的心自然而然地变得沉静而灵动,对身周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又好似置身事外般保持著绝对的冷静,沉著地将一切都纳入算中。
    思虑变得澄空明澈,而战斗像是变成了一场虚拟的游戏。能够影响战局变化的各个因素,彷彿化作一条条无形之线,而艾里则游刃有余地在这些线之间穿行舞动,非但不显仓促狼狈,反而说不出的洒脱自如。
    “咳、咳、咳……咦?艾里今天打架好像打得特别好看呢!”
    被护在黑旗军后方安全地带的萝纱闲闲没事干,眼光在战场上溜来溜去找乐子时看到艾里战斗的场面,不由出声赞道。
    附带一提,她玉体无恙,那“咳、咳”的声音不是咳嗽,只是磕瓜子的音效罢了。
    此时黑旗军和拉夏军混战成一团,她的魔法难以区分对象,派不上什么用场。
    而身为圣女,在大家都辛苦卖力时当然也不能没什么事做,只好留在战场上当大家的精神后盾,带包瓜子边磕边看热闹杀时间。
    尽管萝纱对武道不懂行,却也感觉得出来艾里打斗时的架式气势已与过去有所不同,动作之间不知如何给她一股十分协调流畅的感觉。
    原本战场上人们相互厮杀的景象总是弥漫著躁动混乱、杀戮尖锐之气,但艾里所在之处,氛围中某些无形的空缺、失衡却像是随著他的动作被填补、调和,氛围自然而然地变得完满协和。
    在这融合协调之间,就算艾里要同时应付数十倍的敌人,真正掌控局面的人依然是他。
    “嗯……简直有点像是在跳舞呢!好看!好看!!”目光不自觉地没法移开……
    或许是艾里制造出的那般奇异调和感,与舞者起舞时肢体的协调美感有著某种相通之处,看得越久,萝纱便越觉得艾里打起来的样子比顶尖舞者的舞蹈还美。
    相较于当是看舞台表演一般以纯欣赏眼光来看战斗的圣女,与艾里交上手的拉夏人就凄惨到谷底了。
    明知必败还被各自的领主当挡箭牌地丢到战场上来阻挡黑旗军已经很可怜了,在战场上还被绝对优势的黑旗军压著打随时可能丧命更是悲惨。
    但既然已经沦落到这惨境,好歹该在战场上尽力一拼,也算死得畅快吧?
    可惜遇上艾里,所有人竟不知怎么回事地完全被他压制住,明明是自己的身体,却只能按著他的步调走,死也死得憋闷冤枉。这才是最最令人发指的事。
    艾里直冲敌阵的嚣张行动和那非同寻常的战斗表现,渐渐引起越来越多拉夏人的注意。不甘心让他继续张狂下去,拉夏士兵们的战意空前地激扬起来。
    艾里成为集中拉夏人恨意的目标,大群拉夏军中最勇猛的将士朝他那里涌去,他所遭受到的压力也比之前要沉重了许多。被艾里撇到后头的黑旗军战士与他距离甚远,难以接应,见此情形许多人不由担忧起来。
    然而,敌人的敌意也好,自己人的忧虑也好,艾里浑没留意。甚至连敌人的攻击变得更犀利这一点,他也没有什么感觉。因为此刻他眼中,并没有真正映出敌人的影子。
    艾里潜心专注于真力使用和控制平衡,战到酣处,他发现自己渐渐进入了一种原本未曾预料过的特异状态。
    战斗得久了,以能量变化这个角度来分析判断战局成为了习惯,艾里惊讶地发现那满布视野的敌兵在自己眼中也开始变得虚化,有些像是纸扎的人儿,只是一种象徵性的符号。他真正看见的,只是在自己身体与外界之间能量的变化、流动。
    大概是因为此刻艾里感受上的著眼点已发生变化,用来监护身周状况的****所感应的景像竟也随之生变。
    他“看”到的,渐渐不只是具体的形像,而是能量的流转幻化。难以用色彩或具体形态来描述,能量就是能量,艾里就是那样明明白白地感觉得到。
    一开始他还有点不安,有些担心自己是麻痹大意了,看不清敌人的具体动作会给自己带来危险,可千万别在阴沟里翻船才好!而没多久,他就发现自己过虑了。
    应该说,将战斗以能量流动的形式来看待,反而有助于自己更明晰地掌握战局。
    除非敌人用毒或是抛掷型暗器,所有的攻击同样也是因为能量才具有伤害力。
    清晰地察觉出能量动向,便等于是掌握了敌人动作的本质,反而能摒除干扰。
    四周士兵朝他发出的攻击虽然纷杂,若一般人用眼看的话恐怕已是眼花缭乱,但以能量的形式来看,事情就显得简单很多,只要避开所有显示出攻击特徵的能量,或是以更强的能量反击回去就行!
    想通此节,这种与他实力相距太远的普通敌兵来得再多,也全然无法对他造成什么威胁。他杀敌的力量源于外界,不需要自己出力,打了这许久更是连疲累感都没有。
    艾里边打边开小差地想著,若有办法同时吃饭睡觉的话,恐怕就算是打上一辈子
    自己也不会累垮。这种感觉,实在颇为奇妙。
    艾里越打越爽,可怜那些拉夏士兵却越打越是胆寒。一开始圣剑士的打法还算是有人味的,但越打下去,他的实力非但没被耗弱,给人的压迫感反而越来越严酷了,甚至连原先的人味都消失了。
    在与他遭遇的拉夏人的感觉上,自己简直是在和一个不犯失误也没有弱点的神祇作战!
    任那些拉夏军人原先有多愤怒,那些怒火都早早化作冷汗流光了。只可惜,这会儿他们想逃,却也没门儿了。
    艾里打出滋味来,看哪里拉夏人多就往哪里凑,想退散开的人也被他死缠著没法脱身,直打得拉夏人叫苦不迭。
    不过这趟实战对艾里当然是收益多多。不仅技艺更熟练,还体会到了能量转化和****融合应用的妙处,对新的战法也有了更深的理解,他越战越是精神抖擞。
    虽然对手与他的实力差距极大,却仍是让他觉得很过瘾,恨不得就这么一直战斗下去,让他再多感受一些、多探索一些!
    打得正是淋漓畅快,艾里渐渐发现周围的敌兵似乎变得稀疏了,还道是自己横冲直撞下冲出了战区。将身前最后一个敌兵打倒在地,他意犹未尽地放眼四望,想要杀回战场再找敌人厮杀一场。
    却没想到,这一抬眼,他愕然发现战场上不知何时竟没剩下多少穿著拉夏军服的人了。
    “拉夏人都上哪儿去了?”他错愕道。拉夏军不见了,总不能拿自己的部下当虐待对象。
    附近的黑旗军战士听见了,大声应道:“不用找了!已经完事收工了啊!剩下的拉夏队伍已经逃走了。”
    “啊?这么快就打完了?”
    那战士哀哀叫起来:“那是您兴致太高了!打了半天,我们大家可是已经快累趴了!”
    被他这么一说,艾里一留意天色,才发现从开战到现在已经过了相当一段时间。
    看来是自己沉迷战斗忘了形,才觉得时间短暂。
    他查看了一下黑旗军队伍的动向,军队正在料理伤亡者,整肃队形,看来纪贝姆他们没打算追击败兵而是要继续向前进发。艾里便折回,和大家会合到一处。
    “路瑟安就在前头。我们还是趁胜赶到那里去吧!我知道战士们打过一战已经累了,也不打算让大家今天接连作战,只是想守在那里,免得拉夏的国王大臣们又搞什么古怪。”
    没人对艾里的决定有什么异议,军队重新整理好后,便立刻往路瑟安前进。
    王都周围的官道大路平坦好走,加快黑旗军的行程。天色还没黑,路瑟安城高耸的城墙便自山坡那端出现在黑旗军的视野中。
    路瑟安是一座修缮得很完备的坚城。城池的地势要高于四周,城墙高厚坚实,没有什么毁伤痕迹,炮楼、箭塔、护城河一应俱全。要想攻破这样一座城池,恐怕会比较麻烦……
    随著路瑟安城的全貌逐渐在黑旗军人的眼中清晰起来,许多人在打量城池的同时,心中不由生出了类似的想法。
    然而当距离再拉近,大家陆续发现路瑟安竟是城门敞开、护城河上吊桥也是放下的、更有一小队人马候在城门前时,惊异的吞吐气息声在黑旗军各处响起。
    目测过去,城门那点人只有数十人。凭这么点人马当然不可能是守军,反而更像是前来迎接黑旗军的……可是,可是这是拉夏的王都耶!怎么可能!?
    黑旗军疑窦重重地行到路瑟安城前,那队守候的人马也迎了上来。当先之人锦袍华服,头上一顶黄金冠冕烁烁生辉,看这服饰和他身后群臣的礼数,他竟是拉夏国王罗德尼亚特五世本人!
    艾里勒住马头,扬手示意黑旗军暂停前进,自己转过头与身后的萝纱青叶等一众同伴交换了疑惑的视线。罗德尼亚特五世一副和大家相见欢的样子,究竟是打什么主意?虚张声势的空城计被人用过太多次,早就不流行了啊!
    想起在赫鲁原野战前纪贝姆说过的那句“倒也未必”,艾里觉得攻城战大概真是打不起来了。
    他回身向萝纱等人道:“看样子拉夏国王有话想和我们说。不急行动,我们先去看看他们到底要玩什么把戏。”
    正转身想要再靠近些,与对方谈谈看,便听见青叶微带忧虑的声音:“要过去吗?难保他们不会在设计什么……”
    那又怎样?这个可能固然是有的,但为了这个而畏缩不前,也不是黑旗军首领该有的作风。
    艾里知道如果是青叶处在自己的位置,以她的性格也不会在意此事。她会这么说,该是因为担心自己吧!
    想到此节,艾里心中一动。青叶是这般,萝纱对此又是如何的反应呢?
    看向萝纱,她却全无忧容,一边策马走到自己身边,一边说道:“我觉得不必谨慎过头。就算他们搞什么古怪,艾里和我一武一魔,应该也能照应得来。”
    “你和我?”听出她话中隐含的意思,艾里错愕地反问。
    “当然。人家国王都亲自出面,他们想谈话的对象当然是我们黑旗军的头领人物。我既然是二圣之一,当然也有份儿出面。”
    萝纱的口气全然一派理所当然,比艾里还更先向前走出:“咱们走吧!”
    在她身后,艾里忍不住摇头而笑。这便是萝纱与青叶的个性差异了。
    刚要动身过去,艾里忽然望见城门下发生了些变故,和萝纱一并勒住了马头狐疑地观望。其余众人也多露出几分意外之色。
    原来他们这边耽误了这一阵,城门前等候的一行人约莫是以为黑旗军对他们怀著戒心不愿靠近,罗德尼亚特五世便只带了一个搀扶他的侍从,主动脱离其他人往这里走来。
    姑且不论双方敌对的立场,单是一国之主不顾危险地只带一人去到另一势力的阵营中,这本身已经够不同寻常的了。
    略一揣想,人们便明白拉夏国王这么做是在显示自己并无敌意。他亲身来到黑旗军的地方,如果敢有什么妄动的话,自然是不用想再活著回去了。另一方面,既然一国之尊不惜深入险境,也足以证明他确实有话不得不说。
    双方的距离很快便接近到可以相互看清楚面目的距离内。统治拉夏的国王看上去只是个有些畏畏缩缩,将近老年的平凡男人。
    虽然那张保养得极好的脸上极力挂著与他尊贵身份很不相称的谄媚笑容,却仍无法完全掩饰从最底处流露出的畏惧惶恐。想来若是还有别的路可走,他是怎么也不愿意亲自来和黑旗军作这么近距离的对话吧!
    趁著国王走过来的时间,艾里淡漠地看著他,同时在心里剖析他的心态。不过不管对方看上去有多悲惨,他都没有同情敌人的意思。自己做过的事,就得自己承担后果。如此而已。
    “我是拉夏王国国王罗德尼亚特五世。两位一定就是黑旗军的圣剑士和圣女了?”罗德尼亚特五世走到黑旗军之前,仰头望著当先的两匹马上的艾里和萝纱。
    形式上的自我介绍过后,果然一张口便是一串的马屁:“久闻二圣高洁端方,气度超凡,远非寻常草莽枭雄可比。今日有幸亲睹两位风采,果然……”
    “客套话就不用多说了,”自己都打到他家门口了,还说什么“有幸”?
    艾里也懒得听,直接截断他话头:“难得陛下移动贵躯亲自过来,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
    “呃,”国王的尴尬神色只维持了一瞬,随即又细眼笑得挤成了一线:“黑旗军的各位勇士远道而来,我理当出来迎接,应当的、应当的。另外……”
    听他话声微顿,显然后面要说的才是正题,大家都打起精神,看这拉夏国王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我们拉夏也准备了些薄礼作为慰劳。如果圣剑士、圣女允许的话,请让我叫人呈上来。”
    从一开始的普洛汉将军,到这一路过来,都不知道打过多少场仗了,现在来慰劳,不嫌太迟也太矫情了吗?看来,关键在于这份“薄礼”究竟是什么了。
    黑旗军众人不由都被挑起了好奇心。艾里暗道不管拉夏国王的礼物是什么,既然大伙儿都在这里,量它也掀不起多大风浪,便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应许了。
    罗德尼亚特五世侧身向城门下候著的臣子们一击掌,便有一队侍从向这里行来。
    每个人手上都捧著一个尺来方的小箱子,看起来倒有可能是装著财物。侍从从城门内鱼贯而出,一个接著一个地拉成长长一队,竟是走个没完没了的。好不容易城内不再有人出来,看前头那一队长龙,起码有七八十人了。
    黑旗军的人当是看戏般看得兴致盎然,艾里身后已有人在小声猜测箱子里究竟是什么宝贝了。埃夏把身边大个子德鲁马的头拉低,凑在他耳边窃窃私语。
    “一定是拉夏国王知道打我们不过,只好破财消灾,送上财宝来求饶啦!这趟我们可发了!!”想到将有钱入帐,埃夏眼中光彩灿烂。身为黑旗军财政的管理者之一,他似乎有朝著见钱眼开的歧途上滑落的趋势。
    “可是,就算这些箱子里装的都是金银……如果是送给我的话,当然算很多了,不过用来换一个国家的存亡,就不大够份量了。”德鲁马提出他的猜测:“我猜这里头是比金银值钱千百倍的珠玉宝石。”
    听他这么说,埃夏眼中的拜金光芒一时间几乎比最明亮的宝石还耀眼。可惜,这光芒旋即黯淡了下来,他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可是……看他们的步子不是很沉,箱子里就算是钱,该也多不到哪里去呢!”
    青叶在一旁听他们猜来猜去,心中不由暗暗好笑。若这些箱子里真的只是财物,那么只要黑旗军攻破路瑟安的话,这些东西本来就会成为黑旗军的囊中之物,还用得著他们拿来贿赂?假如拉夏人不是太傻的话,便该不会指望靠这么蠢的手段来救命。
    众人猜测间,捧著箱子的侍从已经来到近前。知道这些人太过靠近,恐会引来黑旗军的顾忌,罗德尼亚特王命他们在自己身后停下,整齐地排成几列。
    艾里下马走上前几步。仍是存著防备,他没有靠得太近,只是问罗德尼亚特王:
    “罗德尼亚特王陛下客气了。不知这里头都是什么?”
    艾里和青叶一样,一开始便否定了箱子里装的是财物的可能。不过除此以外,他一时也想不出会被国王认为可以化解黑旗军怨愤的东西是什么。
    罗德尼亚特王恭敬地侧开身子以方便艾里他们看清那些箱子,随后向众侍从发出简短的命令:“打开。”
    侍从们应声打开各自捧著的箱子,微微将箱子前倾,方便黑旗军的人看清箱内之物。
    一瞬间,带著嫌恶排斥感的浅浅惊呼声在看到箱内事物的黑旗军人中间蔓延开。
    那些箱子中,摆放的竟全都是用石灰处理过的头颅,里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虽然后排的侍从被前面的人影挡住,看不到他们手上的箱子,不过想来里头放置的东西应该也不例外。
    这里有七八十个侍从,便意味著有七八十颗头颅。艾里快速扫视过能看清的头颅,就算死人的面貌会和在生时有所差异,他也很肯定这其中并没有自己认得的人物。
    站在较前的萝纱反射性地掩住鼻头,露骨地显露出恶心。
    艾里挑了挑眉,讶异道:“这是什么?”
    “这是敝国大胆冒犯黑旗军的罪臣普洛汉族中八十三人的头颅。”罗德尼亚特王强忍著恐惧陪著小心道:“除了普洛汉潜逃未归外,他全族人的头颅都在这里了。愿这份薄礼能平息各位的怒气。”
    “普洛汉亲族的人头?”
    拉夏国王是想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普洛汉头上来为自己开脱,让普洛汉的这些亲族来承担黑旗军的愤怒?
    艾里终于弄明白罗德尼亚特王的用意。而此刻,他的心思却忽然抛开了眼前的拉夏国王的事,飞到了另一个方向。
    这些就是普洛汉将军全族亲人的头颅。比尔最恨的人,最终也遭到灭族的噩运,竟是和比尔境遇没有多大差别!
    这或许就算是报应吧!而如果比尔人也在这里,看到这一幕,他又会作何感想?
    怔怔望著这数十颗头颅,艾里一时说不出话来。
    普洛汉正沉溺在美丽的梦境中。眼眶下有著浓重的暗影,憔悴苍老了许多的脸上,浮现出恍惚的笑容。
    在梦中,有温暖豪奢的华宅,那是他在王都路瑟安中的府邸。恍恍惚惚间,普洛汉看见自己走进家门,家人和仆人欣喜万分地冲出来迎接。
    洗过一场畅快的热水澡,身上的黏腻异味一扫而空,乾净柔软的新衣服顺地贴在皮肤上的感觉是那么清爽舒适!桌上摆放著许多自己喜欢的珍馐佳肴,热烘烘的香气闻著就让人觉得踏实。
    一边大口填塞著热烫的食物来温暖冰冷乾瘪的胃袋,一边把这次出征所受的劳累和得到的经验向长子索林姆,还有乖巧地随侍在旁的几个儿子一一述说。
    最疼爱的小女儿就坐在膝上,不时噘起小嘴送上甜吻。美丽的姬妾环绕在身边,殷勤地服侍著自己。冶艳柔媚的眼波,丰润欲滴的红唇,若有若无地诉说著她们的渴切……
    多么舒适美好的一切……太过舒适美好了,所以普洛汉很清楚自己只是在一场梦境中。这一切,恐怕这一辈子是再也没机会重新拥有了。
    现实世界中盖在身上的薄毯挡不住深重夜露,丝丝寒意钻入骨髓,被未散的梦中温暖反衬得更加刺骨。心伤悲苦的感觉,一点一滴地从绮丽温暖的梦境表面下渗漏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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