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庐风云

第十九集 第七章 应对之方


    当早上从梦中醒来时,普洛汉发现自己仍然是身处城郊偏远僻静处一座年久失修,久无人居住的荒宅之内。
    宅内处处蛛网密结,残余的破烂家俱看上去一触即垮。堆积在屋中每个角落的尘土年代太过久远,已经凝结成灰暗粘腻的污渍,其中还不时有鸟雀猫狗之类的**动物尸体。
    空中的霉味和灰尘,令所有踏足于此的人喉头发痒。
    这样的地方,一般人只要稍有别的选择都不会想待在这里,就算是乞丐,也会嫌弃这里太过偏僻荒凉,难以找到行乞的对象。
    但是,普洛汉却像是把这破屋子当作了舒适的豪宅,终日都窝在这屋子的角落里。
    自昨天进了这个宅子,他便一直无力地倒卧在那儿,除了偶尔拿出乾粮吞咽外就没怎么动弹过。
    僵直的身体、灰败肮脏的面容、涣散无光的眼神,如果有认识他的人在此,必定会震惊于原本声名赫赫的大将军,怎会变得这般萎靡潦倒?
    短短时间里,他的容颜像是憔悴苍老了数十年,昔日的霸气更是不剩分毫,像是什么人从他身上抽乾了生命力。在这里的,只是一具徒有几分普洛汉过去形貌的躯壳。
    对自己身体的变化,将军自然清楚,同时他也很清楚是什么令他憔悴至此。
    就算是在白日,被人抓住杀死的梦也时时纠缠著他,有时他甚至分不出那是梦境还是现实。这让他的精神急遽耗弱。
    还有那个少年领队冷冷的话声。
    “在让你用性命偿罪之前,我会先让你沦落到穷途末路,众叛亲离的地步,尝到最悲惨凄凉的滋味。”
    平淡的语气,却更反衬出话语间渗透出来的刻骨憎恨和决心,如噩梦般时时在普洛汉脑中萦绕。只要一想起来,就觉得胸口冰冷得无法呼吸,身体也不自觉地开始颤抖。
    普洛汉大半生周旋于战场上以及凶险的官场上,听过的比这恶毒凶险的威胁也不知有多少了,却是从未如此惧怕过。
    因为现在他已山穷水尽不复权势,也因为从那少年的眼神中,他看得出来他心意的坚决,也看得出来他的胸有成竹!
    这句话不能算是威胁,而是对即将成真的现实的一个宣告。
    现在,他的话已经可以算是实现了。从高高的将军之位跌落下来,成为被母国和敌国共同通缉的战犯,连跟随自己的骑士团也打起了捉住自己献给黑旗军来自保的主意,身边再无可用之人,真的是众叛亲离了。
    从骑士团那里逃出来后,他甚至变得害怕接触人群。到处都挂著自己的通缉画像,连自己一手培养出来、跟随自己多年的队伍都背叛了自己,还有什么人能够相信?
    而且,在他逃离洞窟没多久后,便又被那使双镰的少年领队跟上了。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也是孤身一人,没有带著别的黑旗军士兵,但光是他一个人,已经足够具有威胁性了!
    普洛汉也曾全力偷袭于他,却都被对方轻易化解。不过对方并没有反击,只是以讥诮的眼神让他体会到自己在他面前,根本没有能力自保。越来越意识到这少年之可怕的普洛汉,只能选择逃走。
    不熟悉当地地形的他,想尽办法好不容易才甩掉了他。也是害怕再被他找到,普洛汉便一直龟缩在不会有人去或是不被人注意的阴暗角落里,除非必要绝不露面,过著除了吃、睡等必须生理活动外就是整日发呆的生活。
    随著日头升高,阳光忽地跃上了普洛汉的脸,僵卧的躯体终于有了些许动弹。
    他抬起手遮挡直射眼睛的阳光,眯著眼从掌下的阴影向外望去。透过残破的窗框,外头的天空明亮得刺眼。
    脑袋空白了片刻,他恍惚地想著,自己有多长时间不曾堂堂正正地站在日光下了?只有在阴暗肮脏、远离人群的地方,自己才能找到些许安全感。好像老鼠。
    察觉脚边有什么东西在悉悉索索地动,他一脚踩下。尖利的老鼠叫声撕裂了人的耳膜。想到刚才还觉得自己和这种东西相似,将军燥怒地啐了一声。
    不过,他并没有把死老鼠一脚踢飞,而是躬身拣起,小心放到一边。身上的粮食又快吃完了,有这只老鼠,还可以把冒险出去买东西的时间推迟些。
    他已经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如果只有这样才能够继续活下去,他可以忍耐。
    只要能活著就好。
    至于远在路瑟安的家人,他已经尽量不去想起。这一辈子,大概没什么机会再见到他们了,只希望他们过得还好……
    宅子外荒草丛生的院落中,忽然传来“咯”的一声轻响。这会被一般人忽略的轻微响动,却在普洛汉身上引发了巨大的反应。
    刚才耽于思绪的恍惚神态立刻被紧张所取代,他的身体猛然绷直,呼吸变得浊重,急急扭头望向声音传出处的神态惊骇如一只惊弓之鸟。
    在看清那声音原来是一截枯枝从树上落到地上发出的,他才松了口气,额上却已见汗。抹掉冷汗,他不自觉地出声安慰自己:“不……不要紧的。不会是他……
    我已经甩掉他了……“
    刚才听到声音的那一瞬,他本能地以为会看到一个握著黑色双镰的瘦削身影,幸好不是他……是自己神经太紧张了……
    院外的阳光太耀眼,普洛汉转回头看著屋里的灰尘发呆。视线横掠过园子另一边时,似乎曾映出一道黑影,本已收回视线的将军蓦地呆住。
    慢慢地,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移动视线望去,片刻前还空荡荡的院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
    并插在腰后的双镰黑沉如墨,淡淡和普洛汉对望的双瞳泛著嗜血的杀意。而少年的姿态却十分安然,只是交叉了双臂靠在树下,静静等著什么。
    普洛汉的瞳孔蓦然收缩。
    终究还是被他找到了……
    他猜得到接下来的情形大概会是怎样。少年不会立刻上来杀了自己,但他将时时刻刻跟在自己附近,只要自己回头望,就一定能看到他。
    但是,普洛汉也并不能确定自己真的不会在下一刻被杀,因为少年的那双眼睛透出的是真正的杀意。
    从这双眼神中,普洛汉明白这少年有可能继续维持平静,也随时有可能动手行凶。杀和不杀,完全取决于他对自己的观察和他当时的心境。
    或许是身为猎物的敏感,令普洛汉能在某种程度上理解这少年的心态。之前已经明白,自己似乎曾灭了这少年的村庄,他是为了复仇才对自己紧追不放。
    仇人多受一分恐惧、痛苦的折磨,显然会让他复仇的快意也更增一分,所以他才想延长、加深自己的痛苦而暂时按捺住不动手。
    但是,倘若自己果真当他永远不会动手,可以安心地不去理会他时,他的杀意不再得到安抚,下一刻那镰刀恐怕就会真的勾走自己的命!
    永远在死亡和恐惧之间挣扎……这样的日子,比真正的死亡会好上多少?
    “我已经不敢出来见人,像肮脏的老鼠一样缩在暗处了!就连这样,也不能让我安心地活吗!?”
    少年冰冷的目光下,普洛汉痛苦地搂住头,颤抖不止的身子紧缩成一团。
    “这些头颅中难道还藏了什么宝物不成?”
    艾里收敛回心神后,故作不解地向罗德尼亚特王问道:“陛下把贵国将军亲族的头颅给我,究竟有何用意?我可没有收藏这种东西的癖好啊!”
    “我知道普洛汉那罪臣擅自发兵进犯贵军的领土,必定给黑旗军带来了些麻烦和损失,也惹得黑旗军各位不快。唉,事前我虽竭力反对,只可恨过去我未曾察觉普洛汉的野心,被他掌握了太多兵权,他早已拥兵自重,视王家权威为无物,完全不听我的命令。说来惭愧,我身为国王,竟没法号令自己的臣子,事事受他挟制,真是拉夏王室的耻辱……”罗德尼亚特王小心翼翼地陪著笑,絮絮叨叨地说道。
    “所幸黑旗军果然不愧是战无不胜的强者之师,打得普洛汉的逆军一败涂地。收到这个消息时,我真是喜不自胜。承贵军之惠,我拉夏王室终于能摆脱普洛汉的挟制了!”
    “普洛汉给贵军惹了这么多麻烦,不免也有黑旗军的战士因此伤亡,必定有所怨愤,拉夏终究是要做个交待的。于是,我便抄了普洛汉的家产,处死他所有的亲族党羽。虽然还不知普洛汉他人藏到哪里去了,没有办法将他交由贵方处置,但现在先将普洛汉之党的头颅献上,希望能消弭贵军些许怒火,也以告慰那些死于普洛汉挑起的战火的英魂!”
    好不容易将话说完,罗德尼亚特王不知圣剑士反应如何,忐忑地快速扫了一眼,却见艾里只是很有耐性地听著,面上淡淡得看不出喜怒。
    “哦?原来是这样啊!”见国王的话告一段落,艾里平淡地开口应道。
    说了这么多,反正拉夏国王就是把战争的所有责任都推到普洛汉身上就是了。
    “那么,我们到路瑟安的这一路上还是不时和贵国的军队打起来,不知又是什么原因?”
    “呃,那些都是一些地方势力的军队。前两年普洛汉专权之后,王室的权力日益受人轻慢,许多地方领主也脱出了王室控制自行其是……普洛汉的势力虽然垮台,我们也还没有办法立刻恢复对拉夏的控制。那些与黑旗军为敌的军队,都是那些领主私自派出的。就算贵军放过他们,我们日后也是要一一惩戒他们的。”
    罗德尼亚特王倒也辩白得一乾二净,还真像是无辜的受害者一般。这份倒转乾坤的功夫,不由得在场听著的黑旗军人不心生佩服。
    艾里似笑非笑地听著。国王辩白完毕,下面大概就是要套近乎了吧!?
    “其实,自从黑旗军奇迹般崛起于南部,我便十分钦佩仰慕能缔造如此奇迹的圣剑士和圣女。对黑旗军,也一直是抱著很友好的感情。我们南方各国相对来说,都算国小力弱,有凯曼在旁觊觎,本来就该集合众国的力量来应付共同的强敌,而不是把力量耗在内战上啊!相信圣剑士自能明辨是非,不致把剑挥向应该是盟友的一方,平白让真正的敌人在一旁窃喜……”
    艾里笑笑地听著,心中却看得通透。早前组织南部联盟的时候,他为了方便自己继续扩张侵略而推三阻四,不断从中阻挠,这会儿时势一边倒,他倒说得好听了。不管是地方领主的事,还是普洛汉的“拥兵自重”,拉夏国王为了保命,看怎么样有利便说什么样的话,根本没几分能信。
    在凯曼发动战争之初,艾里便进入了神圣联盟,多少知道各国重要的动向。
    他记得普洛汉之所以在拉夏得势,风光一时,便是因为给拉夏打下了不少土地,扩张了拉夏的势力。
    那时拉夏便对周边实行侵略政策,自不可能是羽翼未丰的普洛汉一人能说得算的。这层干系,罗德尼亚特王终究是怎样也撇不清的。
    可叹普洛汉一生为罗德尼亚特王奔走征战,临到失败时,他所卖命的主子却杀尽他族人,将一切战败的责任都推给他!
    毫无情谊可言,只从厉害关系出发做对自己最有利的事,政治便是这么肮脏的一回事吧!?
    艾里并非心怀热血,一尘不染的单纯青年,遇上残酷之事便会生出幻灭之感。
    虽然厌恶感终究无法消除,不过这种事对他来说并不难懂,为了黑旗军,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也不惜亲自去做。
    但是……他在心中再一次提醒自己——绝不要让自己陷入不得不用这种龌龊手段的境地!
    将注意力转回拉夏国王身上,他还在喋喋不休地试图说服艾里不要对他采取报复。艾里对这些话过耳不入,迳自考虑著自己该如何处置拉夏呢?
    这时,一个黑旗军士兵忽地从后面直直向艾里小跑去,看来风尘仆仆,似是远路赶来有消息要禀报。
    本来这种双方国主统领交涉的场合,除非是有紧急军情,一般的士兵怎么也不该上前插一脚。但艾里先前曾下过一道命令,若是有关比尔的消息可随时通传。
    因而艾里见这士兵过来,料想现在以黑旗军的情况,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危急的军情,那恐怕是比尔的消息了。
    “对不起,请容我走开片刻。”他向罗德尼亚特王一点头,便和那士兵走到一边说话,直接了当问道:“是有关比尔分队长的消息吗?”
    “是。我是比尔队上的人,夏恩副官派我回来报告有关队长的事……”
    原来夏恩接管分队后,不想无功而返,还是决定继续追击普洛汉那支骑兵队。
    耐心苦候一段时间后,果然搜寻到了他们的踪迹。
    当时,长期藏在洞窟里不敢到外面的骑士们的体能已经差到了极点,几乎是一被黑旗军发现,看到黑旗军无论是人数还是战斗状态都占绝对优势,那些拉夏骑士们便弃械投降了。
    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在被俘的骑士中并没有发现普洛汉将军。从骑士们的口中,他们问出普洛汉在不久前的一个夜里忽然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至于比尔,自从离开队上便也失去了他的下落,应该是还在追踪普洛汉要复仇。
    普洛汉人在哪儿,比尔自然就在哪儿。
    夏恩在派出一半人手把战俘押送到临近由黑旗军控制的地区进行处理后,便带领剩下的一半人马四处找寻比尔或普洛汉的踪影,不过至今尚未有成果。
    唯一对搜寻有些帮助的,是骑士们所说的将军没有带走坐骑的这条线索。只凭双腿行走短期内不可能走得太远,而且无论是黑旗军还是拉夏控制的区域内,普洛汉将军都是被缉捕的对象,他很难利用驿站、渡船,所以不大可能去得太远,搜索范围可以就圈定在他的失踪地点那一带。
    这边艾里凝神听著士兵的报告,被晾在一边的拉夏国王看他一脸凝重,不知是收到了什么重大的军情,也不知是否和拉夏有无关连,自己这条命到底能不能保得住,心中忐忑不定,脸色也时青时白。
    好不容易等到圣剑士听完那士兵的话,眼巴巴地又看著他转向另一边,去和那像是军师幕僚的年长男人说起了话。
    罗德尼亚特王觉得自己现在的感觉,就和当年等候父王宣布王位继承者名单时一般难熬。
    烦躁下,国王随意打量了那年长男人几眼。这人一身不起眼的布衣,掺著许多白丝的灰发不修边幅地覆住了他大半张脸,看不清脸面,感觉上只是个不起眼的半老之人罢了。
    想想圣剑士丢下贵为一国之王的自己,却和这等人物去说话,国王的心中颇觉不是滋味。若非眼下情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他早就发作出来了。
    忽然间,那年长男人似乎窥看到了国王心中所想,抬起头往他这边瞥了一眼。
    罗德尼亚特王心一悸,不敢再望。
    “比尔那边有消息了,我先赶过去。拉夏这边,国王说的话可以当放屁,怎么处置……你看著怎么对我们有利就怎么办吧!”艾里附在纪贝姆耳旁交待道。
    拉夏国王费尽心思弄出来的那套说辞是真是假都无所谓,他也没心思去为普洛汉亲眷的死鸣不平,身为黑旗军的首领,只要按著最有利黑旗军的方式去做就好了。
    反正这拉夏国王不是什么好东西,看是要直接吞并了拉夏,还是杀了国王设一个傀儡,把拉夏变成黑旗军的附庸,或是让拉夏加入联盟而从此不敢再作乱,怎么样都行。
    纪贝姆比自己精明百倍,对黑旗军事务也更瞭解,定能作出最有利妥贴的判断。
    罗德尼亚特王人就在眼前,已经再无自保的筹码,相信纪贝姆提什么条件,爱怎么鱼肉他都无法反抗,自己也没有留下的必要。
    看纪贝姆会意地点头,艾里便回身向拉夏国王微微一笑:“对不起,突然有急事要处理,容我先走一步。”
    好歹这也是决定一国命运的重要场合。殷殷盼了好久,对方居然就这么临阵抽腿走人?罗德尼亚特王张大了嘴,一副呆相,愣愣地发出不连贯的句子:“可、可是……我……你要怎么……”
    “有关拉夏的一切事务,都交由这位纪贝姆先生决定。陛下直接和他交涉就可以了。”点了个头,艾里便迳自回身和黑旗军中其他人又交代了几句,策马向来路疾驰而去。
    不知为何,圣剑士临去时那该算是谦和有礼的态度,却令罗德尼亚特王有股不寒而栗之感。
    望向纪贝姆,先前还觉得他其貌不扬毫无贵气而心存鄙薄,现在看来,却觉得那覆没了大半张脸的长发下不知究竟藏了什么心思。从那不怀好意微微勾起的一边嘴角,他揣测不出这人究竟是想拿自己怎样……
    没来由地,他隐约有种自己被圣剑士交到了一个更可怕的怪物手上的感觉。
    比尔高高坐在山道边的一棵树上。就在前方不远处,逃亡的将军无力地倒在地上。不过,这并不是比尔终于下手杀了普洛汉,只是普洛汉自身已虚弱至极,走到这里时支持不住,自己一头栽倒在地。
    普洛汉并非有什么目的地,只是当比尔跟在他身后时,他便不由自主地迈动脚步想拉开些距离。纵然明知凭自己现在的力量已经不可能再抛开他,这种努力只是徒劳无功,但他也不能停下脚步。
    因为在他和比尔之间,彷彿有一种无形的默契:就算普洛汉为求生而作出的努力多么微不足道,比尔都不会下手,而一旦他自己放弃了,那便是这趟复仇之旅的终点。
    经过这相当一段时日的追踪,普洛汉的精神和体力的消耗都已近极限,现在终于支持不住了。不过,他昏倒后比尔并没有过去对他做什么,也停下脚步,跃上枝头休息。
    这些天子,他也消瘦憔悴了几分。不单是普洛汉一个人受罪,作为追踪者的精力消耗也不小。当普洛汉因为恐惧而发恶梦的时候,比尔往往也因为梦见村子被屠、亲人被杀的情形而惊醒过来。
    复仇的这段日子里,这种梦变得更加频繁了。原以为复仇会让自己心中失衡的那一部分变得平和些,但是心头的负担好像只有变得更重。
    晚夏的山风凉凉的,吹在身上很舒服。身下坐著的树枝被吹得上下轻轻摇晃,颈后过肩的发尾也被风吹动,弄得比尔脖子有些发痒,不过他倒也不觉得讨厌。
    望向不远处那一动不动的人体,他的头发和衣角也在风中微微晃动。只这样看,根本没有“那个就是仇人”的感觉……
    比尔忽然觉得气氛太平和,自己也太放松了,他忙把想法转到复仇之事。
    自己的追赶确实给普洛汉身体和心灵上都造成了很大压力,看他现在这个样子,恐怕已经是到底线了。再逼迫下去,恐怕他自己便死了。是现在就去了结他性命,还是再等等?
    正在犹豫间,他看见普洛汉的身子一动,看来是终于醒转过来了。比尔便决定还是暂不动手,从树上一跃而下,静静等著普洛汉的行动。休息到此结束,新的追逐开始了。
    普洛汉坐起身来,呆呆往比尔这儿望了一阵,似乎才重新回想起自己的处境。
    看他神色渐渐恢复清明,比尔以为他会起身继续逃跑,却见他摇摇晃晃地向自己直直走了过来。
    当被追捕者不逃走,反而主动走向追捕者时,自己该怎么应付?
    这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比尔一时有些无措。还在思索的时候,普洛汉已经走到他的身前,比尔索性不再多想,冷然而立看著普洛汉,想先弄清他到底想干什么。
    普洛汉形容憔悴,脸色差得就像是死人一般,晃动得厉害的身体似乎随时都会被风吹倒,面上有种濒临崩溃,或是已经崩溃的特异恍惚迷乱之色。
    “噗通”一声,他双膝跪地,身子虚软地伏在地上。伴著怪异的咯咯声,从咽喉深处响起嘶哑的声音。
    “我说……乾脆杀了我吧!”
    比尔“嗤”的一声冷笑:“撑不住了吗?忘了你是显赫一时的拉夏将军了吗?
    若是死在这种荒坡野地,可不大好看啊!“
    “别说了!我这样,死了还轻松一点吧!?求求你!既然要杀我,就痛快给我一刀吧!我已经完了!反正都没希望了,为什么还要再受这种罪?我不是你的大仇人吗?为什么还不动手!?”
    普洛汉一边怒喊著,一边支起身,就要往比尔插在后腰上的镰刀刃上撞去!
    比尔只想著不能让他这么容易就死,急急一个旋身避过,一脚将将军踹到树下趴著。
    “你以为你有选择走哪条路的权力吗?你觉得死比较轻松,我可不见得就让你称心如意!”
    “你不杀我?”
    普洛汉扶著树摇摇欲坠地重新站起身来。无神的眼中,仍是没有半分生气:“又不是非你不行……你不杀我,我自己也可以死!”
    想起自己身上也有佩剑,他拔出剑来反手就刺向自己腰腹。然而剑尖还没触上身,剑身便被比尔以镰刀勾住抛上天空,不知落到哪里去了。
    普洛汉也不著急,剑一脱手,他便索性全力向另一边冲去,一头撞向那棵大树。
    这一次同样也是半路就被比尔截下。比尔一掌拍在他头上,掌劲虽化去了穿颅破脑的力道,还是打得普洛汉脑中一阵发晕,再次倒在地上,一时半会无力起身。
    “……呵呵!啊哈哈哈哈……”
    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普洛汉没有试图起身,反似放松了身体,口中笑个不停,笑声已透出一股疯狂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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